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去旅遊

暮近黃昏時，我在回宿舍的途中那顆老榕樹下見到了一個老嫗手上抱的小男孩，他正出神地盯著頭上方不住迴旋的兩隻小鳥，我經過時，忍不住站住了看他，小男孩的臉色過於蒼白，他發現了我的存在，忽然對著我笑笑說：“姐姐，我也想飛。”抱他的老嫗手突然顫抖了一下，我以為這是小男孩的幻想，心想他可能病了，為了安慰他，我說：“你一定會飛的，會看到很多漂亮的小鳥小花的。”“真的嗎？”小男孩露出極端嚮往神態，接著是他一連串的咳嗽，我愛憐地摸摸他的頭，肯定著：“是真的！”“不，不是的！他不會飛，永遠不會飛！”老嫗急促地突然推開我的手，抱著他匆匆離去，我在那裡呆了很久很久。
　　晚上，我坐在窗邊看書時，腦子裡閃過那個小男孩蒼白的面容，失神的眸子。這時窗對面那棟房裡傳出咽咽的哭泣聲，我微驚，那聲音很熟悉，於是推開窗，竟然看到那邊窗戶裡是哭泣著傍晚時見到的老嫗，還有一個小男孩躺在床上。小男孩病得很厲害嗎？我想對著那邊問，但才探出頭，便發現了那邊房子裡很多人，他們都在哭！我頓覺不妙，小男孩真的飛了！我這才想起自己是多麼的荒唐，居然在一個害怕失去他的親人面前那麼認真地肯定著他會飛。天呀，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
　　整個晚上我都無法入睡，只要閉上眼，那個小男孩，那個蒼白著臉的小男孩，那個不著一絲血色的小男孩，他就站在我床邊問：“姐姐，我能飛嗎？”他無數次地問，無數次地問，問得我難以啟齒，看著他神往的眸子，我想要回答，這時旁邊老嫗的眼神箭一般朝我射過來，我又住口，看著他們的身影交替著在我的身邊出現，我只想大叫、大哭、大笑。
　　第二天，同事說我發高燒了。我自己用手探額，沒有感覺，她分明在胡說，我的身體一向很好，怎麼可能會高燒？於是我喃喃著告訴她關於小男孩的故事，她開始不信，我反覆地說，她便有些半信半疑，後來就出去了。半個小時後她回到我身邊說：“你一定得同我去醫院，你真的病了，你在說胡話，什麼小男孩老嫗，跟本是虛無的事情，我去對面房子問他們昨晚有沒發生事，他們都說好好的發生什麼事，臉上都帶著盈盈笑意，走吧，你去看醫生吧。”我死死地拽住床板，我說我不去，我沒有病。我真的沒有病。我是親眼看見他們的，那個小男孩與那個老嫗，還有他們一家人的哭泣。
　　同事沒辦法，幫我請了一天假。我呆在房子裡，不知該做什麼，而又不管想做什麼時腦海里都會跳出那個小男孩的身影。於是我拿上鎖匙走出了房子，去到昨晚去的那棵榕樹下，我呼吸一緊，因為榕樹下有人，是那個抱著小男孩的老嫗！我緊跑著過去，她在那裡望天，天上飛過的是昨晚那兩隻小鳥，我不出一聲地陪著她看，看了不知多久，我們兩個都是心事沉沉、悲痛莫名的表情。
　　同事下班了，從路盡頭那邊走過來時，老嫗看了我一眼，然後緩緩地離開去。我依然站著不動，小男孩飛了，小男孩飛了！我又捂住臉，將頭埋進深深的掌心裡。同事過來拉我一把：“你怎麼不好好休息？跑出來幹什麼？”我低泣著不理她，她又拖著往前走說：“不行，你一定要看醫生，走！”我甩脫她的手：“我不要去，我沒有病，真的，小男孩飛了，我剛才在榕樹下見到了那個老嫗，她剛剛才離開。”同事警覺得環顧四周，然後說：“你病得真的不輕，如果不是大白天，我會被你嚇掉魂的。”她不信，她始終不信我同她講的事，我指著路的另一個盡頭說：“看，老嫗還在那呢？”她轉過頭，我看到老嫗的身影剛好從拐角處消失。同事再探我的額，驚叫起來：“天啊，你燒得更厲害了！”我堅持著返回宿舍，她把我按在床上，去放窗簾時，我驚叫起來：“哦，別關窗簾。”因為這時好像有一對無神的眸子在透過窗玻璃看著我，好像有話要問的樣子，是那個小男孩的。同事順從地停下手，去給我準備晚餐。我便看著小男孩，他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地去了，那個老嫗來到我身邊，探探我的頭說：“你好像有些累吧？”我點頭，我渾身沒什麼力氣，同事老說是病，還是老嫗說得對，我是累，我只是因為累。
　　老嫗坐在我身邊陪我聊天。我問她：“小男孩飛了嗎？”她臉色陰郁得像要馬上下暴雨的樣子，半天后才點頭嘆一口氣：“是的，他飛了！”我感覺到無盡的羞愧與歉意將我包圍，僅僅因為我那天一句話就讓他真的飛了，唉。我忍不住又要哭泣，這時老嫗就站起來，不知何時走出了房子。同事端來可口的飯菜，一邊誘惑我的食慾：“快起來快起來，你啊你，這麼大啦，還不懂得照顧自己。”我被她扶了起來，一邊食不知味地喝著她煮的湯，一邊喃喃地告訴她：“老嫗說小男孩真的飛了！”我悲哀地轉過頭，這時老嫗的眼睛在窗玻璃外一晃就不見了。同事起了一絲惶恐的神色，她說：“我現在怕了，如果再同你在一起我會壓迫成神經病。你好好躺著，你不去看醫生，我讓醫生來看你。”說著，她放下碗筷，出門而去。一會兒，老嫗敲著我的窗玻璃，我走過去，推開窗戶，她說：“醫生治不好你的病呢，不要相信醫生，我這裡有藥呢，以前他一有病我就給他吃這藥，他吃了後病馬上就好了。”我知道她說的他是指那小男孩，便順從地接過她遞來的藥，就著菜湯吃了些。果然，吃了後我一下子感覺力氣恢復了，身體不再軟綿綿的，我要說謝謝時她又已經離去了。同事帶了個醫生來，給我認真把脈問狀況，最後他對我同事說：“她沒有什麼，身體也並不虛弱。可能是太累產生了一些幻覺吧，休息調養幾天就沒事了。”醫生離去後，同事長呼一口氣：“原來你沒病，那就太好了。明天開始我不能天天過來了，因為公司有個項目要我去搞，我幫你請了半個月的假，你好好休息。要自己做飯吃，我一有空就會過來看你的。”
　　同事走了，整個房子只有我一個人，我從來不肯拉下窗簾，因為對面房子裡老嫗一直盯著我。過了兩天，老嫗又過來了，她給我帶來一大包好吃的東西，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可口美味又精緻的食物。她拍著我的頭，愛憐地說：“慢慢吃，別咽著了，乖啊。”我感覺到自己像個被人寵的孩子一樣幸福，有時候她會一口口地喂我吃，我享受著這種溫暖的親情。她看著我的眼神就像看著那個小男孩一樣，使我有一天脫口而叫了一聲“奶奶”，她開心地抱起我親了一下，將一個漂亮的月亮項鏈掛在我的脖子上。我奇怪她的力氣，我個頭可不小，可是她抱住我時就像我的重量不會比那個小男孩重一般，輕輕鬆松。自此後，我便一直叫她奶奶，看她笑逐顏開的模樣，描著她臉上的皺紋畫成怒放的各式菊花。一開始她不讓我碰觸她，她只像個影子人一樣的面對我，後來我偶爾觸著她時便有種透明的感覺，似乎那身子不是真實的，到現在，我已經能實實在在地感覺到她的存在。日子過得很快活，她無微不至地關懷著我，有一天她問我：“乖，你會陪我這個老婆子一輩子麼？”我用力點頭，她又摸摸我的頭：“你不後悔麼？”我又搖搖頭，她的眼裡閃過興奮。一會兒她出去買東西了，她說她要去買些必需用品，帶我去一個遠方旅遊。網際論壇
　　我興奮地坐在窗邊為自己化妝，想到可以去遠方旅遊，又有這麼關心我呵護我的人寵愛，心裡樂開了懷。這時同事來了，原來半個月的時間這麼容易過，我很精神地問她：“怎樣？項目搞完了嗎？工作還順利吧？”她驚奇地看看我說：“都弄好了，你精神看來不壞。”“那是。”我站起來拋給她一個媚笑，去廚房給她倒茶喝。“可是，你穿的衣服太多了，現在外面太陽很曬人，差不多四十度的溫度，你穿三件毛衣，不熱嗎？”她問我。我把茶遞給她：“剛好適合，我脫了衣才冷呢。”網際論壇
　　我們兩個人坐下來拉著家常，我說：“我要去一個遠方旅遊呢，要與你分手了，真舍不得。”同事很驚訝地說：“去旅遊？請假了嗎？”我說讓她幫忙請一下，如果領導不批准也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做這份工作了。她沉默了半天問我：“你一個人去啊？”我說同我奶奶去，她更驚訝了，說真沒想到原來你還有奶奶在這邊。我笑笑，又從脖子上取下奶奶送我的那根月亮項鏈，戴到她脖子上：“這根項鏈是我最喜歡的，現在我要走了，我決定把它送給你做個紀念，希望你以後常常想起我。”她弄了弄，撫著脖子的項鏈，讚嘆著：“真美！”然後我看到奶奶在窗外對著我招手，我便站起來對同事說：“我走了，奶奶在叫我呢。”同事沒說話，只突然打顫，好像泡在寒冷裡一樣冷得發抖，我奇怪地問：“你怎麼了？”她抱著膀子：“冷……冷……好冷啊，有沒衣服穿啊？”說著不等我回答，就自個兒走到我的衣櫃裡去翻衣服穿，我看著她套了四件毛衣後才有些穩定下來，奶奶在窗外對我有些怒色，似乎說我讓她等得太久了，於是我不再管同事，便走出房子，奶奶牽著我的手，將一個包放在我背上說：“走吧，去旅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