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那年剛到廣州找工作,我住在同學張軍的家裡。他爸爸一年前去世了,留給他和他媽媽很大一筆家產,還有一所大房子,由張軍和他媽媽以及他叔叔一家人住著。大大小小十幾間房,給我一間住當然不在話下。
房子是四層的公寓房。三四層由他叔叔一家人住,一二層是張軍和他媽媽住——還有我,雖然只住了幾天。那幾日,我住的房間在二樓走廊的一頭,另一頭是他們住的房間以及客廳、廚房、洗手間。走廊中間一邊是樓梯,一邊是通向大陽台的過道。和我房間挨著的是個雜物室。剛到的時候我和張軍兩人把我要住的房間裡的一些零零雜雜的東西都搬到那裡面去了。裡面很擠,堆滿了大箱子、舊傢具、舊書等沒用的雜物。
本來沒什麼不正常的,一個很普通的雜物室而已。可是,半夜裡蹊蹺的事情就出現了。
那天我實在太累了,從招聘會回去一躺在床上就睡著了。門沒有關,衣服也沒有脫。感覺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也不知幾點,我忽然醒了過來。門外走廊的墻上有昏黃的燈光,好像是從雜物室發出的。我直起身來,揉揉眼睛仔細一瞧,雜物室的門虛掩著,燈光從打開的門縫透,還傳來陣陣粗重的喘息聲和呻吟聲。
我覺得奇怪,因為那裡面幾乎沒什麼多餘的空間了,白天我和張軍兩人又搬了不少東西進去。我不能想象居然還有人在裡面做“互動遊戲”。
想來想去,一定是張軍這小子!這小子老實人不做老實事,平時還裝出一副不近女色的樣子,原來都把人帶到家裡來了。這也罷了,居然還不關門。太囂張了!我突然想到了個惡作劇,想去嚇一嚇他們。
昏黃的燈光有些模糊,而喘息聲和呻吟聲卻是越來越大。我暗自竊喜,躡手躡腳地朝那個門走去。到了門邊,我背貼著墻,把頭探出去,心想這下可讓我抓著了。可當屋裡的一切映入我眼裡時,我真的懷疑我走錯了房間,因為裡面跟我白天看到的簡直是天壤之別。那些箱子和舊傢具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紅色的地毯、咖啡色的床頭櫃和精緻的落地燈。房間中間是一張大床。雖然我只能看到房間的一角,但還是看得出裡面布置得蠻不錯的。大床上的被子裡,兩個人正在蠕動。不知道是否因為我剛睡醒的緣故,裡面的一切看起來有些縹緲、模糊。
我打算咳嗽兩聲,然後立刻溜回房間,讓張軍這小子緊張一下。就在這時,門像是被人用腳踹了一樣,砰的一聲開了——不是我,我碰都沒碰到門。我回頭張望,漆黑的走廊裡,一個人都沒有,除了我之外。被子裡的人聽到聲響,把被子一掀,驚恐地望著我。原來不是張軍,而是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化妝妖艷的女人。這倒好,我反而窘得很,只好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並準備幫他們把門關上。那個男人卻不僅依然一臉驚恐,反而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還跪在地上哀求道:“不要!不要!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那個妖艷的女人也嚇得直發抖:“不要!饒了我吧!都是他要我來的!”
我真不知道怎麼形容我當時的窘態。沒想到我居然把他們嚇成這個樣子,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陪著笑說道:“沒事,沒事。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一邊把門關上,匆匆回房間,從門裡傳來的卻是他們的哀嚎:“不要啊!”我跑回房間,把門關上,自己伸了伸舌頭。突然那個房間傳來砰的一聲,接著又是砰的一聲。什麼哀嚎都沒有了,死一般的寂靜。我心裡有些發毛,連忙把門鎖上,把耳朵貼在門上。外面什麼聲響都沒有。
我坐在床上,許久都沒回過神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房間白天的時候不是雜物室嗎?怎麼晚上又變成這個樣子了?那個中年男人是誰?我不過看見了而已,他為什麼那麼害怕,以至於跪在地上求我?我明明沒有碰到那個門,為什麼會砰的一聲,就跟被人使勁踹開一樣?剛才的砰砰聲又是什麼?怎麼現在一點聲響都沒有了?還有,房間裡的所有東西和那兩個人看起來為什麼那麼縹緲,甚至給人一種透明的感覺?
我心跳個不停,有些恐懼。過了一會,好奇心戰勝了恐懼感,我壯著膽決定打著手電筒出去看看。
走廊裡什麼燈都沒有了,漆黑一片。雜物室的門大開著。我邊把手電筒打開,邊屏住氣息悄悄走進去。四周寂靜得我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微弱光線下,我傻了眼了——幾分鐘之前我還清清楚楚看到的大床、地毯、落地燈等全都無影無蹤了。手電筒的所照到的依然是遍地雜物。
“真是見了鬼了。”這話真不該說,我說出之後才後悔,但心裡已多了幾分恐懼。
想從那間房裡退出來,我剛走了幾步,後背撞到一個人。我嚇了個半死,手電筒都掉了。那人伸手把燈開了,原來是張軍他叔叔,早上我剛到時張軍給我介紹過。不過我對這個瘦小而看起來很精明的男人並無好感。張軍向他介紹我的時候,他只點了點頭,一點笑容都沒有。
我撿起手電筒,勉強微笑著說:“張叔叔,你怎麼在這兒?”他直直地盯著我:“你怎麼也在這兒?”
“我…剛才聽到這裡動靜,就過來看看。沒事的話我就回房間了。”正想走,他伸手抓住我肩膀,壓低嗓門問道:“什麼動靜?你看到什麼了?”我越發緊張了:“沒什麼,大概是老鼠吧。”他把手放開,我也不管禮貌不禮貌,跑回房間了。直到我回到房間,背後依然涼颼颼的,似乎有人在盯著我。
夜裡我做了好幾個惡夢。一會夢見那個男人血流滿面地跪在我面前哀求我:“別殺我!”一會夢見張軍他叔叔抓著我的肩膀,惡狠狠地問我:“你到底看見了什麼?快說!”快天亮時還夢見我面前站著一個穿著雨衣、看不清面孔的人,拿著手槍指著我,獰笑著扣動了扳機,砰…我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衣服都濕了,全是汗。
鬧鐘響了,八點半。我呆坐著,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地上。昨晚看到的蹊蹺的事情依然占據著我的腦海。莫非真是做夢?想起來,我看到的那些確實像是幻覺,可他叔叔為什麼那麼緊張呢?算了,沒時間想這些事情了,今天還得去招聘會。
今天從招聘會回去得早,可還是累得要命。屋裡靜悄悄的,我以為他們都出去了。走上樓梯拐角,剛好遇到張軍他媽媽從房間裡出來。她提著一個小行李袋,一看見我就笑著對我說道:“莫如,我要去深圳參加高中同學的迎新聚會,可能要在那兒兩三天。你就把這兒當自己的家,和阿軍好好玩吧。”看得出來,她精心化妝過。我微笑道:“謝謝阿姨!那我幫您提行李去車站吧。”她邊下樓邊回頭答道:“不用了,朋友有車來接我。你上樓去吧。”“阿姨再見!”“再見!”說這話時,她已經到了樓下了。
進了房間,我把門一關,躺下就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過來,口渴得要命,就起了床,想去客廳喝點水。
剛下床走了幾步,就又聽到隱隱的喘息聲。聲音就是從——雜物室傳出來的!我打了個寒戰,腳直發軟。外面忽然砰的一聲,接著就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不要!不要!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還有個女人的聲音:“不要!饒了我吧!都是他要我來的!”就跟昨天半夜我聽到的一摸一樣。我腳軟得快趴下了。好不容易摸到床上,我躲進被窩裡不敢出來,口也不覺得渴了。只聽到砰砰兩聲,然後就是一片寂靜。
我擰了擰自己的胳膊,疼得很。昨夜的怪事重現了。拿出手機一看,凌晨一點半。驚魂未定,忽然,我又聽到遠處似乎有輕輕的腳步聲,越走越近。好像走到雜物室門口,然後又走到我門口停下了。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過了好一會,腳步聲又響起了,越來越小,漸漸消失了。我哆嗦著伸手把床頭燈打開,蜷成一團,還是覺得很冷。
睡不著了,我總想著這件夜半怪事,又怕我房間裡也會有什麼怪事。聽著外面的動靜,我就這樣睜著眼,四點多才睡著。直到我迷迷糊糊聽見有人敲門,接著又有人打我手機,我才醒了過來。一看,快中午十二點了。手機上顯示是張軍。
我開了門,他正在門外邊敲門邊打電話。看見我出來,他嘻嘻直笑:“還以為你死了,正打算打電話報警呢。”我沒好氣地說:“我要再住幾天的話,不是嚇死,也會因為睡眠不足而困死了。我跟你說,前天夜裡雜物室有怪事。我起來看了,裡面跟個臥室似的,什麼雜物都沒有,還有一男一女在裡面‘雙人互動’。昨天半夜我又聽見裡面有人,還總哀嚎;接著門外又有腳步聲,一直走到我門口,害得我一晚睡不著。這絕對不是做夢!”
看到我不像在開玩笑,他臉上的笑凝固了,慢慢地嚴肅了下來。“這裡面到底有沒有什麼事情啊!有的話你應該跟我說一聲吧!”我問他。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受不了了:“拜託有話快說好不好!這麼折騰我哪裡還參加得了招聘會。你是存心讓我找不到工作還是怎麼著!你要不說,我立刻就到外面找地方住去。”
他低下頭,又抬起頭看我,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這兩晚上我根本就沒聽到什麼動靜。不過…明天是我爸作期,你知不知道?”
“明天?我不知道。”我們這裡把忌日稱為作期。
“那是去年的一月十四號了。當時我還在學校,我媽又到深圳參加高中同學聚會去了,家裡沒有其他人。那天晚上下著大雨,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等到第二天上午我媽回來的時候,才發現我爸和一個女人在家裡被人用槍…”
他指了指雜物室:“就是在裡面。這件事之後,我媽很傷心,不想再提起了,就把這個房間改成雜物室了。”
“原來這樣。我還以為你爸是因為生病才去世的。那凶手抓住了嗎?”
他搖了搖頭:“要是已經抓住就好了。據警方調查,凶手是把大門的鎖撬開,然後從大門進來的。那天雨很大,而且雷電交加,鄰居都沒聽到槍聲。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多了,大雨把外面的腳印衝得乾乾淨淨。家裡有腳印,但查不出嫌犯。到現在還沒抓到凶手。”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我爸平時也沒有怎麼得罪人,其他人都說很有可能是他生意上的對手雇人殺的。我家的制衣廠生意一直不錯,前年還投建了兩個新廠。這裡其他的制衣廠關門的關門,倒閉的倒閉,那些人恨我爸肯定有理由。不過,我媽倒懷疑我叔叔。廠子是我爸和我叔叔一起投資的,平時也是他們一起管的。我爸去世前幾天,他們倆因為經營的事好像吵了一架。”
我想起了前天夜裡他叔叔的異常出現:“對了,我想起來了,前天半夜我回房後又出來到雜物室去,你叔叔悄無聲息地站到我後面,嚇死我了。他還抓著我問我說看到了什麼。真是奇怪。”
“真的?”他眼睛都睜大了,“可我覺得不會是我叔叔。畢竟是親兄弟,有什麼爭執都不至於把自己親哥哥殺了。何況他們在經營方面也不是第一次有分歧。而且我爸去時後,他的財產都歸我和我媽了,我叔叔也沒什麼好處。可是他前天夜裡為什麼會那樣呢?他住在三樓的啊。”
其實我心裡還有個想法,可我沒說出來。我有種感覺,昨天夜裡的腳步聲就是他叔叔的。
他忽然站了起來:“你等會。”說完就往他房間跑去。一陣翻東西的聲音之後,他抱著一本厚相冊跑了出來,從裡面取出一張全家福,指著上面那個男人對我說:“喏,這就是我爸。”
我接過相冊,吃了一驚:“這就是——你爸?!”照片上站在張軍一旁的笑容可掬的男人,就是前天半夜雜物室裡跪在地上哀求我的男人。張軍看出我神情不對,問道:“怎麼了?”我感覺自己臉上有些冷汗:“我看到的那個男人好像就是你爸。”
他臉色發白,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半晌才抬起頭看著我:“看來,事情真的很蹊蹺。為什麼剛好在我爸作期的這幾天出現這樣的怪事呢?”
“我也不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我只知道我以前從沒見過你爸。”
“如果你看到的真是我爸,這是不是別人所說的託夢呢?他是不是…想告訴我們什麼呢?”
“我不相信託夢這些說法。不過你有理由相信。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或許今晚還會出現的。我覺得,今晚你應該…”
他點了點頭:“我明白。”
晚上張軍沒有回他房間。吃過晚飯我們就待我房裡了。什麼話都沒有,我們躺在床上,或看看窗外夜景,各想各的。
除了張軍他媽媽的腳步聲、電視聲以及偶爾打進來的電話,外面並無什麼異響。我們還出去看了好幾回,雜物室裡也沒什麼動靜,一樣的雜亂和寂靜。
折騰了兩晚,我累得不行,沒多久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聽到有人在叫我。我猛地醒了過來,只見張軍站在房門那兒朝我招手。同時,那種聲音又在我耳畔迴繞著。
“聽見了吧?”我邊起身邊小聲地對他說,“前兩晚我聽到的就是這個了。出不出去看看?”
看得出來,他比我還緊張。害怕可能倒是其次,甚至對他來說,並不存在害怕的問題,因為出現的那個人是他爸爸。我想,這個離奇的幻想很可能和他爸爸的死有關,這才是他緊張的原因。
“出去吧。如果我爸想以這種方式告訴我什麼,我應該出去的。”他緩緩打開了門,雜物室裡的燈光從門縫透了進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走了出去。我也跟著出去了。
我們倆踮著腳,輕輕地朝雜物室走去,生怕驚動了什麼。我其實挺害怕的,不過多了張軍一個人,我又走在他後面,膽壯了不少。
依然是虛掩的門,依然是昏黃的燈光。燈光下,所有的東西都很模糊,真的很像在夢境中。那些聲音依然徊繞著,只是它們似乎是在我腦海里徊繞,而不是在耳畔。我腦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眼前的這一切是真是假,不知道等待著我們的是什麼。
我幾乎聽得見張軍的呼吸聲。到了雜物室門口,他停住了,手顫抖著推開門,走了進去。我跟著也進去了。屋裡的景象和我第一次看到的一摸一樣,白色的被單下兩個人在蠕動,似乎全然不覺有人進來。
張軍朝著床走了過去。他看著床,有點不知所措,只輕輕叫了一聲:“爸!”聲音掩飾不住的激動和緊張。被子下的人毫無反應,依然喘息和呻吟。張軍又激動地叫道:“爸!是你嗎?”正在這時,門砰的一聲開了,我和張軍都吃了一驚,猛地回頭。與此同時,床上的人也把被子一掀,驚恐地坐起身來。張軍看到那個男人,驚喜地叫道:“爸!真的是你!”
我回過頭,感到很意外。因為我記得大前天的現在,門被“踹”開了,我並沒看到有人。而現在,門口卻站著一個人,穿著雨衣,渾身濕漉漉的。門口很暗,那個人又一身黑色的雨衣,看不清是誰。
張軍他爸望著門口的這個人,很尷尬,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那個人一句話也沒說,慢慢地走進來。藉著燈光,我才看清這個人原來是張軍的媽媽,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阿姨,我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過來看看了。”張軍可能和我一樣想不到是他媽媽:“媽,你不是昨天下午才去深圳嗎?怎麼回來了?外面並沒有下雨啊。”她沒有回答我們,一直走到離床不遠的地方,從懷裡掏出一件黑漆漆的東西,指著床上的那兩個人。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件黑漆漆的東西原來是一把手槍。張軍更是吃驚地大聲叫道:“媽,你幹什麼!”並衝上前去,想搶下她手裡的槍。不料,他居然——令我毛骨悚然地——從她身體穿了過去,仿佛站在我面前的這個穿著雨衣的人只是一團空氣。張軍撲了個空,靠在那邊的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雙眼圓睜、臉色煞白地盯著他媽媽。我恐懼萬分,想伸手去試試卻實在沒膽量。她冷笑道:“沒想到吧?你以為我真是去參加同學聚會了?哈哈!”雨衣的帽子下,我看不清她的眼睛。但她的聲音很冷,讓人不禁打了寒戰。
就像我那天看到的那樣,他爸爸從床上連滾帶爬地下來,跪在地上哀求道:“不要!不要!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床上那個女人也哆嗦這說道:“不要!饒了我吧!都是他要我來的!”
“饒了你們?哼,你們以為你們的事我不知道?姓張的,你以為我不知道銀行帳戶上四十多萬元你拿去幹什麼了?”她又緩緩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床上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雙手扯著被子直哆嗦。
她冷笑著:“我知道我如果去深圳參加同學會,你們肯定會來這裡的。你們卻不知道,我夜裡又回來了,就是為了收拾你們這對狗男女。你們想在一起是吧,好啊,那我就乾脆送你們共赴巫山,從此你們也就不必偷偷摸摸的了。而那兩百多萬的存款我也不必擔心會變成藏嬌之屋了。哈哈哈哈!”她放聲大笑,歇斯底裡一般,同時把槍對著張軍他爸爸。他全身都軟了,哀嚎道:“不要啊!”砰的一聲,槍響了,他癱在地上,抽搐著,一會就不動彈了。暗紅色的血濺到了白色的床單上,像一朵壓碎了的玫瑰花。她面無表情地把槍口對準床上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雙手抓住自己的頭,尖聲叫道:“不要!”又是砰的一聲,那個女人倒下了,血從她額頭的黑洞裡汨汨流出。
我和張軍兩人被嚇呆了。她媽媽垂下槍,伸手探了探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和床上的那個女人的鼻息,然後迅速離開了房間。這時,他們三人以及房間裡的所有東西忽然全都消失了,房間裡伸手不見五指。漸漸又亮起來,我和張軍發現我們站在一個雜草叢生的池塘旁。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四周一片白茫茫。張軍驚奇地環顧四周,對我說:“這好像是我家附近的青塘池啊,怎麼到這兒了?”他媽媽又出現了,就在我們旁邊。她從懷裡掏出那把手槍,用手帕仔細擦了擦扳機和槍把,然後用力地把它往池塘裡扔去。接著她又把腳上穿的男鞋脫下來,在鞋裡賽上石頭,也扔到池塘裡去。撲通一聲,池塘中央激起兩個水花,然後平靜下來。大雨中,她轉身向公路跑去。公路那兒有一輛車在等她。她一上了車,車就開了。
池塘和大雨瞬間消失了,我發現自己又站在雜物室裡,伸手不見五指。我四下摸索,同時小聲喊道:“張軍,你在嗎?”“我在你後面。”聲音很低沉,很沮喪。我摸到門把手,開了門,屋裡安靜得很,仿佛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張軍臉色蒼白,走到客廳,無力地坐在沙發上。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一顆豆大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滾了下來。我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回想著剛才發生的夢一般的一切,回想著張軍跟我說的關於他爸爸的死的事情。他回過頭問我:“你說,那都是真的嗎?”我無言以對。
電話忽然響了,打破了這寂靜。他拿起電話:“是我…劉阿姨你好…什麼,您再說一遍…這是真的嗎…怎麼會這樣呢…南方醫院是吧,我馬上就去…”他失了魂似的放下電話。我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他頭也不抬,一邊穿鞋子,一邊對我說:“一起去南方醫院吧,現在就去。”
那時已是凌晨兩點多了,但我看張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還要十萬火急地去南方醫院,知道事情肯定不小,不敢多問。我雖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但有個直覺,可能他媽媽出事了。
果然,到了醫院,那個劉姨已經等在那兒了。從劉姨口裡,我才知道張軍他媽媽出車禍了。車子在深圳市區內行駛時,不知怎麼的撞到路旁的護欄上了。她和開車的男人都傷得很重。他們兩人現在正在急救室裡搶救。奇怪的是,同車的劉姨和另外一個人卻毫發無損。
“會沒事的,別太擔心了。”我拍拍張軍的肩膀。他坐在長椅上,雙手捂著臉:“我怕沒這麼簡單。今天是我爸作期,我媽剛好在這個時候出了事故。如果我們看到的那些是真的,我怕我媽…”
後來發生的事實印證了他的預感。他媽媽和那個男人終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而死亡。張軍的叔叔告訴張軍,他一直都懷疑張軍的媽媽,只是一點證據都沒有。過了兩天,我要回家了,他叔叔還熱情地請我們去外面吃飯。
後來,在離張軍家不遠的清塘池,警方打撈起一把手槍和一雙幾乎爛了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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