(一)
深秋之夜,寒意襲人,一陣風刮過,撲啦啦掃掉數片木葉。
廣來客棧的一間素雅的客房裡,只見一個青衫男子正盤膝坐在床上修習內功,床前的一張方桌上赫然放著一把刀,這把刀散發著幽幽的青光,明眼人一見便知絕非凡品。其實世上原有很多珍奇之物,見得多了就不足為奇,但倘若人們見了這把刀,卻必然會目放異彩,驚呼出聲,因為這絕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它的主人乃是仁義俠客「刀聖」葉寒!
葉寒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額上隱有汗水,運功完畢,他只覺渾身舒泰,剛要躺下休息,忽聽有人敲門。葉寒劍眉微蹙,他實在不想這麼晚了還被打擾,況且他根本沒要什麼服務。
儘管如此,葉寒還是好奇地打開門。可是門外卻不見一人。望著一片虛空,葉寒吃了一驚——如果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無聲無息地逃跑,那是何等鬼魅的輕功!!葉寒試了試額上冷汗,以為自己聽錯了,剛要關門,卻發現門口站著一個身穿紅襖的七八歲的小姑娘,由於她身材矮小,所以葉寒才一時沒有看見!
「你是誰家的孩子,到這裡來做什麼?」葉寒啞然失笑,好奇地問。
只見小姑娘雙唇緊抿,背著小手,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葉寒,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葉寒見小姑娘幼小可愛,心中生出一陣憐惜,於是又問:「告訴我你家住在哪,叔叔送你回去。」
小姑娘的眼中微瀾蕩漾,似要開口,忽然寒光閃動,手中多了把匕首。
「你要幹什麼?」葉寒面色一寒,喝問道。
小姑娘仍是不答,揮著匕首刺向葉寒!
葉寒側身避過,將小姑娘擒住,厲聲喝問:「誰派你來的?!」見小姑娘不答,一把掐住她的頸子,逼問道:「不說,就殺了你!」葉寒很清楚自己的力道,即使不用暗勁,這一掐之下常人也是受不了的,何況她只是一個嬌嫩的小姑娘?!但是他卻不得不這麼做,因為如果放過了敵人,那麼死去的便很可能是自己!眼見小姑娘幾欲翻白眼,卻仍死撐著不說,葉寒不僅有些詫異:「難道她是個啞巴?!」想到這,葉寒的手不禁鬆了,臉上現出痛苦的神情,他想起了夢香——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人,雖然她也是個啞巴,可他卻是那麼愛她,愛得不惜放棄了神刀門門主的位置與她私奔!可是真愛背後隱藏的居然是醜陋和欺騙!夢香根本不愛他,她深愛著他的弟弟葉盛,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肉體來接近葉寒,幫葉盛奪得門主之位!葉寒痛徹心扉,眸中隱含淚花,此刻他已深陷在往事裡不能自拔!忽然,一陣暈眩襲來,未待多想,葉寒已昏厥過去!
昏暗的地牢裡幾隻老鼠跑來跑去,髒兮兮的牆角旁鋪著一堆茅草,茅草上躺著一個青衫男子。那男子已在這裡昏迷了三天三夜,一縷微弱的陽光透過地牢裡僅存的天窗射在他的臉上,男子幽幽轉醒,捂著腦袋,坐起身,但見他頜下滿是剛硬的胡茬,容貌粗獷,雖然昏睡多日,臉色有些憔悴,但仍掩蓋不住豪放的英氣——這人不是葉寒是誰?!可是堂堂的刀聖又怎會被囚禁在這座陰暗的地牢裡?!
葉寒四下一掃,神色微變,原來在這座地牢的另一處角落裡還有一個人,她竟是那夜行刺的小姑娘!
小姑娘見葉寒醒來,大大的眼睛立時燃起熊熊地恨意,抄起匕首便向葉寒刺去。可她哪是葉寒的對手,剛一上去便被葉寒再次擒住。
「說,是誰派你來的?!」葉寒大聲質問,猛然想到她是一個啞巴,問也是白問,
只好狠狠將她推倒在地,一聲長歎,背過頭,數年來的相思剪不斷,理還亂,只要見到跟夢香有關聯的東西,他便會情不自已的想起夢香。
「殺了你!」一聲嬌喝,小姑娘鍥而不捨又揮著匕首撲了上來,葉寒正自傷心,全無防備,不幸被她刺中,幸而她人小力弱,並沒傷及葉寒的要害。
葉寒勃然大怒正待發作,忽然面色一變,驚異道:「你會說話!」轉而詫然道「你為什麼這麼恨我?」種種疑問充斥心間,一時想弄個水落石出。
「你殺了爹爹,我要殺了你!」小姑娘大聲道。
「你爹爹是誰?我幾時殺了他?」葉寒疑惑地問。
「我爹爹是葉盛,是你殺了他。」小姑娘哽咽著說。
葉盛死了?!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使葉寒腦中一片混沌,他怎麼也沒想到葉盛居然死了!雖然他恨他,但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所以即使位尊刀聖,葉寒也一直猶豫著沒去報仇,可是現在他居然死了…
想到事情蹊蹺,葉寒急忙調整心緒,望著小姑娘,顫聲道:「是誰告訴你是我殺了你爹爹的?!」
小姑娘緊抿著嘴,搖了搖頭,她不想讓這個殺人惡魔知道那個人是誰。
(二)
「快開門,放我去見雲阿姨?!」葉香菱大聲呼叫,聲音顫抖得厲害,也不知是因興奮還是因驚恐,或者兼而有之。
不時,從地牢外匆匆走下來兩個獄卒,其中一個年近五旬的容貌慈祥的老獄卒一見到葉香菱眼中立時漾滿了疼惜與憐愛——這些日子可真苦了這孩子了!
「好好好,孟老伯這就給你開門,放你去見雲阿姨。」孟老伯說著便要開門,他實不忍心看香菱再在這裡受苦。
「慢著!」同來的年輕的獄卒厲聲喝止,看來他是這裡的牢頭。「葉寒可被你殺死了?」牢頭問。
香菱驚恐地點了點頭。
牢頭半信半疑,卻不給香菱開門。
「香菱怎麼會說謊,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孟伯據理力爭,他以前在府邸當過僕人,後來門主私設地牢,他才被掉過來當了獄卒。
「嗯…」牢頭有些猶豫,謹慎地掃了眼牢房,見葉寒一動不動躺在地上,胸口處滿是鮮血。
「殺人的兵器在哪裡。」牢頭仍是不信。
小香菱向地上一指,果然有把帶血的匕首。
「好吧,放她出來,帶她去見門主。」牢頭終於勉強答應。
孟老伯如釋重負一邊將牢門打開,一邊笑道:「我的小香菱終於可以獲得自由啦!」話沒說完,只見一道青影倏然而過,待得香菱反應過來,孟老伯與牢頭已被放倒在地上。
「你怎麼殺了他們?!」香菱由驚訝轉為悲憤,驚訝是因為她沒想到葉寒的身手竟如此之快,悲憤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上當了!
地牢,一個時辰前
葉寒對小姑娘柔聲道:「請相信伯伯,我不是兇手,殺你爹爹的另有其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指使你殺我的那個人。」
小姑娘狐疑地望著葉寒,嘶聲道:「你胡說,雲阿姨才不會是兇手!」她本來不想告訴葉寒兇手是誰,可惜年齒太小,無意間洩露了秘密。
「雲阿姨?!」葉寒腦中嗡的一響,臉色變得慘白,顫聲道:「你說的雲阿姨可是雲夢香?」見小姑娘神色慌亂,閉口不語,葉寒似是明白了什麼,他緊靠著牆壁如癡了一般喃喃自語道:「夢香,是你,是你,為什麼是你!!」葉寒再也忍不住流下淚水,他無法相信自己心愛的女人竟先拋棄了自己,再殺了自己的弟弟!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是一天,也彷彿是一個世紀,葉寒只感覺自己衰老了很多,他的心猶在痛,但他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
「聽我說孩子,我是你的伯伯,我並沒有殺你爹,是雲阿姨殺了他!」葉寒神色鄭重地對小姑娘說。
「你騙我,雲阿姨對我那麼好,她才不會是兇手。」小姑娘辯解道,她才不信美麗善良的雲阿姨會是兇手。
葉寒實是不知該如何說服這孩子,忽然道:「我既然是兇手,你幹嘛不殺了我!」
「我打不過你,我要等練好了武功再殺你。」小姑娘稚氣的臉上寫滿天真,但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
葉寒心念一動道:「其實剛才你完全可以趁我昏睡殺了我呀。」
「我才不會趁人之危,我爹爹告訴我做人要光明磊落,就像我的伯伯葉寒一樣!」小姑娘說到葉寒這兩個字時,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葉寒心下一震,讚歎這小姑娘的同時,萬沒想到卑鄙的葉盛會這麼教導女兒,而且居然要她學習自己!
「葉寒是誰?你爹爹是怎麼說他的!」葉寒忍不住好奇,顫聲問道。
「葉寒是我的伯伯,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爹爹說他慷慨仁義,滿身正氣,而且武功了得,江湖人稱刀聖!」
「那你見過他嗎?」
「沒有」小姑娘遺憾地說,「我爹爹說伯伯去江湖遊俠了,他要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說完,似乎很失落。
葉寒的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頓了頓,方道:「你這樣做是對的,但是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我…我…「想起那夜葉寒凶殘的樣子,小姑娘仍心有餘悸,在她幼小的心裡總覺得別人都是善良無害的,可這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啊,他隨時都可能殺了自己!
葉寒見小姑娘踟躕不語以為她總算害怕了,沒想到卻聽小姑娘抗聲道:「那你便殺了我吧,像你這樣連小孩都殺的大壞蛋,總有一天會有維護正義的大英雄為我報仇!」
葉寒聽了小姑娘的話真有些哭笑不得,是啊,她還是個孩子,不明白人心有多麼險惡!
「放心,伯伯不會殺你,因為伯伯絕不是殺你爹爹的兇手。」葉寒蹲下身,扶著小姑娘的肩膀,柔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葉寒慈祥的目光令小姑娘有些動搖。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道:「我叫葉香菱。」
「好,香菱,其實我就是你的伯伯葉寒!」葉寒目光炯炯道。
「你騙我,你是個殺人惡魔,你怎麼會是我的伯伯?!」葉香菱根本不信。
葉寒不知如何說服這個倔強的小姑娘,忽然靈光一閃,從貼身處掏出一塊玉珮道:「你見過這塊玉珮嗎?」
「這不是我的玉珮嗎?!」香菱急忙從葉寒手中搶過玉珮,失聲道。
「這不是你的那塊」葉寒解釋道,「這種玉珮是由神刀門的千年寒玉提煉而成,只有神刀門的門主及其子女才能擁有,想必你也有一塊吧!」見香菱點了點頭,葉寒又微笑道:「那麼你總該相信我就是你的伯伯了?」見香菱還在猶豫,繼續耐心地勸說道:「你要相信伯伯,伯伯是大英雄,伯伯是不會殺你爹爹的——難道你相信你的伯伯是個大壞蛋?」
葉香菱從小便聽父親講過很多關於伯伯的英雄事跡,所以在她幼小的心裡便根深蒂固地認定伯伯是獨一無二的大英雄,以至於她雖為女孩子卻立志要成為伯伯一樣的大俠!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伯伯是壞人。
「嗚嗚……」小香菱終於忍不住撲入葉寒懷中失聲痛哭。
葉寒輕輕撫摸著這個可憐的小侄女,心中立志要為葉家復仇。
「告訴伯伯為什麼你也會被囚禁在這裡。」葉寒不解地問。
「是雲阿姨把我關在這裡的,她要我殺了你為我爹報仇,否則就不放我出去。」
「好狠毒的女人,居然讓我們親人相殘。」葉寒目眥出血,心裡暗想。
「那麼先前派你來客棧殺我的也是她嘍。」葉寒又問。這次葉香菱卻沒有回答,想必她還是不相信雲阿姨是壞人。
葉寒沉吟片刻道:「香菱,我們一起出去好不好,我幫你找到真正的殺父兇手!」
香菱道:「可是我們怎麼出去呀!」
葉寒心念一動附耳對香菱道……
(三)
「你為什麼殺了孟老伯!」葉香菱大聲質問葉寒——他答應過她不會殺人的。
「我沒有殺他們,只是點了他們的穴道。」葉寒一邊解釋,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挾著香菱奔出地牢!
地牢外風清氣爽,雖然已值深秋,神刀門的庭園仍是美不勝收,熟悉的亭台水榭令葉寒動容——多少年了,多少年沒回家了!淚沾濕了眼眶,葉寒連忙趁香菱不背偷偷揩去,「跟著我!」葉寒悄聲對香菱說,他要帶著她逃出神刀門。
「葉門主別來無恙!」正在這時,不知從哪飄來一個怪怪的聲音,這聲音難聽至極,分不清男女,似是根本不是由人發出的!
葉寒詫然望向聲音來處,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整個人如同雕像般楞在當場,——那竟是他魂牽夢縈的人兒?!只見雲夢香站在對面的迴廊裡,雲鬢高挽,一身翠衣,美貌如昔,只是氣質變得冷冽,沒有了當年嬌弱的女兒態。
「雲阿姨!」香菱嬌聲喚道。這一聲呼喚將葉寒拉回現實,葉寒急忙拉住香菱的手,叫她不要靠近雲夢香。
雲夢香鉤起一抹冷笑,發出怪怪地聲音道:「你們相認了?!」
葉寒心中一驚,暗想:「難道她學會了腹語?!
「腹語」是一門神奇的武功,顧名思義,就是用腹部發出聲音與別人對話。但是要想學會腹語,需要有極深的內力才行!葉寒萬沒想到雲夢香竟有如此深的內力,所以才暗暗心驚!
「是的,我們相認了。」葉寒道,忽然嘶聲道:「你害了我還不夠嗎,為什麼連我弟弟都不放過?!」目眥出血,狀似瘋狂。
「哈哈哈」雲夢香發出一陣難聽的怪笑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那麼真心愛他,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肉體來助他奪得門主之位,可是他呢,他不僅沒感激我,還嫌棄我是個啞巴,跟別的女人鬼混?!難道這樣的畜生不該殺嗎?!」說到最後幾近癲狂,模樣駭人至極!
原來葉盛在奪得門主之後漸漸良心大發,對葉寒萌生愧意,所以一直冷落雲夢香。而雲夢香生有殘疾,本就自卑,所以難免偏激的認為葉盛冷落她是因為嫌棄她是個啞巴!
「這……」葉寒一時無言以對,他生性寬厚剛直,而弟弟的做法確實令人不齒!
「真的是你殺了爹爹?!」這時,葉香菱淚如泉湧,已明白了事情真相,被至親出賣的痛苦令這個可憐的小女孩無法接受。
葉寒連忙拉住香菱,怕她出事。
「既然如此,大家就來個了斷吧!」葉寒面色一肅,對雲夢香道。
「哈哈哈,就憑你,你以為自己還是江湖上那個叱吒風雲的刀聖嗎?你的內力已被本門主吸盡,縱使你的武功還在,也不過是些毫無威力的花拳繡腿罷了!」
葉寒聞言一驚,暗中運功,竟無法催動內力,這才恍然驚覺——原來自己的內力竟在昏睡時被誰吸了去!
「是你吸走了我的內力,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吸星大法?!」葉寒駭道。
「哈哈哈,沒錯,是我吸走了你的內力,如今我是堂堂飛刀門門主兼魔教教主夫人,這吸星大法是我夫君教我的。」雲夢香道。
「卑鄙!」望著這張陌生的臉,葉寒咬牙出血道:「你究竟是如何將我弄昏的!」
「其實我當初並沒什麼把握,所以就派香菱去殺你,縱使她殺不了你,看一場親人相殘的悲劇也是不錯的!卻沒想到你這呆子忽然動了婦人之仁,傻子一般楞在當場,我只好用迷香將你放倒嘍!」雲夢香輕描淡寫地說。
「卑鄙!」葉寒大喝一聲卻無力與雲夢香拚命。只見雲夢香一招「穿雲奔月」從對面的迴廊飛到了葉寒身邊,一隻素手輕輕撫摸葉寒滿是胡茬的臉道:「寒,其實這個世間只有你真正對我好!」葉寒渾身一顫,整顆心便因這句話而重新燃起了熱望,卻又瞬間冷卻。
「殺了我可以,但是請你不要傷害香菱。」葉寒道,語聲平靜,似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好,夠仁義!但是我又怎捨得殺了你?」雲夢香一邊說一邊用纖蔥般的手指挑逗葉寒。
「你到底要怎樣?!」葉寒目光陡熾,縱使她是心愛的女人,可男子漢大丈夫又怎能忍受被一個女子這般玩弄於鼓掌之中!
「哼,我要讓你生不如死!」雲夢香面色一沉,流雲袖猝然甩出,迅如電閃,但見一道鮮血噴出,葉寒摔倒在血泊之中,而他的兩腿竟被齊膝斬去!
葉香菱年齒尚小,雖然勇敢,但見了這般血腥的場面,也嚇得做聲不得。
「哈哈哈,我要讓你們都變成殘疾,都變成殘疾!!」雲夢香尖聲叫著,如瘋似狂,驀地出指點向香菱的咽喉,香菱還沒反應過來已被夢香點中,只覺嗓子裡如同炭火般燥熱,想吐卻吐不出。
「哈哈哈,一個瘸子,一個啞巴!!」雲夢香望著自己的「傑作」狂笑道。
葉寒與香菱被神刀門的弟子拋出了門外,雖然留下了性命,但兩人都成了殘疾。一個瘸子和一個啞巴在深秋的夜晚落魄街頭,當真淒煞人也!
葉寒的性情開始變得越來越暴躁,對香菱動輒打罵,可香菱卻死賴在葉寒的身邊照顧他。
「嗚嗚嗚」香菱將一塊從道上撿來的髒饅頭遞給葉寒吃,他們此時正藏身於一處破廟裡,由於他們都是殘疾,遭到很多人的欺辱歧視,銀子被強盜搶光了,只好窩在破廟裡。
「別來煩我!」葉寒一甩手,將香菱打了個趔趄,饅頭掉在地上。
「嗚嗚嗚」香菱從地上爬起來,又將饅頭遞給葉寒。
葉寒心頭一熱,只感數日裡愧對香菱——她畢竟還是個孩子!
葉寒流下兩行熱淚,他多麼想將這個侄女養大成人,然而他想到自己已是個廢人,留在香菱身邊,只能成為她的累贅,不僅心灰意冷,不想再活下去。
這時,只聽腳步聲雜沓,一夥乞丐七嘴八舌地一邊說話一邊走進了破廟。乞丐們見了葉寒與香菱,還以為是丐幫的弟子,其中一丐對葉寒道:「兄弟是哪個堂口的?」這時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丐忽然驚呼道:「閣下可是葉大俠?!」葉寒生怕被人認出,趕忙別過了頭裝睡。香菱卻甚為激動,兩雙大眼睛閃著希望的光芒嗚嗚嗚地點頭。一丐道:「此人八成是個瘋子,長老別理他。」那老丐並不理他的話,逕自走到香菱面前道:「他真的是葉寒葉大俠?!」香菱點了點頭。老丐一聲長歎道:「江湖險惡,滄海桑田。老夫行走江湖五十餘年,見過很多悲劇喜劇,奇事怪事:有的小人物一躍成為大俠,有的大俠不幸淪為賊寇,有的高手武功絕頂卻猝然而逝,有的劍客武藝平庸卻安度一生。江湖每天都會發生流血與死亡,每天都會發生不可預測之事。然而就因這不可預測夠成了險惡但卻壯美的江湖!」葉寒眼波一亮,覺得老丐的話似有深意。只聽老丐又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們既是江湖中人,就要有膽量隨時迎接風險的到來。沒了風險的江湖就不叫真正江湖,不敢迎接風險的英豪就不算真的英豪!」說道後句時,老丐臉上現出豪壯之氣,似是回憶起了自己初入江湖的少年時代!葉寒心頭一蕩,似有所悟。只聽那老丐道:「我聽說天山上有位盲劍客。他嗜劍如命,雖然雙目失明,卻自創出一套奇妙劍法,頗有威名。兄弟你何不去找他,或許他能為你指點迷津,度過這命中之厄!」老丐的字裡行間並未提到葉寒之名,想是為對方的感受著想。其實他早已確信此人便是葉寒,他曾經在武林大會上有幸見過他一面,那時的葉寒英姿勃勃,風采折人,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俊彥!
丐幫眾人在廟中歇息了兩個時辰,自行走了,留下葉寒和香菱。葉寒忽道:「香菱,伯伯要去天山拜訪盲劍客,求他為我指點迷津。此去山高路遠,艱險卓絕。你年紀還小,我不想你跟著我吃苦,咱們這便散了吧!倘若伯伯能有幸回來,如蒼天眷顧,你我或可再見!」言畢,閉上眼,竟流下淚來。過了良久,葉寒緩緩睜開眼睛,見香菱沒走,詫然道:「難道你硬是跟隨我不成?!」香菱點了點頭。葉寒忽然縱聲笑道:「好,不愧是我葉家的女兒!」又道:「我們這便走吧!」言畢,率先向廟外爬去。他雙腿已失,故而只能用雙手匍匐而行。香菱不忍,但她身弱力小,卻背葉寒不動。後來,香菱不知從哪撿回來些破布,將它們纏在葉寒的手上,身上,這才減少了葉寒的痛苦。路上的行人見了這樣可憐的乞丐,有好心的都會施捨些錢財,葉寒堂堂男兒焉能受人施捨,但想到大丈夫能屈能伸,為成大事,只好暫且受了。
(四)
葉寒與香菱一路風餐露宿,所受辛苦自不必說。秋去冬來,雪花大片灑落,天氣越來越冷,葉寒一雙肉掌凍得通紅,但他仍咬牙堅持。香菱沒有冬衣,幾次病倒,她年紀還小,體力不及大人,加之吃不飽,穿不暖,終於堅持不住,昏倒在地。葉寒煞是焦急,偏偏身在荒山野嶺,卻向哪裡投醫。這時,忽聽一聲暴喝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從山間刷刷躍下五個勁裝漢子。
葉寒毫不畏懼道:「在下身無一物,何來錢財?你們找錯人了。」
打頭的漢子道:「他奶奶的,真是倒霉,是個乞丐。」
一個年輕的漢子一雙眼睛滴溜溜一轉,看到葉寒身邊的香菱,趕到近前,將香菱抄起,道:「老大,這女娃臉蛋不錯,賣到窯子裡,當能換個好價錢!」
葉寒急道:「快放開她!她年紀還小,送到窯子也沒人要!」
那年輕漢子一腳將葉寒踢倒,道:「你奶奶的,養得大了,不就有人要了嗎!」
打頭漢子略一沉吟,道:「沒錯,大伙可不能白來這一回。」
葉寒大怒,罵道:「盜亦有道,你們怎能連這幼女也不放過!」
打頭漢子一愕,道:「沒錯,盜亦有道,那我們今天便不殺你,留下她,你自己滾吧!」
葉寒見情勢不好,忽然伸手抱住一個漢子的腿,那漢子沒料到葉寒膽敢放抗,被生生扳倒。葉寒內力雖失,武功的招法和膂力還在。當即奪過那漢子手中的大刀,刷刷連劈數刀,這幾刀快如電閃,勢如驚雷,但聽啊啊幾聲慘叫,五個強盜當場斃命!葉寒望了望手中的刀,怔愣半晌。這時香菱已自醒轉,望見地上有幾個死人,不僅嚇得退了兩退,但忽然念及伯伯,趕忙爬到葉寒的身邊,生怕他出事。葉寒撫了撫她的腦袋,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葉寒從強盜身上搜出幾錠銀子。兩人不敢久留,便即趕路。到得一方市鎮,葉寒先找了家醫館給香菱治病。醫生開了幾付藥,叮囑了一番,葉寒謝過醫生後帶著香菱走出醫館,又為香菱和自己買了兩件冬衣,便想找家客店留宿。大的客店通常是不會收容這兩個乞丐的,所以他們只好去尋找小客店。沒走多遠,忽聞背後七八個人吆喝道:「站住!」葉寒與香菱以為他們喚的是別人,所以逕自向向前走。七八個人又喊道:「臭乞丐,你們給我站住!」氣喘吁吁地跑了上來,將葉寒與香菱團團圍住。
葉寒見這七八個人做衙役打扮,問道:「你們是在叫我們?」
為首的衙役點了點頭,道:「大膽盜賊,跟我們去衙門走一趟吧!」
葉寒奇道:「我沒偷沒搶,怎麼會是盜賊!」
為首的衙役道:「你們剛才是否去了一家醫館看病。」
葉寒點了點頭道:「沒錯。」
為首的衙役道:「這就對了,你們所花的銀子,正是三個月前被盜的官銀!跟我們到衙門走一趟吧!」
葉寒暗叫糟糕,心想定是那伙強盜幹的好事,可是如果隨他回到縣衙,當前朝政黑暗腐敗,像我們這樣無依無靠的乞丐,怕不做了替罪之羊!
葉寒道:「實不相瞞,這銀子是我從強盜手中奪來的,那些強盜是罪魁禍首,他們已經被我殺死在道上了。」
衙役們聽了這話都哈哈大笑。
為首的衙役道:「就憑你這廢人也能殺了強盜?我看你八成是想隱瞞真相!跟大伙走一趟吧!」言畢便去拉葉寒,香菱上去反抗,卻被另一個衙役給擒住。
這時忽聽馬蹄聲響,一個騎士橫衝直撞,絕塵而過!
衙役們險些被馬撞到,都生氣地罵道:「他奶奶的,別讓老子逮到你!」卻見那騎士忽然兜轉馬頭,朝衙役們趕來。騎士到得近前,滾鞍下馬,並不理會衙役,逕自來到葉寒身邊。一個衙役大怒,罵道:「你沒長眼睛嗎,怎麼不跟大伙道歉!」騎士仍不理會,激動地道:「閣下可是葉大俠!」葉寒被老丐點醒,已經大徹大悟,再不怕別人笑話,當即應道:「沒錯。請問朋友是?」騎士道:「我是柳乘風啊!」葉寒道:「原來是天下第一名捕柳乘風!」柳乘風道:「昔年雁門關一站,承蒙葉大俠仗義援手,才令我得以活命至今。大俠千萬別再跟我客氣。」葉寒道:「兄弟平安就好!」柳乘風驟然變色道:「誰將大哥傷成了這個樣子!」葉寒道:「是在下練功出了岔子,不小心造成的。」他怕柳乘風會仗義援手,才這樣說——他是想親手殺了雲夢香,儘管他覺得希望有些渺茫。衙役們見他們沒完沒了,盡都不耐煩,上去扳柳乘風道:「快滾開,你可知他是朝廷命犯嗎?!」柳乘風一招擒拿手將那衙役擒住,厲聲道:「葉大俠怎麼會是朝廷命犯,再敢胡說,我就告你個誣陷之罪!」從腰間抽出一塊令牌道:「告訴你們老爺,就說柳乘風來了!」衙役們早聽說過天下第一名捕的大名,望見令牌盡都嚇得面如土色,慌忙告辭而去。柳乘風打發走了眾衙役,望了眼香菱道:「她是……」葉寒憐惜道:「她是我的侄女,香菱。」柳乘風讚道:「好漂亮的女孩子!」見香菱含羞不語,道:「小丫頭,你幾歲了?」葉寒淒然道:「她是個啞巴!」柳乘風一愣,面現同情之色。葉寒不願多耽,道:「兄弟,我們先走了,你多保重。」柳乘風道:「大哥,你們要去哪裡?」葉寒道:「我要去天山。」柳乘風見葉寒似乎不願多說,於是道:「天山路遠,這匹的盧快馬就暫借給大哥吧!」他知葉寒不肯接受饋贈,於是才說是「借」。葉寒知他心意,心想此去天山,單憑這樣爬去,實在是不知何年何月能到。於是道:「那多謝了!」
二人辭別了柳乘風,尋了間小客店下榻,耽了三天,香菱的病好轉過來,二人才復行路。香菱無意間在馬鞍的皮囊裡發現了好些銀子,興奮地比比劃劃「告訴」葉寒。葉寒知是柳乘風所贈,心裡很是感激。
(五)
一年後,天山再望。
「嗚嗚嗚」香菱興奮地指著天山。
葉寒點了點頭,他的臉已被風霜磨礪得更加堅毅。
「請問您知道盲劍客住在哪裡嗎?!」葉寒拉住一個盲眼老者問,聲音裡難抑激動。
「盲劍客已經西去,你找他做什麼。」老者道。
「什麼?!」葉寒驚呼一聲,險些暈倒——盲劍客是他的希望,他千里迢迢趕來,歷盡諸般磨難就是想見他一面啊!葉寒只覺肝腸寸斷,再不想活下去了!
香菱滿臉淚水,這個堅毅的小女孩,終於嗚嗚哭了起來。
老者不知所措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葉寒道:「您別管我,要我去死吧!」
老者道:「就因為見不到盲劍客,你就這般輕生嗎?」遙指天山道:「你看那天山多美,你捨得離開這麼美麗的塵世嗎?」
葉寒望了望天山,但見肥美的草場連綿到遠方,天山便在這草場的盡頭,遼遠的天空上一隻鷹在自由自在的翱翔。
老者道:「小朋友,你找那盲劍客所謂何事!」
葉寒見老者面目慈祥,心中一熱,淚水滾滾淌下,當即訴說了來由。
老者聽罷,感慨萬千道:「你既有毅力來此,那麼憑自己的意志自創一套武功又有何難?!」
葉寒聞言一怔,想起自己雖然身有殘疾,但那天卻親手殺死了五個強盜。
老者的話直如醍醐灌頂,葉寒忽大徹大悟道:「多謝老人家指點!」
老者微微一笑,拄著枴杖去了。
葉寒與香菱在天山腳下找到一家小客店居住,那柳乘風留下的銀子,足夠二人在這邊陲之地住上一年半載。從此葉寒每天研習武藝,雙腳不能行路,便雇鐵匠鑄了兩把彎刀,用雙手拄著兩把彎刀做腿,先時葉寒總是摔倒,後來竟能運用自如。
七年時間倏忽而過,葉寒已練就了一身詭異迅捷的刀法,體內也重新積存了大量的內力。這日葉寒認為報仇的時機已到,於是將香菱招到近旁道:「香菱,我要去為你爹爹報仇,你跟我去嗎!」此時香菱已十四歲,正是豆蔻年華,出落成一個美麗而有氣質的少女。這七年來二人相依為命,葉寒在練功的同時,也將神刀門的武功盡數傳給了香菱。香菱乍聞此訊,顯得很興奮,當即點頭答允。於是二人即日出發,快馬趕往中原。此時兩人俱是武功高手,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殘疾人,行動上一無阻礙,腳程便快了許多,不到三個月,兩人已經趕到了中原。
(六)
葉寒與香菱在人流如織的宏偉的長安城中並轡而行,路人見葉寒沒有雙腿,盡都駐足觀看,議論紛紛。葉寒卻並不在乎,看到熟悉的景物已經面目全非,只覺感慨萬千。當年香菱年紀尚小,並不記得許多事,因而她只覺得長安城很大很繁華,內心的好奇多過感慨。
葉寒帶著香菱轉入另一條街,到了一處大宅院前,葉寒勒住馬韁,望著門上的牌匾,神情複雜。
香菱拍了拍葉寒,意示詢問。
葉寒倒抽一口涼氣道:「這裡就是神刀門,可是現在卻改成趙府了。」
香菱眼中儘是悵然之色,望著宅院,心想:「這裡就是我的家啊!」
葉寒道:「咱們去打聽打聽,看看神刀門搬去哪裡了。」
香菱默默注目了一會,這才掉轉馬頭。
二人來到當年那家客棧。
葉寒向掌櫃問道:「掌櫃,請問神刀門搬去了哪裡?」
掌櫃見葉寒容貌依稀有些熟悉,答道:「神刀門已經被魔教所滅,早就沒啦!」
葉寒一愕,失聲道:「那門主可還活著?!」
掌櫃幽幽歎道:「她被魔教教主廢了武功,賣到青樓做了妓女。後來受不了折磨,懸樑自盡啦!」
葉寒聞言,直覺晴天霹靂,一聲大喝,暈倒在地。香菱與掌櫃俱是大驚,連忙將他扶入房間休息。
不時葉寒幽幽轉醒,眼中隱有淚花,不管夢香怎麼折磨他,他終究還是深愛著那個女人!
香菱坐在床邊,用眼光安慰他,其實七年過後,她心裡對雲夢香的仇恨早已淡了。
葉寒的心彷彿被抽空了,在客棧裡呆了三天,不吃不喝,神色恍惚。
香菱見葉寒日漸憔悴很是擔心,於是提議回天山去,在她心底於天山練武的歲月是最快樂的,那裡與世無爭,民風淳樸,雖不比長安城繁華,但至少無拘無束。她想倘若葉寒回到天山,或許能找回快樂。
現在的葉寒已如行屍走肉,萬事由香菱做主,於是二人又重返天山,一路上香菱帶著葉寒遊山玩水,盼他開心起來。
不久天山再望,香菱興奮地跳了起來,葉寒則渾渾噩噩。這時途中路過一盲目老者,竟是當年指點葉寒自創武功的那位。
老者見葉寒神色恍惚,關切地問道:「小朋友,你復仇的事怎麼樣了!」
葉寒忽然大哭,良久方道:「還談什麼復仇,她早就已經死了!」
老者捋了捋鬍子,目光悠遠道:「天有其殘,地有其缺,世間本無完美之物,世事又豈能盡如人意?!」
葉寒眼波一亮。
老者又道:「一個人有夢想只要盡力而為就是了,至於成功與否要看他的造化。生命無常,小朋友,你要懂得放下。」
葉寒愣了片刻,忽然大徹大悟,待要感謝那位老者,老者已經走得遠了……
後記
數年之後,武林中出現一位美貌俠女,她重新創立神刀門,並將神刀門發揚光大。由於她武功卓絕,瀟灑大方,做了很多善事。江湖人都稱她為「天山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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