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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我一將書攤的鐵門打開,早已有兩個男人站在店門口,兩雙銳利的眼睛分別盯著我看。他們很快的就自我介紹說,他們是刑警,其中一個有點年紀的叫張宗昇,另外一個有點娃娃臉的叫林正根。
他們接下來又很快的告訴我,夏瑋死了。
昨晚死在自己的公寓裡。
「江先生,你跟夏瑋是怎麼認識的?請說明。」林正根甩著筆盯著我瞧。
我看著不斷在林正根手上轉著圈圈的原子筆,心不在焉地說:「她是我書攤的常客,來久了,也就認識了。」
「你們倆認識多久了?」張宗昇問。
「幾個月吧……沒記清楚。」我努力想記起第一次看到夏瑋是什麼時候的事,卻徒勞無返。
「沒有確切的時間?」林正根停下轉筆的動作,在筆記本上寫了些東西。
「沒有,很抱歉。」我遺憾地搖搖頭,問道:「可以請問一下……你們為什麼會找到我嗎?」
「我們在今天早上問過夏瑋的同學,他們說夏瑋跟一個舊書攤老闆……也就是你,非常的親近。」林正根說到一半頓了一下,用筆指了指我。繼續說:「很詭異的一點是,我們查過夏瑋的資料,竟然找不到她的家屬,專於這點,你知道些什麼嗎?」
我點頭,說:「她有跟我說過,她的家人在三年前死於一場車禍,自己一個人來到這裡,半工半讀的捱到了大三。」
林正根又動筆寫了些什麼,說:「她家人死於車禍的事情我們有聽夏瑋的同學說過,但我們也有查過,竟然查不到一切相關的資料,車禍事故、死亡名單……通通都沒有。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我全身微微聳了一下,嘴巴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你是說,夏瑋說謊?」
「很有可能。」張宗昇在旁邊贊同了這項論點,說:「我們需要有關夏瑋的一切相關資料,你還知道些什麼嗎?」
「嗯……恐怕沒有了。」在我心目中,那個整天翹著嘴角的女孩,竟然說了這樣一個謊?為什麼……
「真的沒有了?」林正根追問。
「……她很喜歡吃草莓蛋糕。」我木然。
「她的遺體還算完整,至少沒有到血肉糢糊那種地步。」太平間內,張宗昇跟林正根帶著我在狹長的走廊上走著,三個人踢達踢達的腳步聲在死寂的太平間內不斷迴響著。
本來他們是不答應給我看夏瑋的遺體的,但當我跟他們說出我是夏瑋現在的男友時,他們先是一愣,然後接受了這樣的事實。是夏瑋主動的,她常常來我的書攤裡,我也認得了她,男女相處久了,難免會擦出一些怪異的火花,我們也不管彼此間的年紀,開始了火熱的交往。
張宗昇說的沒錯,夏瑋的遺體很完整,除了脖子上那一條可佈的勒痕,還有直視著天花板、死不瞑目的雙眼……
「凶器是電話線,在她的房間裡找到了,但沒半枚指紋。房間裡也沒找到其他指紋,再加上夏瑋住的小公寓沒監視器,想抓到兇手有一定的難度。」張宗昇在旁邊聳聳肩說。
「她的眼睛怎麼不閉上?」我毫不避諱地看著夏瑋的雙眼。
林正根無可奈何地說:「醫生試過了,沒辦法閉上。」
我把腰彎下,將臉貼近了夏瑋冰冷的臉頰,但還沒碰到。我的眼睛離夏瑋的眼睛只有三四公分的距離。張宗昇看到我的行為,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你們沒聽過這樣一個解釋嗎?」我睜大雙眼,看著夏瑋已經失去生氣的眼睛,說:「死人的視網膜上,會深深印著,最後一眼看到的、兇手的臉孔……」
「嗯?那你有看到什麼嗎?」林正根在旁好奇地問。
「……什麼都沒看到。」我呼了一口氣,緩緩將腰挺直。當我將腰完全挺直的時候,夏瑋的眼睛突然忽地閉上了。
若是以往,書攤打烊時,夏瑋如果當天不用上班,必定會留在書攤裡,和我來一段翻雲覆雨的火辣辣情節,不過這不是色情小說,所以我不多說了。但現在,夏瑋不在了,我只能獨自一個人拉上鐵門,準備打開電視看晚間新聞,配著保溫便當。
當我正要將鐵門完全拉上時,鐵門底下突然出現了一雙腳,接著是一個冷冷的聲音:「江先生,請把門打開。」
這聲音有點耳熟,但我卻忘了在哪裡聽過,把鐵門拉開後,張宗昇與林正根臉色嚴肅地站在外面。張宗昇冷峻地說:「江先生,看過新聞了嗎?」
「正要看,怎麼了嗎?」
林正根嘿嘿一笑,說:「江先生,你已經被逮捕了。」然後他拿出了白晃晃的手銬。
看見手銬,我恐懼地朝店裡退了一步,顫抖著聲音問:「為什麼?」
「因為你目前是殺害夏瑋的頭號嫌疑犯。」張宗昇朝林正根使了個眼神,林正根走過來,想把我給銬上,我當然不從,問他們:「為什麼?我不可能殺她!」
「等你到了警局,看了新聞就知道了。」林正根使了個擒拿技,將我的手給扭住,銬上。
在夏瑋住的公寓對面,也是一棟專門租給學生的小公寓。那那天晚上,那棟公寓的一位男學生晚上睡不著覺,便拿著攝影機到了陽台,打算看看能不能拍到什麼精采畫面,像是對面的女學生正在洗澡或換衣服之類的啦……他又哪裡知道,今晚卻讓他拍到了一副極為驚悚的畫面。
一開始,夏瑋騎著摩托車出現了,應該是剛下班吧,她提著沉重的手提包,搖晃著身子打開了公寓的鐵門。而這時,一個身影突然從旁邊衝了出來,將夏瑋給壓倒在地上,手上似乎拿著什麼東西在下瑋的脖子上繞著、然後用力勒著。夏瑋發不出聲,因為她的氣管已經完全被緊緊勒住,夏瑋掙脫不了,因為她的力氣實在太小了。
漸漸地,夏瑋停止了抵抗,雙手慢慢癱到地面上,那身影的主人緩緩地站起了身子,把夏瑋給拖到了公寓內。
這些經過,全被那位男學生給拍下來了。這位男學生驚魂未定地跑回自己的房間後,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冷靜下來,他開始想,與其將這影帶交給警方,倒不如先交給媒體,還有獨家獎金可以拿……於是,這影帶在警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在一家國內知名的新聞節目上只加上了少許的馬賽克處理後便撥出了。
張宗昇關掉了電視,轉頭看著我:「如何?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我實在無話可說,因為影帶上雖然將夏瑋的臉做了馬賽克處理,但在兇手的部分,卻是完完全全赤裸裸的撥出。那個兇手的臉,就是我。
看我沒說話,張宗昇又說:「你可以反駁啊,法律上沒規定殺人犯不能反駁。」
我微微抬起頭,痛苦地說:「我沒殺人。」
「每個殺人犯也都這麼講。」林正根雙手抱胸,語氣陰霾地說:「若你沒什麼錢,法庭會幫你請公家律師。」
「我沒殺人。」我又重複了一次。
「都拍下來了,你還想怎麼扯?」林正根。
我的腦袋裡突然閃過了一絲靈感,急忙著說:「你們有沒有看過一部叫『頂尖對決』的電影?裡面穿過兩扇門的魔術……是替身!一定是有一個長的跟我很像的人殺了夏瑋,想嫁禍給我!」
林正根噗哧一聲笑了:「那部電影我也有看過,你接下來該不會還想說是複製人吧?」
「不!我真的沒殺夏瑋!」我的聲音幾近是哀嚎。
「法庭上說吧。」張宗昇冷冷地說:「你自己想想,當時在夏瑋的視網膜上,你到底看到了些什麼。」
張宗昇的這句話如閃電般劈進我腦裡,我腦中登時一片空白。當時我說我什麼都沒看到,當然是謊話,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判決出來了,是死刑,兩個月後執行。
在執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我正在牢房裡研讀著聖經,獄警來到房前敲了敲門:「你有訪客。」
是張宗昇,他和帶我進會客室的獄警使了個眼神後,獄警識相地退出了會客室,只留下帶著手銬的我跟張宗昇兩人。
「江先生,你還有話想說嗎?」張宗昇坐在椅子上,伸手指了指四周:「這間會客室沒有任何監視器或錄音設備,想說什麼隨你便。」
我坐到另一張椅子上,慘然一笑:「在牢房裡待了兩個月,早看開了,早死早解脫,我就不用再拼命經營一家破破爛爛的小書攤了。」
「看開了?那麼你終於承認自己是兇手囉?」
我倏然收回剛剛的笑容,一字一字地說:「現在我說我是無辜的,還有誰會相信嗎?」
張宗昇嘿嘿一笑,說:「我相信啊,你的確是無辜的。」
我愣住了,只不過在兩個月前,張宗昇還語氣冰冷地叫我有什麼話法庭上再說,怎麼現在就說我是無辜的了?我吶吶地說:「是……抓到了真正的兇手了嗎?」
張宗昇又笑了,只不過他這次的笑聲很奸巧,好像剛完成了什麼計謀。他說:「你錯了,又對了。」
我一頭霧水,這是字謎嗎?
「你錯的地方在於,警方還沒抓到真兇,你明天還是得面對死刑,逃不了。而對的地方是,你的的確確實無辜的,兇手就像你所說的一樣,是個替身,是一個長的跟你很像的人。」
張宗昇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像是震撼彈,我每聽一句,內心都隨之波動。雖然還聽不懂張宗昇說的到底是什麼……但我心裡已經有了預感,這是一場經過策劃的陰謀。
張宗昇站起身來,猙獰著臉說:「那個拍攝的男學生,那個殺了夏瑋的替身,都是我花錢找來的。我可是花了好久才找到一個跟你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只不過現在我給了他一筆很可觀的跑路費,他現在應該在國外吃香喝辣吧,哈哈!」
我張大了嘴巴:「你是說,你嫁禍於我?為什麼?」
張宗昇臉色一變,眼神兇厲地瞪著我:「都是因為夏瑋那個賤人!」
我一驚,張宗昇早就認識夏瑋了?
「夏瑋是個靠色誘男人討生活的狐狸精,嘿嘿,你絕對想不到吧,夏偉在找上你之前,她是跟我在一起的。」慢慢地,張宗昇的臉上開始浮現出一張不屬於人類的笑容、一張陰險惡魔的笑臉。「那女人在我這裡拿了夠多的錢後,就跑的不知蹤影了,連個影子也沒留下,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發現原來她跟你搞在一起了。所以,我決定要經由你,殺了她!」
突然,我懂了。原來我只不過是代罪羔羊!
「你不怕我等一下便將這事情告訴其他人,讓他們都知道你的真面目嗎?」我目前只想的出這一樣反擊方法。我不能衝上去揍他、或是殺了他,因為我的手被反銬在背後,啥事都做不了。
張宗昇朝著我同情地搖了搖頭:「不會有人相信你的,一個死刑犯在臨死前,什麼樣的謊言都說的出來的。」突然,張宗昇壓低了聲量,說:「順便跟你說一下,我已經跟明天死刑執行槍決的警官說好,將由我代為執行,我絕對不會讓你多說一句話的。」
我終於忍不住了,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也不管兩隻手被銬在後面,就朝張宗昇衝了過去。張宗昇輕而易舉地閃開了,我反而姿勢滑稽地摔倒在地上。
「獄警!獄警!」張宗昇大聲叫著,幾名獄警馬上從後面的門後衝了出來。張宗昇指著我,說:「他情緒有點激動了,還想攻擊我咧,你們可要小心一點了。」
那幾個獄警合力把我壓在地上不讓我動彈,我雙眼噴著怒火,怒瞪著得意的張宗昇。
突然,我感覺到我的視網膜上已經深深印上了張宗昇的臉。
除了那張醜陋、陰險的臉,其他我什麼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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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