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怎麼突然之間一堆阿狗阿貓麻子痞子都成了帥哥俊男?!
完了完了,該不會是荷爾蒙作祟,進入惱人的發情季節,
蒙了她的理智吧?
是了,要不她怎會突然認為那個沒節操、
當女人是寵物玩具的胡氏花花公子有成熟男性的魅力,
還因此小小心悸了一下。
對,一定是荷爾蒙的關係,一定是這樣的……
可是不知為什麼,每當看到他和別的女人一起吃飯、說話,
她的心裡總會不舒服、鬱鬱悶悶的;
但只要他在她耳邊輕聲說話,她又會心跳加速、全身緊繃。
難道這也是發情的症狀?
還是,她可能……已經……不小心……喜歡上他了?
第一章
忽然間,街上每個男人看起來都變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每個看起來都成了帥哥俊男。
暴牙歪嘴的,叫有型;一臉兇神惡煞的,算有格;身矮腿短的,可充數作有款有樣;連那種窮酸的套著一條髒得不知幾百年沒洗過的牛仔褲的,也可以解釋作酷、特立獨行,叫個人魅力。
再不濟,幾個禮拜沒洗澡的,迎面一個擦身,一股奇異的味道兜頭熏襲,要叫人窒息,也都可以算上數,是散發著一身的男人味!
總之,突然之間,走在街上,不管老少大小、高矮胖瘦,只要是長了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的男人──當然,要有兩個鼻孔──在夏莉安看來,都變成了有款有型兼加有姿有色外加有模有樣而且英俊瀟灑又風流倜儻的帥哥俊男。
「怎麼會這樣!」夏莉安哭喪著臉,哀號慘叫。
「我看是發情了。」一旁不過十來歲大的小男生,老氣橫秋地瞅她一眼。「我家托洛到某個時候也是這樣。帶牠出去散步,牠只要一看到其它狗狗,就急急撲上去,追著人家狗狗的尾巴轉,到處亂聞人家狗狗的屁屁,我拉都拉不住,也不管那些狗狗長得有多抱歉多難看。」
「小鬼頭,你給我閉嘴!」可惡的小鬼,在她家吃白食的,居然敢把她跟隻狗比較!
「小武說的也不算錯啦。」坐在一邊看起來大概三十多歲的女子忍不住好笑。
「靜姨!」小鬼頭也就算了,怎麼連一向最親的阿姨也這樣說,夏莉安可不高興了。
「別嘟嘴了。」李美靜瞅瞅鼓著腮幫嘟嘴的外甥女。「妳年紀也不算小了,是該找個男朋友的時候。」
「我才二十三歲耶!靜姨。」靜姨自己都三十二歲了,還不結婚,居然還說她不小了。
「二十三歲已經不小了,姊姊在妳這個年紀都有了妳。只是,姊姊過去得太早了,姊夫一個大男人比較粗心,對這種事也不太注意,也沒多留意妳的情況──」
「我好得很。」夏莉安插嘴,打斷小阿姨的話。「妳可別跟桂枝姑媽一樣囉唆。再說,妳自己都三十多了,還沒結婚,還說我呢!」
「我不結婚,可我沒有不交朋友不談戀愛啊。」李美靜氣定神閒,一點都不因外甥女的「頂撞」氣急敗壞,甚至還微笑起來。
「我也沒有不交朋友不談戀愛啊。」她又不是山頂洞人,躲在洞裡「心靜自然涼」。拜托,她是再正常不過、活潑俏麗又可愛的二十三歲美少女好不好。
天曉得,怎麼突然之間,一堆阿貓阿狗和麻子痞子的,看起來都成了帥哥俊男!
「所以我說是發情了嘛。」小武斜眼睨她。
「閉嘴!小鬼頭。」
小鬼頭哪肯閉嘴,不服說:「明明就跟托洛一樣,發情就發情,還不承認,被說中了,還惱羞成怒──」
「小鬼!」他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發情」?夏莉安齜牙咧嘴,猙獰起來。
「我說的又沒──」小鬼還要「狡辯」,骨溜的大眼掃到門口,臉色一亮,開心叫起來。「爸爸!」
剛從外頭走進店裡的那男人,聞聲朝他們望過來,擺擺手,堆著笑走過來。好看的臉、合稱的穿著、高大標準的身材,一路招惹著他人注目。
「小武。」胡家男主人摸摸兒子的頭。「對不起,公司有點事耽擱,遲到了。」對李美靜點個頭。「妳也來了,美靜。」
「醫院就在這附近,反正我下午也沒什麼事,莉安打電話找我,我就過來了。」
「謝謝妳帶小武過來,小夏。」胡家男主人尚斌先生用他魅惑人心的英俊笑臉,對著夏莉安開展起來。
「不必謝我。反正我老爸交代的,我又不好不聽他的。」這男人就是讓人窩心,知道她不喜歡人家叫她那個怎麼叫都讓她覺得不對勁的名字,從來不那麼叫喚她。
不過,她太了解這個男人的「底細」了,從來不被他那英俊魔魅的笑臉蠱惑。
胡家男主人不以為意,俊臉仍是笑。「學長呢?」
「我爸有事走不開,他交代說他今天晚上會早點回去,如果你有空可以過來一起吃晚飯。」傳話傳得不是挺樂意。
想也知道,他要去了,到時候煮飯張羅的,還不是她這個「老媽子」,多張嘴多份事,她當然樂意不起來。
「唔,真不巧,我晚上剛好有點事。小夏,麻煩妳跟學長說一聲,我今天晚上不能過去,下次好了。」
那最好了。夏莉安心中歡呼一聲,臉上不動聲色。
小武卻很失望,小嘴扁著,似有無限委屈。
「爸,你什麼時候去接媽回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爸爸,像只小狗般惹人可憐。
「小武,」胡尚斌凝起英俊的臉蛋。「爸爸已跟你說過了,爸爸跟媽媽分開了,媽媽去澳洲找外公外婆跟舅舅他們,暫時不會回來。」
小武小嘴立刻扁得更扁,更加委屈。「只要你去接媽媽回來,媽媽就一定會回來。如果你不去,我去──」
「小武!」
「我不管!我要去接媽媽回來──」
「小武,」胡尚斌沉下臉。公共場所,大庭廣眾下,不許小武撒潑耍賴。「爸爸說的話你不聽了?媽媽走的時候,爸爸都跟你解釋清楚了,你答應爸爸不吵鬧,結果呢?你一聲不響跑出去,幸好是遇到夏伯伯,要不然你現在可能被人丟到海裡餵鯊魚了。這件事爸爸都不責備你了,現在你又想耍賴了?」
「人家想媽媽嘛!」小武小臉一垮,眼看就要哭出來。
「不許哭。」胡尚斌嚴聲制止。
小武努力忍住,小臉憋得白紫,用力繃住臉上的肌肉,兩隻拳頭也握得緊緊,甚至憋住氣,不哭出來。
「很好。爸爸說的話你要記住,男孩子不可以隨便就哭出來。」
小武努力睜大眼睛望著他爸爸,不敢出聲,怕一出聲就再憋不住,眼淚就掉下來。
「小武還小,不必對孩子這麼嚴格。」李美靜看不過去。
「妳跟學長都要把他給寵壞了。」胡尚斌露出似苦笑似的表情,微微搖頭,隨即斂住。「好了,小武,你還要在胡伯伯家待到什麼時候?今天就跟爸爸回去。」
「我不要回去!」這下小武憋不住了,叫出來,躲靠在夏莉安身上。
「小武,」胡家男主人耐住性子。「你已經十歲了,是個男人了,撒什麼嬌,還不快過來。」
先不說小武還算不算「男人」,為什麼男人就不能撒嬌?這是什麼封建時代的想法?
「為什麼就不能撒嬌?」夏莉安相當不以為然。
胡尚斌瞥她一眼。無心的一個動作,夏莉安莫名地心一悸。
無法否認,胡氏公子是個有魅力的男人……啊!去去!她瘋了嗎?
「男人撒什麼嬌!」將小武拉過去。「小武,爸爸不是跟你說過了,男人是不能哭的,是要保護女人的。看看你哭得跟小蕙一樣,丟不丟人啊。」小蕙是小武舅舅的女兒,愛哭蟲一個。
虧這個男人有這種臉說這種話!居然還一本正經散播這種與他外表行為完全不符的「迂腐」思想。
女人是要保護沒錯,但不是當作玩具寵物那樣來「保護」,是一種尊重、一種愛惜!
所以,夏莉安更不以為然了,悶哼一聲,只差沒翻白眼。
果然,剛才她一定失常了,居然認為他有魅力!去!去!
但小武立刻又憋住氣,不敢再哭出聲,甚至用力把淚逼回去,大聲說:「我沒有撒嬌!」
立刻引人側目。還好,店裡的客人不算多,不算太丟臉。
「那就跟爸爸回去。你已經給胡伯伯他們惹了很多麻煩,你還要打擾人家到什麼時候?胡伯伯不好趕你走,你也不能那樣一直賴皮下去。」
說得多深明大義似的,這男人真要有他自己說的那樣,老婆就不會跑了。那雙明亮晶瑩、黑白分明的大眼,小小不屑地眨了眨,盡管無語,胡尚斌卻洞悉什麼似,朝明亮盈水的大眼睛的主人瞅了一眼。
撞著他的目光,夏莉安立刻把眼睛轉開,對這胡家男主人挺不以為然。
「我不要回去!」小武倔強地瞪著他爸爸。
「小武不想回去,你就不要再逼他了,尚斌。」李美靜說:「反正我姊夫也很喜歡小武,希望他多待一些時間。」
又來了!靜姨大人的「婦人之仁」又出來作祟了。拜托,伺候家裡這些人口,做老媽子的人是她好不好?
但夏莉安「敢怒不敢言」,還孬種地「不敢形於色」,配合她靜姨的「婦人之仁」,怕傷害到那小鬼的「小小的心靈」。
天曉得那小鬼頭的心靈哪會那麼容易受傷害!小鬼頭乖戾又自大又老氣橫秋,老把她氣個半死。
「再說,你工作那麼忙,家裡沒半個人,還是讓小武暫時跟我姊夫住比較好。」李美靜儼然權威般說道。
「靜姨,妳是個營養師,可不是念小兒心理,也不是學社會學家庭關係什麼的。」她的外甥女可有些陰陽怪氣了,語調還半帶諷刺。
靜姨好氣地瞅瞅夏莉安。「妳怎麼跟個小孩一樣。」
她不是跟個小孩一樣。她是──好吧,她殘酷、她自私、她缺乏愛心、她耐不住煩──可以了吧?靜姨那樣瞅她一眼,言下之意,就是這樣吧。
啞巴吃黃連,夏莉安只能再悶哼一聲。
「不好意思,小夏,小武住在妳家,麻煩了妳跟學長很多。」胡家男主人說了句人話。對兒子說:「小武,看你臉糊得髒兮兮的,跟爸爸到洗手間擦乾淨。」
「我帶他去吧。」李美靜說。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會去!」小武大聲拒絕,自己一個人跑到洗手間。
愈是小,愈是想證明自己「長大」,是大人了──一種逆反的心理吧,還是本來就是那樣幼稚不成熟。
胡尚斌對著兒子的背影搖搖頭,李美靜忍著笑,但沒忍住唇邊微泛的笑意。夏莉安冷眼旁觀,哼,兩人倒是配合得挺好。
「學長最近怎麼樣?」胡尚斌問。
「我姊夫最近還不錯,不過,桂枝大姐相當積極,姊夫躲得有點辛苦就是。」
「桂枝大姐?」胡尚斌楞一下,忍俊不住笑起來。「桂枝大姐要是出動的話,那學長是有得辛苦了。」頓一下,瞅瞅夏莉安,眼裡仍帶著笑意。「不過,學長也太失敗了。學長十八歲就奉小夏之命結婚,十九歲就當了小爸爸,我認識學長時,小夏都十二歲了,把我佩服得!結果,莉姐都過去十年了,學長卻一直沒有什麼打算,都快成了落魄的中年男人了。」
「還說我爸,你自己還不是二十一歲就奉子之命結婚,大學才畢業就當了小爸爸,現在把太太也氣跑了,不也快成了落魄的中年男人。」夏莉安「理所當然」地回嘴。
*** *** *** *** *** ***
她老爸這一輩子最倒楣的事大概就是莫名其妙地被這個男人認作學長,連帶她也跟著倒楣起來。因為早早當了老爸,她老爸高中畢業後再回學校念書時,年紀已經有點大,這傢伙仗著同校,就莫名其妙認他老爸作學長,時不時到她家擾一擾,一擾過十年,連他兒子離家出走,都剛好遇到她老爸,被她老爸撿回家,然後一住就是兩、三個月。
倒楣的是她這個「老媽子」兼「煮飯婆」。本來雖然失業了,久久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有她老爸養著,可以舒服地當個「千金大小姐」。小鬼頭一來,老爸手忙腳亂為小鬼頭張羅三餐,她看不過去插了一手,結果可好,現在家事廚事全都她包了,嘔不嘔人!
加上這個討厭的傢伙時不時來看兒子,又來擾一擾,她要「伺候」的,就更多了。
是的,她夏莉安絕對不是什麼美麗溫柔體貼善良,有愛心、心腸軟,慈悲憫人的白雪小公主!
「幾天不見,妳還是一樣尖牙利齒。」即使他胡尚斌不賣瓜自誇,也只有她這個乖戾的丫頭會把他這成熟帥氣充滿男性魅力的男人說成落魄的中年男子。
「胡公子,你當真不去接你太太?你不去接你太太,小武就不回去,那──」
「莉安!」李美靜喝止她說下去。這已經侵人隱私了。眉心微結,微微責怪夏莉安不懂事。
知道自己說得有點過分,但被小阿姨那樣一喝,有些下不了臺,夏莉安硬賴皮著不肯認錯,抿著嘴,微鼓腮幫。
胡尚斌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濃眉微擰,半晌,才說:「我跟我太太已經離婚了,妳說,我怎麼去接她回來?」
啊!夏莉安不防抬頭,是驚訝。
不是分居而已嗎?什麼時候離婚的?這男人的事不算是秘密,她應該聽說──赫,可見她一點都不在意關心這男人的事,聽過了便算,不入心。
看,她連叫他都叫「胡公子」──此公子非彼公子,當然是貶抑的,她實在不太喜歡這個花花公子樣的男人。
雖然他到底也奉子成婚了,算是負責任吧,但對他,她就是喜歡不起來,甚至討厭──要不,突然之間,街上每個男人,不管阿貓阿狗看起來都成了俊男帥哥,怎麼她還是覺得這個男人面目可憎、討人厭?
但被他這樣一質問,即便她有些不服氣,也不禁語塞,答不出話來,空睜大著水亮的眼睛。
「莉安,妳說得太過分了,妳又不是不知道尚斌的情況。」李美靜輕聲責備。
鬼才知道他的鬼情況!夏莉安張了張嘴,又一次啞巴吃黃蓮,更嘔了。
「搞不好她真的不知道。」胡尚斌手指又點點桌面,目不轉睛看著她。
她憑什麼要知道更沒好氣。
「呵,小夏,妳一點都不關心我。」胡家男主人修長有力的手指仍輕輕敲著桌面,臉上浮起那說不出是笑、是嘲弄或是揶揄的神氣。
明知這話存心惹白眼,他還是故意惹白眼,她果然給白眼。
這可絕對不是什麼嬌瞋,百分之百的白眼。
胡家男主人笑一下,嘴角微撇,還沒往上全然揚起,便扯住了,笑得很無心又很有意識,會意什麼般,似習慣了。
「小武怎麼去了半天,我去看看。」長腿那樣一跨,連走個路,都要引得幾桌外的女客的注目。
李美靜趁機叨念,「莉安,妳對尚斌的態度太差了,這樣不太好。」
「我又沒對他怎樣,還不是客客氣氣的。」
「那也叫客氣?」李美靜不禁覺得好笑。「那靜姨不就熱情四溢了。莉安,尚斌女人緣好,又不是他的錯,一些女人主動跟他搭訕,自我介紹,他也管不住人家,妳何必對他那麼敵視。」
「他把持不住就是他的錯。」
「妳只看到他跟女性友人來往,又不知道其中真象,也不知道個中關係,怎麼就說他把持不住?要不,他跟靜姨一起吃個午飯,也是『把持不住』」
「靜姨!」
「妳對他別有那麼深的偏見。」
「我沒有對誰誰的有什麼偏見。」
「那麼,妳對他態度幹麼那麼壞?」怎麼就會無緣無故地討厭一個人?偽心理學家凝看外甥女片刻,忽然說:「妳是不是在嫉妒?莉安。妳喜歡尚斌?」
切──幸好她沒喝水,但一口口水也嗆出來。
「拜托妳,靜姨,別又在那裡偽裝心理醫生好不好?妳是念食品營養的。」
「是沒錯,可靜姨也修過一堂心理學。」偽心理學家煞有其事分析。「要不喜歡一個人,或討厭一個人,即使是負面,情緒的強度跟喜歡一個人是差不多的,都表示那個人在你心裡的存在感,佔據你的心思。」
「又來了。那麼,大街上那些獐頭鼠目、猥瑣粗鄙的男人,我看了就討厭,也表示我喜歡他們、愛死他們了?」口氣不無幾分諷刺,不以為然。
「那是不一樣的。我們本能會厭惡且避開形象或氣味讓我們覺得不舒服的對象,這是生物的天性。但對一個外表吸引人、迷人有魅力的異性卻覺得討厭排拆,這有違天性,除非其中有其它隱性的原因存在。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
「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故意說這樣曖昧充滿疑雲的話,故意噙著詭異試探的笑那樣看著她──那還是她親愛的小阿姨嗎?根本是走偏路的瘋狂心理學家在拿她當實驗的對象!
「靜姨,妳想像力不要那麼豐富好不好?妳不覺得這很荒唐?那個男人都三十好幾,而且,妳沒聽他叫我爸什麼!」
「以尚斌跟你們家的關係,妳要喜歡他,那真是有點麻煩……」頓一下,又試圖窺探人心。「莉安,妳喜歡尚斌是不是?」
「靜姨!」說這種話!她真要懷疑她是不是她媽媽唯一的妹妹,一直跟她很親的小阿姨。「就算我罔顧倫理,不屑輩份,道德觀異於常人,我也不會發那種神經。」無法不諷刺不譏嘲。
「尚斌跟妳又沒有親屬血緣關係,扯不上倫理輩份跟道德。」李美靜又好氣又好笑。她說一句,這個寶貝外甥女可以頂十句。
「不管怎樣,總之,這男人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真的?」偽心理學家不知是關心,還是多疑。
「煮的行不行?」準研究對象沒好氣地嗤一聲。「我不喜歡沒節操的男人,也不喜歡那種型的。我喜歡的是──」
目光一抬──呵,就那麼湊巧,門口射進來了一道光。
那麼亮,光芒萬丈……
她,夏莉安,二十三歲,正值人生四月天,在阿貓阿狗在眼中看來都成了帥哥俊男的詭異危機之時,撞見了從天上射出的一道明亮的光。
*** *** *** *** *** ***
怎麼街上那些女的,一個個看起來,都像隻恐龍!
看,前面走來那個,短小又精悍,兩眼發出銳光,尖嘴露出森利的白牙,隨時虎視眈眈,十足是隻迅猛龍。擋在他去路的,頭小脖子長,噸位龐大,頭與身體嚴重不成比例,邁著短短的腿,怎麼努力怎麼都似在原地打轉,矗在那裡,像墩小山,怎麼看怎麼像隻雷龍。
還有,停棲在路旁速食店透明玻璃牆內臨街的桌位旁的,雙翅合攏縮在身側,睜著眼距寬大幾乎分別長在頭兩側的小眼,目觀八方,不時俯視橫掃明亮大街上來往的同類跟獵物,看準目標,便伸展多毛的翅膀,隨時準備襲擊,沒有人會懷疑,那是隻貨真價實的翼龍。
然後,從身後粗暴急匆越過,綜合象腿的力量、鴕鳥的速度,還湊近那酷似「酷斯拉」的雞蛋般血紅大眼,陰陰地瞪一下,朝你噴口氣,百分百肉食性的那頭龐然大物,沒錯,就是橫行於白堊紀時代的暴龍。
另外,還有一些還沒有孵化,或快孵化的恐龍蛋,圓圓滾滾,蟄伏在那裡,倘若運氣不好,在某蛋破殼而出時,目光一個不小心對上,倒楣地就那麼被糾纏上。
總之,沒一個正常的。那一隻隻、一頭頭嚇人的恐龍,在街上滿地亂竄,後太空時代的雄性哺乳類,個個危機感深切,備受威脅,在這蠻荒叢林無不小心翼翼,害怕又驚嚇的同時,又將這些絕種又重生的恐龍當寶。
當然,也有例外的。好比人科人屬,雄性人種的江川平,就不覺得那些恐龍有什麼珍貴,有什麼好寶貝。
恐龍就是恐龍,嚇人而已。
瞧,從他走進這家咖啡店,邊角上坐的,兩眼發出利光,叫人懊惱地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不就是隻嚇人的迅猛龍!
迅猛龍旁邊那頭準雷龍,低頭小聲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跟迅猛龍說什麼,大概叫迅猛龍不要那麼露骨地看著他吧。江川平也懶得猜。這些恐龍都是這樣的,她們不知道自己長得嚇人,時不時就冒出來嚇人。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恐龍嚇到,沒差。惱人的是,這些恐龍除了嚇人還挺煩人的。目光露骨也就算了,最煩人的是還要靠近來,這邊勾一下、那邊搭一下。理它,自找麻煩;不理它,也是麻煩。
他百分百、絕對——目光絕對不朝那兩頭恐龍那邊望去,動作流暢地背向她們,投向與她們完全相反的方向。
「咦?」糟糕,他聽見那頭準雷龍發出詫訝的濁聲。身體完全轉開前,眼角餘光不小心瞥到了準雷龍似乎朝他舉手招了招。
但還未能完全全身而退,準雷龍便在他身後爆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川平!」可比聖海倫火山一次小爆發。
江川平頓一下,微微皺眉,嫌麻煩同時又有些意外。
有點不情願地回頭。準雷龍正笑咪咪地對他招手……
啊,不!這個人科人屬人種的雌性生物他認識,不屬於恐龍一族——
「靜姐。」原來是同類!他鬆口氣走過去。
「好巧,你怎麼也來這裡?」李美靜含著笑。「我看著就覺得像你,果然。」
「我爸要我過來一趟,剛跟他一起吃完午飯。」旁邊那隻迅猛龍收起了利光,但代之而起,眼裡發出朦朧的波光。果然還是非他族類,江川平小心不跟迅猛龍的眼睛對上。
靜姐卻笑咪咪說:「對了,我忘了幫你介紹。川平,這是我外甥女夏莉安。莉安,這是江川平。川平的父親是我們醫院外科主任江醫師。」
唔,名醫的兒子。跩跩的。難怪,不正眼看人。
「你好。」但「秀色可餐」。他下正眼看她,夏莉安仍使勁看他。
「妳好。」江川平總算正眼看她。但目光到,眼神卻沒到,黑瞳裡空空的,冷淡沒笑意。
盡管李美靜跟他同屬人科人屬人種,這個叫什麼夏的,徹頭徹尾是一頭後太空時代的迅猛龍。
「你總算正眼看人了。」迅猛龍很主動,大膽越位,一點都不害臊。
肉食性動物的特徵都是這樣,虎視眈眈的,出現在眼皮下的,都是獵物。
所以,江川平一點都不客氣。他不是不正眼看人——他一直正眼對著與他同一族類的李美靜。但這一隻迅猛龍非他族類,用眼尾餘光掃她,已經是很客氣了。
「莉安——啊!」李美靜開口,手機響起來。她禮貌比個手勢,轉開身去,一邊接了電話。
「你叫江川平,我知道你名字了。幾歲?喜歡些什麼?有女朋友嗎?」
「幹麼?」對迅猛龍,江川平可不客氣。
本來礙著李美靜,多少要給人一點面子,但迅猛龍趁著李美靜分心於旁務,起來嚇人,他也不必客氣。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大概被女人追慣了,寵壞了。
「知道妳還問。」
「我對你有興趣。」
哦,一點都不拐彎抹角。
「我對妳沒興趣。」
嘿,一點都不留餘地。
「你都像這樣,不正眼看人,不給人面子嗎?」夏莉安臉皮有點掛不住。她一定神經失常了,才會冒出那些話,忘了矜持兩字怎麼寫、含蓄一詞如何念。
想學人豪放衝鋒陷陣,一出師便陣亡。
不,一定是荷爾蒙作的祟,惱人的發情的季節,蒙了她的理智。這下子,丟臉丟到南極大陸!
「妳想,妳跟我從碰面到現在,還不到——」還故意抬起臂看了看腕表。「八分鐘,妳這女人就跟惡虎撲羊似,說什麼有興趣沒興趣,妳還想我怎麼樣?」
頓一下,斜眼睨她,打鼻子哼出聲。「如果長得性感美傃妖嬈也就算了,偏偏沒有自知之明,明明是屬於恐龍一族的,還出來嚇人。」
「你說什麼?」沒聽錯吧?
他不理她,自顧說:「我對恐龍沒興趣,對妳這隻迅猛龍也沒胃口,妳還是去找自己的族類。」
「你說什——」夏莉安猛然站起來,暴紅臉,頭頂冒煙。
「不好意思——」李美靜說完電話,回過身來,卻見夏莉安站著,滿臉充血死瞪著江川平,奇怪說:「怎麼了?」
夏莉安意識到自己失態,吸口氣,若無其事坐下。
「沒什麼。他長得太可口了,我忍不住想攻擊。」
「莉安!」又瘋言瘋語了。李美靜搖搖頭。「醫院裡有點事,我必須先——」
「小夏,靜姨——」胡家父子重冒出來,小武打前鋒跑回來。看到桌位多了一個陌生人,閉了口,好奇地盯著對方。「這是誰?小夏,妳的男朋友嗎?」有點不高興了。小嘴嘟起來。「妳什麼時候偷交的?我怎麼不知道!」
「小鬼頭,我幹麼做什麼事都要跟你報告!」到現在還是相當懊惱,沒好氣。
先是把街上那些阿貓阿狗,只要男的,都看成俊男帥哥;然後,居然失常認為胡氏花花公子有著成熟的男人魅力,還心悸了一下;再來,還失態地對一個碰面不到十分鐘的陌生男人脫口說些不知矜持含蓄的話,被奚落了一番,更被譏諷是恐龍一族,說她是隻迅猛龍。
迅猛龍!
不會真的是像小鬼頭說的發情了吧?
想她夏莉安二十三年來,冰清玉潔如一日,不煙不酒不勾不搭,不狂歡不外宿不放縱,堅守「好女孩」牌坊一枚,結果,一夕之間——不,刻鐘之內,「純潔」的好名聲一下子化為烏有。嗚呼哀哉!
「小夏的男朋友?」胡家男主人挑挑眉。
「當然不是。」江川平立刻否認,目光不亂動一下,即使是斜睨也不肯,看都不看那隻迅猛龍,不製造任何曖昧的嫌疑。
還真不委婉婉轉啊。胡家男主人心情挺好似,抿嘴一笑。
李美靜不厭其煩又介紹一次。仍加注解說:「川平是我們醫院江醫師的兒子。江主任,尚斌,你知道的。」
「哦,原來是江醫師的公子。」聽那語調,胡尚斌似也認識江川平的父親。「上次在『麗池』的聚會後,有陣子沒碰到江醫師了,請代我問候令尊。」
文縐縐的,原來這花花公子也會講古代人說的話。夏莉安不禁瞥瞥他。
「我會的。」江川平也客套一下。當機立斷轉向李美靜。「靜姐,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先離開一步。」
「我也得走了,醫院有點事。」李美靜說。「莉安,這個周末我要回去一趟,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妳好久沒去看外公外婆了。」
「下次吧。」外公外婆跟桂枝姑媽同一國的,每一次見到她,都要囉唆一下,她吃不消。
「妳喲。」李美靜也不強迫,半彎腰對小武說:「小武,下次讓莉安帶你到靜姨家,靜姨請你吃冰淇淋。」
「好。」小武歡呼。
小孩子好收買,貪吃的小孩子更好收買。小武對江川平大方說:
「大哥哥,如果你也請我吃冰淇淋,那我就不反對你當小夏的男朋友。」
「你還真大方。」江川平臉上浮掠過一抹波動,似笑非笑。「你要喜歡那隻迅猛龍,就讓給你,我不必了。」
「啊?什麼龍?」小武沒聽懂。
胡家男主人濃眉又是一挑。
夏莉安臉色沉了沉,悻悻地,咕噥說:「你要滾快滾,少廢話。」
守了二十三年的「冰清玉潔」的牌坊全毀了!
「川平,你別尋莉安開心了。」李美靜拉開江川平。
從背影看來,倒真是合稱的一對。李美靜體態輕盈,模樣也年輕,看不出已經三十二歲,雖然比江川平大上四歲,但站在一起,十分地和諧配稱。
「原來大哥哥跟靜姨是一對啊。」小武童言無忌。
哼,夏莉安酸溜溜地噴口鼻氣。
「吃味了?」胡家男主人掂掂那口氣,嘴角彎起來。
「誰吃味了!」當然下承認。
「妳臉上這麼寫著的。」明顯得很。
不等她發作,立刻又說:「我得走了。小武,你真的不跟爸爸回去?」
「我不要。」小武靠向夏莉安,拽住她的手。
有點無奈。兒子就是不聽話。胡尚斌摸摸兒子的頭,交代說:「那你就乖一點,不要給小夏惹太多麻煩,知道嗎?」
「我沒有。我都有幫小夏。」
小鬼頭!跟他老子一個模樣,巧言令色。
「小夏,小武就麻煩妳跟學長了。麻煩妳跟學長說一聲,這個周末我有空,會過去一趟。」
「你不來也沒關係。」
「欸,妳這麼不歡迎我,我會難過的。」
「少來這一套。」
胡公子魅人地笑一下。「妳還真了解我。」
傾身過去親了她臉頰一下。
「好了,我先走了。小武就麻煩妳了。」
嘿!夏莉安反射伸手捂住被親的臉頰。
「爸,小武也要親一個。」
胡尚斌彎身蹲下去對著兒子。笑說:「你是個男孩子,還要爸爸親,羞不羞?」
「你只親小夏,不公平!」
「好,好。」也親了兒子臉頰一下。「這樣公平了吧?」
夏莉安仍然捂著臉頰。也不是震驚,只是本能反應。看到胡家男主人親自己兒子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覺得有點蠢。
果然是發情了嗎?
唉!不祥的二十三歲天!
第二章
有這樣一種說法,剛從蛋裡孵出來的小雞或小鳥,會將第一眼看到的,都認作媽媽。也就是說,「一眼就認定」了。
所以,難怪,「初戀」對多半的人類,有著巨大的「殺傷力」,難以磨滅且難以忘懷的魔鬼般力量。就跟小雞或小鳥「破殼出來」的那第一眼一樣,天性的盲目與認識錯亂。
除了她老爸,長這麼大,夏莉安「第一眼」看到的,真正意義上的「男人」——像剛從蛋殼裡孵化出來的小鳥看到的——就是胡氏尚斌公子。這是一種很不幸的偶然性,讓她在青春期潔癖症發作時開始「唾棄」他的同時,又有一種不知所以的、擺脫不了他似的無奈。
討厭的胡氏花花公子今天要到她家,免不了一頓吃吃喝喝,又要她這個倒楣的「煮飯婆」伺候了。真沒天理,她這樣,大熱天的,提著兩大袋食物從超級市場走回家有多重、多累、多辛苦!
「呼!累死了。」她放下兩大袋東西,使勁按鈴,一邊大聲吆喝。「快來開門,小鬼頭。累死我了!」
大門很快打開,探出一個歐巴桑級的人頭。
「啊!」夏莉安猛跳一下,拍拍心口。「桂枝姑媽,妳別這樣嚇人好不好?怎麼突然來了?」
「我一陣子沒來了,過來看看。妳爸呢?」她嚇歸她嚇,桂枝姑媽倒氣定神閒地,跟著她到廚房,看她把東西一一放進冰箱裡。
「爸跟朋友打球去了,晚一點才會回來。」
「打什麼球!有時間打球,就沒時間看看我給他的照片——對了,」想起什麼,頓一下,停止嘀咕。問:「那個小鬼怎麼還在這裡?要住多久?」
提醒了夏莉安。怎麼沒看到那小鬼頭?
「小武呢?」
「在房間裡。」桂枝姑媽朝廚房外抬抬下巴。「那小孩真沒禮貌,居然叫我『老太婆』。我跟他說話,愛理不理的;問妳去哪裡了,大聲回我不知道,就甩門進房間去了。」
原來在跟她嘔氣啊。
她到超市買東西,小鬼頭要跟,她不讓他跟,結果小鬼頭一個人關在房間裡生悶氣。
「妳爸也真是,隨便就讓別人家的孩子住在自個兒家裡。那孩子還要在這裡住多久?」
「這妳就要問爸嘍。」夏莉安聳個肩。
「不是姑媽喜歡囉唆,小莉,妳也該勸勸妳爸——」
「姑媽,別叫我這個名字。」
桂枝姑媽嫌她的名字不夠秀氣,老是叫她「小莉」,但她最討人家這麼叫她。靜姨跟桂枝姑媽同一國的,只是不想犯她忌諱,才改口跟著她老爸那麼叫喚。
只有那個胡氏花花公子,聰明的從不犯她忌諱——去!怎麼又想到那討人厭的傢伙!
「這樣叫有什麼不好?又好聽又秀氣。」桂枝姑媽不以為然,挺頑固的。「我說小莉,妳也該勸勸妳爸爸,別老是跟那個胡尚斌一起鬼混,早點找個好的對象,安定下來。」
「這妳自己跟我爸說吧,別拖我下水。」
「我哪次少說過了,妳爸就是不聽我的話。」提起這事,桂枝姑媽就有點生氣。「那個胡尚斌從以前就那樣,花心又不正經,女朋友換來換去,現在連自己的老婆都氣跑了,妳爸跟他在一起,不會有好事。」
「爸又不是小孩子!」
「哪個男人不受誘惑!」桂枝姑媽揮手打斷她的話。「我幫妳爸介紹的那些端莊賢慧、品性也不錯的對象,妳爸都看不上眼,偏偏跟胡尚斌攪在一起,跟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牽扯不清!」
「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夏莉安微微皺眉。
「妳不知道嗎?妳爸沒告訴妳?」桂枝姑媽有些意外。「妳林阿姨說,看到妳爸跟一個妖裡妖氣的女人走在一起。以前我幫妳爸介紹對象,他老是推說妳還小;要不是妳反對妳爸再婚,妳爸也早就有個正經端莊的好對象,不會被那種妖裡妖氣的女人給騙了。那種女人要是娶回家,可有妳苦頭吃了,小莉。」
「我可沒反對爸再婚過。」夏莉安沉默半晌,才說:「如果爸喜歡漂亮妖冷的,娶回來供著,我即使不喜歡,但爸喜歡,那我也沒辦法。當然,如果爸想要有個伴,溫柔善解人意,又希望人家幫他做飯洗衣,伺候他什麼的,那他養人家是理所當然的,總不能要人家又工作又做家事,蠟燭兩頭燒。不過,如果爸看上那種事業型的,自己願意啃麵包或吃外頭或幫忙做飯,那我也沒話說。總之,只要爸喜歡,我也沒有理由反對。」
「妳怎麼這麼傻!」桂枝姑媽大大吃驚。「小莉,妳可千萬別有這種笨想法。妳爸要是娶個差勁的女人回家,吃苦的可是妳,小莉。妳要好好勸勸妳爸才是!」
「姑媽——」
「我今天帶了一些照片過來!妳放心,姑媽打聽過了,對方個性很不錯,長得也挺清秀,年紀也不算太大,是個理想的好對象,跟妳爸挺相配——」
「姑媽,妳跟我說沒有用,那也要爸喜歡。」
桂枝姑媽嘆口氣。
「小莉,姑媽是為妳跟妳爸好。妳不希望妳媽跟你們辛苦經營的這個家被破壞吧?」
夏莉安沉默下來,不說話了。
桂枝姑媽趁機鼓動。「當然,妳不反對妳爸再婚,妳媽也一定希望妳爸再找個好對象,才不會那麼孤單。但也要找個脾氣個性好,端莊大方的女人,妳媽在天也才會放心對不對?」
話是沒錯。可是……
「還是讓爸自己決定吧。」
「小莉!」這孩子怎麼這麼死腦筋,頑固說不聽!
有口說到沒沫,這對父女倆還是跟石頭一樣頑固。
「小莉,姑媽——」
叮咚一聲。
門鈴響了。太是時候,夏莉安如獲大赦。
「有人來了,我去看看。說不定是爸回來了,爸爸老是會忘記帶鑰匙。」
一溜煙逃了出去,順帶喘了一口大氣。
她夏莉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桂枝姑媽的嘮叨神功。
*** *** *** *** *** ***
「嗨。」
門打開,露出胡氏公子那張蠱惑人的英俊笑臉,伸手隨便揉了一下她頭髮,自在地走進去。
「爸爸!」小武聞風跑出來,奔到他爸爸跟前,抱住他老爸長得討人厭的腿。
「爸,桂枝姑媽來了喔。」然後,門後跟著顯露的,是她老爸誠實賢良可靠的四方臉。規矩的穿著,中等本分的身材,平實的表情。
「啊!」平實的臉上閃過一絲慌張,又無奈。「又帶了哪位女士的照片來了是不是?」
夏莉安給一眼「你知道就好」的表情。
「你不是跟朋友去打球嗎?怎麼會跟他在一起?」不特定第三人稱代名詞,但聽也知道她指的是誰。
「喔,剛好在樓下碰到尚斌,就一起上來。」
「小心哦,姑媽才在嘀咕,抱怨你被你學弟帶壞了。」
哪像女兒對父親該有的敬畏、尊崇的態度?這個夏家「民主自由」的風氣就是太過泛濫。
「賢良。」說曹操曹操到。桂枝姑媽的動作,不比小武慢了多少,同樣俐落有效率。
「姊。」夏賢良像小兵遇到官,有點縮頭縮腦。
「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不在家。你是不是故意躲我?」
故意躲她,就不會這麼早巴巴跑回來自投羅網了。夏莉安有點可憐她老爸。桂枝姑媽一個月起碼過來「出巡」四、五次,身為桂枝姑媽唯一弟弟的她老爸,在劫難逃,躲都躲不了。尤其她媽過世後,桂枝姑媽「心疼」他們「孤女寡父」的,來得更勤,一直努力要替他們父女倆找一個「好對象」、「好新媽媽」。
「我怎麼會。我不知道姊要過來,要不然,我就不跟朋友去打球了。」
「是啊,姑媽。」恐怕要是知道了,跑得更快。父女倆並排站在桂枝姑媽身前,像做錯事的小學生站在老師面前那樣,等著挨訓。
夏莉安偷覷她老爸一眼,她老爸也看她一眼,嘴角露出絲苦笑,又不敢笑。
「怎麼啦?怎麼還不進來,站在門口做什麼?」胡尚斌過來招呼。
不管他是有意無意,從他一臉似乎什麼都不了的無辜表情看不出端倪。夏家父女卻鬆了一口氣,多虧他的搭救,順勢逃離桂枝姑媽的勢力籠罩。
「就來了。」夏賢良給胡尚斌投去感激的一眼。
桂枝姑媽卻沒打算罷休,跟回到客廳。拿出幾張用精美紙質框裱的藝術照,還有生活照片說:
「我帶了一些照片過來,你看看。」
「小武,」胡尚斌說:「爸爸給你買了一套新遊戲,你去看看喜不喜歡。」
「真的?太棒了!」小武歡呼一聲。跑過去拆開胡尚斌帶來的遊戲軟體,馬上就玩起來,沒空理大人的事。
桂枝姑媽瞪瞪胡尚斌,繼續她的「大業」。
「哪,賢良,你看看照片。」硬把照片塞給夏賢良,強迫推銷。「這個林小姐個性很不錯,模樣也清秀,雖然三十歲了,但一點都不顯老,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歲。她比較害羞,所以一直沒交男朋友,潔身自愛,很可靠的一個女性——」
「姊——」夏賢良草草掃了那些照片一眼,推回給他姊姊。「我說過了,我暫時沒那個打算。」
「你每次都這麼說!你到底要固執到幾時?美莉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你年紀也不小了,還不為將來打算一下。小莉是要嫁人的,到時她出嫁了,剩下你一個時你怎麼辦?難不成你要當那種孤僻奇怪的老頭!」
「姑媽,我又不一定非得結婚不可。」夏莉安不以為然。
桂枝姑媽瞪眼。「妳也要跟妳爸一樣了?」
啊,真是呆,她沒事幹麼蹚這渾水!趕緊閉了嘴。
她識相閉嘴,桂枝姑媽重新又把矛頭轉向她老爸。
「林太太跟我說了,說是看到你跟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在一起。」有意無意瞥瞥一旁的胡尚斌。「我不是說那有什麼不好,你有這個意思再找個對象那是最好的,可我介紹給你的正經清秀的對象,你連跟人家見面一下也不肯。賢良,你到底在想什麼?」頓一下,又瞥瞥胡尚斌。「可不要受了什麼壞影響才好。」
胡尚斌一臉從容泰然,倒是夏賢良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解釋:「姊,那是我公司同事,我們剛好碰到,因為同方向一起走了一段路,順便聊天罷了。」
「就那樣?」
夏賢良無奈。「不然,還能怎麼樣?」
「桂枝姐,」胡尚斌仍一臉從容,泰然自若。「像學長這樣負責可靠的優秀好男人,很多女人搶著要,不過,妳放心,學長可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一點都不胡來。」
桂枝姑媽狠狠瞪他一眼,毫不客氣,挑白說:「你少貧嘴,尚斌。我可是警告你,你自己在一堆女人裡瞎混也就算了,賢良跟你不一樣,沒事少帶著賢良在那邊瞎混。」
唉,罪名可真大。
胡家公子頗是無奈地微微苦笑。
「我哪敢。」聖旨都下來了,他跟天借膽啊。
「姊!」倒是夏賢良對胡尚斌覺得不好意思。「妳怎麼這麼說。好好的,何必扯到尚斌身上。」
「你沒聽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成天跟尚斌混在一起,還不受了他影響!」
「姊!」
「沒關係,學長。」反正他是名譽掃地了,不妨大方點,罪名全盤照收。阻止夏賢良替自己辯白,以免他們引起爭吵。
「姑媽,爸又不是小孩子。」桂枝姑媽這樣說,好像她老爸多「智障」似,幼兒生程度,一騙就跟著人家走了。
桂枝姑媽瞪她一眼,嫌她多嘴。
好吧,不干她的事,她什麼都不管。
「賢良,」桂枝姑媽又對弟弟進攻。「你也該好好考慮自己的將來,林小姐很不錯,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哪,看看我帶來的這些照片。我看改天約個時間跟對方見個面吧。」
簡直趕鴨子上架,柴薪備全。
夏賢良苦笑不已,對其他兩人投去一眼。夏莉安對老爸愛莫能助;胡尚斌聳聳肩,伸手比比脖子,由左至右橫畫了一刀,笑說:
「沒辦法,學長,你就從容就義吧。」
桂枝姑媽抓牢夏賢良,滔滔不絕,說個不停;小武則專心玩他的遊戲,無暇理會大人在說什麼。胡尚斌將夏莉安拉到一旁,高大的身子籠罩她,擋去背後的視線。
「幹麼?」怎麼感覺一點偷偷摸摸的。
「哪。」胡尚斌遞給她一只信封。
「這什麼?」
「補償費。」聲音帶笑,不正經。
見她瞪眼,收住笑,露出一點認真。說:「小武的伙食費。學長不肯收,我只好交給妳。」
「小鬼頭!呃,我是說小武吃不了多少的。」信封不薄,起碼有兩三萬。
「話不是這麼說。小武待在這裡,給學長跟妳添了不少麻煩。吃喝住穿不說,妳要照顧他、看管他,耗掉不少時間,都沒時間交男朋友了。我挺過意不去的,這就算是一點補償吧。」
「誰說我沒男朋友了?」說得她行情多差,滯銷似。
「哦?妳有男朋友了?」眉一挑,眼梢帶笑,語調上揚,戲謔的成份多於認真的詢問。
「這不必向你報告!」討厭的傢伙!他錢多,不拿白不拿,呆子才跟他客氣,她也不客氣。「對了,小武的衣服就那幾件,你收拾一下,帶一些過來吧。」
「過幾天吧。這兩天我會很忙,沒空整理那些。」
「嘿,你是他的老爸耶。」跟女人約會就有時間。這男人!
「我是真的忙。」口氣十分無辜。「要不然,妳跑一趟,幫小武收拾幾件衣服帶過來。」
「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兒子可是你的,胡公子。」
「我知道。但我真的忙,麻煩妳了,小夏。」
連這種事都要包,拿他兩三萬塊真是太客氣了。
「我會付妳車馬費的。一客大餐怎麼樣?」
「我幹麼要陪你吃飯!」她可不是那樣算的。她幹麼浪費時間跟他一起吃飯,怕不胃痛才怪。
沒辦法,偏見一旦形成,不管對方做什麼都覺得不順眼,百般挑剔,難以心平氣和。
「咳!」胡氏公子失笑岔氣,幹咳一聲。「小夏,妳也算得太清楚了吧。」可是很多人搶著請他吃飯,他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小鬼頭太不了解他的價值了。
「我可——」
「爸爸!」小武跑過來,打斷兩個人在角落的「私語」。「你過來跟我一起玩遊戲嘛。快點!」拉著胡尚斌往廳中走。「小夏,妳也來。」另一手又拉住夏莉安。
「那是小孩子玩的,我沒興趣。」他老爸有義務陪兒子玩,她可沒那個閒功夫。
「那我跟爸爸一起玩。」小武仍興致勃勃。拉著他老爸,走兩步又停下來。「對了,小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吃飯?我肚子有點餓了。」
「嗨嗨,我馬上就去準備。」簡直跟老媽子一樣。
「小武,」胡家男主人教育兒子。「小夏那麼辛苦,照顧你,又做飯給你吃,你給人家添了那麼多麻煩,要多幫忙小夏才是。」
「喔。小夏,我來幫妳。爸爸,你也一起來。」這回拖著夏莉安跟他老爸到廚房。
「算了,你越幫越忙。」夏莉安絲毫不擔心會打擊小武幼小的心靈,嫌棄地推開小武。「你還是跟你老爸去玩遊戲,省得礙手礙腳。」
把他們父子倆牽連在一起——同樣地礙手礙腳。
「小武,咱們好像被小夏討厭嫌棄了,還是別去打擾小夏好了。」胡尚斌居然微笑,還有心情跟兒子開玩笑。
小武哪分得清。扁扁嘴,委屈說:「小夏,妳討厭我嗎?」
夏莉安心腸軟了一下。「沒有。」瞪胡尚斌一眼。「你不是想跟你爸一起玩遊戲嗎?你們去玩,下次再幫忙就可以了。」
「嗯!」小武抬起臉,高興點頭。「爸爸,小夏沒有討厭我啦。小夏喜歡我,對不對?小夏。」
「嗯。」能忍心傷害打擊幼小的心靈嗎?夏莉安只能半昧著良心點頭。
*** *** *** *** *** ***
說是「半昧著」良心,實在,小鬼頭也不真是那麼討人厭,可有時她又煩不過。她又不是那種喜歡小孩的「賢妻良母」型好不好!對一個明媚的、二十三歲的嬌麗「美少女」來說,照顧小孩實在太煩人了。
呃,當然,「明媚」、「嬌麗」、「美少女」,都是她自己封的。但總而言之,沒人喜歡跟一個小鬼頭扯在一起,當然,那種「賢妻良母」型的除外。
更重要的,小鬼頭毫無「利用」的價值。
瞧,有些女人要進攻男人,都會從他身邊的弱點下手,先收他周旁老小的心,再透過這些對他很重要的一家老小,侵略男人的心池。
她對胡氏花花公子沒興趣,當然沒必要討好小鬼頭,小鬼頭當然享受不到「重要角色」的好處。
「拖油瓶」都是這樣的。要不價值千金,要不一文不值。難為她老爸了,她從來沒有被這種尷尬的經驗干擾。
不由得看向她老爸。可憐她老爸,還在桂枝姑媽的密集轟炸中,疲於應付,脫身不得。
「姑媽,」沒辦法了,她只好犧牲自己,「舍身取義」。「我要準備晚飯了,妳能不能幫我一下?我不知道怎麼處理魚跟排骨。」
「這個妳也不知道!」桂枝姑媽厚實的肩頭一抬,兩眼發出精光,敏捷地走過來。
夏賢良鬆口氣,對女兒投去感激的一眼。
救了菩薩就顧不了廟。夏莉安忍著桂枝姑媽嘮叨碎念,跟著桂枝姑媽走向廚房,一邊不忘回頭對她老爸比個「欠我一次」的手勢。
夏賢良雙手合十,朝女兒一拜。
胡尚斌不禁哈哈笑。夏賢良只是看看他,搖搖頭,一臉「你碰上了就知道」的無可奈何。
「學長,」胡尚斌拍拍夏賢良肩膀。「我看你乾脆還是投降算了。桂枝姐這次可是卯足勁,你不投降,只是自討苦吃。」
「你別光說這些風涼話,我的麻煩還不夠嗎?」
「桂枝姐也是好意,替你著想。」
「尚斌,你什麼時候跟我姊『合縱連橫』在一塊了?」夏賢良不由得好氣。
「好吧,我不說,成了吧。」胡尚斌收住笑。「不過,學長,你真的不考慮考慮?」
「我現在根本沒這打算。再說,這種事要靠緣分,強求不來。」
什麼時代了,還在說什麼緣分!
「學長,你太古板了。現在已經不是坐著等緣分掉下來的時代,緣分是要靠創造,說穿了,還不是多交多行動。你也許該考慮一下桂枝姐的提議。」
「怎麼連你也!」夏賢良搖搖頭。「饒了我吧。」
「別這麼消極,學長。」胡尚斌又拍拍他。「女人不會吃了你的,你也該好好享受一下。」
夏賢良不由得又苦笑,擺擺手,似是說算了。
「倒是你,你跟茱茵的事打算怎麼辦?有什麼辦法可以挽回?」
「都離婚了還要挽回什麼。」感情薄了,各自殊途。
「再跟她好好談談,她也許會回心轉意。」
「我現在走不開。再說,都到這地步了,我也無所謂了。倒是小武的事,真不好意思,麻煩學長了。」
「小武的事你別擔心。小武盡管待在我這裡,我會照顧他。」
「謝謝你,學長。」
「不必跟我客氣。」
男人嘛,肝膽相照,這點忙不算什麼。
「今天留下來喝一杯吧?」
「只喝一杯。我開車呢。」
「一杯怎麼會過癮?要不,留下來住一夜。」
「小夏會把我罵慘。你忘了,她最討厭學長你喝醉酒。還是節制一點吧。」
「莉安都二十三歲了,大人了,越管越多。」夏賢良邊說邊搖搖頭。「她這年紀都該交男朋友結婚了,她卻只會管她老爸。」
「小夏沒有男朋友嗎?」
「我也不知道。美靜也沒有跟我說過,應該是沒有吧。」女兒的事,作父親的多半最後知道。夏賢良不禁又搖頭,看看學弟,半開玩笑說:「你跟莉安年紀差不多,我看你要是跟茱茵的事真沒法挽回了,就把莉安娶回家去吧。」
「你別開玩笑了,學長。再說,我比小夏足足大了九歲。」
「有大那麼多啊?」夏賢良微微一愕,有些意外。
他當然不是不知道胡尚斌的年紀,只是這個「知道」跟腦中某些認知卻沒有連合起來,認知與感覺之間出現了誤差。
「就是那麼多。再說,我跟學長算是同輩,要是跟小夏,豈不是亂了輩分。」
「哈哈,莉安會把你當長輩才怪。」夏賢良哈哈笑。
「她的確對我很不客氣,一點都不知敬老尊賢。」
「我的女兒嘛,她母親早逝,被我寵壞了,脾氣不好,你多包涵。」
「小夏十分懂事的。」
「難為她了。我一直沒有再婚,工作又忙,家裡的事全都是她在打點。我作父親的,只希望女兒有個好歸宿。莉安要是能跟你在一起,我也放心。」
「學長,你別又開我玩笑。」胡尚斌輕描淡寫一笑,轉開話題說:「你該考慮一下再婚的事,學長。桂枝姐這次介紹的對象,照片上看來挺不錯的,你或許可以考慮跟對方見個面。」
「你真的這麼認為?」
「嗯。人生還很長,學長,給自己一個機會吧。」
愛情不只是十幾二十少年男女的權利。情之所鐘,石頭都可以相思呢!
只需要多一點點勇氣、一點點覺悟與奮不顧身。
所以,飛蛾撲火,成了傳說;所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所以,千千萬萬個陳腐的故事中,每種愛情,依舊那麼獨特。
身與心,肉體與靈魂,都在以情愛為名目的糾葛纏綿回繞中。一個偶然、一次回眸,也都成就一番邂逅。
所以,多少故事,繼續傳說。
嗯,真是言情呢。胡尚斌不禁笑起來。
這等文人的浪漫對他這個學律法稅務的,不免浪費。
「就算你覺得給不給自己機會無所謂,你總不希望繼續受桂枝姐疲勞轟炸吧?學長。投降吧,你是鬥不過桂枝姐的。」
光提到那名字,夏賢良就打顫。有點無可奈何。看樣子,不投降是不行。
第三章
「歡迎光臨!」
櫃臺後面穿著便利商店制服的雄性生物,露出陽光般的笑臉,滿口白牙及短袖下一雙肌肉結實的臂膀,燦亮的眼睛會勾魂,濃黑的睫毛隨著黑白分明的水瞳一扇一合地眨呀眨地,分明一個現代花樣般的美男。
夏莉安一下子昏了頭,露骨地盯著櫃臺後的花樣美男。
「怎麼了?」小武不耐煩,催促她一聲。見她目光發直,朝櫃臺方向掃一眼,啐一聲說:「切,又發情了。」
「你在胡說什麼!」夏莉安「啪」地拍一下他的頭。
「妳不要打我的頭,會打笨的!」小武抗議。
「就憑你那個比常溫還低的智商?拜托哦!」
「妳還不是一樣!看到男人就沒魂了。J
小鬼頭討罵,但為了在美男面前保持形象,夏莉安忍住,極力顯示輕盈的體態,學模特兒走臺步那般,一扭一扭地走到櫃臺旁的冷藏櫃前面。
「又是便當。」小武嘀咕。
有得吃就不錯了,這小鬼頭還敢挑。
「歡迎光臨!」她站在花樣美男面前,花樣美男立刻對她「深情」地一笑——至少,在她感受是如此。
一個、二個、三個特價便當。花樣美男動作優雅地打入價錢。然後抬頭衝她一笑,收過她遞上的錢。
「收您兩佰。」一邊朗聲說著,手指微碰到一下。
啊啊啊!碰到了!碰到了!
夏莉安撫撫指頭,目光迷蒙起來。
「找您五十三元。」花樣美男又咧嘴露出白牙。「謝謝光臨。」
花樣般的男子,柔嫩潔白的臉蛋、修長高挑的身形,真是百看不厭呀!
「快走了啦!」小武殺風景地一直在催魂。
夏莉安戀戀不舍地看了花樣美男一眼又一眼,才不情不願地被小武推著離開。
「沒想到他們會雇用到這麼漂亮的男生!」真是養眼!造福人類社會啊!
這美男一定是新來的。之前那兩個,長得實在可以擺在廟裡用來收驚。
「還有哪個男生妳會覺得不好啊?」跟餓虎撲羊似。「阿貓阿狗妳都說有個性。拜托妳,丟不丟臉啊!」
小鬼頭,人小鬼大又老氣橫秋。聽聽,那是小學四年生該說的話嗎?
所以她說嘛,這個小鬼頭只是個麻煩,跟他老爸一樣討人嫌。
「爸,吃飯嘍。」屋子裡靜悄悄。
「爸!」到她老爸房前,用力敲門。「爸,吃飯嘍。」
過幾秒,門才打開,夏賢良慢吞吞出來。
「又把工作帶回來了?」真是,難得一天提早下班回來,還不忘把工作跟著帶回來。
但——但,感謝她老爸辛勤工作,她才可以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地失業,待在家裡當千金——斜眼瞄到討嫌的小鬼頭——好吧,算不上「千金」,不過,至少是「百金小姐」,再不濟,「十金小姐」總成吧!
「欸。」夏賢良應一聲。到餐桌一看,桌上擺了三個冷便當。「晚餐吃這個?」
「我沒想到你會提早回來嘛。我把便當熱一下。」
夏賢良也無所謂,反正女兒煮什麼,他就吃什麼。
他埋頭就吃,也不多挑剔。夏莉安說:「這樣夠嗎?爸。要不,我再去買個便當。還有飲料——鮮果汁好嗎?」
「不用了。這樣就夠——」
「我馬上回來!」根本沒在聽她老爸說的,自說自話,急急忙忙又趕出去。
「莉安,不用了。」
「我馬上回來。」夏莉安隔著門喊一聲。
起碼過了十分鐘她才回來,滿臉健康的紅潤,精神亢奮,活力十足。
夏賢良早已吃完便當,鑽回房間裡。
「爸。」夏莉安喊一聲,沒回答。聳個肩,將便當放進冰箱。
小武斜眼瞅她。「飲料呢?」
「啊,我忘了。」
「我就知道。」
「小鬼!你又知道什麼?」
「妳根本就是跑去看男生對不對?」小武嘟嘟嘴。
夏莉安臉一燥,跟著叉腰說:「怎樣?不行嗎?」
「我就知道!妳跟托洛一樣!」
「閉嘴!小鬼頭。」又把她跟狗做比較!可惡的小鬼頭!
但也只能虛張聲勢兇兇小鬼頭,又無法反駁。這陣子看到男生,不管生熟,老是有一股衝動——呃,應該說是按捺不住,啊不,是好奇,多出了一點興趣才對。
這正常的嘛,對不對?
「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嘛!好看的男生,誰不想多看一眼?
更何況這兩天,她已經恢復「正常」,不會把阿貓阿狗都看成英俊瀟灑的美男子,更不會把一、兩個禮拜沒洗澡的汗臭味當成是男人味。花樣般的美男,便更具養眼價值嘍。
「妳只會兇我。我們老師說,女生要知道羞恥,不可以跟男生隨便亂來。」
這是什麼老師!教小孩可以這樣教的嗎?用詞不知輕重又不堪,把一個概念全套在所有概念上,而且詞語的形容抽象卻又帶強烈的譴責性,以小學生對老師地位、形象的權威性的接受度,只會照單全收,到頭來,小女生可能連跟小男生說個話,被同學一起哄時,都覺得「羞恥」了。
「小鬼頭,你知道什麼是『亂來』嗎?」
「知道啊,跟女生拉手親嘴就是亂來。」小武很得意地宣示他的聰明了解。
暈倒!夏莉安雙手抆腰,兇悍說:「知道個頭!那你不時拉我的手背、扯我的衣服,不就亂來了?」
「那不一樣……」小武倒沒想到,有點錯亂氣虛。
「有什麼不一樣?難道我不是女生嗎?」
「可是……」
「可是個頭!」十足潑辣的蠻女,絲毫沒有二十三歲的淑女該有的溫柔與輕聲細語。「你給我聽好,小鬼頭,男生愛女生、女生愛男生是天經地義的——啊,這個詞你不懂,反正就像你小便睡覺那樣,都是光明正大,必要的。」
這是什麼比喻!小便也可以「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你懂吧?什麼『羞恥』!切!」嗤了一聲。
「可是我們老師說——」
「你們老師說的是狗屁!」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
打以前,她就討厭這種用結論式、以一概全的譴責加警告性的灌輸孩子特定觀念的教導方式,完全忽略理解、引導的重要,結果小孩子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對許多事產生奇怪的誤解。
「妳亂說,我們老師什麼都知道!」小武生氣著。
「你們老師!你們老師!你們老師放的屁都是香的嗎?」不尊又不敬,自己也沒想到要反省這等不良的態度。
「我不要跟妳說了!」小武氣呼呼。
小鬼頭不來煩她,那是最好。夏莉安可一點都沒有反省的意思,吃一個便當不夠,又把冰箱裡的便當用微波爐熱了,好胃口地吃起來。而且,越吃越順口。
*** *** *** *** *** ***
大概孩子人小氣也短,小武生氣歸生氣,並沒有持續太久。看完卡通,洗完澡不久,他就抱著枕頭,忘了那回事似,跑到夏莉安的房間。
「小夏。」可憐兮兮地嘟著小嘴站在門邊。
「小鬼頭,」夏莉安回頭,兇巴巴地。「你怎麼這樣突然跑進來,也不先敲門。要是我正好沒穿衣服怎麼辦?豈不都被你看光了!那多虧啊!」
「人家有敲門嘛,妳都沒聽到。」小武委屈地辯解,小嘴更嘟,覺得更委屈,好像看到個張牙舞爪的母夜叉。
「幹麼?」母夜叉從鼻孔哼出口氣。
「人家睡不著。」
「你睡不著關我什麼事?」
「人家想媽媽嘛!」委屈的小武受到母夜叉冰冷沒心腸的對待,小臉扭曲,幾乎快哭出來。
「你想媽媽找我有什麼用?」沒心沒肺,絲毫沒有二十三歲美少女該有的慈悲柔軟的心腸。
「我可不可以跟妳睡?」小武睜著已經蓄滿水的大眼,委屈又可憐兮兮地仰頭請求。
「不行,你是男生,我是女生,男女授受不親。」
「可是人家——」小武小小的臉垮下來,淚也掉下來。
「小鬼頭,你是男生耶,怎麼可以隨便就哭。」
小武抬頭反駁。「妳自己說可以的。男生也可以哭!」
「我什麼時候說了?」
「那一天跟爸爸還有靜姨見面時,妳忘了?」
啊,是有那麼一回事……夏莉安有點灰頭土臉。
「好嘛,好嘛,我是說過了。」真沒勁,居被小鬼頭抓到把柄。「算了,你不要再哭了,哭得醜死了。過來吧,要睡就睡。」
「真的?」小武破涕而笑,高興地跑上夏莉安的大床。
「不過,我可警告你,你可別吃我豆腐,否則我可不客氣。」
「我才不喜歡吃老豆腐。」小武輕快地在床上滾了兩下。
「小鬼!」
小武沒理她的抗議,抱著自己的枕頭趴在她床上,仍有點小小委屈跟不滿。
「妳好壞哦,小夏,就喜歡欺負我。」
「我什麼時候欺負你了?」夏莉安哇哇叫,很不服氣,跟一個小學四年級生一般見識。
小武卻沒跟她「一般見識」,乖乖地沒回嘴,挨過去,小手抱著她。
「幹麼?小鬼頭。」夏莉安嫌棄地推推他。「熱死了,你不要賴著我,別想吃我豆腐。」
「我都是這樣抱著我媽媽的。」
「我又不是你媽!」熱得要命,這小鬼頭還把她當抱枕,簡直陰謀要熱死她。
小武一臉失望,放開手,抱著枕頭,又露出可憐、委屈外加難過的表情。
「我知道,我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又知道了?」夏莉安聳個肩。
真是沒心腸,事不關己,一點都不可憐小武一下。
「我當然知道。媽媽跟爸爸離婚了,媽媽去澳洲找外公外婆,然後媽媽就會再結婚,生很多很多的小孩,不會再回來看我了。」
「就算是那樣,你還有你爸爸。」這時候「好心腸」的心地善良的女孩應該怎麼回答?——不,不會的,你媽媽一定會回來?
真是抱歉,她夏莉安沒有那種白癡式的心腸。
「爸爸會再娶新媽媽,生很多弟弟妹妹,一定不會再喜歡我了。」想像著可能發生的情況,小武小臉居然還當真露出「黯淡」、「憂慮」的表情。
「拜托,你憂患意識別那麼強行不行?」
「小夏,」小武忽然瞅住她,仰著小瞼,充滿期待希望。「妳當我媽媽好不好?這樣我就不必擔心被新媽媽欺負了。」
「拜托!」簡直要她翻白眼。小鬼頭昏了頭了。「你爸爸上了年紀的老男人一個,要我這如花似玉,正值人生四月天,玫瑰般美女跟他?」
而且,還是現成的後媽!
切,她又不是腦袋「秀逗」,神經短路了。
「小夏……」
「快點睡覺了,少煩我。」
翻身背對著小武,很快便無憂無愁睡著了,還打起呼來,吵得小武伸手捂住耳朵。
一夜好覺——只有夏莉安啦。小武掛著兩只熊貓眼,夏賢良看了擔心說:
「怎麼了?小武,昨天沒睡好嗎7 」
「還不都是小夏害的,打呼打個不停,吵死了。」
夏莉安臉皮掛不住,微惱紅臉,威脅說:「少囉唆,小鬼頭。快吃飯了。」
她這個辛勞的煮飯婆,一早起來就忙著張羅他們的早飯,牛奶、水果、烤好的吐司、煎蛋香腸——無一不熱騰騰等在那裡,這小鬼頭不感激不說,居然還敢說她的不是!
「對了,今天我會晚點回來,你們不必等我,自己先吃晚飯。」夏賢良吩咐。
「又是工作?」會計師這行想來比她這個「煮飯婆」要忙碌一點,但她老爸與人合夥,也聘用了一些人,原以為會優閒一點,沒想到也是不得閒。
她轉頭催促小武。「小鬼頭,快點吃,你上學要遲到了。」
「我今天不要去學校。」小武頭也不抬。
「小鬼頭——」
夏賢良比個手勢阻止女兒大聲嚷嚷,和藹問小武,「怎麼了?小武,今天怎麼不去學校?」
「我身體不舒服。我不要去學校,夏伯伯。」
「哪裡不舒服了?」
「就是不舒服。夏伯伯,拜托你幫我跟老師請假一天。」
夏賢良伸手覆在小武額頭上,也不像發燒的樣子。再看到小武兩隻熊貓眼,快睜不開似,精神又差,想了想說:
「好吧,你就在家休息。」轉而吩咐夏莉安說:「小武看起來精神很不好,大概是沒睡好的關係。等會打個電話到學校,幫小武請假一天,讓他在家裡休息,好好睡一覺。如果醒來後,小武還是覺得不舒服,打電話通知我。」
「好。那要不要通知他爸?」
「暫時先不用。有事的話,我會通知尚斌。晚上我會看情況,盡量早點趕回來。」
家裡頭有個小鬼頭果然是很麻煩。夏莉安不由得睨睨小武。小武雙肩下垂,胸膛整個往前凹下去,無精打採,好像很累的樣子。
「小鬼頭,你回房間再睡個覺,我會打電話幫你請假。」
「那妳要陪我,等我睡著。」
「我為什麼要——」正想發作,碰到小武兩隻熊貓眼發出的可憐兮兮的目光,腸子一個不小心打結,說:「是,是,小的陪你就是。」
小武歡呼一聲,拉住夏莉安的手臂便不再放,怕她又改變主意,反悔不認帳。
*** *** *** *** *** ***
睜開眼時,太陽已經曬到床尾,夏賢良翻身起來,扭扭脖子,甩甩頭。看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
居然睡過頭了!
他搖搖頭,走到客廳,一邊打著哈欠。
「小武?」客廳裡只有小武在,鼓著腮幫,跟誰嘔氣似。「只有你一個人嗎?莉安呢?不是說要回你爸那裡去收拾一些東西過來,都快十點了,怎麼還在家裡?」
還說咧!
「還不都是因為小夏!」小武嘟嘴氣呼呼。
「莉安呢?」
「跑去看男生了!」
看男生?夏賢良愕愣一下。
「啊?爸。」說曹操,曹操就開門趕進來了,手裡提了一瓶鮮奶。
「又買鮮奶了?冰箱裡還有兩瓶都還沒喝。」
「啊?」夏莉安被逮著什麼似,鬼祟地眨眨眼。「反正都要喝的嘛。對不對啊,小武?」
小武偏拆她的臺。「妳又跑去看男生了對不對?每次都這樣,妳丟不丟臉啊!」
自從附近那家便利商店來了個花樣美男,夏莉安一天去四、五次,這回買報紙、那回買麵包,下回看看沒什麼要買的,就隨便買瓶鮮奶。
「閉嘴,小鬼頭。」這麼拆她臺,夏莉安怎麼不惱。
「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莉安,妳不是要帶小武回他家一趟?現在已經快十點了,你們還是早點過去。」
「知道了。」
順手把鮮奶遞給她老爸,對小武吆喝:「小鬼,走吧。」
兩人出了門,電話響起來,夏賢良順手接起電話。
「喂?啊,找莉安是嗎?她剛出門!妳等等,我看看!」
擱了話筒追出去,但夏莉安跟小武早已走到樓下。
「喂?不好意思,莉安已經出門了。請問妳是哪位?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妳轉達給莉安。」
對方連說了兩聲「不用了」,畏畏縮縮,便掛斷電話。夏賢良沒多在意。擱下電話,很快又響了。
「賢良?」
「姊。」他不禁對空氣擺了個苦臉。
「我跟你說,我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六點在『蓬萊閣』餐廳跟林小姐碰面,你要準時過來,別遲到了。」
「姊!妳怎麼可以自作主張,我又沒同意!」
「你也沒反對啊。沒反對就是讚成了。」
「姊!」簡直強詞奪理。「不行的,我很忙,走不開。而且,我也沒有——」
「假日有什麼好忙的!」桂枝姑媽果斷地打斷弟弟的話。「就這麼說定。六點哦,在『蓬萊閣』餐廳,別遲到了。」
說完要說的,便啪地掛斷電話,完全不給「掙扎」的餘地。
「姊?喂?姊!」
夏賢良氣急敗壞,趕緊打電話過去,電話一直響,就是沒人接,而且狡猾地連答錄機也不開,讓他連留話表示拒絕的機會都給封殺。
簡直趕鴨子上架。
這種事,有一就有二,一旦開例,便很難杜絕。
置之不理,不是他的行事風格,但就這麼就範,他也不肯。
「對不起啊,莉安,妳就幫爸擔待一回吧。」夏賢良喃喃,又搖了搖頭。
*** *** *** *** *** ***
「哇……」夏莉安站在挑高的客廳中,仰頭望望垂吊的藝術燈具,無法不像白癡一樣張著嘴巴訝嘆一下。
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可忍不住就會有這樣的反應。
要是說她家的公寓算不錯了,但胡家的比起來,簡直是「豪宅」。不只如此,她還知道胡氏公子在郊區還有一幢別墅——比起她老爸,這個男人真是會賺錢多了。
「好了,到你房間吧。看有什麼東西你想帶走的,都拿了算了。快點收拾,早點走人。」給小武下命令。
「我看到爸爸的鞋子。爸爸在家——爸爸!」小武卻完全不在狀況內,一溜煙跑到主臥室。
房門半掩——換句話說,也就是半敞。
「小武!」夏莉安氣急敗壞追在小武的屁股後。
入眼只見一張大床,光著上身跟臂膀的男人側臉躺在上頭。
「爸爸!」小武歡呼一聲,跳上床。
「哦,小武。」男人睜了睜眼,又閉上。也不知是惺忪未醒,或處變不驚。
「爸爸!」小武很高興,擠著他老爸。
「小武,你別鬧,讓爸爸睡覺。」胡家男主人仍閉著眼。忽然動一下,衝擊似,睜開眼,目光往床邊一掃,露出一個「果然」的懶懶的笑。「早啊,小夏。」
「不早了。」夏莉安皺皺眉,避開他赤裸的上身。
「怎麼?害羞了?」他卻要逗她。「我下面也沒穿哦,妳要不要順便欣賞一下?我犧牲一回,免費出血大招待,算妳免費,不收取任何費用。」
輕浮不正經,挨了夏莉安一個白眼。
「太陽都曬到屁股了,你還睡!」以為這樣說說,她就會信他,就會害羞嗎?哼!
心中一惱,猛不防一把扯掉蓋在他腰下的薄被。
「起床了——啊!」電光石火間,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的眼。狼狽地飛快轉身過去。
胡家男主人也沒料到她真的莽撞,那剎那臉上閃過一絲狼狽。但一下子就過去了,很快又恢復,浮出揶揄的神態。
「我早說了。」還好小武什麼都沒看到。
「討厭!」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扭身想要出去,發現床腳下有個發亮的東西,忍不住撿了起來。
落單的鑽石耳環。
「這個……」才開口,他的手機響起來。
手機塞在他外衣口袋裡,遠遠丟在房角落的沙發上。
他沒理會。跟著,房間裡電話響起來,響兩聲,便自動切換到留言。
「親愛的,是我。」一個嬌滴滴嗲嗲的女人聲音。「你怎麼不接電話?是不是還在睡呀?可憐的寶貝,累壞了吧,昨天晚上辛苦你了……」曖昧的咯咯嬌笑,幾分挑逗。「親愛的,你送我的那副鑽石耳環,我發現少了一隻,是不是掉在你那裡?麻煩你幫我找找看。謝嘍,拜拜!」
夏莉安只覺得握著那只耳環的手在發熱,腦袋也充滿血,不禁握緊了緊拳頭,用力將那只耳環丟向還半躺在床上的胡尚斌。
「小武,快點把衣服收拾好,回去了。」扭身走出去。
小武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他老爸,不知所以。
「爸爸,小夏怎麼了?」不明白。
胡家男主人苦笑一下。「小武,乖,你先出去吧。」
哄了小武出去。撿起那只砸到他手臂的耳環,丟在一旁。套上衣服就要出去,想了想,又踅回臥室,匆匆沖了澡,又換上乾淨的衣服。
「小夏,」小武在自己房間收拾衣服,這個也要、那個也想,猶豫不決,夏莉安乾脆都把它們塞進袋子裡。胡尚斌若無其事,倚著門邊。「不必這麼急,都中午了,先去吃午飯,回來再慢慢收拾。」沒有意思解釋。
「太棒了!我要吃漢堡。」小武又歡呼一聲。
「妳呢?小夏,想吃什麼?別客氣,我請客。」
「不必了。」夏莉安面無表情。「小武,你先把衣服收拾好再跟你爸去吃飯,我先把你的衣服帶回去。你吃飽飯後,讓你爸帶你過去。」對胡家男主人正眼都不瞧一下。
「我惹妳不高興了?」
她連答都懶得答。
「小武,你快點把衣服收拾好。」
小武乖乖聽話,很快把衣服收拾好。再次說服夏莉安:
「小夏,妳真的不跟我和爸爸一起去吃飯嗎?那多沒意思。一起去嘛,好啦,小夏。」
「小武,別煩小夏了。她在生爸爸的氣。」
「為什麼?小夏,妳為什麼生爸爸的氣?」
這時候,她就不得不氣小鬼頭的天真。平時人小鬼大,這會兒卻天真得像個白癡。
但小鬼頭要是真明白了為什麼,更麻煩。
「小夏討厭爸爸。」胡公子火上加油。
「我討厭沒有節操的男人。」好,你要火上添油是不是?她就給添個最好揮發的高級汽油。
從她十多歲認識他,他就這麼沒節操,四處留情。跟小武的媽媽結婚後,雖然安份了很多年,沒聽過有什麼野花野草的事,但小武的媽走後——離婚後,他又故態復萌。
「對哦,」小武忽然哦一聲,一臉恍然大悟。「我差點忘了,小夏不喜歡爸爸。」
胡家男主人俊眉往上一挑。
小武童言無忌,哪知輕重。「爸爸,小夏說,爸爸你是上了年紀的男人,所以她不喜歡。」
胡公子把另一邊的俊眉也挑起來了。
夏莉安這耳進那耳出,把裝滿小武衣物的袋子往身上一套。說:「你如果要帶小武去吃飯,晚點請你帶小武過去。」
「妳不解釋?」胡公子兩邊眉一齊往上挑。
她幹麼解釋?
懶得理他,掉頭走出小武房間。
胡公子跟著出去。「妳氣我帶女人回來?」
胡家公子對這種事的態度,一向本著高段明星回應緋聞的太極手勢,不承認、不否認、不回應、不澄清,也不解釋。
「干我屁事。」她的態度則是這般再明顯不過。
干她屁事。
她只是倒楣偏偏跟這麼一個沒節操的男人牽扯上。
「果然生氣了。」他倒自以為是。「那袋子那麼重,還是我送妳回去吧。」伸手要去拿袋子。
夏莉安嫌棄地皺眉,避開。反感他碰她,覺得髒。
不是她潔癖,是他太沒節操。尤其她又剛聽到那樣一通電話,無法忍住一種心理性的排斥,覺得噁心反感。更不知為什麼,覺得被冒犯。
聰明的胡公子從她一個顰眉、一個蹙額,還有那碰到思心蟲子似的排斥反應,立刻就明白,俊俏的雙眉又是一挑。
身子一動,想說什麼,又按耐住,站著沒動。
「小夏,妳不要回去,跟我還有爸爸一起吃飯。」小武抓著她衣眼,不讓她走。「妳不要生爸爸的氣嘛,我不再說要妳作我媽媽就是了。」
「咳!」胡公子不提防岔了氣,乾咳出聲。
夏莉安臉色一窘,閃過一絲尷尬,又被小武拉住,沒處回避,顯得幾分狼狽。
「小鬼頭,你不要胡說八道好不好!」
「我哪有胡說八道。」小武不服。「媽媽不會回來了,所以,我要小夏當我的媽媽,可是小夏妳說爸爸是上了年紀的男人,妳不喜歡,妳喜歡便利商店那個帥帥的大哥哥,每天都跑去好幾次看人家。對不對?我沒有亂說!」
連這個都抖出來!
真是,越描越黑,她乾脆也來個「不回應、不理會、不解釋」三不政策。
胡尚斌不咳了,濃俊的眉又挑揚起來,嘴角噙著笑,又不算笑,表情要開不開地,瞅著夏莉安。
「幹麼?」他那樣瞅她,讓她很不爽。
「沒幹麼,只是沒想到。」話不說完,故意留截令人討厭的尾巴。
夏莉安沒好氣說:「沒想到什麼?」笨得跟吃餌的魚有得一比。
胡公子嘴角一揚。「沒想到妳也會開始看男生了。」認識她時,她還只是個小不點,比小武現在大不了兩三歲。
「對啊,」小武附和他爸爸。「小夏最近喜歡亂看男生,一定是發情了,跟托洛一樣——對了,托洛呢?」
胡尚斌不防又岔氣,就要幹咳出來,聽著小武跟著問家裡養的狗,一口氣才順回去。
夏莉安頭皮先是一麻,一聲「小鬼頭」就要不受控制吼出來,聽到最後,「嗥吼」吞了回去。切!小鬼頭根本不曉得他在說什麼,連「發情」是什麼都不懂,胡說八道一通。
「在表舅那裡。」胡家男主人順順氣。
「你把托洛送給表舅了?」小武小臉垮下來。
「只是暫時請表舅照顧而已。爸爸工作忙,照顧不來。」
小武繃緊的小臉一鬆。只要不是把托洛送給人就好了。
「好了,吃飯去吧。」
「誰要——」夏莉安皺眉,慣性反駁,才開口,她的手機響起來。
「喂?」喂一聲,又皺一下眉,把手機丟給胡尚斌。「哪,找你的。」
第四章
「爸,你怎麼可以陷害我!」夏莉安氣急敗壞。
「對不起啦,莉安,妳就幫爸這個忙。」電話那頭,夏賢良低聲下氣道歉。
「這個忙我沒辦法幫,而且,你知道,我最怕桂枝姑媽囉唆嘮叨。這是你的事,爸,你要自己直接跟桂枝姑媽說清楚,不要拖我下水。」
不拖她下水,還能拖誰下水?好歹是他女兒。
「對不起啦,莉安。拜托妳,就幫爸這次。」
「不行啦,爸。」
「拜托了,莉安。我也找了尚斌了,他會幫忙。」
「這種事你找他做什麼?」
「尚斌比較會應付這種事。他馬上就會到。拜托妳了,莉安。」
「爸,不行,我不管!」
她不管,但也來不及了。桂枝姑媽和一個面貌還算清秀,穿著素雅的女人出現在餐廳門口。
「小莉,妳怎麼來了?」桂枝姑媽很快看到夏莉安,卻不見夏賢良蹤影,皺了下眉頭。「妳爸呢?」
「呃,爸他……」
她老爸真是會害死她。一通電話,叫她晚上到某某餐廳,問他什麼事,說去了就知道。結果,她人來了,他老爸又一通電話要她「幫忙」,就那麼上了賊船。
「呃,爸他……」她吞吞吐吐,瞥見胡尚斌修長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處,鬆了一口氣,趕緊朝他揮手。
胡公子嘴角勾了勾,噙著笑走過去。
「桂枝姐,真巧,妳也來了。」
巧什麼巧!桂枝姑媽多疑地望望他們兩個人。
「怎麼你們兩個人剛好會在這裡?小莉,妳爸呢?」
夏莉安斜眼睨向胡尚斌,等他開腔,胡尚斌卻渾然未覺似,動也不動。
她扯扯他衣服,他還不解似回頭望她。
夏莉安氣不過,咬著牙,聲音低得含糊得辨不清。「你不說話,到底是來幹麼的?」狠狠瞪他白眼。
「小莉,妳爸呢?」桂枝姑媽不耐煩。
「學長有點事不能過來了。」胡尚斌總算開了金口。「學長臨時跟個客戶有約,分不開身,無法過來。特地打電話給我,要我過來一趟,替學長跟林小姐道個歉。」
波光似會流動的眸目投向中規中矩坐在那裡的林小姐,俊臉抹了蜜,開起蠱惑魅人的笑。
「林小姐,真是抱歉,希望妳別介意,學長實在是有事走不開。」也沒表明自己的身分,一開口就多熟稔似。
「啊,沒關係。」素靜的林小姐哪曾見過這等「陣仗」,一下子就被胡公子的魅笑攻得失措不安,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眸,害羞似地垂著雙眼。
「尚斌,你跟賢良究竟是在搞——」桂枝姑媽吃的鹽比他們喝的水還多,哪那麼容易被蒙騙,雙眉垂垮下來,正待發作,猛想起所在的場合,望了林小姐一眼,連忙收住口。說:
「賢良也真是,明明約好了!」一邊狠狠瞪了「狼狽為姦」的兩人一眼。「阿雪,真是對不起,我沒想到賢良會突然有事。」
「沒關係的,桂枝姐。」林小姐一再表示不介意。
「林小姐這麼大度,真是太好了,學長相當過意不去呢。」
桂枝姑媽又瞪他。「你倒是很閒是嘛。賢良那個會計師都能比你這個律師還要忙。」十分清楚他們在搞什麼鬼。
「我是為學長兩肋插刀——」
被桂枝姑媽又狠狠瞪一眼,趕緊改口,不敢再嘻鬧,笑說:「不如我請林小姐還有大家吃飯,算是替學長表示歉意。」
「不用了,那怎麼好意思。」林小姐有點困窘,一直沒能正眼直視胡尚斌。
大概是沒有應付過胡氏花花公子這型的男人吧。夏莉安看得不禁好笑,對林小姐的第一印象倒也不差。反正只要她老爸喜歡,她都沒意見啦。
「那我——」她作勢想起身,被桂枝姑媽的火眼金睛大火一瞪,屁股又縮了回去。
桂枝姑媽說:「賢良沒辦法趕來,小莉來了正好。阿雪,我不是跟妳提過賢良有個女兒嗎?就是小莉。小莉,跟林小姐打個招呼,別失禮了。」
「妳好。」夏莉安乖乖遵旨。
「妳好。」林小姐好奇地抬頭看看她,淺淺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似。
她只聽說對方有個女兒,已經長大,沒想到那麼大,有點意外。
「小莉今年二十三歲了,還吊兒郎當的,讓我這個作姑姑的頭痛,以後妳多幫著我點,勸勸她。不過,小莉雖然有時任性了點,還算聽話,也沒什麼壞習慣。」
拜托,她沒有桂枝姑媽說的那麼差好不好?偏偏啞巴吃黃蓮,有理辯不出。
「夏小姐活潑大方、漂亮有氣質,個性也好。桂枝姐,妳好福氣,有這麼一個漂亮大方的侄女。」林小姐忙不迭稱讚夏莉安。她當然不能跟著桂枝姑媽說準相親對象的女兒不好。
胡公子斜眼瞅一下夏莉安,挑挑眉,嘴角彎了彎。
「幹麼?」要笑不全笑的,還有,那樣挑眉是什麼意思?真叫人不痛快。
「看看妳漂亮又大方啊。」胡公子笑了。
桂枝姑媽在,夏莉安有氣不敢發作。忙碌的服務人員總算過來了。趁著桂枝姑媽跟林小姐在研究菜單,她只能趁隙狠狠瞪胡公子一眼。
「哪,喜歡吃什麼?」胡公子笑,不知是不是故意更惹她嫌,作態獻殷勤。
惡氣橫衝,夏莉安一肚子惱,火起來,專挑最貴的,一口氣點了三、四道菜。
「我要這個、那個,還有這個——這個也不錯,也要了。」反正胡凱子錢多,他說要請,就讓他花個夠。
「小莉,」桂枝姑媽有意見。「妳一個人就點那麼多道菜,吃得完嗎7 」並不是愛佔便宜、亂花錢的人。即使胡尚斌說要請客,桂枝姑媽仍很節制,對侄女的浪費不以為然。
「當然吃得完。」夏莉安存心報復。傾向林小姐,熱心出主意,「林小姐,妳一定要試試這道菜。」指著菜單上價錢也十分貴的幾道菜。「還要這道沒錯,應該嘗嘗看!」還故意轉頭,朝胡尚斌「天真無邪」的咧嘴笑開。「對不對啊?胡大哥。」
胡大哥!?
胡尚斌差點岔氣,乾咳了兩聲。
「欸。」瞇著眼要笑不笑望著展露著「天真無邪」的笑容,看起來那樣「純潔」、「毫無心機」的夏莉安。
女人啊……
桂枝姑媽發現夏莉安專挑最貴的,搖頭說:「我看,還是點些比較家常的菜,吃起來比較習慣。是吧,阿雪?」
「嗯,桂枝姐說得是。」林小姐點頭附和。桂枝姑媽說什麼,她就讚成什麼。
「桂枝姐,不必客氣。吃飯就是要吃得盡興愉快滿足。」胡尚斌笑咪咪,十分大方。對服務人員比個手勢,表示方才點的菜都要了。
這樣多花不必要的錢,雖然不是自己的,桂枝姑媽十分不以為然,但因為有林小姐作客,也就沒堅持。
胡尚斌滿意地點個頭,笑咪咪地轉向夏莉安。
「小夏,還要不要多點些菜,還是來些飲料、點心?」
「不用了。」換來夏莉安被迫的如花笑臉。笑臉裡夾帶淬毒的大白眼。
雖然讓胡尚斌破了財,但對他來說,那點錢根本不算什麼。她卻賠了一個——不,兩個如花的笑臉,還裝了回無邪,更可恨的,還賠上了那一聲「胡大哥」。害她噁心巴拉了好一會。
這回合,夏莉安算是小敗。
*** *** *** *** *** ***
氣死她了!那個超級討她厭的沒節操的男人!
「還不錯,配學長還算差強人意。」沒節操的男人閒閒地在她屁股後說著。
「你幹麼跟著我!」教她耐不住氣,回頭對他吼。
他那樣評比女人的態度,像品論貨物,更令她火。
「嘿,別生氣。妳一生氣就張牙舞爪,臉就擠成這樣——」兩手往兩旁臉頰用力擠壓。「像恐龍。」
「你——」一氣,口齒變不清。「你——龍——那個——誰是那個龍!」
「妳在說什麼?」他居然有心情笑。
順氣!順氣!
「你不要一直跟著我!」罵人的本事不太好,吼來吼去只能吼出這句最清晰的。
「噓!小聲點,妳不希望人家都注意妳吧。」胡公子煞有其事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比。「我沒有跟著妳,只是剛好同方向而已。」
「同方向?我要去洗手間,你也跟著要進去洗手間是不?」不客氣就瞪過去。
「咦?這不是胡律師嗎?」一個胖子突然冒出來,多意外驚喜似,笑咪咪地。
說「突然」,是因為她太顧著生氣,也不曉得胖子是怎麼就出現在那裡,從地裡忽然長出來似。
「蔡老板。」胡律師尚斌先生立刻露出職業的笑容。「好巧,你也在這裡。」
「是啊,真巧。胡律師也來了。」蔡老板說:「難得遇到胡律師,請務必賞光,過來喝一杯。」
「蔡老板太客氣了。」
「誰不知道要邀請胡律師多不容易!難得這麼巧,在這裡遇到胡律師,胡律師也給我個面子吧。王老板,還有黃老板、陳老板也在,就在左邊那個包廂。王老板才剛說要約個時間見見胡律師呢,可胡律師大忙人呢,都要排到一兩個禮拜後了!」
「那裡。蔡老板太抬舉我了。」胡公子笑得太職業,便顯得有點假,可同時又顯得那麼謙虛熱誠。
「這位是胡律師的女友吧?」蔡老板忽然轉向夏莉安,拍她的馬屁。「果然漂亮大方又高雅迷人。胡律師好眼光!」
什麼跟什麼!一句「才不是」就要脫口衝出來,勉強壓抑住,保持四分之一強度的微笑,等他解釋。
但那傢伙居然微微笑,照單全收,連聲屁也不吭。
還在用那狗屎的「四不政策」啊!把她跟別的自動投懷送抱的女人部當成一路的!
「你搞錯了。」心裡老大不痛快。這討厭的傢伙!
「啊……」
「蔡老板!」蔡老板還沒會意過來,又冒出另一個胖子來。「原來你在這——啊,這不是胡律師嗎?這麼巧!」
「王老板。」
「胡律師。」王老板使勁跟胡律師尚斌先生握手。「我才剛剛跟蔡老板提到你而已,沒想到這麼巧就碰到胡律師。太好了!胡律師,請賞個光,過來坐一下吧,我跟蔡老板都有事請教胡律師呢!」
「只怕兩位老板要問的事,一時說不清楚。我跟長輩還有朋友一起來,只怕不方便。」
「當然,不會耽誤胡律師太多時間的,我會另外約時間拜見胡律師。只是,胡律師的時間太難敲了。」
「這樣吧,下個星期一上午,我到貴公司拜訪如何?等會我過去叨擾一下,跟各位老板打個招呼,不談公事。」
「那太好了。」王老板很高興。
當老板的,投資做生意,為的就是賺錢,也就關心怎樣才能賺錢,怎樣才能有效投資,規避不必要的花費。所以,都很樂意結交能為他們規畫分析完善的投資計畫,創造出最大利潤的人才。
「你很紅嘛。」夏莉安悶哼一聲。
「還好。工作嘛,沒辦法。」
「哼!少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個金融專家,兼作好幾個大老板的財務顧問,成了吧?」
而且,又修了法律學位,是家知名法律事務所的合夥律師,可想而知,他多會幫人鑽法律漏洞!尤其是投資和錢財方面,難怪那些大老板多歡迎他,個個想和他吃飯。
「我會把這當作是讚美。」胡公子笑。「只要是讚美的話,我照單全收。」
嘿,除了沒節操之外,又加上「自大」一項罪名!
「我過去打個招呼,就麻煩妳跟桂枝姐說一聲。」嘴巴說麻煩,那態度根本跟「吩咐」沒兩樣。
真是討人厭的傢伙!
夏莉安盯著他背影,那性感高大的身材看了令她更生氣。
生氣她怎麼可以覺得那討厭的傢伙性感吸引人!
那個討、厭、的、傢、伙!
女人啊,口口聲聲說討厭,心裡怎麼想,卻是另外一回事。純粹為討厭而討厭,下意識卻背叛她,越討厭越在意,存在感反而越大——要不,她怎麼會覺得那個討厭的沒節操的男人「性感」、「吸引人」……
果真是「發情」了……
看,眼尾隨便一掃,看起來都是有模有樣的男人;年輕一點的,就算不是俊男帥哥,也都很順眼悅目。好比,坐在靠街角落那一桌,側對著她的男人,側面的輪廓線條真是不錯,深刻立體,一看就是個美男子。
夏莉安貪心地看了美男好幾眼。男人站起來,往前走,拐個彎——啊,轉身過來,正面走向她這方向。
果然是個英俊性格、賞心悅目的好看男人呀!呃,好像有點……那個……呃……
「啊……」她叫一聲,半張著嘴。
一臉蠢樣。
「哦,是妳,迅猛龍。」男人站住。「妳那隨便看男人的毛病還沒改嗎?」
*** *** *** *** *** ***
午後時分,四處似是靜悄悄。陽光透過窗玻璃,曬在那身白袍上,反射得有點刺眼——太亮了,跟站在那裡的男人一樣。
「江醫師。」帶點俏皮、充滿笑意的悅耳女聲。
江川平回頭,繃緊的表情鬆下來。
「靜姐。」看是同是人族的李美靜,心情也放鬆起來。
「感覺如何呢?江醫師。到敝醫院一個星期了,請說說你的感想。」扮倣記者採訪似,握拳當麥克風,移到江川平下巴前。
「別鬧了,靜姐。」江川平瞅瞅她,拿她沒辦法似。
醫院裡也全是些虎祝眈眈搜尋獵物的恐龍,種類繁多,蜥臀目的、鳥臀目的、獸腳類的,全都是肉食性的。好不容易,與他同屬同類同族的李美靜,就顯得彌足珍貴。
「怎麼?還不習慣?」李美靜笑著收回手。
「還好。」隨著「好」字,順帶吐了口氣。
「好像不怎麼好的樣子。」李美靜又笑。
「工作上還好。」
李美靜瞅著他。「別人說什麼,都別太在意。」
「我知道,只是有點煩。」
「你是院裡最紅外科江主任的兒子,前景最被看好的年輕醫師,大家當然多少要對你示一下好嘛。別看得太嚴重。」
「那些閒言閒話也要照單全收嗎?」討好套交情的,固然討厭;那些冷言閒語也教人厭煩。
「你怕人家說你靠關係?」
劍眉一揚,一點傲慢。「笑話!我是憑實力進來的,內科再找不到比我實力更好的新進醫師。」
「這不就行了。」柔柔軟軟帶笑的嗓音,很欣賞且讚同他那點年輕的驕氣傲慢。
「謝謝妳,靜姐。跟妳談過後,心情好多了。」
「那麼,酬勞海鮮飯一客。」
「太貴了。咖啡一杯。」他討價還價。
「就一杯咖啡?川平,你也太小器了吧。」
「好吧。海鮮飯就海鮮飯。」年輕英俊的臉泛起舒服的笑,漣漪似,一下子就泛開,漫延到雙目,燦亮有神。
「江醫師。」兩名護士經過,甜聲打個招呼,多看他兩眼。
江川平點頭回個招呼,早已收起笑。
「你這樣不太好哦。」李美靜笑著搖頭。
沒辦法,那些女的,看起來都像恐龍。
江川平在嘴巴裡咕噥,含糊不清,濁音一片。
「什麼?」李美靜聽不清楚。
「沒什麼。」當然不能說得太清楚。「對了,上個周末我遇到了……算了!沒什麼重要的。」
「什麼事?你話老講到一半,這習慣實在不太好。」
「沒什麼。我只是在某餐廳遇到妳那個外甥女。」叫什麼名字來著?那隻迅猛龍。
「你是說莉安?」
「嗯。還有那個律師。」
「尚斌也在?」她聽說相親那件事了,但不知道胡尚斌也牽扯進來。但想,他們學長學弟關係那麼好,學長有「麻煩」了,不找學弟想辦法才怪。
「那位胡律師好像神通廣大,最近我才知道他是我爸的財務顧問。」
「尚斌的確很能幹。」
江川平看看仍帶著微笑的李美靜,語氣有些遲疑,又像試探。「靜姐,妳……喜歡他?」
「啊?」李美靜楞一下,噗哧笑出來。「你想到哪裡去!」
「對不起。」語氣鬆懈下來。
「我跟尚斌認識很久了,太熟了。」搖搖頭,像在說,那怎麼可能。
「這樣好了,我加罰一客牛排。」
「我吃不了那麼多。」
「今天先吃海鮮飯,改天再吃牛排。」
「聽起來好像不錯。但還沒發薪,你錢夠嗎?」
「靜姐!」不夠的話他去搶銀行就是。「妳老是把我當小孩。」
「我只是開玩笑。不好意思嘍!」
陽光悄移,斜射在李美靜臉上。她瞇瞇眼,伸手擋了下刺眼的陽光。
江川平很自然地將她拉近一些,避開陽光。她對他笑一下,又瞇了眼,眼瞼下仍一片金黃亮紅。
第五章
迅猛龍,活躍於白堊紀後期,九千九百萬至六千五百萬年前的,類屬爬行綱蜥臀目獸腳類奔龍科的肉食性生物。長長的尾巴,尖爪利齒,行動快速,兇猛。繁盛於中亞和東亞地區,屬於小型、群居性的恐龍。
當然,所謂「兇猛」,只能挑比牠弱小的欺負,不管體型或威勢脅嚇力,遠遠比不上暴龍。
這就是迅猛龍,起碼,搜到的資料是這麼寫的。當然,呃,最後一段評語是她自己加的。這個迅猛龍,感覺起來就似尖嘴猴腮、狡猾靈活識時務的傢伙。
「你是什麼意思!」夏莉安悶吼,直想拍桌子。
「妳是怎麼找到我的?」對面的傢伙不疾不緩,答非所問。
「當然是問靜姨!」她氣呼呼,五孔噴煙。
「嗯,妳跟靜姐差太多,真讓人難以相信你們的關係。」
仔細看,這只——嗯,好吧,是不那麼像恐龍了,可以編入靈長目。但怎麼看,頂多還只是個類人猿。
「你是什麼意思?」這下子,七竅生煙。
「妳是指什麼?說妳是迅猛龍,還是妳跟靜姐差太多了?」
可惡!他一定要這樣重復一次嗎?
「都有!」這樣貶她是什麼意思?
「沒任何意思。妳千方百計打聽到了我的電話,氣急敗壞威脅我出來,就為了說這個?」
嘿!誰「千方百計」「打聽」他電話了?跟靜姨一問就知道了好不好!誰又「氣急敗壞威脅」他了?她只是口氣急了一點而已好不好!
「你……你……」夏莉安氣得口吃。「我……我……哪……哪裡……」
「哪,」他居然把水端到她嘴邊。「先喝口水,順口氣。看妳,都口吃了。」
「你——」啊!她真想一巴掌把水杯打翻掉,濺他一臉水,給他點顏色瞧瞧。
但她是有教養的——忍耐,忍耐。
「江川平,你不要以為你長得好看一點,就有什麼了不起!」
完全是小孩子說不過人家的不甘心。
「原來我長得那麼好看。所以,妳一開始看到我,就一直想倒追我。」江川平從容不迫喝口咖啡。
「你——你——誰追你了!」又口吃了。
「妳不是覺得我長得好看嗎?妳自己才說的,不是嗎?妳敢否認嗎?」他直盯著她。
在他咄咄逼視下,夏莉安不禁沒出息地縮縮脖子,囁嚅起來。
「呃,那個……」
「妳敢否認嗎?可別說謊。妳說我英俊好看對吧?」
她翻個白眼,不甘不願地承認。「嗯,是沒錯。」
江川平勝利似一笑。「喜歡我就老實說。」
「誰說我喜歡你了!」夏莉安尾巴被踩著似哇哇叫。
「要不然,妳打電話約我出來做什麼?」
「這是兩回事。你不要什麼都混在一起好不好?」
「女人約男人,就是那麼回事。要不,就含蓄一點,像個女人,不要隨便到處看男人。」看在她跟靜姐的關係上,他從了一些耐心,不過,感覺似乎也不那麼煩人。
「什麼含蓄!你是活在舊石器時代嗎?」
「沒錯。」江川平站起來,取過帳單。
「我付我自己那份。」
「妳能把帳單撕成兩半嗎?」他瞪眼,讓她縮手。「我今天很忙,沒空多聊。迅猛龍,我再打電話給妳。」
「什麼迅猛龍!」他又不知道她電話。
「要不然,妳想『類人猿』會比較好?」他由上而下睥睨她。
「什麼?」她一頭霧水。
他哪那麼好心解釋,揮揮手說:「我先走了,過兩天再打電話給妳。」
走開兩步,突然停下來,回頭說:「對了,妳可別沒病裝病,跑到醫院掛號佔名額。」
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片刻,夏莉安真想將手中的咖啡往他臉上砸過去。
*** *** *** *** *** ***
忍了兩天沒有到樓下便利店「報到」,對夏莉安的「安份」,小武覺得很稀奇,天真爛漫說:
「小夏,妳今天跟昨天都沒有去看樓下的帥哥哥哦,妳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我高興,不行嗎?」當然招惹夏莉安一個大白眼。
真是,老子那麼狡猾姦詐聰明過頭惹人厭,小鬼頭卻笨得跟幼稚園生一樣討嫌。
「可是妳看來不像高興的樣子。」
真是敗給他了!
「囉唆。我走了,少煩我。」
「妳要去哪裡?」小武跟在她屁股後,仰高臉,小眼眨巴眨巴地望著,可憐兮兮的模樣。
「約會!你可別跟跟屁蟲一樣。」她警告。沒有一絲賢淑溫柔的美少女該有的軟心腸。
電話響了。小武跑過去接,一下便回頭喊說:「小夏,找妳的。」
找她的?不會是江川平吧……幹麼不打她手機?反悔了?還是臨時有事……
「喂?莉安嗎?」一個軟軟柔柔的極女性的聲音。
一時聽不出是誰。然後,夏莉安眉頭皺起來。
「妳有事嗎?」態度冷淡,並不熱絡。
「好久不見了,一起喝杯咖啡,碰個面聊聊吧。我請妳。」
「不好意思,我有事正好要出去。」
「我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的,莉安。我剛好就在妳家附近,所以就想跟妳打個招呼,好久不見了。」
「謝謝。不過,真不巧。」
「拜托妳,莉安。五分鐘就好!」
莉安,莉安的!請別叫得這麼親熱行嗎?
結果,五分鐘後,夏莉安還是坐在某家咖啡店裡。
「妳有什麼事請快點說,我還有約會。」簡直是痛恨,痛恨自己這麼沒原則,不能堅持到底。
「謝謝妳,莉安。真是好久沒見了。」對面的女人淺淺一笑,笑得有點憂愁惹憐。
大眼、挺鼻、菱角唇;纖細輕盈柔美;長髮披肩,風一吹,便柔柔的顫動,全身溢滿一種讓人「我見猶憐」的雅美柔弱的氣質,光是坐在那裡,就惹人——男人,不斷地回顧,替她擔一分憂心。
有這種纖細柔弱靜美型的朋友的女人,對女人來說,是很「傷」的事,殺傷力很大,身邊的男人都拴不久,一下子就可憐疼惜起這柔弱、惹人憐愛的另一個女人。
但這不是夏莉安討厭這個女人的緣故。
「張蓉蓉,妳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怎麼找上她?她跟她根本不算熟,同學一年說不到十句話,幹麼找上她?
「對不起,我有點冒昧。」濃密長長的睫毛眨一下,垂蓋下來。
夏莉安跟她不熟。因為她聰明地跟這個女人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不是因為張蓉蓉搶別人男人的紀錄輝煌,而是因為她那種「沒男人會死似」的態度。
「到底有什麼事?」總有那種女人,時刻需要男性的呵護,依賴成性,最後只惹得對方膩煩,破布一樣被甩掉,哭哭啼啼一陣又惹得其他男人憐愛,然後又惡性循環。
「我有點事……呃,想請妳幫忙。」
「什麼事?」這樣的女人總記取不了教訓。男人對她好,就盲了眼,什麼也不顧。
所以夏莉安討厭張蓉蓉這種沒有骨頭的女人。所以後來沒人肯理張蓉蓉,她也懶得理。天曉得畢業那麼久了,她居然找上她!
「我……我……」很難啟齒似,張蓉蓉嫩紅的嘴唇輕輕蠕動著,欲言又止。
「到底什麼事?」夏莉安不耐煩了。她不是那些男人,沒有憐香惜玉的心腸,這一招對她沒有用。
大眼睛盈滿水,低垂下去。
「我……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
「喔。」更不耐煩,那跟她有什麼關係?
冷淡的反應讓張蓉蓉有些尷尬,微紅了臉,白嫩的雙頰那樣飛上一抹窘紅,卻使得那原本就嬌美的臉龐更添兩分嬌傃。
「我……我……我是想……嗯,妳能不能……借我一點……一點錢……」羞得臉都垂到胸前,不敢見人似。
又來這一招!那麼柔弱、可憐,讓人不忍心,然後就狠不下心拒絕。
「妳想借多少?」
張蓉蓉抬起頭,水漾的大眼輕輕眨動。
「我身上只有三仟塊。」受不了,只要不再來煩她就行了。
「謝謝妳!莉安。真是太謝謝妳了!」
「不必了。」真的,只要她不要再來煩她就行了。
吁口氣,心裡慶幸總算可以擺脫這女人了——
「迅猛龍。」
啊?夏莉安猛抬頭。
偶然呢?還是奇跡?
「果然是妳。」江川平那張英俊的臉,明晃晃在眼前。「我想乾脆過來接妳,經過這咖啡店,隨便望一下,不巧就看到妳,果然沒錯。」
然後,必然地注意到了張蓉蓉。
「妳朋友?」
夏莉安還沒來得及反應,張蓉便微紅臉站起來,帶點羞說:「你好。我是張蓉蓉,是莉安的好朋友。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
什麼時候,她和她變成好朋友了?
夏莉安張開嘴,一臉愚蠢。
「我是江川平。」江川平看到她那蠢樣,勾勾嘴角。「妳們慢慢聊吧,我出去逛逛。迅猛龍,我過一會再打電話給妳。」
「啊,不,我馬上要走了。」張蓉蓉輕呼,笑一下。
對照夏莉安的蠢樣,美人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張蓉蓉又嫣然一笑。
「那我先走了。莉安,江先生,你們慢慢聊。」
話說完,身子卻忽然晃了一晃。
「妳怎麼了?」江川平扶住她。
「不好意思,我突然覺得有點頭暈。」翠眉微顰,伸手撫了撫胃部。
「不舒服嗎?妳臉色有點白。」出於職業本能的,江川平多看了張蓉蓉兩眼。
夏莉安悶哼一聲。
「我沒事。」張蓉蓉看看夏莉安。
「我看妳最好還是到醫院一趟比較好。身體不舒服最好別忍著,該看醫生,就該去看醫生。」
「對啊。妳可以到X醫院,讓他幫妳檢查。」夏莉安接口,不無諷刺。
江川平看她一眼,眉頭微皺。
「江先生是醫生?」張蓉蓉好生意外。
「嗯。」江川平點頭。
「啊,我最崇拜醫生了。」張蓉蓉輕呼一聲,明媚的臉綻開一朵傃燦的花來,春風一吹,在風裡輕輕搖曳。
*** *** *** *** *** ***
自毀長城就這樣。
但夏莉安還是沒學乖。過兩天,張蓉蓉又打電話給她,漫不經意似地,說:
「沒想到莉安妳交了男朋友,妳提也沒提,太見外了。」
「有什麼好說的,又還算不上是男朋友。」
「啊?妳是說,妳跟他還沒有在交往?」
然後張蓉蓉便沉默下來。天曉得那沉默是什麼意思。
所以,這幾天夏莉安也像哲學家一樣沉默思考起來。可百思不解,也就懶得想了。心裡卻堵得慌,坐不定。
「妳又要出去了?」小武嚷嚷。
「妳管太多了,小鬼頭。」
剛要出門,胡氏公子出現了。
「要出去?」果然是父子,說的都一樣。
「爸爸!」小武高興地跑過去。
「你幹麼來了?」可某人卻不高興。
「學長被桂枝姐逮著了,讓我跟妳說一聲,我順便過來看看小武。」
「那好,我正好要出去。晚飯我做好了,你熱一下給小武吃。」
「便利店?」胡公子揚揚眉。
「才不是啦,爸爸。」
「報馬仔」小武說:「小夏最近都沒去看那個帥哥哥了。小夏她要去約會。」
「約會?」胡公子的眉挑得更高了。
「多嘴!」當著人家老爸的面這樣給人家兒子白眼的,實在有點那個。
「小夏就只會兇我、欺負我。」小武委屈地向老爸控訴夏莉安的「暴行」。
胡家男主人要笑不笑地望著被控訴者。
「好嘛,好嘛,算我不對,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嘴巴說道歉,態度可一點都不真誠。 好歹還算是道歉了。
小武便不再計較,很容易就滿足。
胡公子還是要笑不笑地。
「有什麼不滿,你說啊!」也不說話,光那樣要笑不笑的,真有夠討厭。
「我怎麼敢。」胡公子擺擺手。
「我可是有把飯煮好了,沒讓小武餓著。」底氣十足似,越顯心虛。
他要是不來,小武豈不是一個人被丟下了?
那雙討厭的眼睛就這麼要笑不笑地盯著她。心理戰術,存心要她內疚。
「討厭!你幹麼這樣一直看著我?我又不是故意把小武丟在家裡。我出去一會就回來。」真倒楣,成了煮飯婆不說,又成了保姆。「再說,小武可是你的兒子。」可不是她的。
這一句,鏗鏘有力。胡尚斌眨了一下眼。
夏莉安小勝一局。揮揮手便出去。
「小武,肚子餓了嗎?要不要爸爸帶你去吃飯?」胡公子當起好父親。
「不用了。小夏今天煮了我最喜歡吃的雞腿。爸爸,你也一起吃嘛。」
飯菜都還是熱的,看樣子剛煮好不久。胡尚斌替兒子盛了飯,挾隻雞腿到碗裡。說:
「小武,小夏對你好不好?」
「嗯。」小武咬了一口雞腿,用力點頭。「小夏有時候很兇,又喜歡欺負我,但我想媽媽時,不敢自己一個人睡覺,小夏會讓我跟她一起睡;還煮我喜歡吃的東西給我吃,又幫我洗衣服。」
「你喜歡小夏嗎?小武。」
「嗯。」小武又用力點頭。
「上次你說要小夏當你……嗯,媽媽,是怎麼回事?」頓一下,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那個啊!」小武嘴裡塞滿飯,又貪心地咬口雞腿,口齒不清,話都黏成一團。「媽媽不會回來了,她會跟別人結婚,生很多弟弟妹妹,不要小武了,對不對?爸爸也會找新媽媽。但我不要別人當新媽媽!」
「傻小子。爸爸不會隨便給你找新媽媽的,媽媽就算有了弟弟妹妹也不會不要小武的。」
「你騙我。爸爸不是帶很多阿姨回去睡覺了?」
「咳!」胡公子差點嗆到。
「對吧?」小武睨著自己的老爸。「小夏老是說爸爸沒有節操——爸爸,什麼叫『沒節操』?」
「咳!」胡公子又乾咳一聲,岔了氣。
小武根本搞不懂自己說的是什麼,童言無忌,滿嘴塞滿飯,口齒不清,又說:
「小夏說爸爸沒節操,我不要爸爸找新媽媽,要小夏當小武的媽媽,小夏就說爸爸是上了年紀的男人了,她不喜歡。爸爸,什麼是『上了年紀的男人』?你不是吧?爸爸。」
「咳!咳!」胡公子連連又幹咳兩聲。岔開話題。「小武,你吃得滿嘴都是東西。喝口水,把飯咽下去了再吃。」
倒了一杯水給兒子。小武咕嚕喝了好幾口。
「小武,小夏最近常常去約會嗎?」胡公子若無其事般跟兒子閒話家常。
「也沒有啦,就幾次而已。」
「幾次而已是嗎?有很多大哥哥打電話找小夏嗎?」
小武搖頭。
「小武,」胡公子微微傾向前。「你知不知道小夏跟誰約會?」
「跟江哥哥啦。」
「江哥哥——」
電話鈴鈴響起來,打斷胡公子的話。
小武跑過去,喂一聲,回頭叫說:「爸爸,是江哥哥。」然後,又對著話筒。「喂?喂?江哥哥,我是小武。」
胡尚斌想也沒多想立刻走過去,從小武手上拿過話筒。
「喂?」
對方似乎楞了一下。
「我是胡尚斌。」
「哦,胡律師。」一聲「哦」,拖了長一點,似是意味深長。「我是江川平。迅猛龍在嗎?」也不問他為什麼會在那裡。
「迅猛龍?」
「哦,我是說夏莉安。」
「她剛剛出去。」熟到這樣親昵取別稱了?迅猛龍?「你跟小夏在交往?」
「出去了是嗎?謝謝。我再打她手機找她好了。」並沒有回答胡尚斌的問題。
「等等!」胡尚斌禁不住追問,電話已斷了線。
「小武,」他拉過兒子。「爸爸問你,這個江哥哥常來找小夏嗎?」
「沒有。」小武搖頭。「江哥哥只有打電話。不過,我知道,小夏最近都沒去看那個帥哥哥,因為她跟江哥哥在約會。」
什麼時候,在他不知不覺中發展成那樣了?那個小丫頭真的長大了。他第一次到夏家,認識她時,她還半生不熟……
哎哎!他摸摸臉頰。小丫頭長大了,他當真「上了年紀了」……
「爸爸,你怎麼了?」
「啊?沒什麼。你快去吃飯吧。」
居然出神了!
他苦笑一下,搖搖頭,喃喃自語起來。
上了年紀的男人啊……
*** *** *** *** *** ***
醫院附近咖啡店不多,江川平偶爾去的那家深藏在巷子裡,高人隱於市似,深藏不露。布置得挺另類,幾張桌臺,裡頭辟了一個沙發區,客人或坐或躺在那裡聊天或看書報雜志,感覺像「文化沙龍」。
夏莉安揀個靠窗的位子,等了一會,江川平神採奕奕走進來。
「我剛才打電話給妳,胡律師接的,說妳已經出來了。」直接坐在夏莉安對面,一邊對服務生比個手勢。
「你幹麼不打我手機?」她沒問過他怎麼知道她電話,本來就不是什麼國家機密。
「我以為妳在家裡。本來有點事,我以為會耽誤一點時間,結果還算順利。」
咖啡上來,冒著熱煙,空氣溢滿香醇味道。
「小武很活潑,很可愛,聲音聽起來很有活力。我應該見過小武吧?就是有回碰見妳跟靜姐時,也在場的那個小男孩吧?」
「嗯。小鬼頭人小鬼大,才沒你說的那麼可愛。」
「胡律師常去妳家?」
「嗯。他總是小武的老爸,總得盡盡義務去看兒子。」夏莉安抬抬眼,瞄瞄眼前眉目英俊好看的男子。「你幹麼問這個?你在意了是不是?」
迅猛龍就是迅猛龍,果然沒有人教她「含蓄」兩個字怎麼寫。
「我只是隨口問問。」語氣很無所謂。
「都五點了,一起吃飯?」她搞不清他的態度。
這算約會嗎?這算交往嗎?算吧——要不,至少是「大概」吧?但他不緊不張、不冷不熱的,老讓她覺得沒進入狀況。
「不成,我跟靜姐約好了。」
「靜姨?那我也一起去不行嗎?」
「我跟靜姐有事要談,妳跟來做什麼?」
意思就是,她就是個礙事的吧?
「你喜歡靜姨是不是?」不禁脫口,完全反射的想法。
「嗯,沒錯。」他很乾脆點頭。
這麼乾脆!夏莉安忍不住。「那你喜歡我嗎?」
江川平先是頓一下,睨睨她,再喝口咖啡,然後很無所謂。「我才剛認識妳不久吧。」
差別那麼大!夏莉安微微嘟嘟嘴,有些不高興。
「好了,」江川平看看時間。「妳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我——」她才張嘴,他的手機便響起來。
他看了一下,看不是醫院找人,也不是李美靜,便沒去理它。
「誰?」夏莉安簡直像多疑的護婦。「靜姨嗎?」
「妳那個朋友,張什麼蓉的。」完全不在意,沒半點停頓遲疑。
「張蓉蓉?」她居然連他的手機號碼都知道。「她怎麼知道你的電話?」
「哦,那個啊,我給了她一張名片。」仍然不怎麼在意,沒放在心上。
「她去找過你了?」夏莉安抽口冷氣。
「嗯。」
「什麼時候?」
「前兩天吧。她到醫院看診。」他哪記得那麼多。
「你怎麼沒有告訴我?」夏莉安忍不住提高聲調。
「這有什麼好說的?」對方不過是身體不舒服,到醫院看病,有什麼好說的?她不問,他都忘了。
「你根本不知道!張蓉蓉她——她——」
「她」了半天,卻說不下去。怎麼活脫像個嫉妒醜陋、揭人瘡疤說背後話的女人!
「她怎麼了?對了,妳跟她是好朋友吧?她應該會找妳商量訴苦才對。她剛跟她男朋友分手對吧?看起來挺可憐的,都哭了,妳好好安慰她吧。」
「分不分是她家的事,關我屁事。」連這個張蓉蓉竟也告訴他!
「妳怎麼說這種話。妳跟她還是好朋友!」江川平略微皺眉。
讓夏莉安火大冒氣。一氣就昏頭失了理智。
「鬼才跟她是好朋友!」像她那種只會倒貼、沒男人會死的女生她躲都來不及。「在學校的時候我跟她說不到十句話,畢業後也沒聯絡,被男人甩了,被騙了,沒錢了,就突然跑出來認朋友,我倒楣了竟被她找上!」
江川平眉頭皺得更緊,表情繃起來。
「可是那天她說妳們是好朋友時,妳並沒有否認。妳心裡既然對她不以為然,她找妳,妳大可拒絕,妳沒拒絕卻在背後這樣批評她,不覺得有點過分嗎?」
「那種情況我好否認讓她下不了臺嗎?難聽地說,她根本沒有朋友。她老是搶別人的男朋友——當然,這不是她的錯,那些男人自己見異思遷。但人家也勸她了,她不聽,然後又被騙,被騙了就哭哭啼啼,你對她心軟,就變成這樣了。要不,勸她乾脆找個有錢男人算了,省得每次都被騙得凄慘,還要倒貼。可人家高尚,說我們說錢市儈,太看重錢——拜托,我躲她都來不及,還什麼好朋友!」
說這話,她知道她的表情不會好看,聲調也不會和悅,甚至有點後悔沒有理智冷靜。但江川平的態度讓她氣不過,再加上一些微妙復雜的情緒跟原因,忍不住,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江川平眉結更緊,也沒笑容,眼珠子甚至有點沉,不以為然。
「不管怎樣,妳並沒有否認。該說清楚的事,妳沒說清楚,卻在背後議論批評。還有,妳以金錢衡量她交友的態度,多少有點勢利。」
勢利?他居然說她勢利!而且,他以為什麼時候都可以那麼「正直」啊!想說什麼,就可以馬上當場說清楚?
江川平的表情、態度、那樣的說法,都令夏莉安相當生氣,價值觀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裡,搭不到一處來。
「你說我勢利?」她生氣說:「人家那樣勸她有錯嗎?我讚同就叫勢利?談戀愛就不必吃飯大便嗎?她老是被甩,又倒貼,勸她實際一點,不行嗎?如果你行的話,就談個不必吃飯大便的戀愛給我看!做不到就少給我放屁!哦,對了,你等會不是要跟靜姨一起吃飯嗎?有本事你這飯就別吃,也別大便!」
氣昏頭了,也不管措詞不看場合。
切!張蓉蓉一哭哭啼啼,他憐香惜玉的心腸就軟了,居然還給她一頓排頭!
看江川平沉著臉,她也不甩了,還怕他臉色呢!
豬!長得帥,英俊好看又怎麼樣?
這齣戲,大不了她不唱了行不行!
第六章
中午時分,商業區辦公大樓附近餐廳幾乎都坐滿了人,人聲鼎沸,冷氣的效力感覺似乎也減弱了許多。
夏賢良抹抹脖子後的汗,頸領處已溼了一片。這種天氣喝熱湯,即使冷氣開放,也夠熱燥。但這種「商業套餐」就是固定的菜式附湯。他喝了一口,便放下湯匙。
「不好意思,你這麼忙,還找你出來。」又不想飯後喝冰冷的飲料,卻有點按耐不住了。
「再忙也是要吃飯,很久沒跟學長一起吃午飯了。學長也應該挺忙的吧。」
「還好。」夏賢良說:「上回的事真謝謝你了,尚斌。」
「小事一樁,你別客氣了,學長。」胡尚斌優閒地喝著冰涼的咖啡。「倒是桂枝姐恐怕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
「我已經快被電話轟炸到投降了。」夏賢良苦笑。
「我看你就乾脆投降吧,學長。」胡尚斌輕笑出聲。「我不是說了嗎?學長,你也該給自己機會。」
「我現在沒這個心思。」
「桂枝姐不會接受個理由的。不過,桂枝姐保守,介紹的對象雖然不錯,總覺得少了什麼。學長,要不,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落實桂枝姑媽對他「帶壞」夏賢良的指控。
「謝了。」夏賢良搖頭。「我暫時真沒那個打算。」
「那你要怎麼向桂枝姐交代?」胡尚斌半開玩笑,加重「交代」兩個字語氣。
夏賢良又苦笑一下,搖搖頭,低頭喝一口湯。湯涼了一些,總算比較好入口。
「我剛剛就想說了,學長,這麼熱的天氣,你還喝熱湯,不覺得更熱嗎?」
「還好啦,習慣了。以前莉安她媽不讓我吃飯時喝冰涼的東西,現在莉安掌管家務,習慣也差不多。」
提到夏莉安,胡尚斌想想,說:「學長,我想我該把小武帶回去了。」
「怎麼突然要把小武帶回去?」
「不是突然。我畢竟是小武的父親,該由我照顧他,總不能老是麻煩學長。」
「你不必客氣,尚斌。小武住在我家,我就像多了一個兒子一樣。再說,你一個大男人,工作又那麼忙,把小武帶回去了,忙得過來嗎?」
「我會請個保姆。」
「這不太好,還不如讓小武待在我那裡。」
「小武住在學長家,有學長在,我當然很放心。不過,學長,我們也該為小夏想想吧。」
「莉安?地怎麼了?」
「小夏年紀不小了,有她自己的生活,小武在,她要照顧小武,也不能常出門。這樣對她不太好吧。」
「唔……」夏賢良似是沒想過這問題,沉吟了一會。「不過,莉安也沒說過什麼,她也挺喜歡小武的。」
「不管怎樣,小夏都二十三歲了,總要交朋友約會什麼的吧,她需要有自己的生活。」
想想,他社交場合認識的那些女孩、模特兒什麼的,很多不過十八九,再大也不過大夏莉安一兩歲。這年歲的女子,生活正「多采多姿」,夏莉安算是「犧牲」很多了。
不過,她居然說他是「上了年紀」的男人……唉唉!
「你這麼說,最近莉安好像挺常出去的。」提醒了夏賢良。「好像認識了一個男孩子,常跟這個男孩子見面,我忘記對方叫什麼名字,小武說莉安在跟這個男孩約會……」
「江川平。」胡尚斌接下去。剛剛吃的商業套餐真不應該加醋,混了咖啡,味覺都混淆了。
「啊,對,是姓江沒錯。你也知道了?」
「那個江川平,是江醫師的兒子。」
「江醫師的兒子啊。你連這個都知道。」夏賢良不禁搖頭。「怎麼你知道的比我這個作父親的還多。」
胡尚斌抿抿嘴,喝口冰咖啡,也就沒有答話。
「莉安也開始交男朋友了啊……」女兒的事,當父親的都最後知道,夏賢良不禁唏噓。
「只是約個會,還算不上呢。」胡尚斌突然開口。天氣熱又悶,容易煩躁。
夏賢良看看學弟,笑一下。
「怎麼了?」那樣發笑,怪怪的感覺。
「這周末有空的話,過來家裡吃飯吧。」夏賢良笑笑地,沒事人似,卻又顯得高深莫測。
「不好吧。小夏要張羅忙碌,又要抱怨我去惹麻煩了。」
「你很在意莉安高不高興嗎?」
「啊?不——」突然這麼一問,胡尚斌亂了手腳似,眼神竟亂起來,一反平時直直前望的堅定,垂了下去。急忙喝口咖啡,定靜下來。才又抬起頭。「我是說,我老過去叨擾,小夏多了事忙,不如我請學長跟小夏到外頭吃飯吧,也省得小夏忙碌。」
「何必花那個錢。再說,在家裡比較自在。就這麼說定,你不必擔心莉安會不高興。」夏賢良又笑一下,拍拍學弟的肩膀。「你也該多來看看小武嘛。」
當律師的,口若懸河,伶牙俐齒說服人慣了,可胡尚斌這時卻悶不吭聲,找不出話拒絕。
他告訴自己,的確也該多去看看兒子。
所以,就那麼順理成章。
*** *** *** *** *** ***
「來,坐。要喝咖啡還是茶?」
「茶好了。」咖啡苦得要命,誰喝它。
「要不要加糖或牛奶?」
誰喝茶在加糖的?
「紅茶嗎?我不要,我要綠茶。」
她就知道,靜姨這裡,只有一堆難吃難喝洋化的玩意。虧靜姨還是個營養師!
「我這裡有一些小糕點,配紅茶喝剛好。」
「我不要。」毫不猶豫便拒絕。「那些小糕點甜得要命,紅茶難喝得要死。靜姨,妳念營養學的,都不注意食品健康嗎?」
「妳哦!」李美靜端了紅茶、綠茶,還有小糕點出來。「營不營養、什麼健康飲食是在醫院對別人說的。回到家吃什麼,自己喜歡就好了。」
夏莉安喝她的烏龍茶,碰也不碰那些西式小糕點。
「妳找我有什麼事?靜姨。」
「不找妳,妳就不來找靜姨了?」
「妳可以到家裡去,妳也好久沒去了。」
「妳跟姊夫又不請我去。」
「拜托,自己人還什麼請不請的。妳隨時都可以來啊。天天來也沒關係。」
「我要天天去會把妳給煩死。」李美靜微微一笑。笑得含蓄,但眉都彎了,看得出來心情很好,很高興。
「才不會。爸也會很高興的。總比桂枝姑媽三不五時來巡視好太多了。」
引得李美靜忍不住又笑。「桂枝姑媽是關心妳跟妳爸,妳別調皮。」
「我哪敢。桂枝姑媽囉唆起來沒完沒了,誰敢去惹她了。」
夏莉安不碰那些甜膩的糕點,李美靜也節制地只吃了幾口。喝口紅茶,歪歪頭,說:
「桂枝姑媽不是幫姊夫介紹了對象嗎?結果怎麼樣?」她只聽「相親」這回事,不知道細節。
「哪還有什麼結果。」夏莉安搖頭。「爸根本沒去,奸詐地騙我去當炮灰,還找了那傢伙去!」
「那傢伙?」大概是指胡尚斌吧。
果然,夏莉安吊個白眼,一副「還能有誰」。「他寶貝學弟啦。」
「妳每次說到尚斌,都像這樣有仇似。莉安,妳真的不是喜歡上尚斌了?」
「拜托,靜姨,誰會喜歡上那種傢伙!」簡直是褻瀆她的「純潔」。
李美靜抿抿嘴。「尚斌也去了,那桂枝姑媽有沒有說什麼?」
「當然沒有給他好臉色。總之,事情是吹了。」
「妳爸真的不打算再婚?」
夏莉安聳個肩。「天曉得。桂枝姑媽說都是爸那寶貝學弟把爸帶壞。那傢伙的確討人厭!」
「是討妳厭,還是討桂枝姑媽厭?」李美靜泛起笑。
「反正就是討人厭——妳可別又說那些有的沒的,靜姨。」搞不懂,居然會說她喜歡上那沒節操的傢伙!
「好,不說。」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對了,妳最近跟川平見面是不是?」
「別提了。」夏莉安揮個手。
「怎麼了?吵架了?」
「他告訴妳了?」
「他說有些事跟妳意見不合。」
夏莉安悶哼一聲。
「那傢伙不過是長得好看一點,沒什麼了不起。」
「妳別任性,莉安。」
「我才沒有。他喜歡那種會哭得死去活來的女生,就喜歡去,誰希罕!」跟江川平,是沒戲唱了。
男人,不管大小,不管生熟,都喜歡那種楚楚可憐、纖細柔弱,一隻小蟲死掉也會掉淚,然後哭起來肩膀還會顫動的女人吧。
這樣,他們才能擁著她微顫纖柔的肩膀,給她呵護安慰對吧?
切!說她嫉妒好了,無所謂。她就是最煩那種動不動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女生。像那個張蓉蓉。
拜托!她媽翹掉的時候,她都沒有搶天呼地、鬼哭神號的;那些女人,只不過被個男人甩了,就如喪考妣,鼻水口水都可以流下來。
「川平有責任感,個性認真,雖然有時候固執一點,但人很不錯。妳別跟他嘔氣。」
「誰在跟他嘔氣,不搭就是不搭,沒什麼了不起。」是有點嘔,不過,不合就拉倒。找男朋友是為了開心快樂,如果對方不能順著她,把她捧在手心上,那還有什麼意思!
天涯處處是芳草,又不會死絕,委屈自己幹什麼!
改用一下史達林名言,失戀一次是悲劇,失戀兩次、三次,三次以上,就只是數字了,沒什麼大不了。
「莉安,如果妳真喜歡川平,就別任性。吵嘴了,嘔嘔氣,氣過了就算。」
「反正他又不喜歡我,不搭就是不搭,忍氣吞聲、委屈求全的幹什麼。」她的優點是,她知道自己要什麼,人家喜不喜歡她,她老實明白,老實接受,不會自我陶醉、自我欺騙或自我感覺良好。
江川平也許基於雄性本能,對柔弱雌性有同情傾向,不見得就喜歡張蓉蓉。問題是,她想要他當她男朋友的人,心中必須以她至上,唯她獨尊,要不然,什麼戀愛,談個屁!
「說妳任性妳還不承認。」李美靜搖頭。「男女交往哪有都那麼順利的,一嘔氣就要分手,那怎麼成。」
「靜姨,問題是他根本不喜歡我。」倒追的,都沒價值是吧?切!「他喜歡妳。」
「啊?」李美靜失笑。「莉安,妳別瞎說了。川平比我小,我們差了四歲,跟弟弟一樣。」
「那又怎麼樣?」夏莉安不以為然。「他親口說他喜歡妳,頓都不頓一下。」
「不可能的。我們只是朋友間的友愛,妳誤會了。妳當然也喜歡妳的朋友,對吧?」
「隨妳怎麼說吧。反正他喜歡妳就對了,反正我跟他是沒戲唱了。」
還好,她不會因為喜歡上一個人,就死去活來,所以,雖然受到一點輕度內傷,也不會死去活來。何況,她跟江川平之間,八字連半撇都不到,像動物一樣舔舔傷口,記住教訓,就過去了。
她的態度就是這樣。對張蓉蓉那種死不知記取教訓,只會哭哭哭的女人煩不勝煩。大概這樣,她這樣缺乏「同情憐憫」的心腸,他才認為她跟他不是同類吧?
他還叫她「迅猛龍」呢!
切!迅猛龍就迅猛龍!
「莉安,妳別任性,跟川平好好談一談。」紅茶冷了,李美靜把紅茶倒掉。
「靜姨,妳真是駝鳥。江川平喜歡妳,妳如果也喜歡他,那不就結了。」
李美靜搖頭。「妳不要再瞎說。我年紀比他大,就跟姊姊一樣。」
是因為「年紀比他大」,不是「不喜歡」。話裡的無心,用詞的無意,泄露某種下意識。
「那又怎麼樣?」夏莉安還是一臉不以為然。「也不過才大四歲。就算大了十歲、二十歲又怎麼樣?他喜歡,妳喜歡,那就結了,關別人屁事。」
動不動就說「屁」字,桂枝姑媽要聽見了,一定皺眉瞪眼,不知道要叨念多久。
「妳哦。」李美靜又搖頭。不知是重復強調那「不可能」,還是對外甥女的「乖戾」無可奈何。
「靜姨,妳別那麼迂腐。江川平喜歡妳,我不會在意的。喜歡就喜歡,跟年紀大不大、小不小沒關。」誰說一定要「男大女小」的?
真的,說她乖戾也罷,小毛頭時渾渾噩噩,很多以為天經地義,不可侵犯的「真理」,長大後,頭腦清楚了,才發現都只是狗屎。
狗屎是什麼?就是狗的大便,你挖開來看了,裡頭仍只是大便。
李美靜仍只是搖頭。想都沒想過,一個比自己年少的情人。
*** *** *** *** *** ***
男女之間的關係,濃縮到最後,除了錢,就是性。金融法理之間糾葛不清的呢,精簡之後,除了錢,就是契約。
他到底是那個厘清的人,還是製造「混亂」的?胡尚斌無聲笑一下。
本來他答應了蔡老板他們晚上的飯局邀請,臨時變卦,讓秘書通知取消。想想,自己又親自打電話過去解釋道歉。蔡老板表示很遺憾,又要再約,他找個借口拖延過去。
飯局上,除了吃喝便是醇酒跟女人,想了都覺得疲憊。這些企業家們怎麼都樂此不疲?跟那種一個人坐熱氣球升空、挑戰人類極限,充滿冒險精神的西方企業家怎麼差別那麼多?
但他也是這「共生圈」的一份子。他獻策,提供諮詢,替他們分析整套投資規畫,再從他們賺得大筆利潤中,淘出可觀的顧問費。
結果,是互相寄生。
誰也別說誰沒節操!
節操?
胡尚斌失笑搖頭。不想起夏莉安那丫頭都不行。
他勾起薄西裝外套,搭在肩上,輕快離開辦公室。
天已經微暗,街上熱氣仍未消。經過一家花店,他停了一下,搖頭笑起來。
他居然興起買花的念頭!
不知有多少年他沒有買過鮮花這種東西了,方才居然有了那種念頭!
「尚斌?」身後忽然有人叫他名字。
他回頭。「美靜。真巧。」
「我在對街就看到你。買花嗎?」
「哦,不,只是剛好經過。」胡尚斌移開一下腳步,離花店門外擺的花遠一點。
什麼叫欲蓋彌彰?李美靜抿嘴微笑。
「吃過飯了嗎?沒有的話,一起吃吧。」胡尚斌看看時間,很自然地提議。他跟李美靜認識很久了,並不見外。
「不了,我跟川平約好了。」李美靜也很自然說著。
「川平?江川平?江醫師的兒子?」
語調多了一點起伏,眉毛也微微斜揚。
「嗯。他是我們醫院新進駐院醫師。」
「能力好像挺不錯的,青年才俊。」
李美靜瞄他一眼,眼底有笑。「你好像對他有什麼意見?」
「沒的事。」不過也就比他年輕一點吧。「聽說小夏好像跟他在交往,是吧?」說他「上了年紀」——那小子也不過比他年輕三、四歲吧!
「大概吧。」
「大概?」胡尚斌上身微傾,凝了一些專注。
「川平不承認,莉安也說沒可能,但兩人明明見面約會過,也出去了幾次。吵了架,就跟小孩子一樣嘔氣不承認。真是!」
「吵架了?是嗎?」語調過於輕快,心情似是不錯。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能吵得起來也是不容易,年輕人就是那樣。」
一句話,無心地把胡尚斌摒除在「年輕人」之外。
胡尚斌微笑不變,「處變不驚」。「是啊,年輕人就是那樣,一點小事就吵鬧,上午吵,下午就和好了。小夏跟江川平很快也會沒事吧。」
「沒事」就「沒事」,幹麼加一聲疑問不確定的語尾助詞?
「大概吧。」李美靜笑笑,搖搖頭。「莉安說她跟川平個性不合,不想勉強。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想。」頓了一下,到底沒將什麼「江川平喜歡她」那些不該說的說出來。
「所以那小子——呃,我是說江川平,就找妳訴苦?」
「也不是。我要他跟莉安談談,他也倔得很。」
「哦,看來真的吵架了。」隱然有笑意了。也不知是不是對「年輕人」無端便鬧脾氣好笑。
還是,他心情本來就不錯,語調自然輕快?
「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錯,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好事?」李美靜注意到了,笑問。
「啊?」胡尚斌連忙斂住眼底笑意,幹咳一聲。「呃,今天工作相當順利,所以,嗯,感覺比較輕鬆吧。」
「我想也是。那我先走了,改天再聊。」
「改天見。」胡尚斌微笑點頭。
那笑,逐漸抿成唇邊一抹若有似無的紋痕,映現在黑黑的眸子底。
「吵架了,是嗎……」
蚊鳴似地喃喃自語,聲音細得不可聞。
一旁鮮花,紅橙黃綠藍靛紫各色怒放齊揚。他一手環著胸,一手抵著下巴,左看右看,審視思索什麼似,忽然愉悅地笑起來。
*** *** *** *** *** ***
「迅猛龍。」
「不要叫我『迅猛龍』!」
夏莉安沒好氣地悶吼,回頭狠狠給了那討厭的男人一個大白眼。
「那一天,我聽江川平這樣叫妳,對吧?」
「他神經,你也神經了?」又一個火氣很大的白眼。
赫,脾氣真的不小。
「吵架了?嗯?」
怎麼聽起來像在幸災樂禍?夏莉安不爽地又狠狠瞪他,粗聲說:「你到底來幹麼?」
「學長讓我有空過來吃個便飯。」胡氏公子抿抿嘴,笑了。
「你怎麼會有空?你不是應該很忙嗎?」討厭的傢伙一來,又要增加她的「勞動量」。
「只要學長吩咐,我隨時有空。」
「就算這樣,現在才兩點!兩點!你這麼早過來做什麼?」五孔生煙、七竅冒火,氣真不只打一處出來。看到這個討厭的男人,火上加油,更加多氣。
「小夏,妳就這麼不歡迎我?妳知不知道這樣多傷我的心?」胡公子聲音低沉下來,臉龐聚愁。
「少來!」夏莉安嗤一聲。「你那些鶯鶯燕燕呢?你多的是地方可以去,來這裡惹人厭做什麼?」
啊!胡氏公子按按心窩。這一箭真不輕。
「沒的事。」他勾勾嘴角。「學長讓我來,我順便看看小武嘛。還是,妳嫉妒了?」臉龐微傾,眸子斜望向她,似有些試探。
「誰嫉妒了!」那廂忙不迭否認。「你愛跟什麼蜜蜂蝴蝶鶯燕在一起是你家的事,關我屁事!」
預料中的反應。
一切正常。胡公子又勾勾唇角,又笑了。
「我可是一直很關心妳的哦,小夏,可妳一點也不關心我,還對我這麼冷淡。唉!真傷我的心。」
那樣一臉奸滑的笑,嘴都彎了,叫作「傷心」?
「你少做戲!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就少來惹人厭。」
「學長吩咐,我沒有不到的。」一臉多無奈。
「你的學長現在不在,小武也不在,你這麼早來攪和做什麼!」
「學長帶小武出去了?」
「廢話!」她老爸也真是的,叫了這傢伙來,自己又跑出去,害她一個人跟這討厭的傢伙大眼瞪小眼的。
火氣還真大。他真是來「受氣」的。胡公子挑挑眉,顯得不以為意,把笑意斂進眼底。
「小夏,妳跟江川平吵架了,心情不好,可也別把氣出在我身上。妳不覺得我很無辜,嗯?」把那聲「嗯」拉得老長,鼻音上揚。
說是訴「委屈」,更像是……挑逗——
啊!夏莉安像被刺 刺一下,險險跳起來。
她怎麼會聯想到那奇怪的字眼?
對沒節操的傢伙的「指控」,她一時語塞,反駁不了,狠狠白他一眼,叫說:「好,我無端遷怒,我亂發脾氣。我回自己房間,行了吧!」
不見更清淨!她把自己關進房間,用力甩上門。
不一會兒,胡尚斌便敲門,不等她回答,便打開門進去。
「你怎麼可以隨便進來,這是我的房間!」夏莉安很不高興。
這是女孩子的「香閨」,他懂不懂?隨便就進來。
「哦,這是小姐的『香閨』是吧?」他居然取笑。
更惹她惱。
「你真的很討厭耶,還不出去!」
「好,好。」胡公子很紳士地退到門外,站在門口處,頗為無奈似。「小夏,妳這樣丟下我一個人在客廳,不覺得我很可憐嗎?」
「哼!」又來這一套。
「小夏。」
「你到底想怎麼樣?」這人實在真煩。
他都不會察言觀色嗎?不知道她心情很不好嗎?還一而再,再而三煩她惹她。
「別這樣嘛,小夏。」他靠著門框,表情暗淡,好像真很無奈的摸樣。
「嘻皮笑臉不行,就打可憐牌。胡大公子,你應該去演戲才對,不應該當律師。」夏莉安冷冷瞅他,絲毫不心軟。
「妳就對我這麼有成見?」表情更暗淡。
真是做戲,也算相當逼真。
夏莉安疑惑起來,一時竟變得不那麼篤定。
「你別再做戲了好不好?」
胡氏公子嘆口氣。「妳就這樣看我?」
欸,討厭!這傢伙到底想怎麼樣?
「你到底想怎麼樣?」退了一步了,煩躁了。
心一不定,便察覺不到那張充滿著男人魅的英俊臉上,那隱微的、一現即逝的絲縷笑意。
「我可以進去嗎?」那般輕柔要求。
夏莉安掙扎一下,還是不甘不願地咕噥一聲。
沒明確拒絕,就是答應了。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她房間裡沒有多餘椅子,他指指床緣,得寸進尺。
「不可以。」她脫口叫出來。瞪瞪他,自己坐在床上,把椅子讓給他。
「謝謝。」
長腿曲直,舒適的擺放;剪裁合宜的衣著,十分襯他的型,坐在那裡,簡直像雜志彩頁裡名牌服飾的廣告。
彩頁廣告裡的模特兒都凝著一雙深遂的眼望著你,不說話。胡公子也沒說話。
「你幹麼不說話?」夏莉安忍不住。
「妳沒讓我說話。」
「那我叫你坐,你就坐;叫你站,你就站嗎?」她沒好氣。
「妳希望我做什麼?」他反問。
「做我奴隸算了!」因為心情不好,她乾脆胡說一通。
他臉龐斜揚,俊眉一挑,唇角一勾。「黯然無奈」的面具掉了,暴露出一點一點「真面目」出來。
知道自己失言,夏莉安微覺點窘,受不住他那樣看她。虛張聲勢,粗聲說:「好嘛,我知道自己說錯了,行不行?我只是隨便亂說,可以了吧?」
誰知胡公子神色一斂,收住笑,聲音也沉了。
「好啊。妳真要我當妳的奴隸,我就聽妳的。」目光炯炯,灼灼逼人,辨不清是認真或玩笑。
是真?是假?是玩笑?
「奴隸主」心臟猛然一跳。
跳得劇烈,幾乎負荷不了。
「我跟你說了,我只是隨便亂說,不要跟我開玩笑了。」竟不敢看視那灼灼逼人的目光。
「誰說我在開玩笑了?」
她猛然抬頭,吃驚訝愕,顰眉盯著他。
一秒、兩秒、三秒……五秒……十秒……
終於,那漂亮的唇角勾一勾,露出那要笑不笑的神態。
「你這討厭的傢伙!」她抓起枕頭用力砸向他。
他笑著接住。
「妳知不知道妳剛剛那表情多好玩?」
「你——」可惡!
她隨手一抓,將被單砸丟向他。
被單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撿起來。她氣不過,踢了他一腳。
「啊!」卻沒站穩,腳跟反而一滑,往後栽下去。
「小心!」他緊張叫出來,衝過去抱住她。
身後是大床,根本不礙事。他亂了章法衝過去抱住她,反而抱著她雙雙倒在床上。
他在上,她在下,結實壓著她。
前五秒,還沒能反應過來;過了五秒,夏莉安「刷地」脹紅臉。
「沒事吧?」胡公子「功力」高深,若無其事起身,若無其事將她拉起來。
「死不了!」臉上充滿血讓她氣躁。莫名地心虛,不敢看著他。
「妳臉紅了。」聲音居然帶笑。
夏莉安猛然抬頭,惡狠地瞪他一眼,方才的尷尬、狼狽感覺一下子掃開。
「不行嗎?」簡直惡聲惡氣。
「當然行,我怎麼敢說不行。」
他又那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態。夏莉安順順氣。不過不小心跌了一下,碰巧跟他跌在一塊,又碰巧是倒在床上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她又瞪他一眼,掉頭走出房間。
那張英俊帶魅的臉又浮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跟了出去。
第七章
江川平居然主動打電話給她,約她出去,夏莉安但覺天要下紅雨了,歡欣的感覺並不那麼強烈,也沒有那麼興奮或高興。
「江川平?」電話打來的時候,討人厭的胡氏公子正好在她家客廳上座,多事地探問。
「嗯。」她愛答不答。
「他約妳出去?」又一聲探問。
「你問那麼多做什麼?」問東問西,這個傢伙有夠煩。
「怎麼了?」她老爸從廚房出來。
「江哥哥找小夏,小夏要去約會。」小武得意地大聲宣布,不知道自己「窮攪和」。
小鬼!胡家老小同樣討人厭。
「爸,我出去一下。」
雖然情緒平無波,並不那麼興奮,但多少還是有一絲期待吧。至於期待什麼,天曉得,模模糊糊。
誰知,一到了,江川平居然說:「靜姐要我跟妳談談。」
她不禁翻白眼,粗鄙說:「靜姨要你吃大便你也吃大便?」
「妳——」他板起臉,又緩下來。「妳一定要用這種態度說話,非得吵架不可嗎?」
「誰跟你吵架。」
「那就平心靜氣好好談一談。」
說她簡直白癡,居然還有那種模糊的期待。女人哪!她厭惡地暗罵自己蠢,無法不自嘲。
「還談什麼?個性不合,不搭就是不搭,談到太平洋變沙漠也談不到一塊。再說,你本來也沒那個意思對不對?只是靜姨說,你就聽。」
江川平也不否認。只是說:「我沒有跟張蓉蓉有什麼瓜葛。」
算是解釋了什麼。
事情因張蓉蓉而起,但張蓉蓉根本不是原因。
「你當然不會跟她有什麼。你喜歡的是靜姨。」
「我是喜歡靜姐沒錯,但——」
「少跟我說這個喜歡不是那個喜歡什麼的。」夏莉安揮手打斷他。一開始他喜歡有意的就是她靜姨,所以他們怎麼也搭不到一起。
他跟她見這幾次面,搞不好還是看在靜姨的面子上——啊!越想真是令人越嘔!
「迅猛龍——」
「不要那麼叫我。叫那麼親熱做什麼!」男人叫喚女人千奇百怪的綽號,也許有各種緣由,但女人聽在耳裡,多傾向把它解釋成親密的象徵。也許是嘲笑,便盲目地被解釋成曖昧。
「什麼親熱了。我只是覺得妳像恐龍,跟我是不同類的。」男人就單純把它當作是異類,心裡那麼想而已。根本沒女人那等自動演繹,曖昧花一切的心思。
「你是說我長得很醜?」豈有此理。
「我沒那麼說。」
「那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只是覺得多半女人看起來都像恐龍。」
「那靜姨呢?」
「她跟我同類。」
也就是說,靜姨是「不一樣的」;而她,跟其他大半女人一樣,只是那些女人中的一個。
真叫人痛惡,卻又不能生氣。那是她靜姨。她難道要跟自己阿姨爭風吃醋?
所以,只是悶哼一聲。
江川平也沒道歉。道歉了就是心虛,可他一點都沒有那種感覺。
「生氣了?」
「要不然,你以為我會很高興嗎?」
「因為我叫妳『迅猛龍』?」
「你少——」
「喲,小夏,居然碰到你們,真巧!」那個連說話都要笑不笑似的討厭傢伙突然從空氣中蹦出來。
「胡律師。」江川平禮貌打個招呼。
夏莉安光是瞪他。
「你們慢慢聊,我不打擾了。」
「不了,我醫院還有事,我得走了。」江川平起身,順手去取帳單。
「我來就行。」胡大律師按住帳單。
江川平也無所謂,點個頭,便離開。胡氏公子順勢,很自然地坐下來。
「談判得怎麼樣?」笑得溢蜜。
「你怎麼會來這裡?」夏莉安一點都不友善。沒好氣說:「就那麼巧!你該不會是偷偷跟蹤我來的吧?」
「冤枉吶,大人。」胡公子喊冤。「我跟朋友約好見面談點事情。」
「那你朋友呢?」她環顧四周一眼。
「時間還沒到呢。」他動也不動。
她懷疑地看看他。「你真的沒有跟蹤我?」
「妳希望我是跟蹤妳來的嗎?」他反問,微傾傾頭,望著她。
氣氛一下子曖昧起來。
「我管你是怎麼來的。」實在,口氣差,用詞不文雅,沒一點自覺。
「要吃點東西嗎?聽說這裡的起士蛋糕不錯。」
「他們不賣起士蛋糕。」
「那嘗嘗巧克力蛋糕好了。」他面不改色。
「我討厭巧克力。」
「那就換草莓的。」
「我也不喜歡草莓。」
「要不,水果蛋糕怎麼樣?」他居然還笑,很有耐性。
「今天不想吃水果蛋糕。」
「藍莓的呢?抗氧化,對皮膚好。」
「不喜歡。」
他停住,望了她一會兒,突然傾身過去,靠向她。
「那麼,妳喜歡什麼呢?小夏。」嗓音低而沉,收起那要笑不笑的表情,黑眼珠深沉,幾分蠱魅。
夏莉安不防愣一下,心一悸。
「我——」突然靠那麼近,害她一個措手不及,舌頭都打結了。
「妳喜歡什麼?嗯?」這回他把語尾助詞放得低沉,悠悠蕩蕩,擾人心腸。
「你不要靠這麼近好不好?」她一下子無法直視,避開他的黑眼眸。
「怎麼了?」他懶懶似。嗓音更低更沉更蠱魅。
忽然地,她便覺得呼吸困難。
「可惡!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我不懂妳在指什麼。」他沒笑,低沉的嗓音仍那樣悠蕩悠蕩,要蕩入她心窩。
「還裝!你以為這樣看著我,我就會臉紅,就會呼吸困難是不是?故意這樣惡作劇,取笑我,對不對?」
總把他做的一切,想到壞的方向。
「妳又冤枉我了。」眸子一黯,多無奈似。
「還在裝!」她瞪瞪他。「我知道你很有魅力、很迷人,行不行?可以了吧?」
「妳真的這麼認為?」那眸子一亮,唇角一彎,笑意便流泄出來。
「哼。」她哼一聲。
「小夏——」
服務生過來添加水,順便遞給胡尚斌餐單。
早不來,晚不來,慢了好幾拍才來,硬生生打散好不容易張結起的磁場。
「不用了,他馬上就要走了。」夏莉安開口。
胡公子挑挑眉。
「你要是不走——」她站起來。
她走,總可以了吧?
「小夏。」他抓住她的手。一邊對服務生比個手勢,隨便要了杯咖啡。
「嘿,男女授受不親。」她皺眉,只好又坐下。
「什麼『授受不親』,妳小時候我常常抱妳呢。」
「胡說。那時我都十三歲了,你什麼時候抱過我。」又瞪眼。
搞不清他心思。她覺得他似是故意混淆她,又懷疑自己多心,又想起前幾日那一幕——
欸!這幾日很多事似乎都變得不對勁。
「前兩天我不是才抱過妳?」神態自若。
「那不算!」她脫口而出。
他嘴角一攏,似乎有些興味。
「那麼,怎麼才算?」睇著她,目光閃亮。
怎麼她覺得像踏入什麼陷阱似的。
只能悶哼一聲。
「又不說話了。嗯?」又一聲低蕩,那麼曖昧。
她忍不住抬眼,忽然皺眉。「你在引誘我嗎?胡尚斌。」
他笑。
服務生在這時端上咖啡。熱煙撲鼻,溢滿咖啡香。
「陪我喝杯咖啡吧。」又笑。
「你不是在等朋友?」總是她沉不住氣。
「他大概遲到了。」
結果,他說的朋友,一直沒出現。
*** *** *** *** *** ***e
一個禮拜內,張蓉蓉掛了江川平值班的兩次門診。然後約江川平出去,說有重要的事想跟他商量。
「對不起,你這麼忙,還找你出來。」她坐在那裡,柔黑的長髮垂肩,眼眸低垂,顯得楚楚可憐。
「沒關係。」江川平喝口咖啡。
「真的很對不起,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找誰商量才好。」
「沒關係。有什麼事,妳說好了。」他又喝口咖啡,看看時間。她總算是那迅猛龍的朋友,這點耐心他還算有。
張蓉蓉低了低頭。光滑潔白的脖頸傾成優美的弧度。
「我……」蛾眉微糾,讓人生憐。「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
江川平沒說話。
張蓉蓉覷了他一眼,仍低著頭。
「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很痛苦,心裡很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肩膀微微抽動,眼角溢出一顆淚。
然後,決堤似,無聲的淚潰流下來。
江川平抽了一張面紙給她。
「謝謝。」她接過面紙,纖柔的手指不經意拂過他手指。「真不好意思,跟你說這些。我實在沒出息。」
「別這麼說。」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抬起頭,那姣美卻憂傷的雞蛋小臉流露出的茫然與無所適從,男人看了,無不為她揪心動容。
「很簡單,搬家,把電話換了,不見為淨。」江川平實事求是地提供意見。
「啊?」張蓉蓉愣一下,紅唇半張,似是沒預料到他這種「亂套」的反應。
就算不是安慰,至少也會可憐她一下吧。
「我……我暫時不方便搬家。」
「那就暫時住到朋友家。」
「我……朋友不太多。」
「夏莉安呢?」江川平直視她,目光銳利。
「莉安……嗯,我不想太打擾她……」
「那其他朋友呢?妳總有朋友吧?」
「我……」她抬起頭,眸子含著淚,神情幾分柔美可憐。「江先生,我……你……」那般欲言又止。眸子眨了眨,流光閃轉。忽然握住他擱在桌上的手。「請你幫幫我!江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夏莉安對張蓉蓉很不以為然,對張蓉蓉沒有好評;對此,江川平不予置評。但這樣,對一個只見過四次面的男人,哭訴她和男朋友分手,要他幫忙她——他能幫她什麼忙?
他抽回手,很乾脆直接說:
「對不起,張小姐,我幫不上妳的忙。」一點都沒有被那顯得柔弱可憐的淚臉打動。「妳跟妳男朋友分手了,畢竟是妳自己的事,需要妳自己解決。我給妳的建議是,立刻搬家,更換電話。不適合的就不要強求,妳總會找到關心妳、適合妳的人的。我能做的就是這樣了。很抱歉,我還有點事,不能多待了。」
他取過帳單,手機同時響起。
「喂?靜姐。」英俊的面孔整個亮起來。「好,我馬上過去。」
張蓉蓉楞楞看著他,嘴巴半張,似仍處在某種震驚中,尚未回神過來。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江川平沒再多看她一眼,掉頭便走。
明明是後太空時代,他卻老覺得自己好像回到白堊紀時期,滿街滿地的女人不管怎麼看,看起來都像恐龍。
*** *** *** *** *** ***
她要還錢,她就拿錢。
跟她客氣,可憐她,不拿回這錢的話,只是白白浪費錢。所以,夏莉安一點都不客氣。
「對不起,麻煩了妳那麼多事。」張蓉蓉滿臉歉疚。
「算了,只要不要再有下次。」夏莉安很不客氣。
張蓉蓉紅紅臉。
「妳不高興了?」覷覷夏莉安,身體往前傾了傾。
夏莉安沒吭聲。
「妳知道了?江川平跟妳說了?」沉默的回應令張蓉蓉有些困窘,期期艾艾解釋。「莉安,我不是有意的,可是妳說妳跟江川平……呃,妳跟他並沒有來往……」
江川平什麼也沒說,她充其量知道她跑去醫院掛號看診,張蓉蓉倒先是心虛起來。
「妳不必跟我解釋。我跟江川平什麼也不是,也沒在交往。」
張蓉蓉鬆口氣。
「可是……他……」不禁顰起眉。他對她的態度真令人失望。連安慰也沒安慰她一聲,還丟下她先離開了,讓她措手不及。
「他怎麼了?」
「沒……沒什麼。」張蓉蓉連忙搖頭,心虛地看夏莉安一眼。
既然江川平沒有跟夏莉安在交往,那他怎麼會那樣對她?張蓉蓉百思不解。他甚至沒有給她一聲安慰,還說了那些話,實在很奇怪。
「呃,莉安……」欲言又止。
「什麼?」有話要說不說的,夏莉安開始覺得不耐煩。
「呃,我是說……嗯,江川平他……是不是有女……女朋友?」一句話,吞吞吐吐分屍了四五次才說出來。
「我不知道。不過,他有喜歡的人就是。」夏莉安回答得很乾脆。
「他有喜歡的人了?是誰?」張蓉蓉脫口而出。
「這個,妳去問他吧。」
她的耐性已經到底了,正想起身走人,門口處那裡忽地響起小孩歡呼的叫鬧聲,及一聲低沉懶懶的制止。
分明聽熟的。
她不覺抬頭望去,立即皺眉。
「莉安,妳認識那人嗎?」張蓉蓉察言觀色,隨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水漾的大眼亮起來,立刻對準焦點。
「不認識。」夏莉安這次回得更乾脆。
小孩才喜歡來的速食店,那傢伙來幹嘛?當然是因為那個小鬼頭。不只那小鬼頭,那一旁還有一個時髦亮麗漂亮的女人。
她悶哼一聲,狠狠盯一眼,扭過頭。
小鬼頭看到她,高興地叫起來。「小夏!」興奮地拉拉男人的衣服。「爸爸,是小夏!」丟下男人與女人,跑了過去。
男人有些意外,抬眼望去,英俊魅惑的臉立刻笑開,走向夏莉安。
「小夏,這麼巧,妳也在這裡。」俊眉飛揚。
*** *** *** *** *** ***
「爸爸,你來陪小武好不好?」
「今天不行,爸爸很忙。」
「我不管,爸爸,人家要你來陪小武嘛!」
「小武,你別鬧,爸爸真的很忙。小夏呢?」
「小夏不在,出去了。」
「那胡伯呢?」
「胡伯也不在,被桂枝姑婆抓住了。」
小孩子談話不懂修飾,卻講得傳神,胡尚斌忍不住想笑。他輕言輕語,對兒子說:
「小夏很快就會回去,你要乖,在家裡等她。」
「可是人家肚子餓了嘛。小夏說她一下下才會回來。」
「小夏沒準備東西給你吃嗎?」
「小夏買了壽司。可是人家想吃漢堡,爸爸,你帶我去吃漢堡!」
「小武,爸爸很忙——」
「我不管啦!爸爸,你不要小武了是不是?」
唉!胡氏公子不由得嘆口氣。
算了,兒子重要。快快把手邊的資料看完,把隨後跟朱玲玲的約會取消,帶兒子去吃漢堡吧。
哪知,朱玲玲卻說:「跟兒子約會?尚斌,看不出來你還真是個好爸爸。」她嬌俏笑。「我也去吧,就陪你兒子一起約會。」柔柔的聲音充滿女性的溫婉。
小武對這個「阿姨」卻很不歡迎,垮著臉,嘟著嘴。
朱玲玲彎著身,臀部翹成美好的弧度,討好小武說:「小武,我是朱阿姨,我跟爸爸帶你去吃漢堡好不好?」
小武垮著小臉,不說話。
胡尚斌說:「還不叫阿姨。小武,你要懂禮貌。」
小武才不甘不願喊了一聲「阿姨」。
朱玲玲笑著摸摸小武的頭。「小武好乖。幾歲了?念幾年級?」
小武看看他爸爸,才嘟嘴說:「十歲。」對朱玲玲的親切不領情。
爸爸要給他找新媽媽,他不要新媽媽。但他媽媽不回來了,爸爸要新媽媽,小夏作他的新媽媽就可以。
胡尚斌開車,朱玲玲特意跟小武坐在後座,陪小武聊天,逗小武開心。小武雖然不要朱玲玲作他的新媽媽,但那威脅不是立刻的,在朱玲玲母性的輕聲細語呵護下及刻意的討好,對她的敵意一下子減少很多。
到了速食店,小武一馬當先搶進去。胡尚斌笑說:
「沒想到妳哄孩子這麼有一套。」
朱玲玲瞋他一眼。「我本來就很喜歡小孩的,沒事也喜歡研究一些廚藝。」
「我還以為妳這個時尚雜志的主編,只對名牌服飾有興趣。」
「那是工作。」朱玲玲不依地又瞋他一眼。
小武一馬當先跑進速食店後,高興地在那裡歡呼,胡尚斌走進去,懶懶制止。
「小武,別這麼大聲,會吵到別人。」
小武乖乖噤聲,又耐不住靜,小眼骨碌四處亂轉,忽然與一張熟悉的臉對上。
「小夏!」他興奮叫出來,拉拉他老爸袖子。「爸爸,是小夏!」咚咚跑了過去。
胡尚斌意外輕訝,望過去。哎,可不是就是那個臭著臉的夏丫頭。笑吟吟走過去。
看到他,夏莉安可不像他滿臉笑,但礙於旁人在場,又是公共場合,不好太「隨性」,只能表現得「成熟」、「有禮貌」及「教養」。
「胡——」頓一下,有點不自然,僵硬說:「大哥,你也來了,好巧。」平時不是連名道姓,就是諷刺地喊他「胡公子」,或乾脆叫「傢伙」,突然這麼「虛偽有禮」,她自己先不習慣。
胡大哥?胡氏公子不禁覺得好笑。
他還沒開口,小武便搶著說:「小夏,爸爸帶我來吃漢堡。」
「我不是說不可以吃漢堡嗎?」垃圾食物,熱量高營養低,有什麼好吃的。
「妳自己不也在吃?」小武嘟嘴不服。
「我沒有。我只是喝飲料,最多吃一點薯條。」
那還不是一樣?胡公子在一旁簡直忍不住笑。
「尚斌。」朱玲玲走近。
「啊,玲玲。」胡尚斌這才想起,注意到她。「我幫妳介紹,這是小夏——呃,莉安。小夏,這位是朱玲玲小姐。」
「妳好。」朱玲玲很大方伸出手。
夏莉安心裡有些莫名的不痛快,但很「文明」地保持「成熟」大人應該有的文明教養。
「妳好。」特地帶著小武跟這女人見面,是表示什麼?但她不得不承認,朱玲玲優雅漂亮有氣質,有種她比不上的韻味。
朱玲玲轉向張蓉蓉,目光似是詢問。夏莉安簡單介紹。張蓉蓉跟朱玲玲打了招呼,轉向胡尚斌,嫩白的臉泛著淺淺的甜笑,柔聲說:
「你好,胡先生。剛剛我問莉安是不是認識胡先生,莉安還開玩笑說不認識呢。」笑容裡帶點媚。
「哦?」胡尚斌似笑非笑望向夏莉安。
又露出那種神態了。又在蠱惑人了!
哼!見到好看的女子,他就那副德性。
心裡哼了不知幾多次,臉上還要保持若無其事。
「爸,我要吃漢堡。」端的難受,小武插嘴攪散了僵局,亂流竄散,高壓頓時驟減。
從沒像現在這刻,夏莉安覺得小武這麼可愛過,對小武的口氣跟態度,不覺得就軟柔了。
「小武,今天就準許你吃漢堡,不過,只能吃一個,知不知道?」
「嗯。」得到準許,小武高興服從。這個小夏的威嚴竟比父親還大。
朱玲玲望望胡尚斌,胡尚斌光噙著笑,也不說話。
「胡——呃,大哥,那你陪小武吃漢堡吧,我跟朋友還有點事要談,要先走了。」傻瓜才留在這裡受罪。
「我沒關係啦,莉安。」張蓉蓉卻不懂得察一言觀色。
夏莉安氣結。人家卿卿我我,妳留在這裡當電燈泡做什麼?
她那個心裡不知為什麼說不出的不舒服與不痛快,張蓉蓉又如此「遲鈍」、「不識相」,她覺得更嘔,一肚子烏煙瘴氣。
「小夏,不要走啦,陪我一起吃漢堡。」小武拉著她。
朱玲玲一直保持三十分左右強度,恰到好處的微笑。大方說:「是啊,莉安,不介意我這麼叫妳吧?大家一起坐嘛,比較熱鬧。」實在、非常、萬分——夏莉安心裡狂飆,實在非常想甩袖而去。但她不是小孩了,知道不能有那種任性的小孩舉動。勉強按耐住,居然還笑了。
「嗯,我會打擾你們——」
「怎麼會。」開口的是我們胡氏公子。目光閃閃盯著夏莉安,竟似挑釁。
「太好了!」小武拍手跳著,拉著夏莉安,邊說:「小夏,我們去買漢堡,我還要大杯的可樂。」
那一肚子烏煙瘴氣更加翻攪難散。夏莉安心裡那個憋,差點成瘀傷。
第八章
活到三、四十歲的男人,你要他清心寡欲、無欲無求,又無故無事,純情的等到「宿命」的人出現,那真是天方夜譚——或者,惡毒一點,癡人作夢,把愚蠢當浪漫。當然,癡情的男人不是沒有,但作人,尤其作女人,要實際一點,成熟的男男女女哪個少少多多的沒有「故事」或「歷史」;既然有「故事」、有「歷史」與「過去」的存在,那麼負心、被負、甩人、被甩等等的,自然也不會少。節操不節操的,怎麼去評斷?
人家沒娶沒嫁,嫁了還可以離,娶了還可以分,怎麼論「節操」?
但她就是覺得他沒節操。
「吃醋了?」居然還帶笑意!
「誰吃醋了!」她只覺有氣,沉不住氣。
「要不,嫉妒了?嗯?」又一個試探的悠蕩。
「鬼才嫉妒!」哇叫嚷嚷。
怎麼會變成這種奇怪的對話?她幹麼還跟他說這些,受這些鳥氣?
「我送你們上去。」停了車,他轉臉過來。
還在假殷勤。
「不必了。」她繃著臉下車,甩上車門。回頭叫:「小武。」總算沒忘了小鬼頭。
「小武,你記得爸爸的話沒有?」駕駛座上的男人回頭叮嚀兒子。
「嗯。」小武用力點頭。
「小武!」叫聲透著不耐煩了。
小武趕緊下車,跟在那不耐煩的背影後頭。
上了樓,進了屋,她便把門甩上,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小武屁顛顛地跟過去,站在門外,叫說:
「小夏!小夏!妳怎麼了?」
裡頭沒回應。小武又叫,一邊敲門。
「小夏,小夏,妳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小夏——」
「吵死了!」房門「霍地」打開,夏莉安叉著腰,像母老虎一樣,又兇又不耐煩。然後「砰」一聲,又關上門。
「小夏!」小武又叫。
但她不理人。
不理就是不理。
小武站了一會,歪著小臉想了想,然後邁著短腿跑到客廳,跳到沙發上,專心撥著電話。
「喂?」那邊很快有人回答。
「爸爸,」小武叫一聲。「我是小武。你叫我打電話給你,我現在打了。」
「很好,小武很聽話。」
被老爸稱讚,小武很高興。
「爸爸,你叫我打電話給你做什麼?」
「爸爸問你,小夏是不是在生氣?」
「對啊,小夏生氣了。爸爸,你怎麼知道?」
「她是不是在生悶氣?」
「什麼是悶氣?」
「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說話,也不理人。」
「對,小夏把門關了,不讓我進去,也不理我。小夏在生悶氣了。爸爸,小夏在生氣了,不會要作我的新媽媽了。」
「咳!」那邊乾嗆住。
「哪,小武,你現在去找小夏,把電話給她,跟她說爸爸要跟她說話。」
「好。」小武爬下沙發,咚咚地跑到夏莉安房前,咚咚敲著房門,叫說:「小夏!小夏!」
敲得毫無節奏感,只是一勁敲打,像在打鼓一樣,實在吵死人。
「吵死了!」房門終於「霍地」又打開,露出夏莉安兇巴巴的母老虎臉。
「哪,」遲鈍的小武伸長手臂,把電話送到夏莉安胸前。「爸爸要跟妳講話。」
「講什麼?」母老虎沉著臉,沒好氣。
「不知道。」小武把電話直塞過去,一溜煙跑到客廳玩電玩遊戲。
「幹麼?」夏莉安不甘不願,氣很衝。
「想跟妳說說話,聽聽妳的聲音。」那聲音低且沉,忽然地發黏。
「你到底想幹麼?有事情快說,廢話就不必說。」也不知為什麼,她火氣會那麼大。反正今天從看見他開始,她心裡就很不舒服,那個漢堡吃得不知有多憋,差點噎死她。
「生氣了?」
又來這一招。夏莉安覺得煩透,大聲說:「對!我就是生氣。怎麼樣?不可以嗎?」
「為什麼生氣?」那邊盡是溫言柔語,軟得不得了。
為什麼?問得夏莉安語塞。
是啊,為什麼生氣?他帶女人跟小武見面吃速食,關她什麼事?她幹麼生氣?幹麼不痛快?
「你跟女人約會,幹麼拖我下水?」看他們卿卿我我,還要裝笑瞼,煩透人。
「冤枉啊。」他喊冤。「我怎麼知道會遇到妳,小武又硬要拉著妳。嗯,妳不喜歡吃漢堡?」語氣忽地一轉,問得——又似試探——小心翼翼。
「難吃死了。」
「嗯,那麼,改天我請妳吃飯。妳喜歡吃什麼?」
「不必。」她不領情,甚至有氣。「要吃,跟別的女人吃去。你女朋友不是很多,少在那裡假殷勤。」
「又冤枉我了。小夏,我是誠心誠意的。」
他?胡氏公子?胡大律師?史上最沒節操的一個男人。誠心誠意?
「嗤。」她嗤一聲。「你跟一萬個女人約會都不關我的事。少再煩我。」
「嗯,妳在意我跟其他女人約會嗎?小夏。」那低沉又滑膩的聲音,突然問她個措手不及。
「誰……誰在意了——」叫她不防,結巴起來。
「妳嫉妒了?嗯?」尾音那樣低蕩,要蕩入她心窩。
「你少臭美了!」心口一陣奇襲,沒來由地心虛慌張,臉頰一陣莫名的燥熱,她對著話筒憤憤吼叫一聲,掛上電話。
嫉妒?她?
拜托,她想都沒想過!
她大叫。她幹麼要嫉妒!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氣勢越來越虛,叫聲越來越小,姿態越來越慌。
*** *** *** *** *** ***
想都沒想過。但突然地,禁不住開始去想了。
她嫉妒嗎?為什麼?又為什麼覺得心裡不痛快?
他跟女人來來往往關她什麼事?她為什麼討厭他,覺得他沒節操?
她在意嗎?為什麼?又為什麼覺得心裡憋?
他愛跟哪個人約會是他家的事,她幹麼生氣,看了煩躁?
為什麼?為什麼……
「小莉,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桂枝姑媽不滿地叫她一聲。
「啊?」夏莉安猛回神。
「看妳!想什麼都出神了,都沒在聽我說話。」
「我有啊。可姑媽妳說來說去還不是那些。」心虛的辯解。她居然想得走神,那個「禍害」真討厭。
「那妳到底覺得怎麼樣?林小姐不錯,跟妳爸也挺配的,妳爸卻一推三拖,妳也勸勸妳爸。」
「姑媽,爸的事讓他自己做決定,妳就別再操心了。」
「等他自己做決定,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我看等到妳結婚生孩子他都還在那裡『再看看』。妳爸啊,不用力推他一下是不行的。」桂枝姑媽大大不以為然。
「就算是這樣,那也不能硬塞啊,總要爸爸喜歡才行。」
「所以我才要妳勸勸妳爸。他老是推說忙或不適合,不多見面聊聊,交往看看,怎麼會知道適不適合、喜不喜歡。」
那就是「化學作用」的緣故關係吧。桂枝姑媽介紹的這些人都沒能讓他老爸有那種「看一眼就觸動了什麼」而想見一見的感覺。但夏莉安不敢跟桂枝姑媽說這些什麼化不化學作用的,省得她囉唆。
「反正爸自己都不急,姑媽,妳就別操心了。」或許她老爸心裡還想著她媽,心裡影子還淡不掉的關係吧。
感情成了習慣,改變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不變」是一種習慣,一種舊情綿綿。
她老爸,或許還陷在那種「舊情綿綿」裡。
「不急怎麼行!我就怕妳爸老是跟尚斌在一塊,被他帶壞了,找了個花枝招展、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胡公子尚斌先生在桂枝姑媽眼裡,風評實在壞。
「不會的,爸又不是小孩。」
「那可難說。我認識尚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個尚斌啊——」
話聲未落,大門喀嚓一聲!哎哎,說鬼鬼就到,說妖妖就來。
跟在她老爸屁股後進門的,可不就是那胡大律師花花公子尚斌先生!
「在談我?」胡公子很有自知之明。
「說你會帶壞我爸。」夏莉安不假思索。
胡公子露出一臉又遭受天大冤屈的委屈表情,很無可奈何說:
「學長,看來這個引誘你墮落的罪名,我是背定了。」
夏賢良抱歉地看看他。倒不是為這樁。人是他找來的,來給他抵擋壯膽;換句話說,來當炮灰的。
「坐吧。」特地帶小武去李美靜那兒,怕大人間可能的爭執影響到小孩。
今天,是非跟他老姊攤牌不可。
「你自己知道就好。」桂枝姑媽火力十足。「你最近倒來得挺勤,時間那麼多,當律師的有那麼閒嗎?」
「是我——」夏賢良開口,老實要承認是他找人來「幫場」,胡尚斌阻止他,笑說:
「兒子住在學長這裡,我這個老爸總得常來看看,盡一下責任。再說,我臉皮厚,從以前就常來打擾學長的嘛。」從上次以後,他沒有再提帶小武回去的事,越發往夏家跑得勤,倒是真的。
「真要盡責任,就把兒子帶回去。我看你沒事跟賢良在一起,帶他去一些亂七八糟的地方,認識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怕不把賢良帶壞了。」
「桂枝姐明察秋毫,我怎麼敢。」胡尚斌稍斂住笑,正經一點。「小武的事,麻煩學長這麼多,我也很過意不去。」
「姊,」夏賢良對其姊的話不以為然。「尚斌什麼也沒做,妳別冤枉人。」
「你還幫他說話!我就知道你們兩個聯合起來。上次跟林小姐見面的事,尚斌幹麼去了?我看一定是你出的主意,對不對?尚斌。」
「我跟天借膽也不敢哪。那天學長是真的忙,脫不開身,我才跑那一趟的。」一臉無辜,就差沒指天發誓。
但再逼真,也騙不過桂枝姑媽的法眼。一雙銳利的小眼,把胡尚斌從頭掃到腳,警告說:
「尚斌,我可是把話先說在前頭,賢良的事,不許你再在一旁瞎攪和。聽懂了沒有?」
「是,桂枝姐。」堂堂大律師,只有恭謹聽訓的份。
夏莉安勾勾嘴角。「惡人」就是要有「惡人」治。
胡尚斌瞥到她幸災樂禍的笑,眼波交流,他眨眨眼,很痛心似。她則對他扮個鬼臉,無聲說了句「活該」。
「賢良,」桂枝姑媽朝弟弟進攻。「你到底不喜歡林小姐哪點?林小姐模樣不錯,脾氣又好,端莊不花俏,每個人見了都稱讚,你究竟是哪裡不滿意?」
「林小姐沒有哪點不好。只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你不去跟人家見見面,怎麼會知道有意思沒意思。」
「姊,我說過了,我暫時沒打算再婚,妳不必替我費心了。」
「我又沒有逼你一定非得再結婚不可,只不過是要你跟對方見見面,認識一下而已。」
「我又沒那個意思,那樣豈不是耽誤人家,浪費人家的時間?」
桂枝姑媽翻白眼。「連見個面都不肯,有意思當然也變成沒意思。小莉——」拖夏莉安下水。「妳也幫姑媽說說妳爸!」
夏莉安卻說:「姑媽,爸既然沒那個意思,妳就別再勉強他,不必替他操心了。」
「怎麼連妳也——」桂枝姑媽簡直氣結。方才有嘴說到沒沫,就是要拉侄女到一國,沒想到他們父女倒同一條陣線。「姑媽是為妳爸著想。妳也不想想,等妳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了,妳爸一個人七老八十的,孤家寡人一個,誰跟他作伴、照顧他?」
「桂枝姐,」胡尚斌懶懶說:「妳為學長好,替學長著想,大家都明白。但容我說句不好聽的,人做什麼事,口口聲聲說為誰好替誰著想,也不管人家接不接受,到頭來,其實都只是為了自己。為自己心安,為自己良心過意不去,為自己虛榮、責任或慈善心得到滿足。為這、為那,為的到底都只是自己。所謂『助人為快樂之本』,快樂的還是自己,因為自己的某種意識得到滿足了。」
簡直是在找罵的。在老虎嘴上拔牙!
桂枝姑媽火山爆發,指著他鼻子尖聲說:「你說什麼?你說我都是為了滿足自己?胡尚斌,你是什麼意思!」
胡尚斌乖乖站在那裡挨罵。
「我是好心給驢吃了!」桂枝姑媽氣得嘴抖。「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替他擔心這個、煩惱那個,結果他不領情不說,還讓人那麼說我!」
「姊,尚斌沒那個意思。」夏賢良趕忙打圓場,一邊朝胡尚斌遞個眼色。
「桂枝姐,都是我不好。」胡尚斌陪笑臉。
壞人他來作,桂枝姑媽他得罪,轉移暴風中心。
切,這麼會作人,難怪她老爸被這個學弟吃得死死的。冷眼旁觀,加心存偏見,夏莉安可不像他老爸對這傢伙那麼感激。
「算了,我不管了,你們的事我都不管了!我什麼也不管了!省得又被人家說我存心不良。」桂枝姑媽委屈生氣地嚷嚷。
「姊!」夏賢良挺無奈。
「不必叫我了,你家的事我也不管了!」
「算了,」夏莉安皺皺眉,忽然說:「姑媽,妳也別生氣了。爸不相親,我來相親好了。」
一顆大石丟進池子裡,驚皺一池春水。
「真的!?」桂枝姑媽大意外,不敢相信,但兩隻眼睛立刻發亮,火氣也神奇地立刻消散。
「不行,我反對!」胡公子脫口而出。
「你反對什麼?」桂枝姑媽不高興且不以為然地斜瞅他。
正是夏莉安要說的。奇怪地看看他。這個人專門搞破壞來的!
「關你什麼事?」對他的「干涉」不怎麼痛快。
倒是夏賢良只是淡淡地看學弟一眼,看得意味深長,並沒說什麼。
「啊,嗯,因為……」口齒一向伶俐的胡大律師一時竟語塞,說了堆虛詞。
電話不巧響起來。夏莉安離得近,就近接了電話。
「莉安嗎?我是蓉蓉。」
怎麼又是這個人!
「有什麼事?」感覺好像被橡皮糖黏住,實在不怎麼舒服。
「嗯,我是想謝謝妳,幫了我那麼多忙。」
「不用了。我又沒幫妳什麼。」
「真的很謝謝妳。妳人那麼好,個性又開朗,所以也都認識那麼多朋友,像江川平,還有那個胡先生,不像我……」
來了!這才是她打這電話的目的吧?
「嗯,那個胡先生,妳是怎麼認識的?」張蓉蓉遲疑一下,小心翼翼說著。
「倒楣認識的。」她這個「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卻被她料得準準的。
「你們好像很熟。那個小朋友好可愛,是他兒子對吧。看不出來他有那麼大的兒子了,那位小姐也不像他太太,而且他看起來滿年輕的。對了,他是做什麼的啊?」閒聊似的家常語氣,順帶不經意般地提及,卻處處旁敲側擊。
那天只是簡單介紹,張蓉蓉沒機會知道太多,敢情打電話來探聽。夏莉安煩不過,粗聲說:
「他在這裡,妳自己問他好了。」把電話丟給胡尚斌。「哪,找你的。」
胡尚斌先有些訝異,接過電話後,表情斂住,看了夏莉安一眼。聽耳畔一個軟柔細氣的女子聲音輕響,他禮貌說:
「是的,我記得。妳好,張小姐。」對待客戶似的口氣語調。
除了夏莉安,其他兩雙眼都盯著他。他明快果斷,兩三句解決掉電話,說:「是的,我跟小夏很熟,跟自己人一樣。不好意思,張小姐,我們正有點事在談,有機會再聊。」
三兩下便掛斷電話。埋怨似地又看夏莉安一眼。
「女人都打電話到這裡來找人了!」桂枝姑媽不明就裡,不滿地皺眉。
「是小夏的朋友,前些天湊巧遇到。」夏賢良表情也滿是疑惑,胡尚斌對學長解釋。「才見過一次面,並不熟。這該問小夏才對,忽然就把電話丟給我,我也很意外哪。」
夏莉安瞪瞪他,一時又不知說什麼反駁,只覺得不管說什麼,莫名地好似有種「爭風吃醋」的別扭感,只能悶哼一聲。
桂枝姑媽也懶得管胡尚斌的事,重提先前的事,興致勃勃,精神都來了。
「小莉,妳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告訴姑媽,姑媽包準幫妳介紹一個老實可靠條件又好的對象。」
「隨便啦,無所謂。」
「這怎麼可以隨便!來,告訴姑媽,妳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拉了夏莉安過去。
「那就帥一點的好了。」
桂枝姑媽皺眉。
「男人帥有什麼用。」有意無意瞥瞥胡尚斌。「男人長得帥,就容易花心,不可靠。還是找老實一點的對象比較可靠。對吧?賢良。」還拉上弟弟作保。
「我倒不覺得,像尚斌這樣就很不錯,英俊又聰明,能力也好。」默契不夠,配合得不好,夏賢良不同意老姊的意見,卻「此地無銀三百兩」起來。
「你在胡說什麼!」桂枝姑媽大大不以為然。
意外地,胡尚斌不辯解也不反駁。
桂枝姑媽加強火力,打擊「潛在危險因子」。「男人長得好看沒什麼用,個性才最重要。也不必太聰明,整天只知道算計,反而不可靠。男人還是笨一點,長相平實一點,肚子裡才不會有那些花花腸子,才比較忠厚老實可靠。」
「拜托,姑媽,笨就是笨,醜就是醜,跟忠厚可靠老實有什麼關係。」夏莉安十分不捧場。
「小莉!」桂枝姑媽泄氣極,父女倆簡直一個德性。
胡尚斌忍不住噗哧笑出聲,惹桂枝姑媽一個大白眼。
這一回,夏莉安跟姑媽站在同一陣線,也給胡尚斌一個白眼。
「總之,小莉,妳要聽姑媽說,男人光看皮相是不行的。」現成的就有最好一個例子。「老實可靠不花心才是最重要的。」
「桂枝姐,」胡尚斌再次忍不住。「小夏還年輕,自然會認識朋友,不需要相親。」
「她一天到晚悶在家裡能認識什麼好的對象?」桂枝姑媽依然地沒好聲氣。「就像你這樣的?」極其不滿。
胡尚斌識相地閉嘴。夏賢良幫學弟說話,說:
「尚斌樣樣優秀,許多人趕不及的,比我們這些學長都強多。」
桂枝姑媽哼一聲,反駁不了。
「反正小莉的事,你們兩個都別插手,我會幫她找個好對象。」
都無所謂啦。夏莉安不怎麼在意。反正也不是活在古板閉俗的時代,沒見面就要上花轎,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反正如果到時看了,不喜歡就拉倒,沒什麼大不了。
「我是無所謂啦。」還是叮嚀一下桂枝姑媽好了。「不過,姑媽,至少要找個看起來順眼一點的。」
「妳放心,小莉,姑媽幫妳找的對象,絕對不會有錯,絕對可靠老實,不像某個人。」眼睛還那樣瞟一下。
又影射到在場的那個某個人。
「某個人」苦笑一下。
看來他是「惡名昭彰」,跳到太平洋也洗不清。
夏賢良也同情地望「某個人」一眼,想替他說幾句話,又知道會惹來更多轟炸,為了兩個人清靜起見,只好保持緘默,給「某個人」精神支持的一眼。
不過,某個人倒顯得無所謂,反正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一天兩天的事了。桂枝大姐對他有偏見,他也習慣了,沒什麼好解釋,更沒什麼好計較。
但某個人目光往桂枝姑媽身旁的夏莉安身上輕轉一下,臉上的笑就有些無可奈何了。
桂枝姑媽說他花心,也罷;可她也說他沒節操!
他到底離過婚,又有個小孩,又是「上了年紀」,對心中的「某種感覺」也只有壓抑住。但他也是男人啊,要他怎麼辦?
跟別的女人來往成了「花心」、「沒節操」,可要都斬斷了,行嗎?他可以放任心中那蠢蠢而動的「感覺」,幾番想衝潰而出的「激流」嗎?
能嗎?行嗎?可以嗎?
唉唉!
壓抑又壓抑。他可以讓那「山火」爆發,一古腦把所有的熔漿噴泄出來嗎?
能嗎?行嗎?可以嗎?
唉唉!
第九章
隔幾天,小武放學回家,垮著臉,悶悶不樂,一下子變自閉。
「怎麼了?小鬼頭。」夏莉安正在研究包餃子的學問,打算來個home made的餃子,學時髦流行的「自制」健康食品的飲食風潮,自己搟餃子皮、做餡。
「哪。」小武把一張捏得皺皺的通知書遞給她。
夏莉安滿手面粉,也不擦一擦。
「這什麼?母姊會?」她怪叫。
這是什麼東東?
她不讀小學太久了。現在小學真是麻煩,又是聯絡簿、又是親子共同作業、又是家長會議,現在又來個母姊會。
「這也不一定要什麼母姊參加啦,找你爸爸去也可以。」難怪小鬼頭垮著臉,悶悶不樂的。
這種「母姊會」,說穿了只是要家長到校來個「家長相談會」。學校搞個教學觀摩,學生家長到場觀察自己孩子在課堂上的學習情況,然後孩子班導師一一和各學生家長見面討論孩子的學習狀況、在家裡的情形,及該注意的事項等等。
「爸爸說他沒有空。」小武哭喪著臉,差不多快哭出來。
那她也沒辦法了。
「人家爸爸媽媽都會去,就只有我!」小武委屈極了。
「不會啦,反正也有很多人爸爸媽媽沒辦法去的,不會只有你一個啦,不用擔心。」
這種安慰一點都不實際可靠。小武小臉皺成一團,天快塌下來似,委屈說:
「老師一定會不高興,大家也一定會笑我。」
「不會啦。要不然,你那一天不要去上學不就得了。」
「怎麼可以!」小武別紅臉,叫著。「小夏,妳就喜歡欺負我!太壞了!我不理妳了!」
咚咚地跑回自己房間,鎖上門生氣。
「小鬼頭!」她哪裡欺負他了?
真是,小鬼頭就是麻煩,一點小事就好像天快塌下來了,什麼老師講的話都當作狗屁聖旨!
她用力敲小武的房門。小武在裡頭叫說:「妳走開!不要過來,我不要跟妳說話!」
真是難伺候。
晚上夏賢良回家後,吃飯時,小武才紅著眼,小臉也別得紅通通,悶悶不樂地出來。
「小武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夏賢良問。
「還不是母姊會的事。」夏莉安把通知單丟給她老爸。
「啊,這件事啊。」夏賢良說:「尚斌打過電話給我了。他前一天剛好必須到南部一趟,第二天一早才能趕回來,趕不及母姊會的時間。」歉疚地看看小武。
小武低著頭,滿臉失望又委屈。
「那天我也剛好有事,抽不開身……」夏賢良沉吟,很自然看向女兒。
「幹麼這樣看著我?」不祥的預感籠罩。
「莉安,尚斌有事不能出席,我也抽不開身,妳就幫忙跑一趟吧。」
「拜托!爸,是母姊會耶!」她又不是小鬼頭的姊姊,更不是他老媽,哪有叫她去的道理。
「妳也算小武的阿姨,小武的聯絡簿不也都是妳在簽的。妳就跑一趟,跟小武老師解釋一下情況,沒問題的。」
阿姨!?
天啊!她老爸居然把她說得這麼老氣!
「小夏……」小武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小眼溼溼,充滿期待,小臉別得更紅通。
「不行!」她一口否決。
「小夏……」小武立刻垮下臉,小嘴扁扁,淚水也涌出來,說不出的失望難過。
「小武,別哭。」夏賢良安慰他。又說服女兒:「小夏,妳就幫忙跑一趟,花不了多少時間,小武也很希望妳去的。」
「我就知道,小夏不喜歡我……」小武抽抽噎噎,哭起來。
「小鬼頭,我哪有說我不喜歡你了,我只是——哎!你別哭了行不行?你是男生耶!男孩子哭什麼哭!丟不丟臉啊!」
「妳自己說過,男生也可以哭的!」小武哭得更厲害,邊哭邊控訴。「我就知道妳不喜歡我,所以一直欺負我!」
「我什麼時候又欺負你了?」夏莉安煩不過。「好啦!好啦!我去就是,行不行?你別再哭了可不可以?小鬼。」
「真的?」小武止住淚,仍然抽抽搭搭。
「你哭成那樣,一勁嚷嚷我欺負你,我不去行嗎?」
小武有點不好意思,趕緊伸出小手胡亂抹掉淚,把一張小臉糊得髒兮兮。
「你哦,醜死了。」她拿了溼毛巾,幫小武把臉擦乾淨。
真是欠他們父子不曉得什麼債,實在有夠倒楣。
晚一點,她要睡覺了,胡尚斌約是聽到消息了,打電話給她,聽聲音有些啞緊,似乎相當疲憊。
「謝謝妳,小夏。我那天剛好抽不開身,學長也有事,正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多虧有妳。」
「反正我是吃飽飯閒閒打雜的,能說不嗎?」
他笑,笑聲有點乾。
「那天我會盡量趕回來。但是,謝謝妳,小夏,幫了我大忙。我會帶南部特產回來給妳。」說到最後,一貫他的戲謔似口氣。
「不必了。好了,廢話少說,很晚了你知不知道?我要睡覺了。」
「啊,對不起,我剛回來,沒注意到時間。」那好似滲入皮膚的疲憊又從他聲音裡泄露出來。
真的那麼忙嗎?現在才回到家……夏莉安忽然不語。床邊的鬧鐘都指向快十一點半了。
「我看你又是哪兒約會去,樂得忘了時間吧。」語氣不自覺地有點酸。
「又冤枉我了。」他又笑。夜太靜,他聲音更低更沉,更顯出一種蠱魅迷惑。「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妳了。妳早點睡吧,晚安。」
那聲「晚安」,低到山谷裡,在谷中回蕩。
那回音一直在干擾。結果,夏莉安有始以來第一次失眠,睡不安穩覺。
*** *** *** *** *** ***
母姊會那一天,小武不放心,頻頻確認,叮嚀說:
「小夏,妳今天一定要來喔,別忘記了。」
「知道啦。你還不快走,上學要遲到了。」
「別忘了哦,一定要來。」小武走兩步,又回頭叮嚀,很不放心。
囉唆!父子倆一個德性。
她才二十三歲,正值人生四月天啊,卻要跟一群婆婆媽媽擠在一起,叫她怎麼高興得起來。也懶得穿得太「隆重」,隨便一件白襯衫、牛仔褲,顯露她的「青春本色」。
想想,又怕小武覺得沒面子,想「妥協」算了。再想,切,她人去了就已經很不錯了,仁至義盡,那小鬼頭要是敢抱怨,她一定會叫他死得很難看。
結果,到了小武班上,幾個婆婆媽媽見她那模樣,切切私語說:「好年輕。還不到二十五吧?好年輕的媽媽。」
什麼跟什麼!差點嘔死她。
正要翻白眼,一個看起來就很「老師」模樣的,頂多三十歲的女子走過來。
「胡太太嗎?妳好,我是本班導師,我姓楊。」
夏莉安一愣,趕緊澄清。
「啊,不,我是小武——我是說胡彥武的——」
「小夏!」被一聲歡欣的叫聲打斷。小武看到她,高興地跑過來拉住她的手。
「小武,」楊老師覺得有點奇怪,保持微笑說:「小武,你怎麼可以叫媽媽名字。」
「老師,小夏是——」小武見老師在一旁,馬上乖起來,恭敬回答老師,眼睛卻突然一亮,朝老師身後叫說:「爸爸!」
夏莉安跟著望過去。只見胡氏公子一身淺灰西裝,急急忙忙趕過來。
「對不起,來晚了。」胡公子朝楊老師點個頭,打聲招呼。「我是胡彥武的爸爸。」
「原來是胡先生,你好。你來得正好,時間剛好,等一下才會開始。」
跟著,又跟別的家長寒暄。
夏莉安說:「不是說趕不回來嗎?」
「我請他們提前結束會議,改天再下去一趟。」胡尚斌邊說邊微笑與其他家長友善點頭招呼。
教學觀摩結束,在等著跟小武導師會談時,幾個婆婆媽閒著無聊私下好奇小聲說:
「那對夫婦真年輕。」
「是啊。可孩子都這麼大子,不會十多歲就生了吧。」
夏莉安氣結。耳力太好了,想不聽都不行。直想回頭大聲澄清,卻又發作不得,不禁遷怒,狠狠瞪那個「罪魁禍首」。
「怎麼了?」「罪魁禍首」一臉無辜。
「你也聽到了吧?還不解釋清楚。」兩次時機都被打斷,不知怎麼搞地,這些婆婆媽媽,甚至小武導師,就以為她是「胡太太」。
「這種事越描就越黑,反正他們只是好奇,裝作沒聽到就沒事。」胡公子心情很好似,笑得十分愉快。
「什麼叫『這種事』?」夏莉安可不愉快。
那黑亮的眸子一轉,嘴角一彎,又那樣似笑非笑地,低瞅著她。
「就是妳跟我的事。」
「我跟你有什麼事?」叫她心頭一驚。
「先生跟太太的事啊。」見她吃驚,他心情似乎更好。
「少跟我玩語言文字遊戲。」
「是是。反正別人只是好奇,妳不必太在意。」
話是沒錯,但一句話就可解釋清楚,他為什麼不解釋,還任人誤會?
越想越不解氣,同時又隱約有種奇異的感覺從內叛亂,在內部裡製造混亂,促使心慌。
「對了,桂枝姐幫妳找到對象了嗎?」他忽然提起。
「啊?」夏莉安遲鈍兩秒,才反應過來。她都忘了有那件事。「這不關你的事。」
「是不關我的事。不過,桂枝姐找到人選了嗎?」他固執追問。
她煩不過。「還沒有啦,你煩不煩。」
「我不讚成妳相親——」
「你反對我就不去了?」她老爸都沒意見,他這傢伙竟見倒那麼多。
「小夏……」
「胡先生,胡太太,請進。」他剛開口,想說什麼,空氣忽地黏凝,楊老師一聲輕喚,打散那忽然間緊凝的氣氛。
聽得他無聲微嘆,臉上表情像似說沒辦法,些許無奈。
他想說什麼?夏莉安心裡卻一緊一鬆,心臟不安份地撲跳。
這感覺太奇怪。怎麼回事?
待聽到那聲「胡太太」,居然莫名臉紅起來。
*** *** *** *** *** ***
即使夏莉安降低標準,對相親對象的要求「順眼」就好,但桂枝姑媽的標準跟她的未免差太多了。
桂枝姑媽找的對象,長得果然都「老實忠厚可靠」,長相都有一個共同點——看起來都楞頭楞腦的。
照片都這副德性了,本人還能看嗎?
「姑媽,我就算退一萬步,不要個帥哥,但妳介紹的這些,未免差太多了吧。」夏莉安搖頭又搖頭,把照片丟到桌子上,不敢再多看一眼。
不知怎地,她老不禁拿這些跟胡氏公子做比較。但哪是同一個量級的,胡氏公子一根指頭就捻死這一堆人。
「這些哪個不好了?」桂枝姑媽不以為然,挑揀起一張照片。「妳看這個,臉正四方,男人長這樣,好福相。這個長得也鼻端嘴正,」又挑揀另一張相片。「感覺厚實,十分可靠。」簡直比看面相的還厲害。
「不成。」這些男的,一看就倒胃。
「小莉,男人要可靠平實才重要。長得帥的男人容易花心,不牢靠。像那個胡尚斌,英俊好看有什麼用?還不是離婚了。他太太多凄慘啊。」也不顧忌,乾脆指名道姓,有個「壞男人」例子好說事。
「他結婚以後,好像也沒惹什麼事吧?」
啊,她居然幫那個沒節操的男人說話。她到底哪根筋不對了?
「就算他結婚以後老老實實的,那之前呢?之後呢?再說,要真沒什麼事,幹麼離婚?」
是啊,他為什麼離婚?突然間她竟好奇起來。
「還有呢,」桂枝姑媽加油添柴。「我隔壁黃太太侄子的女兒跟小武在同個學校念書,說是母姊會那天,胡尚斌帶了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出席,說是他太太。」
啊!?
悶雷灌頂,夏莉安一陣耳鳴眼花頭暈,簡直傻了。
「拜托!」她急氣敗壞。「姑媽,別亂說好不好,那個女孩是——」
門鈴不巧響起,截斷她的話。開了門,竟是李美靜。
「靜姨。」夏莉安有些意外。方才的事,便忘了解釋。
「莉安。桂枝姐妳也來了。」李美靜帶了一大盒壽司。
「美靜啊,好久不見了。」桂枝姑媽對去世的小姑的妹妹一向還算客氣。
「怎麼突然來了?今天不上班?」夏莉安接過壽司,笑說:「剛好,不必煮飯了。」
「怎麼有那多照片?」走進客廳,最觸眼的就是桌上那些照片。
「那是我幫小莉找的相親對象。」桂枝姑媽頓時找到力點重新進攻。「美靜,妳來看看,這些人哪個長得不好?小莉一勁嫌不夠好看。男人長那麼好看做什麼!花心不牢靠,還不如找個忠厚老實的。」重復來反復去都是那一套「長得醜等於老實忠厚可靠」的未經科學證明的理論。
李美靜約略看一下,也沒仔細再多看。抬頭說:
「怎麼突然想相親?那川平怎麼辦?」
「不是跟妳說過了,我跟江川平早就沒戲了。」突然提起江川平,還讓夏莉安愣了一下。
「怎麼回事?誰是江川平?」桂枝姑媽立刻追問。
「一個男生。」夏莉安漫不在乎。
「妳的男朋友?」
「才不是。」
「那美靜怎麼會那麼說?」
「姑媽,妳別問那麼多好不好?我說不是就不是。」夏莉安懶得多說,指指那堆照片。「拜托妳找個英俊一點的,那些我沒一個喜歡。」
「姑媽跟妳說了半天,妳怎麼還是不懂!男人啊!」
「忠厚老實最重要,才可靠。」夏莉安乾脆幫她接下去。「要我天天對著那種長相的男人,不要說一輩子,沒一個禮拜我就離婚了。」
「小莉!」換桂枝姑媽氣急敗壞。
「好了,姑媽,哪,」把那盒壽司塞到桂枝姑媽手上。「靜姨帶來的壽司就請妳帶回去,當作我的賠禮,算是慰勞妳的辛勞。」
「妳這孩子!」夏莉安只怕桂枝姑媽囉唆,什麼都不怕,所以只要桂枝姑媽不囉唆,她的膽可以包天。
桂枝姑媽咕咕噥噥地離開,一勁說要再幫她找幾個適合的對象。夏莉安反正也無所謂,只要對方長得不要太退化,像舊石器時代的人類就可以。
當然,最好還是英俊一點,看了也賞心悅目。
「莉安,」李美靜說:「妳跟川平到底怎麼回事?」
「靜姨,妳怎麼還在這件事上轉?我剛剛不是說了,我跟江川平早就沒戲唱。」頓一下,吞了口口水。「妳該不會特地跑來找我說這些吧?」
「我以為川平——算了,別說這些了。」李美靜欲言又止,面色似有些難為情。
聰明的夏莉安察言立刻觀到色,心裡有了數。「靜姨,該不會江川平跟妳示愛了吧?」
「啊!」李美靜嚇一跳,目光遊移,一時不好意思與外甥女眼光接觸,支支吾吾地。「那個……嗯……呃……」
「靜姨?」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那麼難嗎?
「唉!」李美靜終於嘆口氣,算是承認。「川平他……他突然跟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什麼奇怪的話?」
「就是——那個——」這種話叫她怎麼重復得出口,不禁對外甥女瞪眼。
「反正一定是說他愛妳、他喜歡妳,對不對?靜姨。」
李美靜只是又楞楞瞪眼,默認了。
「我早就說了,他喜歡妳。」
「可是我比他整整大四歲耶!」
「妳不喜歡江川平嗎?」夏莉安突然反問。
「啊?我——」問得李美靜措手不及,無法充分準備否認,只是語塞住。
語塞住,那就表示心裡有感覺,才有掙扎。要不,一口就否決了。
「現在女的比男的大,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靜姨,妳別那麼古板了。」
「可是——」
「反正妳也不討厭他,就湊和湊和。」
又不是在賣菜,減斤稱兩的,還可以湊和湊和。李美靜忍不住搖頭。
「靜姨,」夏莉安也忍不住。「妳想那麼多做什麼。又沒有人規定妳如果跟江川平在一起了,就一定要談出什麼,或非結婚什麼的不可。妳不是一向很『進步』的,說妳不結婚,可沒有不談戀愛。」怎麼現在這麼縮頭縮腳的?
說得也是。可見,心亂了,心亂了,就表示下意識在意那個人。
「我真的可以……?」還沒了主意。
怎麼反問她了。夏莉安不禁覺得好笑。
「當然可以。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絕對可以。」夏莉安打包票。跟著手勢一攤,說:「哪,靜姨,妳帶來的壽司我孝敬桂枝姑媽了,妳就好心一點,請我吃飯吧。」
李美靜笑出來,瞅著她。「靜姨能說不好嗎?」
「乾脆也把江川平叫出來吧。」
「不要。」李美靜立刻搖頭。「那多尷尬。」
「好吧,那等你們自個兒在一塊,就不尷尬了。」
遭了她靜姨一個白眼。
「對了,妳當真要去相親啊?」提起方才的事。
夏莉安聳個肩。「反正也無所謂,也沒有人規定相親了一定要結婚。再說,合不來,不喜歡的話就拉倒,沒什麼大不了。」
「桂枝姐哪會由妳。她會拼命湊和,說服妳。」
「至少我比我爸頂得住吧。要不,桂枝姑媽怎肯放過爸。我這算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得要爸補償我才行。」
「妳爸也不反對嗎?」
「他沒意見。」
「那尚斌呢?」極其自然,沒多想。
「那跟他有什麼關係。」居然提起那傢伙提得那樣順,好像他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李美靜失笑起來。偏頭想想。「妳不喜歡尚斌嗎?」
「拜托,靜姨,剛剛妳才說我跟江川平有什麼跟什麼,現在又說我是不是喜歡那傢伙了。」心臟猛不防撲通跳,夏莉安揮個誇張手勢,掩掉一點不自然。
「我只是覺得,妳每次提起尚斌時,總有一種奇妙的態度。看,妳幾乎不叫他名字;對他似乎很有成見,但更像是在意、生氣、嫉妒。」
「靜姨,我拜托妳好不好。」不會吧?她絕不承認。雖然口氣態度顯得很不以為,心裡卻越慌越心虛。
「莉安,妳知不知道什麼叫『欲蓋彌彰』?」李美靜饒有意味微笑起來。
夏莉安給她阿姨一個大白眼。乾脆裝聾作啞,不說話。不回應、不澄清、不解釋,學得胡公子的「真髓」,來個「三不政策」。
「連尚斌這招妳也學起來了?」李美靜取笑。「那麼,妳也『不否認』了?」
「靜姨!」簡直沒完沒了。「算了,妳快走吧,飯我也不吃了,妳就省了一頓費用。」乾脆下逐客令。
「趕靜姨了?」看起來是心虛了。呵!
「靜姨,拜托妳,妳別跟桂枝姑媽一樣好不好。」
「好,好,我什麼都不說,行了吧?」李美靜說:「走吧,吃飯去。靜姨請客。」
一切變得都不對勁,夏莉安突然覺得煩躁,眼皮忽地猛跳起來。
哎哎,又有壞預感。
第十章
「惡人」有「惡報」,胡氏花花公子尚斌先生遭了天譴,染患了重感冒。
「學長,我今天不能過去了。」夏賢良打電話讓他過去,特地要請他吃飯,算是答謝他的「幫助」,胡尚斌在電話那頭不斷吸鼻,而且聲音沙啞,有氣無力的。
「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去看過醫生了沒有?」
「看過了。醫生開了一些藥給我。」
「那你好好休息吧。哦,對了,吃過飯沒有?」
「哪還吃得下。」
「這怎麼行,多少要吃一點。」對待這個學弟,夏賢良像長輩又似朋友,有時又像對弟弟般,關心之餘,還小心叮嚀。
「我盡量試試吧。」又是吸鼻聲。「啊,學長,我真的不行了,不多聊了,改天我再打電話給你。」
「好,你快去休息吧。」
剛放下電話,夏莉安從房裡出來,說:「爸,你又打電話請你那個寶貝學弟過來了是不是?」
「尚斌不能過來了。」
「哦?怎麼了?」這倒是稀奇。
「他得了重感冒。」
「重感冒?遭天譴了。活該!」十月秋老虎天,居然重感冒,不是天譴是什麼。
「妳怎麼這麼說。」對女兒的幸災樂禍,夏賢良不茍同,稍有微詞。「尚斌一向對妳不錯,妳不該這麼說。他最近工作忙,沒能好好休息,才染上了病毒。」
「那也不是我害的。」夏莉安有些不快。
遇到那傢伙的事,她心裡總覺得別扭,卻不知道在別扭什麼,老是無法坦然。
「聽他電話裡的聲音,有氣無力的,甚至沒辦法多說幾句話,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他又不是小孩子,睡一覺就沒事了。」
「他一個人,到底不方便。」
所以?那不好的預感襲來了。
「莉安,」果然,她老爸轉向她。「妳去看一看吧。」
「為什麼要我去?」夏莉安怪叫,直跳腳。
「爸走不開。妳跑一趟,要不然他一個人沒人照料,不能好好休息。」
「可是——」真的有那麼嚴重?
「妳快去吧。」
每次都這樣!但她這個吃閒糧的,即使抗議,份量不夠,也是無效。
怕胡尚斌沒力氣起來應門,夏賢良要夏莉安帶小武的鑰匙過去。並且不讓小武跟去,怕他受到感染。
「就不怕我被傳染了……」夏莉安嘀咕。
嘀咕歸嘀咕,她還是乖乖地,老實領旨而去。
*** *** *** *** *** ***苔
胡公館客廳還是一樣寬敞,但陰沉沉的。夏莉安心不禁一動。他每天都一個人待在這樣的陰沉房子裡……
「喂!」她叫一聲。
沒動靜。
「喂!」提高聲音又叫一聲,一邊往主臥室走去。
主臥室房門半掩,她將門推開些走進去。
「喂?」床上有個東西在蠕動,正掙扎著坐起來。
「還活著啊,幹麼不出聲。」胡公子即使生病憔悴當中,還是英俊魅人,尤其因病增添那一點憔悴憂鬱,讓他更顯得深沉吸引人。
他穿著藍格子條紋的睡衣睡褲,上衣都溼了。經過一番掙扎,好不容易才坐起來,背靠著床頭,大力喘著氣。
「妳一直『喂』地叫,我怎麼知道叫誰。」一開口,聲音瘠啞乾裂,但黑眸閃閃發亮,憔悴的神情一開,似乎高興著什麼。
生病了,那「可惡」的態度還是依舊。
「妳怎麼來了?」沒想到,十分意外。
「我爸叫我過來的。」
「難怪。我沒想到是妳,還以為什麼妖魔鬼怪偷進來了。門一開,我就看到好大一隻恐龍。」
可惡!她一來,就惹她生氣。
「你還有力氣說這些,我看是死不了了。」
誰知胡家男主人突然啞口,半天不說話。再開口時,聲音被綁住似,居然是擠出來。
「還好。」他用力咳了咳,軟趴趴地垂下頭。「不過,我全身骨頭都在痛。」
夏莉安皺眉。走近了些,這才發現他身上睡衣都溼了。看來不像普通感冒。
「你衣服都溼了。有吃過藥嗎?」
他點頭,沒力氣說話。
真是麻煩。夏莉安左右看看。「你衣服不換掉不行。你衣服都放在哪裡?」
胡尚斌指指左邊牆的衣櫃。
夏莉安找出一件同樣是藍格子條紋的睡衣,又拿了一條乾毛巾,走回床邊,猶豫一下,才說:
「哪。你自己可以換嗎?」
胡尚斌點了點頭。但一個扣子解了半天也沒解開。夏莉安簡直看不過去,一咬唇,狠下心說:
「算了,我來。」
這要是在古代,她的清白全毀了。
這樣幫男人脫衣服,她還是第一次——小武不算,小武是小孩子。那赤裸的胸膛暴露在她眼前時,她很鎮靜,眼睛都沒眨一下。
她幫他擦乾身上的汗,再幫他換上幹的睡衣。在幫他扣扣子時,他的臉幾乎挨到她肩上,噴出的熱息直襲著她裸露的脖頸。
「謝謝。」即使全身乏力了,那對黑眸子卻異常品亮,炯炯逼視著她,也染了高燒似,目光竟發燙。
「我去倒杯熱開水給你。」夏莉安避開。
她餵他喝開水,扶他躺著,他很快就昏昏睡去。然後,再打電話給她老爸報告。也許一個不好,今晚可能脫不了身。
她老爸倒很放心,一點都不擔心孤男寡女會怎麼樣。實在,一個發高燒意識都糊塗的人能怎麼樣……
*** *** *** *** *** ***
不過半個晚上,胡尚斌醒了又睡昏了幾次,出了很多汗。夏莉安次次都得幫他擦汗換衣服,又喂他喝水,又換額上溼毛巾。
到了半夜,她已經累得發睏,坐在一旁打盹。
胡尚斌這時醒來,睜開眼,並立時搜索,見她在一旁打盹,放了心。平時身體狀況好,加上出了汗,此時他已顯得精神許多。
他坐起來,靠著牆頭,望著她,眸子閃亮,嘴邊掛著淡淡的笑容。夏莉安身子一動,一時盹醒;那閃亮的眸光立刻收斂住,坐靠床頭的身姿軟軟躺下,變得幾多虛弱無力,重顯一些憔悴。
「啊?你醒了。」她居然睡著了。夏莉安有些不好意思,發現他醒來,趕緊起身過去。
「現在幾點了?」聲音還是一樣瘖啞無力。
「我也不知道。」邊說邊查看他取下放在床邊小櫃上的表。
半夜兩點。
難怪那麼靜,輕輕說話就會起回音似。
「你衣服又溼了,我幫你換件乾的。」
衣櫃裡較柔軟吸汗的棉質恤衫已經幾乎換光,剩下的差不多都是硬邦的襯衫或其它衣物。好不容易,她才找出一件運動衫。
「覺得好一點了嗎?可以坐起來嗎?」
「好多了。」他掙扎著試圖坐起來,卻顯得虛弱無力,使不出力氣。
夏莉安只得扶起他。他的手臂軟軟搭在她肩上,身體不設防地接觸,可以聞到彼此的氣息。
「謝謝。不好意思,麻煩妳那麼多。」
真的,要換在那些「舊石器讀經」的時代,她的清白完全毀了。
「不必了,反正我是吃閒飯的,合該倒楣做這苦力工。」不說點話,態度不乖戾諷刺些,她簡直要受不住那奇異的氣氛,心臟砰砰跳不停,深怕他聽到。
再一次脫了這男人的衣服,幫他擦乾汗,再幫他穿上衣服。她垂著眼,目光不敢接觸到他的。
肩膀忽地一沉。她嚇一跳,胡尚斌突然把頭埋在她肩窩上。
「對不起,讓我稍微靠一下,我有點累。」低低瘖啞的嗓音,正適合在半夜蠱惑人。
「再躺下休息好了。」她心跳那麼快,他一定會聽到的。
「沒關係,我這樣靠一會就好。」
想想他在生病當中,算是一種理由,便由他那樣靠著。但這感覺真曖昧,令她有點手腳無措。
「小夏,」他的臉幾乎埋在她胸側,使他的聲音聽起來更低,甚至有點懶。「桂枝姐幫妳找到相親的對象了嗎?」
「嗯。姑媽給我看了一些照片。」居然還有力氣問這個。
「那……有看到中意的嗎?」頓一下,有點猶豫似,抬起臉看她,小心試探。
「沒有。姑媽打算介紹的那些人長得都像一個工廠製造出來的,還真的都一副『老實忠厚』的模樣,實在有點倒胃口。」
胡尚斌呼口氣,頭一垂,又埋在她肩窩,放心了似。
「太好了。」聲音含糊不清。
「什麼?」夏莉安聽不清。
「我說『太好了』。」他再次抬起臉。或許感冒發熱的緣故,英俊的臉龐暈著紅。
「好什麼好!」夏莉安心不防撲通一跳,受奇襲。
「我高興呀。小夏,妳不要相親了,也不可以相親,我反對。」
「你以為你是皇帝啊。你反對,我就該聽你的?」
「妳看到我的裸體了,又吃了我那麼多豆腐,我的名節全毀。我太吃虧了,妳要對我負責。」
嘿,搞反了吧?吃虧的人是她好不好?
剛想發作,那目光閃閃,黑亮的眸子盈滿什麼似,發熱地盯著她。她心口一悸,慌起來,躲避著。
「我看你腦袋燒壞了。我都沒要你負責,你竟敢要我負責。」
是壞了。
都是這場高燒發熱,使他的神智昏暈渾沌。沒錯,都是這場高熱的緣故。平時理智強壓抑住的那些「邪惡」感覺,這時全都竄出籠。他豁出去了,不再壓抑,不再保留。
「沒錯。」他伸手摟住她,又把臉埋在她肩頭。
「你幹麼?」心臟狂跳,要跳壞了——「你以為你還是小孩啊,跟小孩子一樣撒嬌。」聲音失常地亮亢。
「偶爾撒嬌沒什麼不好。」
「那可是你自己說的,男人撒什麼嬌!」
他瞥她。「妳例外。」
怎麼回事?他怎麼——
「你今天有點奇怪。是不是頭腦燒壞了?」狂跳的心聲很難再掩飾,急著推開他。
他卻摟得緊緊,毫不顧忌將臉埋在她胸口。
「喂——」慌了,心跳得更亂。
「妳的心跳得好快。」
不由意志控制的反應泄露她的感受。
臉紅了。
「放開我。」
「不。我生病了,妳應該對我好一點。」
那也不是這樣!
「小夏……」他低低喚她。「妳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啊?他……會嗎?
「你生病了,胡言亂語。」明天清醒了,他搞不好就忘光光了。
「我是病了,但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麼。妳有一點喜歡我嗎?小夏。嗯?」那聲「嗯」,低蕩得挑逗。
「你真的燒糊塗了,胡說八道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就是生病了,我才敢說出這些話。」他的臉貼著她的胸,聽著她紊亂的心跳。
他真的清醒嗎?神智真的清楚嗎?夏莉安喉嚨沒來由一緊,又慌起來。
「妳嫌我年紀太老了是不是?小夏。我知道妳嫌我年紀太老了,我又有小武……可是,小夏,我很喜歡妳呢,壓抑得很辛苦,多想放肆一下。」
果然是燒糊塗了。要不,他這是在向她訴情嗎?
「你這樣還不夠放肆嗎?」那樣摟著她,臉都貼到她胸口,毫無顧忌。
「怎麼夠。我真想就這樣把妳壓在床上,不過,我沒力氣。」
這話讓她心又悸跳一下。
她的心,這一晚,簡直要跳壞了。
「你不要跟我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我是很認真的。」
「你——」終於,她下定決心,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你是在跟我訴情嗎?你的頭真的沒有燒壞?沒有頭昏眼花、胡說八道?」
「我是在向妳表白。小夏,告訴我,妳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遲疑了片刻,終於,她「欸」了一聲。
「有一點吧……」
他是個有魅力、吸引人的男人,無法否認她為他心跳。
他立刻抬起頭,黑眸星亮。「一點是多少?」
「反正就是有一點啦!」足夠到她心裡產生那些奇怪的感受,及混亂的慌張無措。她臉紅了。原來她的臉皮沒有她想像的厚。
「那麼,妳願意對我負責嗎?」眸底滿是甜蜜笑意。
「是你該對我負責好不好。」
「我只不過抱著妳,妳卻摸逼了我的身體,」那可惡的性格又露出來。
「才沒有,我只有摸——」嘎然頓住。發現上了當。「你這個人真壞!」語氣不自覺有點嗔。
「我還希望能更『壞』一點呢。」眸裡的感情意愛甚至欲想,露骨明顯,不再壓抑掩藏。
目光那麼熱,被他目光撫過的地方像似在發燙,夏莉安臉更紅,連耳朵也覺得燥熱。
他俯在她耳邊,舔了舔她耳朵,在她鬢邊吹著熱氣,低低說:「我還想對妳做更壞的事呢……」
手臂一緊,將她壓在床上。
但還沒來得及對她做那「更壞」的事——他嘆口氣。
啊,沒力氣了。
這該死的傷風感冒!
*** *** *** *** *** ***
一大早,桂枝姑媽便興匆匆帶著另一堆照片上門。夏賢良正忙著,小武在吃飯,惟不見夏莉安的蹤影。
「小莉呢?」桂枝姑媽放下照片。
「小夏不在。」小武很有精神。「小夏昨天沒有回家,跟我爸爸在一起睡覺。」
「什麼!?」小孩子哪知注意說話方式,桂枝姑媽聽者有心,自行曲解,大為驚駭,氣急敗壞。
「賢良!賢良!」這一驚,不同小可,大聲叫著。
夏賢良匆匆趕出來。「姊?妳這麼早就來了。什麼事?」
「什麼事?問你啊!」桂枝姑媽叫聲尖銳,好像天塌下來了。「小武說小莉昨天沒回來,跟胡尚斌在一起。」
「那個啊,」他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尚斌感冒了,我讓莉安過去看看。」
「你糊塗了……」桂枝姑媽大聲嚷嚷。「要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辦!」
「不會的,你放心好了,姊。」
「誰曉得!」
竟有這種父親!把自己女兒推入虎口。
桂枝姑媽氣急敗壞,無暇跟弟弟多生氣,急急忙忙趕到胡家,死命地不住按鈴。
「桂枝姐?」胡尚斌穿著睡衣來開門。
桂枝姑媽一言不發,直往裡頭衝,直搗黃龍。
「桂枝姐!」胡尚斌追上去。
「小莉呢?」桂枝姑媽紅著眼回頭。
「在我房裡——」
「我就知道!」桂枝姑媽氣急敗壞叫一聲,拔腿跑進去。
「小莉!」夏莉安躺在胡尚斌的大床上。
「小莉!」桂枝姑媽失火似驚叫,急忙奔到床邊,一邊搖醒夏莉安,一邊回頭臭罵胡尚斌。「胡尚斌,你是什麼意思!你以為小莉是你交往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嗎?居然對小莉做這種事!」
回頭又叫:「小莉,快起來!」
夏莉安被搖醒,一臉惺忪,看見桂枝姑媽,神智不清,含糊說:
「啊,姑媽,妳來了。我睏死了,不要吵我。」
「小莉,快起來!」拼命搖晃夏莉安。
夏莉安總算坐起來。看見胡尚斌也在,覺得奇怪。
「怎麼你也在這裡?」搞不清楚狀況,連自己在那裡也沒意識到。
「小莉,妳還不快起來!還待在這男人床上!」桂枝姑媽簡直歇斯底裡。
「啊!?」夏莉安一嚇,險險跳起來。
胡尚斌目光迎向她,那麼熱,發燙,發緊……
想起來了……
她臉色驀地一紅。昨晚的一切都想起來了。
看在桂枝姑媽眼裡,卻如風雲變色。坐實她的擔憂。
「小莉,他是不是對妳做了什麼?」更加氣急敗壞。
「啊?」夏莉安臉兒更紅,困窘極了,說不出話。
說桂枝姑媽沒常識是不公平的。她哪知道胡尚斌昨天晚上高熱得混身虛疲,就算想做「壞事」,也是有心無力。她只知道,羊入虎口,便在劫難逃,何況還是一只白嫩嫩的小嫩羊。
「桂枝姐,」胡尚斌氣定神閒的。「昨晚我發高燒了,控制不住,的確對小夏做了一些什麼。妳放心,我會對小夏負責的。」
一句話裡許多語病,仔細聽就聽出來。但桂枝姑媽急瘋了,急氣敗壞,哪會推敲那麼多。大聲吼叫:
「你負責?你拿什麼負責……你一個離婚的男人,大小莉那麼多歲,又有小孩!小莉可是個黃花大閨女,你拿什麼負責!」
天啊!連什麼「黃花大閨女」這詞都冒出來了。夏莉安簡直受不了,脫口說:
「姑媽,拜托妳別那麼大聲嚷嚷。什麼事也沒發生,妳放心好了,不必緊張。」
「真的?」桂枝姑媽提吊的心鬆了一些。「那他方才怎麼說……」轉過身,兇巴巴。「胡尚斌,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又回頭過去。「還有,小莉,如果沒發生什麼——我是說,如果胡尚斌沒對妳做什麼,妳怎麼會睡在他床上?妳可千萬別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
「我——」昨晚那一切都是花言巧語嗎?夏莉安不禁看向胡尚斌。
他輕輕點頭,看她的目光更熱更緊。
見他們倆眉來眼去的,桂枝姑媽大為緊張,連忙說:
「小莉,妳可千萬別相信他,別被他騙了。」
「桂枝姐,」桂枝姑媽的殺傷力太大了,胡尚斌怕夏莉安會動搖。「昨晚我發燒全身發熱,情不自禁,所以對小夏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甚至還強迫小夏跟我同床而眠。我的確是佔了小夏便宜,應該對她負責。」把事情都攬到他自己身上。
「胡尚斌,你怎麼可以對小莉——你太不要臉了!」完了,侄女的清白全毀了!桂枝姑媽痛心不已,大吼大叫大聲嚷嚷。
桂枝姑媽既然知道他對夏莉安做了「壞事」,一定會非逼他就範,要他負責不可。所以,胡尚斌就不必擔心桂枝姑媽會再反對他了。
只要桂枝姑媽不反對,忍耐一點,讓她臭罵他一頓,也是值得。
夏莉安隱約也明白他的意圖。那麼,昨晚他說的,都是真的;他對她真有那個意思!
想到這裡,她不禁臊紅臉。
她都跟桂枝姑媽說什麼也沒發生了,桂枝姑媽卻還是受了他的誤導,以為他真做了什麼,相信他的說詞。
她猶豫著該不該把事情解釋清楚。但還猶豫未決時,胡尚斌已開口說:
「桂枝姐,你怎麼責罵我都可以。我絕對會對小夏負責。我會跟她結婚。」
「那當然!」桂枝姑媽忿憤不平。「你對小莉做了那種事,你不負責也不行,別想賴掉!」
當真是「失了身」,就得「從那人而終」——夏莉安實在無法茍同桂枝姑媽這陳腐觀念態度。但對象恰好是胡尚斌,她無法抗議,只是——
「結婚?」她皺皺眉。「未免說太遠了吧?」
「小夏!」
「小莉!」
胡尚斌與桂枝姑媽兩人同時緊張叫一聲。
夏莉安仍皺著眉。「我都還沒有跟你約會過,也沒有開始談戀愛,怎麼結婚?」
胡尚斌放心笑起來。
她是要兩人齊聲說「一、二、三,開始」那樣,然後才算是「正式」開始戀愛是不是?
「好啊,」他就陪她這一段。「我們今天就開始約會,開始談戀愛。」
「小莉!」桂枝姑媽卻皺眉。傻女孩!像胡尚斌這種條件的男人,要肯負責結婚可不容易,她居然不知緊抓機會,還拖沓!
「不行!」她大聲反對。「你們必須馬上結婚。」要不然,胡尚斌要反悔了,小莉的「清白」又被他毀了,那小莉可該怎麼辦!
「姑媽!」
「要不,先訂婚好了。」胡尚斌愉快微笑。
「不行,一定非結婚不可。」桂枝姑媽非常堅持。
雖然她處處挑剔胡尚斌,但正視事實,無法否認胡尚斌各項條件都非常好。像他這種條件的男人,多不肯輕易承諾,尤其是結婚這種事。現在他居然肯負責,跟小莉結婚,如果不抓緊這時刻,過後他要是反悔,小莉一輩子就完了。
「姑媽!」夏莉安哪知道桂枝姑媽那曲折的心腸,只明白桂枝姑媽那陳腐的思想——女人失了身,就只好跟了那男人。「妳不要替我做決定。上個床又沒什麼了不起,別搞得我像嫁不出去似。」
「小莉!」完了,這簡直更加強化桂枝姑媽的誤會。再解釋也解釋不清。
胡尚斌卻眉開眼笑,心情好得不得了。夏莉安那話是越描越黑;她自己或許沒意識到,但她「非他不嫁」不行了。
「不管怎樣,我一定會對小夏負責的。」他再作承諾。
「那最好。你們馬上結婚。」桂枝姑媽獨斷決定,不管侄女抗議反對。
「我不要!」夏莉安不肯依。
她才不要那麼快就結婚。
她才正值她人生的四月天,剛「發情」,還沒有享受到,就要結婚,柴米油鹽的,她才不幹!
「小莉,妳別糊塗了。我馬上就跟妳爸說去。」桂枝姑媽急驚風趕回去。不速戰速決,她怕夜長夢多,胡尚斌變卦,事情便有變故。
這太離譜了。
夏莉安不禁埋怨胡尚斌。「都是你!這下可好。」
「妳真不想跟我結婚?」胡尚斌走近她,俯臉問。
「我都還沒有開始約會、談戀愛,才不要那麼早結婚。」
「那可傷腦筋了。桂枝姐一定要我對妳負責。」
「你幹麼那麼說?明知道桂枝姑媽會大驚小怪。」
「難不成,妳要我跟桂枝姐說,妳摸遍了我身體,吃了我好多豆腐,我的裸體都被妳看光了,妳必須對我負責?」桂枝姑媽一不在,胡尚斌「邪性」又起,調笑起來。
「我哪有!」她不承認。「你為什麼非結婚不可?」
「要不然,桂枝姐不會放過我。」他摟住她,俯頭要吻她,又怕把病毒傳給她,頓一下,仍是忍耐不住,吻了她脖頸。
一陣麻酥爬上她頸肩,一直到頭頂。
他的吻沒停,密密落在她肩頸、銷骨、胸口處……
一波一波的麻酥,便持續不停地爬上她心頭。
「我現在好多了,有力氣了,該不該做那『壞事』,好落實桂枝姐的『指控』?」嘴唇在她耳畔摩挲喃喃。
夏莉安臉臊紅。
「你還是多休息比較好。」
「無妨。」意愛欲情全燒起來了。
摟著她,將她壓在床上。
她感到他身體的重量;他感到她身體的柔軟。
熱燙的唇,就那樣撫過、吻過……另一場高燒,便那般燎原火燙起來……
*** *** *** *** *** ***
所以,「胡夏結好」之事,就那樣傳開。
夏賢良知道了,笑笑的,並沒有反對。實在也容不得他反對了。桂枝姑媽一勁堅持,夏莉安跟胡尚斌非結婚不可,態度非常堅決,不容異議。
「有必要那麼急嗎?」夏賢良不反對是不反對,但會不會太快了?
「不急怎麼行!小莉都被你那個混帳學弟佔了便宜,不趕快結婚,要是他反悔變卦了,你叫小莉怎麼辦?」說起這事,桂枝姑媽就紅眼加咬牙切齒。
「尚斌不會做那種事!」
「事實擺在眼前,他都承認了,你還替他說話!都是你,哪有人作父親的,自己把女兒推入虎口!」
「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以他對胡尚斌的了解,夏賢良其實不怎麼相信胡尚斌會「沉不住氣」。不過,女兒跟他的事,他倒也不反對就是。
「到這地步,你還糊塗!」
桂枝姑媽實在氣不過,跟李美靜抱怨去。李美靜知道此事後,笑說:
「莉安果然喜歡尚斌,卻偏偏不承認。」
「什麼喜歡!才不是那麼回事,都是胡尚斌那傢伙卑鄙佔了小莉的便宜,小莉才必須跟他結婚。」
所以,就這樣,胡夏親戚間,許多人都知道胡尚斌佔了夏莉安的「便宜」。
真的跳到太平洋也洗不清了。
小武也不懂什麼是「便宜」不「便宜」,只是很高興地跑去問夏莉安說:
「小夏,妳要作我的新媽媽對不對?」
「誰說的?」夏莉安沒好氣。
「桂枝婆婆啊。她跟夏伯伯在說什麼便宜的,說爸爸給妳什麼便宜,所以小夏妳就要作我的新媽媽了。」
天啊!
「姑媽——」夏莉安仰天長嘯,慘叫一聲。
天曉得還有什麼流言!
「都是你!」忍不住又埋怨胡尚斌。「現在可好,桂枝姑媽跟大家胡說,現在每個人都知道你佔了我的便宜。」
胡尚斌瞇眼笑。「還好,我佔了妳的『便宜』,要不,豈不是太冤枉。」
「你……討厭!」
「妳要是不甘心,那好——」他把衣服敞開,露出結實誘人的赤裸胸膛。「我讓妳佔回便宜好了。公平吧?」
她瞋他。他笑著摟住她。
「爸爸,你跟小夏在做什麼?」不巧,小武撞見他們抱在一起。
「爸爸在佔小夏的便宜。」胡尚斌大笑。
小武跑出去,邊跑邊叫:「桂枝婆婆,我爸爸說他在佔小夏的便宜。小夏要當我的新媽媽了——」
天啊!
胡尚斌用腳踢上門,落了鎖。
又一場高燒燃熱起來。
你佔我的,我佔你的,到最後,也搞不清楚誰佔誰的「便宜」了。
只除了一場火山爆發似的高燒,燒得床上相纏的兩副軀體遍體熱燙,處處是發情的味道。
【全書完】
後記
頭昏昏,眼花花——這似平成了每次寫完故事後的例行症狀了。
每次感覺——我是說丟下筆,完稿這一剎那——也都很「悲壯」似,心裡嘆一聲,「終於」。
就這樣。每次想到的都是一些有的沒有的,所以也就常寫些有的沒有的。介係詞一大堆,虛詞一大堆。
寫小說可以天花亂墜,但「序言」或「後記」這種東西,就太暴露,一下子無所遁形。
生活跟流水帳實在沒差多少,所以找不出有什麼精採的可以說嘴一下。要我說說寫這個故事時的感觸或思考什麼,我又總覺得看的人看到什麼就是什麼,不必寫的人在一旁囉唆。
大概就是,「山頂洞人」的生活還在繼續。就是這樣而已。
不過,有時會想,有一天我會不會從「山頂洞人」進化到「現代人」?
讓我們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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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