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鄉呆久了,我們的思想,生活,家庭,感受,亂七八糟,無法歸納。這讓人憂傷,這麽多年,都似乎活在茫然里。但擡起頭,目光離開電腦屏幕,又發現,這麽多年我們都活在一個團隊里,無論在公司廠礦工地還是在拾荒者隊伍里,我們都被一個方向牽引著,不用做選擇,沒有非此即彼,按照領導規劃的按部就班做就好了。而離開公司,不論是回家,回出租屋,回集體宿舍,還是走在路上,大家的步履都是一樣的匆忙。只有離開了那個座位,去到人海里,才明白,這城市的地盤不是自己的,大樓里的家也不是自己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臨時借用的。所擁有的冠冕堂皇的職位、生活或者銜頭,被街頭飽含汽油尾氣的風一吹才明白過來,我們不屬於這里。我們的家在我們出發的地方,不在這里。即使城市建設得跟大自然一樣,但土地仍然遙遠,我們習慣了觸摸大地的手掌,在城市堅實的墻壁上,感受到的只有荒涼,沒有溫度。我們的心卻那麽熱烈,一直夢想著,怎麽積蓄,怎麽節儉,怎麽在這城里換一立錐之地,怎麽讓孩子進入城市,怎麽擺脫貧困和單調的生活,夢想照進現實,卻突然發現,自己老了,老得那麽空虛,無論走在繁華的大道上,還是走在熙熙攘攘的小巷子里,都覺得自己是片飄浮的羽毛,跌跌撞撞的,不知道將撞在哪一堵墻上。生活中,我們已經撞過很多次墻,流過很多次淚,絕望過很多次,而每一次觸到堅硬的水泥地,我們心里又升騰起希望,我們可以走,不斷的走,去尋找安身的地方,去尋找一勞永逸。
我們都來自他鄉,彼此卻沒有交流,我們各自盤算,卻有追求財富的共同目標。或者是因為已經心照不宣,或者是難於啟齒,或者是裝作清高,或者是忍受沈默,或者是因為膽怯,我們走在同一條路上,很多時候都不互看一眼。大路朝天,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一股人潮,卻寫出時代的無限荒涼。從公司出來,或者離開工作崗位,獲得了自由,心里卻並沒有飛翔的欲望。一方面,我們被家鄉拽著,被生活困擾著,被明天絕望著,被人情冰冷著。一方面,又在渴望被了解,被開墾,被重視。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我們學會了被動。或者是在他鄉的生活里,我們的思想被現實生活潛移默化作出了修改,一邊努力進取,又一邊等待社會的發現,去解決我們這一代人所面臨的問題。然而,城市和制度並沒有妥協,城市收留我們,卻給我們難民的身份,在我們的青春逐漸蕭條之後,我們將不得不離開它,從異鄉到家鄉,繼續三十年前的生活方式。制度一直在為既得利益者設計,他們避重就輕,把城市的某一方面的遷就,設計成為獎品,讓我們分化,用各種努力去換取它的庇護。這種方法很殘酷的把我們分為三六九等,有的人需要積分,有的人不需要積分。不同的背景,繁衍出不一樣的人生。抗爭,認命,都如蟻,無論怎麽龐大的隊伍,都將按照制度的設計走完這一程。我們這一代人的大多數,都將離開這里,這在天平那一頭的人眼里,這樣的結局無可非議。
當然,自離家之後,我們的生活就一直沒有消停過,我們的心思就一直在兩頭遷移,年頭年尾在家里,其他的日子在外邊,似乎很有希望,卻始終沒有找到安全感。當離鄉的日子久了之後,我們就像被自己放飛的紙鴛一樣,飄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骨肉分離,一天一天,我們貌似十分的強大,實際上卻更加憂心和脆弱。我們追逐著夢想,跨過千山萬水,嘗遍千難萬險,我們營造了榮華富貴,卻又生活在邊緣。萬幸的是,我們並沒有麻木,也沒有陶醉,我們多麽希望能痛痛快快一會,無論生,無論死,然而,生死只是幻想,痛快的最後只有痛。現在,面對他鄉,我們要做一次選擇,是繼續堅持,按部就班,早上出門,忘掉自己,晚上開門,在燈下的影子里認出自己是一個人。如此反複折騰,然後老去,做一個弱者。還是這個時候回到家鄉,回到那個夢里非常熟悉,現實里已經陌生的地方,去帶孩子,去耕田種地,一切如在昨日,又恍如隔世。我們慌張了,卻無法拒絕。
現在,青春結束,人生步入中年,光滑的臉上,已經布滿溝溝壑壑,我們還能走多遠?這種疑問每時每刻都像一顆在飛的子彈,在追趕著我們。我們還能跑多久?或者在這企業里還能呆多久?年齡正在告訴我們,令我們內心里,時而混亂,時而恐懼,時而憂傷,時而做一種舍城而去的打算,時而又陷入迷思,我們怎麽辦?是不是該凝聚起來,溫暖我們內心的孤單?從辦公室的窗眼里望出去,城市的屋頂像一塊一塊荒蕪的田園,我們棲息在高樓大廈里,像籠里的鳥,靈魂在蒼天里遨遊,我們忍著疼痛,接受著生活的洗禮,日複一日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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