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在電梯裡我碰見她。
她住在十八樓,我住在八樓。我們倆差十層。除了知道她住在我們樓之外別的什麼也不知道。
她很年輕,以前我出門時經常能在電梯裡碰到她,每次我一見到她都會多看幾眼,因為她實在漂亮。
我們都從一樓坐起。電梯門一關,我就打開報紙,她站在我旁邊,對著化裝盒上的鏡子在化裝,她拿一盒火柴,燃著一根,燒著一根,便把火吹滅,然後用火柴梗來描眉毛,電梯到六樓時,突然,燈滅了,電梯也停了。
我不再讀報紙,而是用手敲打電梯的鐵門,希望有人能聽到,找來電梯工救我們出去,我敲了一會兒電梯門,沒人應,我想到電梯裡還有她,我奇怪,他為什麼不和我一起敲門,於是回頭看她。
只見她仍然在一根根的劃火柴,描眉毛,她真的很漂亮,我只能在火光燃著的那一小會兒看看她,她不說話,也不看我,我就看著火柴,然後等著火熄滅,於是我開始和她搭話,問她住哪什麼的,我問一句,她說一句,我問她這是第幾次碰到電梯壞了,她說是頭一次,我說我也是頭一次,我又問她家裡有什麼人,她說就她自己,我問她讀書還是工作,她說不讀書也不上班等等等,因為我淨想著下一個問題問什麼,卻沒有認真聽她回答,也不覺得有什麼怪的。
我介紹了一下自己,我說我住在八樓,沒事兒可以到我家玩,我讀書,有時候寫寫小說,以前有個女朋友,後來把我甩了等等,我和她東拉稀扯,在握說話的時候,她從不插嘴,也部問我問題,就聽我說下去,我說著說著就說完了,但我怕不說話以後就會冷場,冷場就會很尷尬,於是我就是不斷往下說,希望能引起她的興趣。
但是話總有完的時候,忽然,就像短路一樣,我的話完了,這是突然之間的事,我發現自己再說不出下面的話,於是沉默下來,我希望她能說兩句,但她像完全無所謂,於是我們就一言不發的站在電梯裡,我拿著報紙,她在那裡劃火柴畫眉毛,這之間好象一會兒工夫了,我忽然覺得自己又想出一些可以說的話來,有話說就不會冷場,不冷場就會覺得舒服點兒。
就在我話剛要出口的那一瞬間,我突然看到她的眉毛越畫越黑,我一想,不對,因為她的動作是這樣的,先把火柴點燃,等火滅了之後再用火車梗畫,雖然她手裡拿著鏡子,可是,她是如何在黑暗中看到自己呢?有了這次個問題後,我再次看她,真巧,她的火柴劃完了,我看到她把最後一根火柴劃燃,然後把空火柴盒仍在地上。
最後,火滅了,我們倆呆在黑暗裡,一點聲音也沒有,我越想越不對,越想越害怕,於是轉身開始敲門,當時是夜裡十點多鐘,敲了半天,根本沒有人應,但我還是不斷地敲,我用腳踢,用肩膀撞,甚至用頭撞,因為害怕,所以除了敲電梯門以為,什麼也想不到,敲了一會兒,我覺得累了,但我還是不停的敲,我知道,只要我不停止,就可以不想到後面的她,我當時已明白,她是鬼,在沒真見到鬼之前,我對鬼沒有在乎過,我老給女孩講鬼故事,嚇她們,可真的遇到鬼以後,我發現自己很害怕,怕的要死,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怕。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終於累得不行了,胳膊越來越軟,腳也沒有一點兒力氣,慢慢的,我停下來,發覺渾身痛的要命,還出了一身汗,上衣褲子都濕頭了,終於,我發現自己連站也站不住了,也是喘著粗氣蹲下來,我蹲在那裡,雙手抱在胸前,把頭縮進衣領,兩支耳朵支起來,聽著電梯裡的動靜,奇怪的是,除了我自己的呼吸聲外,我聽不到任何聲音,我屏住呼吸,但是還是聽不到,這時,我蹲也蹲不住了,只好卷著腿,坐在地上,兩隻手抱在腿外面,把頭放在腿上面,我想要是鬼過來,我就一腳蹬過去。
這樣呆了好一會兒,我忽然覺得可能鬼已經走了,如果她真的走了,我就不用害怕了,我家樓裡的電梯很小,最多可以站進五六個人,這麼小的空間,那個鬼要是在的話一定離我很近,再說,我卷著腿也很累,於是慢慢把腳伸出去,先是遇到了火柴盒,於是我再往前伸,一丁點一丁點地往前伸,什麼也沒有,我一直把腳伸到頭也沒有碰到什麼,於是我斷定鬼走了,放開膽量再往前摸索,快到墻角的時候,忽然,我感覺到自己碰到了什麼,我嚇了一跳,剛要收回來,這時,我聽到了她的笑聲。
那種聲音很輕,但很單純,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樣的笑聲,我不能用好聽來形容,因為笑聲裡沒有任何內容,而是有點古裡古怪,我停住,收回腳,一動不動,笑聲停了,我聽到她的聲音,她問我,你覺得我的眉毛畫的好嗎?
這一問,倒把我問的鎮定下來,我想鬼也有各種各樣的,她不一定是嚇人的鬼,於是隨口答道,還可以,然後站起來,她又問我,你叫什麼?我說我叫張揚,剛剛回答完這個問題,我忽然覺得情況不對,因為一般的聲音總有個聲源,即使在黑暗裡一般我也能分辨出來,可她的聲音不一樣,我無法判斷她在哪裡,聲音好象來自四面八方,但我那時已經不太怕了,因為她一直沒做出要傷害我的舉動,於是我反倒問她,在電梯裡怕不怕,她說沒什麼可怕的,樓裡住的都是人,一會兒會有人想上樓或下樓,他們會發現電梯壞了,就會找人來修,那時候我們就會出去,也可能是停點了了,等電一來,電梯就會自動變好。
我想她說的也對,我問她,你覺得悶嗎?她說還可以,反倒問我悶不悶,我說有點無聊,她說,這樣吧,我給你念報紙吧,我說行,就把報紙遞過去,她就一版一版地念下去,我這才知道,原來鬼對光沒有感覺,她在念報紙的時候,我不時的插句嘴,與她聊聊報紙的內容,她居然沒有注意我看不到報紙這件事,還跟我聊。
這樣一來二去,我們就混熟了,談話也變的自然多了,報紙念完,我已經不把她當做鬼了,我問她,你多大了,她說二十歲,我說我們一樣大,她就笑了,我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她說以前有,你這麼漂亮,一定會找個對你好的等等,說著,說著,我們就沒話了。
我站起來又敲敲門,沒什麼反應,於是再次坐下來,說,哎,你會唱歌嗎?她說會,我說你給我唱個歌吧,她說我唱得不好,你別笑話我,我說我不會笑話你,我喜歡聽人唱歌,她就唱起來,唱的是一首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歌,非常好聽,但歌詞卻記不住了,就這樣,她唱完一首,我就讓她再唱一首,也不知唱了多少首歌,我只記得我一首也沒聽過,但每一首都好聽,她的嗓音特別幹淨,聽起來虛無縹緲,而且非常甜美,我倒是真盼著她能不停的唱下去呢——可是,她不唱了,說她累了,唱不動了。
我問她,你要我為你做點什麼嗎?她說你不是會寫小說嗎,就給我講個故事吧,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講什麼——正在這時,電梯一震,接著燈亮了,果真是停電了,我站起來,我倆互相看著,我發現她的眉毛描的真是很好看,這時電梯到了八摟,門開了,我知道自己要走了。
於是,我走到電梯門邊,我忽然覺得自己還想看看她,對她說聲再見,於是回過頭,這一回不要緊,可把我嚇壞了,我發現她不見了!電梯就那麼小,我又站在門邊,她不可能先我出去,可是就那麼小的一塊地方,我就是找不到她,電梯頂上我也看了,她不在,忽然,我發現我進電梯時拿的報紙落在地上,我看到那張報紙從地上漫漫飄起來,一直飄到半空,飄到我眼前那麼高,就在那裡飄動,飄著飄著,報紙散開了,變成像手絹那麼軟,就在那裡飄動,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同時用身體頂著門,忽然,我覺得報紙非常像一個人的舞蹈,就在我愣神的時候,報紙自動折起,重新掉到地上,我彎下身把報紙撿起來,低下頭,看看地上,地上什麼也沒有,我記得她曾經往地上仍了很多的火柴梗,可是火柴梗也沒有了,火柴盒也不見了,什麼也不見了——後來,我又在電梯裡碰到過她,還向她打過招呼,但她就像不認識我一樣,看來,她已經把那夜發生在電梯裡的事都忘了。
查看全部回復
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