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貧,其一富
就在台北火車站後一棟老舊大樓裡, 卻有一間寂靜的病房,這裡的病人不會、不會笑, 更不會喊疼,他們在生命仍未結束之前, 提早關上了和世界握手的門,註定終生沈睡。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植物人」。
卡在生死之間的灰色地帶, 植物人和家屬總有無窮悲苦磨難, 然而,即使上帝開了一場殘酷的玩笑, 還是派來了天使,一位七十歲的老人---曹慶。
他奉獻二十年心力安養植物人, 成立創世社會福利基金會,陪伴四百多個沈睡的生命, 在寧靜中,走過數千個黎明黃昏。
曹慶和多數外省老先生一樣,有著顛沛流離的前半生; 但虔信基督的他,曾在年輕時向天父許願: 「要做別人不做的社會福利工作。」
最後,他選定以植物人為奉獻對象。
民國六十九年,他從台糖退休,帶著退休金告別妻女, 背著大背包,裡頭裝著幾十份北方乾糧「侉餅」 開始「全省走透透」。
逢人就問:「你知道哪裡有植物人嗎?」
「我想從事植物人安養工作,你願意贊助嗎?」
孤身獨行的曹慶用五年的時間, 詢問了一萬多名陌生人, 他被罵過「瘋子」、「騙子」,被人趕過、被狗咬過。 最後,總算有七百多位善心人,
在曹慶的「贊助人名單」留下了姓名和連絡地址。有了這份名單,曹慶開始實現自己向上帝許的願, 他到處去拜訪貧困的植物人家庭。
在台北,他發現被棄置在幽暗、腐臭角落的植物人; 在台中,他看到全身長滿褥瘡的植物人, 傷口鑽出十多條又肥又大的蛆; 還有一次在花蓮,他看到一個植物人瘦的只剩一把枯骨, 躺在糞便與餿水中,讓曹慶再也忍不住溼了眼眶, 誓言要為他們找回為一個「人」的尊嚴。
曹慶同時到衛生部門「拜託」政府幫助清寒植物人家庭, 也到企業財團去尋求財力支援, 但執著的身影卻始終落寞, 總在華麗卻冷漠的會客室裡被草草打發。
只有一次,曹慶終於見到一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 但就在他滿懷希望的時。
「兄弟,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曹慶回憶,那一剎那,他堅持多年的熱情徹底被擊潰, 走出辦公室,站在亮晃晃的台北街頭, 他揮著拳頭咆哮痛哭,詛咒全世界的無情無義, 最後頹然倒在路邊緣像一個洩氣的皮球。
然後,他突然想起七歲那年在學堂裡讀過的故事「兩個和尚」:
古時四川有一個窮和尚和一個富和尚都想到南海取經, 富和尚因為擔心錢不夠、體力不夠和路途遙遠, 一輩子未能成行,窮和尚卻只帶了一只缽, 靠著雙腿和決心,數年之後帶回南海萬卷經書。
一瞬間,曹慶笑了,告訴自己「就當個窮和尚吧!」。
不久之後,七十五年十一月, 他租了房子成立創世紀植物人安養院, 再親自到三重, 從五樓背下創世免費收容的首位植物人林麗美, 一個父親中風而母親癌症的年輕女孩; 而那時創世沒有任何設施,林麗美的床還是路邊撿來的,
舊櫥也是,曹慶自己則打地舖。
事隔十四年, 曹慶還記得,正當安養院開張的前兩天, 空蕩的房子裡什麼也沒有, 幫他管錢的一位女孩拿著存摺, 一臉驚惶衝向正在廚房洗地的曹慶大喊: 「曹伯伯,不好了!你一百多萬元的退休金只剩下一萬!」。
曹慶沒說什麼,只找出那張寫滿七百個姓名地址的贊助人名單, 開始寫信:「還記得嗎?您曾承諾願意贊助植物人安養, 現在,時候到了,您是否願意實踐諾言?」
一封一封,全是曹慶虔誠熱切的親筆筆跡。
七百多封信寄出後,奇蹟似的,小額捐款不斷寄來。
一個月後,義工統計創世第一個月的支出合計十三萬元, 而當月收到的捐款剛好是十三萬元, 第二個月支出十八萬元,捐款收入就是十八萬元, 第三個月支出廿三萬,捐款竟也是廿三萬元。
多年執著播下的種子,從此開始萌芽。
但曹慶並未就此停手,早年因為缺乏人手和經費, 他還身兼雜役和看護;林麗美入院的第一天, 曹慶親自幫她洗澡處理穢物(因為看護害怕「幫死人洗澡的感覺」)。
為了治療植物人常見的褥瘡,曹慶更翻遍醫書土法煉鋼, 先用棉花棒清除腐肉,把碘酒滴滿碗大的傷口, 再拿吹風機對著傷口吹,讓碘酒快速滲入乾燥,
那時病房裡就常見到曹慶拿著吹風機的身影, 而一個個沈睡的植物人也在暖風中長出了肉,紅潤的雙頰。 十四年來,曹慶沒有向任何植物人家屬收過一毛, 他只要求家屬每個月奉獻三天到安養院當義工, 碰到不聞不問的家屬,他也多半算了。
還曾有兩位植物人的年輕妻子,每個月帶著幼兒到創世, 曹慶因不忍心他們埋葬後半生, 便主動開具「丈夫終生無復原希望」的證明, 建議她們離婚,由創世扛下未來的照顧責任, 讓她們另覓伴侶,再也不必到病床邊垂淚相伴。
安養工作上了軌道,九年前,曹慶又開始關心街頭的流浪漢。
那時,六十多歲的他先到萬華街頭考察, 白天陪著流浪漢遊蕩、翻垃圾桶,
夜裡則在街頭拿硬紙板當床。 八十年的除夕夜, 曹慶更拜託十多位朋友自製便當捐給遊民當年夜飯, 那夜當他帶著便當到萬華龍山寺前發放, 親眼看到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先生顫抖雙手拼命似地啃著雞腿時, 曹慶又哭了,他當下決心要挑起照顧遊民的責任。
這些年來,創世天天為遊民發便當,提供生活日常品,農曆年前辦尾牙, 並設立專為遊民服務的街友平安站。帶著植物人和遊民走過十多載的風雨艱辛, 如今創世已從當年只有一張舊衣櫥當床的窘境, 發展到在全台有六家安養院, 收容過四百多位清寒植物人, 並照顧五百多位遊民,近年又開辦失智老人收容老人益智中心服務。
更讓曹慶驕傲的是從當年的七百人開始, 創世至今共收到三十一萬人次的捐款... 而且每一筆錢全來自平凡的小老百姓, 創世沒有向任何大財團拿過分毫。
曹慶呢?
今年已七十多歲的他,頭髮全白,皺紋多了, 但不變的是..即使頂著基金「董事長」的頭銜, 他仍是穿著地攤買的布鞋,以及一件袖口磨破的舊夾克, 夜裡就睡在病房樓上的小臥室, 平時到醫院拿藥,為了省錢,更堅持要散步走去。
曹慶的辦公室裡,還有一張簡陋凌亂的國畫工具檯, 他最愛用棉花棒沾墨汁畫畫(當年為植物人塗碘酒治褥瘡後養成的習慣), 畫好的作品裱框義賣換了錢,再給植物人添病床。 奉獻對他來說,早已是生命的全部。
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後亦然。 春暖花開,但創世的植物人還在沈睡,如果你有機會拜訪創世的病房, 不要忘記去看看牆角有一張保存完整、功成身退的舊衣櫥, 還有董事長陳舊的辦公桌墊下,
有一張泛黃的紙片,上頭寫著:
「蜀之僻,有二僧,其一貧,其一富」。
查看全部回復
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