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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邊寶貝 作者:蘭京

naoki232 發表於: 2012-7-28 20:13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蘭京 窗邊寶貝


天啊!他懷疑自己感染了無厘頭病毒
明明是個傑驁不馴的鐵錚錚男子漢
偏偏對於天生犯沖的小魔女[愛不釋手]
莫名其妙地想要搏倒她漫不經心的驕傲魅力
心甘情願賣弄手藝帶領佳人共享浪漫時光
全然忽略她的古靈精怪和超凡的破壞力
迫使鐵血悍將破例演出大吃飛醋的尷尬戲碼
愈是與她親近愈是弔詭的與她保持距離
唯恐她成為令他精神錯亂的恐怖根源……
唉!他幾乎把她[騙]到手卻依舊掌握不住她
注定當她一輩子的提款機任她予取予求!
第一章
[安經理,有您的訪客,是一位呃……康小姐。]
  安陽皺眉瞥了電話一眼。跟過他的秘書都應該明白,他從不浪費時間會見沒有預約的訪客。
  不過,一瞄腕表,十二點多,也該去抓新上任的工程部小伙子一起吃午飯,恩威並施一番,要他快點進入狀況,省得增加他的麻煩。
  他先透過內線逮到工程部小伙子,約好電梯口碰面,才[順道]出去解決那位康小姐。
  一到電梯口前的貴賓休息室,他馬上辨出哪位是不速之客。
  居高臨下的玻璃幃幕前,儘是上班族裝扮的部門同事在看風景、灌咖啡、說人是非。清一色黯淡沮喪的名牌服飾中,一道火紅的嬌小背影硬是不與週遭色彩同流合污,
  艷光四射。
  淑女型的英式紅大衣,腰間束出纖細的體態。紅色純毛低簷帽下有著濃密的長長直髮,甚是優雅。真皮長靴邊擱著CHRISTIANDIOR的厚實紙袋,似乎才剛採購了豐富的戰利品。
  但這裡是上班族的戰場,不是大小姐遊覽的地方。
  [康小姐?]
  她按著一般習慣向後上方調望,不料只看到魁偉的西服臂膀──這人的高度遠在她預期之上。大眼自低垂的帽簷往上一抬,失神一怔。他也微怔,不得不隱隱詫異,這實在是一雙美麗的眼睛。
  以她的形貌推測,八成是學生,嬌嫩可人。
  [安先生嗎?]
  [我是。請問有什么事?]
  甜美小臉一整神色,傲然昂首,大展不爽與不屑。[我是康樂琳,幫你弟弟以撒做宴會演奏的鋼琴手。]
  俊眸微瞇。
  [我來找你,只是想告知你一件事。]
  他傾頭,似在洗耳恭聽,又似在審度。
  [請你們安家的人,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休息室周邊人士當場噴咖啡,頓時出現一陣忙亂。
  安陽的反應倒很冷靜,淡淡地,不予置評。
  [這種低俗的話不是我說的,而是凡在以撒身邊待久的人都會有的共同感想。如果他只是因為身為老么才這么任性又惡劣,我還可以忍受,但我漸漸發覺你們一家都是這種性格,全是慣壞他的共犯!]
  義正辭嚴,氣勢凌厲。只可惜,語調太嬌,嗲味十足。
  [你們安家的問題,理當由你們安家人負責處理。我的朋友是因為人好又心軟,才義務幫忙你家辦的一堆活動。可是人家也有她的生活、她的工作,不要因為她很好用,你們就拿她當自家的下人來用!]
  現在不只休息室,連三台電梯前等候的人都切切矚目,依依不捨,任電梯又由十八樓空蕩蕩地溜下去。
  [你們先是硬要我朋友幫你們扛什么預展酒會的統籌工作,從協調到跑腿,各樣爛攤子都丟給她處理。她累得半死,好不容易替你們搞定她根本不需負任何責任的酒會,風光落幕。你們說什么要好好謝謝她,結果謝禮竟是另一個爛攤子:要她繼續幫忙明年初那場拍賣會的籌辦事務。人家都已經再三委婉表明她沒有辦法接手,你們居然敢叨念她不負責任、誣賴她在擺臭架子。這到底是誰不負責任、誰在擺臭架子?]
  旁人看得津津有味。嬌嬌女發飆,格外賞心悅目。而且被削的正是常削人的鐵血戰將哩。
  [你是受你朋友之托來罵人的?]
  喔喔喔,安陽大人開口了。當他流露這種輕柔和藹的態勢時,最好小心一點,因為那通常是對將死之人最後的溫柔。
  [沒人托我來,是我自己看不下去了,必須站出來!]否則天理何在?
  [請問你為什么會找上我?]
  [我跟以撒的豬朋狗友問過了,我罵他再多也沒用,只有你罵他才有用。所以,請你回去好好管管你的家人!要辦什么活動,自己辦。要阿諛奉承什么達官貴人,自己去做。不要自己自甘墮落,還得硬拖著別人一起墮落才甘願。我話就說到此為止。]退堂!
  [請問你知道全台北市有多少人姓安?]
  [啊?]
  這一毫無防備的天真回眸,毀了她威風凜凜的氣魄。
  安陽始終一派淡漠,雙掌悠然插在西褲口袋中,看不透他的情緒。
  [我除了姓安之外,跟你說的那一家完全沒有關係。]
  耶?她可是按著勒索到的名片找來的……咦,名片呢?
  [所以,你是不是找錯發飆對象了?]
  不會吧?
  她心驚膽跳地偷轉大眼環顧四周,十幾個閒人都涼涼等著她的下文。
  她找錯人了?
  怎么會這樣?這條基隆路上到底有幾家科技公司?有幾棟十八樓裡都有人姓安?
  那張名片呢?她明明記得她塞在口袋裡,怎么……
  現在場面被她搞得這么轟轟烈烈,該怎么收拾?
  [你可以試著向我道歉。]
  他非常體貼地溫柔建議,但目光冷厲,像要扒了她的皮。
  如果他一副很冤枉的德行,她當然很樂意立刻道歉。可是這個人臭屁透頂,又一點也不給女士留面子,她才不屑對他低聲下氣。
  [既然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幹嘛不早點說?]哼。
  [你自己事前沒有做好確認工作。]
  [你也沒有盡到及時指正的義務。]
  [那么我現在已經指正了,你是不是也該說點什么?]
  [下次不要再這樣鈍鈍的,知道嗎?]
  他皺眉,瞇視她逞強的昂然傲態。
  旁人不解,她這響應未免怪異。
  [以後有人又認錯人時,記得要早點講。不要傻楞楞地被人罵到臭頭,白受委屈,也浪費別人不少口水。]
  說來說去,現在反而是他的錯?
  [康小姐  ]
  [你不用道歉,自己知道錯就好。]她孤高地伸掌赦免,同時退入正巧開敞的電梯內。[你啊,腦袋放機伶點,不要反應這么慢。還有,你的態度最好也改一改,不要自己受了一滴滴委屈就想盡辦法要對方死得很難看,超級沒品的。更何況你應該要懂得替女士留面子,雖然很多台灣男人都是不懂什么叫紳士風度的爛人,你也不應該學那種人擺爛啊。你回去自己好好反省。]
  苦口婆心一番後,她快手按合電梯門,逃逸無蹤。
  大票人仍處在錯愕狀態,恍如隔世。
  是不是老天有眼,知道他們整個業務部門都被安陽大人折騰得生不如死──操到績效獎金都可以做為他們的安葬費了,所以派下正義使者譴責他的暴虐無道?
  電梯前的豪華大廳,陷入短暫的死寂。
  [安、安、安經理?]
  被迫點名與安陽大人共進午餐的工程部新官,笑容僵硬,迎上安陽陰森掃來的白眼時,幾乎跪地:求求你不要在這節骨眼上請我吃飯……
  [你摸夠了嗎?]
  [摸……夠了。]嗚,他哪有那個狗膽讓安陽大人等啊,他都已經全速跑來跟大人碰頭了……
  這副小媳婦的委屈相,惹動安陽的心頭恨,神情更見森狠。
  [那么,大姑娘,可以上花轎了嗎?]
  [啊,對不起!]工程部小伙子趕緊替[溫柔的]大人按電梯。
  嗚呼。在場同事們莫不為他暗暗默哀,揮手訣別。
  我們會悼念你的……
  ☆☆☆☆☆
  [樂樂!你這是在做什么?!]
  她呆呆地自大桌前抬臉,被吼得一楞一楞。[你不是叫我替小朋友們寫歌詞的大字報嗎?]
  [我是叫你寫沒錯,你卻在大字報上塗鴉?]天哪……
  [我哪有?]她可是很認真地在幫忙耶。[看,我還特地用不同顏色的麥克筆來分段,很有創意吧。]嘻!
  [你這樣教我等一下怎么教小朋友唱]
  [瑋大姊,出什么事了?]教會辦公室外的人聞聲趕至。[樂樂,你又闖什么禍?]
  她沒轍地撅嘴聳肩。
  [我叫她替我寫一張歌詞大字報,她竟然給我在上頭鬼畫符!拜託,要不是我時間很急、事情又一大堆,我真的會跟你翻臉!]
  [別急別急,小朋友還有十分鐘後才會開始唱詩。]一名圓滾滾的女子笑著拍撫。
  [樂樂。]另一名嫵媚艷女皺緊眉間,以食指和拇指防備萬分地拎起那張塗滿異次元怪獸的海報。[瑋大姊是請你幫忙寫海報,你這是在幹嘛呢?]
  不想幫忙就直講,何必這樣拐彎抹角地洩恨?
  [我是在寫海報啊。]她冤到有些不爽,一一指證。[你看,﹃耶穌喜愛世上小孩,世上所有的小孩。﹄這個是耶穌,這顆心表示喜愛,這個是世界,就是圓圓的地球,然後上面站著許多小孩。]
  大家愕然發涼,面色如土。
  那個她所謂[站著許多小孩的世界],她們怎么看都像顆長滿刺的流星槌……
  [然後啊,﹃無論紅黃黑白棕,都是耶穌心寶貝。﹄這個紅黃黑白棕就是──]
  [等、等一下,樂樂。]胖妞勉強揚著溫暖的笑容,生怕傷到藝術家脆弱的心靈。[你剛說……這一坨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什么?]
  [耶穌啊。]她傻道。
  昏倒……幸好辦公室內沒有其它[大人]在。
  [簡單來說,樂樂是以圖標法來呈現這首詩歌。]艷女忍痛閉眸,不忍卒睹。
  [沒錯!]很好,她們總算懂得如何運用大腦了。
  [瑋大姊,下次你有什么歌詞臨時要做大字報,你直接找我。我雖然不懂POP,可是我知道怎么寫國字。]艷女朝快口吐白沫的瑋大姊致哀。
  [曉淑,你這樣講很過分喔。]樂樂嚴正抗議。[我也會寫國字啊,可是這是給小朋友看的,理當要多運用創意。要從平日就作育英才,誨人不倦。]
  [你這是作踐英才,毀人不倦吧。]
  連溫婉的胖妞都替她感到不好意思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假意教訓她,以安撫瑋大姊受創的心。等送走了這位老姑獨處的大姊大,才垮下肩膀哀聲歎氣。
  [樂樂,瑋大姊做事就是一板一眼,循規蹈矩的。你幫忙她做事的時候,千萬不可以發揮任何創意,否則是自找麻煩。]曉淑哀艷感歎,風韻撩人。
  樂樂撅嘴,不服氣又無法反駁。
  [我剛剛不是真心要虧你,你可不要生氣喔。]
  [湯圓,你好狠心,居然那樣罵人家。]她撒嬌地伏在胖妞肩上嗚嗚嗚。
  [樂樂,原來你在這裡!]一名男子打開教會辦公室門後大驚。[大家到處在找你,我還跑到女廁外頭叫人。]
  [幹嘛,要吃午飯啦?]才十一點多,太早了吧。可是今天中午負責做飯的輪到鐘媽媽一家,她愛死了鐘媽媽的客家菜,從早餐就開始挨餓等待。
  [你飯桶啊,一天到晚吃吃吃。]曉淑都快受不了。
  [我哪有一天到晚吃吃吃?]抗議![我除了吃飯也有睡覺啊。]
  [別鬧了,外頭有人找你。]男子急道。
  [誰啊?]
  [不知道,可是看起來像電影明星。現在被媽媽軍團包圍,如果你不趕快去救他,我看他很難脫困。]
  教會單身漢對媽媽軍團向來避之唯恐不及。再英勇的男子漢也會為之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哪來的電影明星找她?她認識的男生多是豬頭,差別只在於[可以看]的豬頭跟[不能看]的豬頭。
  她也不需花太多力氣,就可以瞭望到訪客所在。一來是他比旁人高出一顆腦袋,二來是他周圍的洶湧熱情。
  猜都不用猜了,又是那個專愛搞一大堆爛攤子給人收的高級草包。
  [喂,混蛋以撒,我不是警告過你中午以前不要到教會來找我的嗎?]想害她嘔到吃不下飯啊?
  待那顆高人一等的腦袋微微傾來……媽呀,回眸一笑百鬼生。
  竟是前天才結下樑子的安先生!
  [樂樂,你去哪兒?]一名媽媽快手勾著她後領把她拎回來,笑得好不慈祥。[人家安先生等你好久呢。]
  什么時候教會開始兼營這種類似酒廊的服務業了?
  [可是我……不認識他啊。]趕快賣弄無辜。
  [你這孩子,又在耍調皮。]真是可愛得教人不疼不行,呵呵呵。[他是照著你給他的教會週報找來的。樂樂呀,顧媽媽總算沒有白疼你,顧媽媽就是知道你有傳福音的心。]
  [不過這……]噢,她一早好不容易吹整的頭又快給人拍扁了。[我沒有給過他教會週報啊。]
  驀地,高頭大馬的安陽大步邁向樂樂。她嚇得雞飛狗跳,卻硬要裝作很優雅,一派淡然,好像他也算不了什么。
  [康樂琳小姐。]
  喔噢,名字都給仇家記牢了。[午安,歡迎你來我們教會。]故意給他笑得很客氣,哼!
  [很抱歉,我找不到其它聯絡你的方式,只好照你遺留下來的這張週報,親自來訪。]換言之,不是因為什么聖靈感動而向上帝投誠。所以,請勿對他傳教。
  她呆望安陽毫無表情的死相。[我哪時給過你教會週報?]
  [你沒有給我。但你前天來我公司登台作秀,走的時候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跟你拜拜?]她乖乖地趕緊搖搖手。
  他皺起冷峻煞人的眉頭。[你留下一個CHRISTIANDIOR的大紙袋,裡面裝了二十
  幾本的──]
  [啊!]她駭叫。[朋友給我的言情小說!]
  [以及一份你們教會的週報。]
  要不是週報上標示著教會地址電話各聚會時間表暨各項事工輪值人員及拉里拉雜一堆報導,他還真不知如何逮捕上頭刊載負責週日司琴的康樂琳小姐。
  天哪,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搞丟那么一大袋東西,竟然到現在都沒發現。
  [還好是搞丟在你那裡。]呼,有驚無險。
  安陽冷睨朝他伸來的白嫩掌心。[這是什么意思?]
  [書啊。]可以拿給她了。[謝謝你特地幫我送來。]不好意思,她剛剛還在偷偷嘀咕他呢,沒想到他人還挺不壞的。
  他閉眸勻息,尊重這裡是個人類追求心靈祥和的場所,不宜動氣。
  [我不認為我有義務替你擔任送書服務。]
  耶?[那你來幹嘛?]
  [通知你,盡快去領取失物,否則本公司將予以廢棄處理。]
  什么跟什么呀?
  [你人長這么高,肉長這么壯,怎么會虛弱到連一小袋東西都提不動咧?]太中看不中用了吧。
  [樂樂!]出來看熱鬧的好友們趕緊拐她一記。
  [真的是這樣嘛。]她說得又沒錯。[好吧好吧,你既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做事只出嘴不出力,我自己去拿!]
  她受不了地跑回辦公室拿她的小包包,豪邁地領他上路。
  [樂、樂樂?]朋友們急死了,又不好直說。
  她到底有沒有搞懂狀況?
  [我去他公司拿個東西,一會就回來。]她一面在教會門口招出租車,一面交代後事。[曉淑你幫我留中午的飯菜,湯圓你跟詩班的人說我今天會晚點到,叫他們直接開始下午的練唱。]
  [可是樂樂──]
  [啊,對了,還要通知那個豬哥。]她上車後又趕緊巴在車窗上向眾家姊妹精神喊話。[記得叫詩班的人一定得先練發聲,唱詩歌跟唱卡拉OK不一樣的,不可以偷懶!還有,曉淑幫我打電話通知以撒,叫他今天不用到教會來找我。]
  安陽坐在司機旁,背著她微抽了一下臉頰。
  [另外,幫我多留一點鐘媽媽的客家小炒還有清湯!主日學小朋友的點心我放在大冰箱的上層,不要忘記發。還有還有,叫國中團契的人把他們──]
  [開車。]
  安陽一聲令下,解除了司機先生的苦難。油門一踩,趕緊載客逃逸。
  [喂!]她倒在椅背上哇哇叫。[我事情還沒交代完耶。]
  等她交代完,他們也完了。
  這個姓安的,真的很差勁。
  一車三人,司機、安陽、及一個人被丟在後座的樂樂,肅殺死寂得宛如這是台靈車。依樂樂的樂天本性,她是不會甘於寂寞太久的。瞄了司機置於前方的駕駛證,就開始哈拉。
  [司機你姓陳,真好。]她優遊自在地唱著獨腳戲。[你給小孩子取名字的時候比較不傷腦筋吧。像我爸啊,姓康,所以給我們一家小孩取了一堆怪名字,我本來叫康樂,我大哥叫康凱,二哥叫康健。我媽受不了這種名字,才硬在我們三兄妹的名字尾巴加個﹃琳﹄字──因為她姓林。不過我是女生,爸爸就幫我加個斜玉旁,比較秀氣。司機你咧?]
  [小姐你姓康已經很不錯了,至少姓康還不太常見。像我姓陳,不管再怎么給小孩取名字,他們都嫌俗氣。啊我當年還特地花錢請命名大師﹃相﹄過的,他們就是不滿意。]
  [孩子都是這樣的啦,不管爸爸媽媽再怎么伺候,他們照樣有得挑剔。]
  [就是!像我大兒子念私立大學,二女兒念私立高中,我一年開車三百六十五天光繳他們的學費卡費生活費,錢就已經揩了了。還有電話費啦、上網的錢啦、買衣服的錢啦,我為這些開車開到脊椎都出問題了,他們理都不理。]
  [很難跟他們溝通喔。]
  司機老爹愈聊愈感慨,千古沉冤都挖出來一一陳情。短短一段三十分鐘不到的車程,司機老爹的夫妻關係、親子問題、中年危機……全都被安陽和樂樂摸得一清二楚。
  本以為,這只是女人在秀長舌的八卦本領,不料她竟在他付車錢的十幾秒內,做出俐落總結──
  人永遠無法解決人的問題,唯有把一切帶到上帝面前才行。
  司機老爹意猶未盡,真不捨得樂樂下車。她笑咪咪地建議他多到自家附近教會走走,便搖搖手目送他流回車陣中。
  [願上帝與你同在。]
  [請不要隨意傳教。]
  她怔怔眨眼。她還以為這個安先生啞了,沒想到他會講話耶。[我哪有傳教?]
  [不然你幹嘛對他說願上帝與你同在?]
  [那句就是GOODBYE的意思啊。]跟人說再見有什么不對的?
  他本來看都不看她一眼,現在不得不在電梯門前冷冷睥睨她,以警示她少在他面前招搖撞騙,胡說八道。
  [真的啊。GODBEWITHYE上帝與你同在,縮寫在一起才變形為GOODBYE。不然你告訴我,每個人拜拜來拜拜去,那個BYE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祝福人家什么?]
  [我不想跟你探討信仰。]
  [我也不想。因為你根本就不想知道,只想跟人辯!]
  她才不屑在這種只為逞口舌之快的爭辯上浪費口水,惡。
  看她一反先前親切的惡劣鬼臉,他眉間皺得更是駭人。
  [坦白說,我對你的印象非常差。]
  [彼此彼此。]
  [很高興我們至少有這一項共識。]
  [所以快快讓我拿到我的書,然後大家各走各的路。]
  [你對人的差別待遇未免太大。]他領她出了十八樓電梯,一關又一關地刷卡深入內部。
  [沒辦法,我天性坦率,就是裝不來。]
  [請問我有什么地方得罪過你嗎?或者你曾想過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得罪到我的地方?]他既不回頭,也不曾因對話而放慢腳步,害她左彎右拐地追個半死。
  [我當然想過,可是不想跟你講。]
  他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前定住腳步。[為什么?]
  [跟你講也只是在抬槓。]她不屑又好奇地看他再度刷卡。[怎么進一趟公司要過那么多關卡啊?]
  [以策安全。]
  [裡面有核武原料嗎?]這么寶貝。
  [裡面有我。]
  [喔。]那真的很危險。[你們公司好醜喔。]
  他安然勻息。他活了三十二年,碰過不少這種思路胡亂跳躍的人種,工程部門就有一堆類似等級的怪胎。但很少有人能像她這樣,無論各種層面的對話均能將他惹毛。
  這其中,有一點令他百思不解。
  所以,他必須撥出時間親自與她對質,再度確認。
  [你不覺得這裡很醜嗎?]
  [這整個樓層都是專業人士設計的。]因此,不是公司的美感有問題,是她腦袋有問題。
  [設計得好爛,都沒有一點自然的東西。像是綠綠的盆栽啦,或桌上放些美美的花也不錯。]可是這裡放眼望去,一片勞動階級的色彩,令人灰心喪志。[真是,枉費你們有這么大一圈的玻璃帷幕,光線充足,不養植物,只養廢物。]
  [玻璃帷幕前的桌椅是讓人喝咖啡觀景用的。]不叫廢物。
  [這樣啊。]
  驀地,他警覺到自己的失策。他幹嘛對她有問必答?他居然本能性地被她那些蠢問題牽著鼻子走。
  那他豈不跟剛剛的出租車司機沒兩樣?
  [你坐一下。]
  [哇……]她雙眼頓時閃亮。[你的辦公室好大喔,這一整片牆都是玻璃耶。]
  太崇拜了,趕快貼到玻璃上看看有沒有掉下去的感覺!
  [這裡看得到新光三越嗎?]
  [要到公司另一邊的茶水間。]他一答完立刻皺眉,對自己的嘴巴極度不滿。
  [為什么你可以一個人獨霸這間辦公室?是因為外面位子不夠坐了,還是你抽籤抽中的?]
  他力持溫和,淡淡地為她煮杯咖啡,省得自己當場掐死她。
  [你在替我弄喝的嗎?]
  [嗯。]
  [謝謝。那請給我一瓶QOO,要橘子口味的。]
  背對著她的冷冽俊容,終於爆開青筋。鏘的一聲,咖啡杯被重重叩在幾乎敲碎的小碟上。
  [我這裡沒有那種東西。]他毫不隱藏冷語中的殺氣,陰森回眸。
  [喔,好吧。]她欣然癱坐在舒服的真皮沙發裡。[我等你,快去便利商店買吧,順便幫我帶黑嘉麗軟糖,要水果口味的。]
  她這一生大概都不會曉得,自己差點因此上了隔天早報頭版的兇殺命案……
  他並沒有趕快下樓跑腿,反而站定她跟前,像非洲大猩猩般地藐視地上螻蟻。
  她楞楞地抬著嬌美臉蛋,不知死活地天真催促。
  [你在發什么呆啊?]還不快去。
  [現在有比喝飲料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喔。]她換個更舒適的坐姿,整個人幾乎淪陷沙發裡。[你說吧。]
  他什么都沒說,而是拿起桌上話筒撥號,瞪著她冷冷與人交談。
  [喂,是我。]他語氣柔和得令對方膽戰,卻嚇不倒眼前開始閒閒玩指甲的嬌娃。[先別跟我說這些,去叫以撒聽電話。]
  呃?樂樂一怔。他說什么?
  [我不管他是睡了還是死了,叫他聽電話。]
  他認識以撒?他不是跟安以撒的那個安家沒關係嗎?
  等待的那幾秒鐘沉默,他們互瞪到室內星火亂閃,怒焰一觸即發,足以引起慘重爆炸。
  [喂?]他凶狠回瞪她的逼視,卻低聲柔語。[是我,我是要問你明年初拍賣會的策畫工作……我知道張女士的打算,但現在先不要跟我談細節。我要確認的是,張女士指名預展酒會上的那名鋼琴手也要在這次專拍中演奏嗎?]
  他知道?那他明明就是以撒家的人嘛!
  [唔,康樂琳。]
  樂樂猝地心驚。這樣被他呢喃著名字,才發覺他的嗓音很有魔力。
  [已經藝術學院畢業幾年?]他瞇起肅殺雙眸,似在譴責眼前騙死人不償命的娃娃臉。[不用跟我扯那么多,我只是來通知你一件事:老爸專拍的策畫工作,我接了。]
  樂樂不知道話筒那方的以撒在驚叫什么,也分不出對方是嚇壞了還是樂歪了。她只知道,大禍臨頭了……
  果不其然,他淡漠地掛上電話,便朝她伸來大得驚人的厚實巨掌。
  [康小姐,我是明年專拍策畫的負責人,請多指教。]
  指……指教什么?
  他不甩她的呆怔,逕自抓起柔嫩的小手,結結實實地握著,強悍地顯示合作。
  [我是安陽,原本已經脫離安家的一分子。托你的福,讓我決定回頭幫安家處理這次專拍的策畫工作。]
  她還是搞不懂……這個原本自稱不屬於那個安家的安先生,接下安家的工作了?
  那關她什么事?
  [你在拍賣會中場的演奏事宜,也在我的統籌範圍之內。換言之──]他赫然狠狠鉗緊掌中柔荑,咬牙呢喃。[從現在起,我是你的頂頭上司。]
  啥?她的頂頭上司
  她這才面無血色惶惶反省,自己真不該使喚他去買橘子口味的果汁。如果叫他去買桃子口味的,或許他就不會恨到跑來當她的上司了……
  喂,小姐,那好像不是重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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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通常,偶像劇裡出現這種場面時,多半是提親。
  [因此我特地前來,希望得到你們的信任,將樂樂交給我。]
  樂樂的媽媽和兩個難得在家的哥,三人坐成一排,愕瞪對座的俊偉男士。
  樂樂嘟著老大不爽的小臉,被押在安陽身邊。安陽算老幾?憑什么他給媽一通[登門來訪]的電話,她全家就大禮迎接,恭迎他踏上康家地盤?連平常眼高於頂的兩個死哥哥也一本正經,鄭重以待。
  [我是不太干涉樂樂的工作。]成熟冷艷的康媽媽一身高級主管的套裝,淡然響應。[畢竟她都二十六了,可以自己作決定。怎么這次的CASE會嚴重到要派人登門簽合約?]
  [我不清楚樂樂過去的合作型態,但這是一般聘雇的正常程序。]
  [你本來就草率。]二哥涼涼吐槽。
  [先別吵。]與安陽年齡相當的大哥淡道,頗有乃母之風。
  [她每次都亂答應跟人合作。她自己在音樂教室教的課和另處收的家教學生,少到慘不忍睹,月薪幾乎跟麥當勞工讀生有得拚,她還到處做白工。隨便什么人找她說﹃喂,幫我這個場面演奏﹄她就﹃好﹄,完全沒意識到她這是在廉賣勞力。別人不懂音樂家的演出必須支付報酬就算了,她自己也跟著搞不懂狀況!]
  [二哥,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她寒吟。[這裡由媽跟大哥應付就可以。]
  [歹勢,老子我也是你的債權人之一。]這死丫頭每個月拉里拉雜的開銷他好歹也負擔一部分。[我有權參與這項討論。]
  好,算二哥狠。看她明天怎么向他每一位紅粉知己發E-MAIL,揭發他不可告人的隱疾!
  [對不起,安先生。]大哥懶得甩這兩隻不肖弟妹。[請繼續說明合約的部分。]
  [一般拍賣會並不會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安排節目,但這次特殊,是畫作特有人張女士主動要求,要樂樂參與,我們只好順勢調整。]
  大哥二哥狐疑地斜眼鄙視,氣得樂樂滿臉通紅。
  [你們不要那么瞧不起我好不好?!]有人欣賞她的才華有什么好奇怪的?
  [張女士長年旅居法國,所以對我們不久前辦的預展酒會形式非常滿意。她希望這次的首度在台專拍也能比照辦理,重現歐洲沙龍文化的風華。]
  [你聽得懂嗎?]二哥向大哥挑眉環胸,一派屌樣。
  [我的藝術程度,只知道垃圾車放的那首叫﹃少女的祈禱﹄。]大哥慨然吐息。
  [還有以前讀小學時廣播的打掃音樂。]二哥補充。
  [那是莫扎特的作品啦!]樂樂激憤抗議。
  [誰管他莫扎特、康貝特,反正一聽到那個旋律我就想拿掃把。]清理教室和走廊。
  [你被學校生活教育給制約了。]
  [YA,巴夫洛夫理論的受害者。]
  [喂!安陽現在談的是我的事,請你們專心一點!]
  [因為拍賣會的籌備事宜牽涉到許多商業機密,所以必須訂定合約,明列條文,以利執行。]安陽始終沉穩優雅,絲毫不受環境影響。[這份合約你們可以拿去和律師討論,若覺得有什么不妥當之處,我們再行商議。直到雙方達成共識,才簽約。]
  一室沉默。
  康媽媽與兩名哥哥各有所思,評估著合約,評估著豐厚酬勞,也評估著眼前的這個人。
  他們沒接觸過這領域的人,卻都在第一眼就被安陽的個人魅力給說服。他英俊,而且是個性十足的陽剛味,散發藝術家的野性:眼神凌厲如疾速俯衝的獵鷹,氣韻卻寧靜沉穩,像只沉睡中的獅子。
  他有商人的精明,卻因著一股奇妙的桀驁特質,不致淪入流氣。或許拍賣本身就是介於藝術與商業之間的領域,但他實在像個天生吃這行飯的人,具有專業的安全感。
  但就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他又太危險。他是那種不需要女人、卻又令女人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的硬漢。把樂樂放在這種人身旁,真是──  
  再安全不過了。
  因為,這鐵錚錚的男子漢,擺明了不屑[玩娃娃]的傲氣。
  [樂樂,你自己覺得呢?]
  母親突來的平淡審訊,直直戳到她心裡。
  她是不太想跟這個彆扭男人合作──而且還是她的頂頭上司耶。但是,有人指定她演奏,看重她的才華,又以沙龍文化為標榜。她可以不用順應市場潮流,被迫彈那些通俗又油膩的流行歌曲,或被人當卡拉OK的道具用……
  [我們會就你的專長,設計曲目。]
  安陽這一句,嚇了她一大跳。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張女士很喜歡你的音樂,所以你可以盡情演奏你想彈的,如何?]
  其實,看她那張像剛被白馬王子下跪求婚的驚愕表情,驚幻有如漫畫中陷溺愛河的癡呆美少女,安陽就知道這個問題可以不必討論。
  [那么,今天的拜訪就到此,這份合約請收妥。希望我們能盡早達成共識,簽約合作。]
  [拜拜。]樂樂恍惚擺手,含笑九泉。
  [喂!]二哥不爽到真想拿她去掄牆。
  [安先生不繼續留下來聊聊嗎?]大哥被逼得不得不與安陽一道起身。[或者可以留在我們家吃晚飯?]
  [謝謝你們的招待,但我若記得沒錯,樂樂等一下是不是有一堂七點鐘的家教課要上?]
  [啊!]對喔,現在都快六點了。
  [我剛好要往市中心,需要我載一程嗎?]
  [等我等我,我拿一下教材!]她嘰哩呱啦地趿著卡通拖鞋四處竄,手忙腳亂。
  兩個哥哥忍痛撇頭,不太想承認自己跟她有血緣關係。
  [那就麻煩你了,安先生。]康媽媽尊貴無比地頷首微笑。
  [哪裡。]他也回以疏冷的禮貌。照他私下得來的資料,這位康女士應是保險公司北區協理,統轄各營業處的經理。見多識廣,自然不在話下。
  人在社會上打滾,混到老江湖的境界,彼此不需出手,就可以識出對方斤兩。
  康媽媽與安陽兩造交鋒,幾句客套,點到為止,便各歸各道:他去護送她女兒教課,她去泡她的澡,舒解疲勞。
  大哥二哥卻對遠去的安陽依依不捨得要命。
  [是他沒錯。]
  [打從他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上次八卦週刊企業人士專訪的就是他。]二哥嘀嘀咕咕地帶上大門。[本來還以為趕快打發掉樂樂的事之後,就可以跟他談談高失業率之下保持高業績的秘法。]
  [你想得美,人家早就識破你的企圖。]所以從頭到尾主導著每一個環節的對話,毫不給人套話的機會。
  [奇怪,他又沒有工程背景跟業務經歷,為什么會在科技公司業務部竄得那么快?]
  [有腦袋跟手腕就夠了。]大哥懶懶打個大呵欠,撥電話給女友。
  [他雖然把公司業績拉滿高的,可是老實說,我們業界的人對他們公司的印象愈來愈來愈糟。]有點為了提高業績,無所不用其極的味道。
  [那又怎樣。反正他們在技術方面照坐龍頭寶座,只要把業績提高,花點小錢打打廣告、略施小惠,形象馬上就回來了。]
  二哥一臉臭臭的,搔搔脖子上二樓去。[感覺上,安陽這個人好像……]
  [能夠﹃用﹄的才叫﹃人﹄。]大哥閒閒將大腳架在客廳桌上,看著電視裡的美食節目氾濫口水,對著電話纏綿呢噥。[喂?寶貝,來我家幫我做晚飯吧。喔,不行,你如果敢不快點過來,我馬上過去扒你的皮喲……嗯,好乖,我等你。]
  ☆☆☆☆☆
  樂樂連上兩小時的鋼琴家教課,離開學生家時幾乎奄奄一息。正想爬到最近的便利商店乞食,就看到眼熟的轎車。
  [安陽?]車窗內的人,真的是他。[你怎么還在這裡?]
  難道他送她來學生家之後,就一直留在這裡……等她?
  突來的小小欣喜,馬上讓她跩得二五八萬。
  [喂,安先生,你該不會對我有意思吧?]哼哼哼。
  安陽淡然閉眸,按下車窗。[小姐,你下車的時候是不是拿走了某些不屬於你的文件?]
  [耶?有嗎?]她當街翻找抱在懷裡的一堆雜物。[應該沒有吧。我就只拿走我丟在你後座的樂譜講義教材節目單什么的……]
  啊!這個銀色講義夾是什么東東?為什么會摻在她的家當裡?
  他倆各自沉默了好久,他才絕望地吐息。
  [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他已經被折騰到無力發飆。
  [好哇好哇!]趕快呼籠,轉移焦點。[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很不錯。你車就停這裡,我們走一下就到。]
  什么走一下,她幾乎是拔腿狂奔。放他一個人在後頭又是收拾她隨手一丟的雜物,又是關門鎖車。轉過身時,早不知她人跑哪裡去。
  [喂,這邊!]遙遠的巷口,一個小身影拚命搖著手。
  等他抵達,臉色頓時灰煞。在他眼前的既不是充滿南歐風情的意大利料理店,也不是精緻講究的法國餐廳,而是大腸小腸米粉豆腐浮成一鍋的路邊攤。
  他長這么大,還沒有身著名牌西裝蹲在路邊扒飯的經驗。因驚嚇過度,而失神地任她擺佈。
  [這裡常有警察晃蕩,所以老闆不太敢擺桌椅。不然堵住了巷弄出口,鐵定被開單。]她唏哩呼嚕地吞噬蛤仔麵線,優雅形象全然破滅。[不過不擺桌椅也無所謂,反正這裡多得是騎樓,隨便大家坐。]
  他面色僵凝,捧著那碗香味濃郁的魯肉飯,直瞪前方對他深情款款的野狗,陷入人類價值的哲學困頓中。
  他為什么會在路邊跟狗一起吃飯?
  他身為人類的尊嚴何在?
  [老闆!幫我切盤大腸,不要煮太爛的,肥油要刮乾淨喔。]
  [栽啦,康小姐。]一切照老規矩。[你這個男朋友粉帥喲。]
  [他不是啦。]不要亂扯好不好?剛剛才差點糗到爆的說。
  [看起來粉配咩。]
  [啊你嘛好哇,什么人在一起你都講很配。]
  頭痛……他強忍著不在低俗的交談中揉額角。當一隻破爛塑料袋自他腳邊隨風滾過,他自制力的最後一根線赫然繃斷。
  [安陽?]去哪?
  [我手機忘在車上。]
  [喔,快去快回。]東西冷掉會很難吃。
  但他返回時並不是只有人到,而是開著他的百萬房車停在她跟前,逼她立刻上車。
  他幹嘛?明明說肚子餓,卻又不吃東西就走人。
  [你這樣實在很差勁你知不知道?]她上車摔門就罵人。[這家路邊攤的東西真有這么難吃嗎?就算不合你的口味,你有必要做得這么難看嗎?]
  [我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他漠然將車駛往車流燈海燦爛中。
  [隨便你!]她懶得再跟這種人囉唆。
  他直視前方,始終敏銳地感覺著忿忿環胸的小人兒。都已經二十六歲的人了,為什么還像個小女孩一樣?說她天真,的確。說她無知,不盡然,必要時她一樣伶牙俐齒。他不太常跟這類女性交手,一直出狀況,穩定度不高。
  但……
  [喂,你要把我載到哪裡去?]嬌容不爽。
  [載去賣掉。]
  樂樂呆楞。這個面無表情的豬哥是在開玩笑嗎?
  [我警告你,本姑娘可是很貴的。]
  [你到底價值多少,得由專家鑒定評估後才知道。但是預估價與成交價,往往會有一段落差,偶爾也會有流標的情形發生。]
  [呃……]這個笑話好難笑。[那就是說,如果把我拿去賣,可能會……]
  [沒人要。]
  [喔。]經過好一段時間的思考,車內才爆出尖吼。[你講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憑什么說我沒人要?!]
  [放心吧。]他停妥車後,下來為她開門。[再難賣的東西,經過我們妥善的規畫包裝,保證能以雙方最滿意的價格成交。]
  [我才不要跟你囉唆!]他連開玩笑都能討人厭。[我一跟你講話就火大!]
  [彼此彼此。]
  [才怪,你的眼睛在笑!]
  這話讓他忍不住擰眉回視。他不得不佩服,有時她的觀察力實在敏銳超凡。[那你到底要不要上來?]
  [上哪?]她和他杵在公寓巷弄邊,叉腰對戰。
  [我家。]
  [幹嘛?]
  [做飯給你吃。]
  樂樂的頭頂霎時冒出兩隻狗耳朵,雙眼無辜又可人地搖尾乞憐。
  [上來。]
  汪!她馬上興奮地跟在飼主後頭,緊緊尾隨。
  安陽在上樓前驀地拐個彎,去趟便利商店。出來後看見忠心耿耿守在公寓大門口的小人兒時,差一滴滴揚起嘴角。
  他不是很喜歡自己這種失控的傾向。
  樂樂登上老式公寓的五樓後,瞠目結舌,沒見過有人會把房子搞成這樣。市中心的古舊住宅區,全是一叢叢沒電梯的五層樓老公寓。每家裝著各形各狀的醜怪鐵欄,為防宵小,就甘願把自己囚入牢籠裡。他家卻不用鐵欄,而是一整排的窗。
  安陽住的是巷底最靠山丘的一棟,有點冷僻,雙併公寓卻沒多少亮燈的住戶,顯得他這戶有些孤立。
  像他這種頂級精英擠身平民小公寓,是有點奇怪,但他佈置的家,才是她目瞪口呆的主因。
  所有的壁面,都是粗礪的白牆,地面也是罕見的大塊磚面。明明是一般住戶的國民格局,他的客廳玄關卻有一大片白牆拱門。整個家泛著月色的光,卻精巧設計得見不著一盞燈。
  她去過類似的地方,是爸爸帶她去的,那裡叫做西班牙。
  [這個給你,自己挑。你在這裡隨便逛,我到樓上的廚房去忙。]
  [廚房在樓上?]樓上不是頂樓陽台嗎?
  [沒聽過違章建築?]他淡然卸下西裝外套和領帶。
  [聽過啊。]而且台北每家每戶都違建,不違建的不是沒錢蓋,就是怪胎。[可
  是我沒聽說過有人把廚房蓋到另一層樓去。]
  [避免油煙。]
  [喔。]這樣灑脫的格局,的確不宜沾染人間煙火。
  他迅速換個衣服就出門去,到樓上洗手做羹湯。她還在恍神狀態中,到處飄蕩。哇……他的廁所好漂亮,一方方精美的進口小花磚,大塊原石挖出來的天然盥洗台,一柱又細又長的問號型黃金水管,靜靜傾流細膩的水柱。
  昏黃的燈光,像溫暖的爐火,幾乎可以幻想木柴燃燒迸裂的細微聲響。
  她像個跑錯攝影棚的傻蛋。一出五樓,是擁擠嘈雜的台北;一進門,就像掉到西班牙的某戶人家中。
  安陽家除了大門,整個房子都沒有門,全都只用拱頂做區隔。她逛來逛去,毫無阻攔。他有好多又厚又大的書,一層層地架在嵌入壁面的木板上。這么厚實的原木,八成是進口的。那她就想不通他客廳那張大得驚人的矮木桌,是怎么運進台灣了。
  好香的木頭味,好安靜的家。
  當她打開剛剛安陽交給她的便利商店塑料袋,不覺呆怔。一袋子的QOO,各種口味都有。
  他到底是怎么樣的人?
  樂樂倒入柔軟的碩大皮椅內,懶懶啜著葡萄口味的果汁。
  好吧,偷偷卸除防備來想,她是有一滴滴被安陽吸引。撇除初次見到他的驚艷不算──他實在性格得令女性同胞們酣然歎息。他的沉深老練,穩重得教人好有安全感。
  她早被親朋好友們介紹過一堆對象,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傲慢到令她鬥志大發,不扳倒他,她人就不爽。可是安陽說得也對,他有什么地方得罪到她嗎?為什么要給他這種差別待遇?
  唔……她滿懷愧疚地癱在椅上咬吸管。其實他冷血歸冷血,該體貼的地方又做得很細膩。不像那些努力阿諛、賣弄慇勤的小伙子,擺明了對你好不過是為了把你弄到手而已,短線操作的客套。
  遺憾的是,他好像對她沒什么感覺。
  安先生,你該不會對我有意思吧?
  哎,枉費她拋出這么漂亮的風向球,對方的響應卻是[公事公辦]。幸好她也沒有表態得太明顯,被他潑了這桶冷水也不至於太丟臉。
  呵啊……他什么時候才會忙完啊?困死了。
  他家好乾淨,連這樣臨時帶客人來訪都沒問題。還是,他常常帶人來家裡?
  是男的客人,還是女的?
  安陽對他們,也是這樣細心伺候嗎?
  迷迷糊糊中,她被安靜的報紙翻閱聲吵醒,揉著眼睛咕噥爬起時,楞到趕快再用力揉眼睛。
  [醒了?]他微微移開展在眼前的報紙,蹙眉望著對面沙發上的呆娃。
  [安陽?]
  [你睡傻了是不是?]
  不會吧?
  [醒了就跟我上樓去吃飯。]他邊迭整報紙挾入腋下,邊撈過一雙拖鞋擱往她腳邊。[鞋子換下來,吃飯時輕鬆一點。]
  換下那雙小小的高跟鞋,也沒什么放鬆效果,她早就緊張得像快繃斷的橡皮筋。
  怎么她才瞇一下,安陽就變了樣?
  他一身寬鬆的套頭毛衣,每根毛線差不多跟她小指頭一樣粗。老舊而合身的褪色牛仔褲,悠閒包裹著結實修長的腿肌。卸下隱形眼鏡的他,高挺鼻樑架著金邊眼鏡。不需要刻意平整打理的鬈發,隨性地散亂著以手爬梳的模樣,狂放不羈,像個被放逐天際的叛逆藝術家。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一覺醒來,安陽就魅力增幅百萬倍,由貧乏的上班族變身為落拓的陽剛男子漢?
  不可以!她對貝多芬型的男人毫無抵抗力呀,她這下豈不就輸給他了?
  [我已經打電話跟你家人報備過,等吃完飯就送你回去。]畢竟現在都快十一點,若不報備,恐怕就要報警了。
  待他領人上樓來,正奇怪這驕蠻丫頭怎么這么乖巧文靜,就被她突然爆出的尖叫擊倒。
  [好漂亮!你怎么會把頂樓弄成這樣?]
  頂樓有一半的空間是露天平台,另一半建成室內的廚房與餐廳,以透明鋁門窗為大片牆面,讓屋頂的爬籐垂掛蔓延,形成翠綠的掛簾。
  [我要在這邊吃!在這邊吃啦……]她巴在露天的白色鐵桌上嚶嚀撒賴,只差沒跺腳嬌吟。
  他沒轍,只好把熱好的東西一一由室內搬到室外。
  [安陽,可不可以開這個?]她好期待好興奮好諂媚地偎在歐式街燈旁。
  [我那盞街燈只是裝飾品。]
  [騙人,明明有電線。]她指著隱藏式的電線接座嘟嘴。
  她到底是來吃飯,還是來玩辦家家酒?
  等到精巧華麗的那盞街燈高高一亮,立刻博得佳人喝采,比月亮更醉人地為露天晚餐灑下昏黃浪漫。
  安陽好厲害,居然會自己做飯。
  [唔以為你會弄唔……微波食品給唔……]
  [等嘴巴裡的東西吃完再講話。]他不悅地擰眉。
  [可是……]她趕快吸一口QOO,迫不及待地與他分享。[可是你是用電飯鍋煮飯耶。我實在已經吃怕了微波米飯和便當,一直都好想吃到電飯鍋裡挖出來的飯。]
  他專心垂眸咀嚼,暗忖她一家人確實都是[君子遠庖廚]的料。
  [我的紅蘿蔔可不可以給你?]
  [不可以。]笑得再甜也沒用。
  樂樂只得委屈嚥下人生中十有八九的不如意。為什么牛肉燴飯一定要放紅蘿蔔?就好像再十全十美的好男人一定得有很無聊的一面才行。
  [以後要吃飯,找個乾淨的地方,不要隨便吃路邊攤。]
  [我吃了那么久都沒怎樣。]
  [等你有怎樣就太遲了。]
  [但是那家……]
  [不要跟我辯。]他冷道。
  等她乖乖聽話,靜靜吃飯後,他又感覺到不自在。
  他到現在都還在質疑自己,為什么會一時衝動接下家中的拍賣籌備工作。
  他非常清楚,這是極其重大的策略性錯誤,他竟莫名其妙地想跟她一賭,搏倒她這種漫不經心的驕蠻魅力。但他沒有惡意,應該只是某種……單純的好奇。
  她像個極難到手的藝術品,耐人尋味。雖然目前他對她仍處於評估階段,不可否認,她確實有奇特的吸引力。他不是藝術家,卻是個對藝術價值有敏銳判斷力的商家,直覺地鎖定注意力在她身上。
  他沒有碰過這種對手。通常女性在他面前,會因為他強烈的男人味而變得格外柔媚,更加地女性。她卻不,鈍到一點女性自覺也沒有。
  他並不會要求每位女性都得降服在他的魅力下,但也沒人像她這樣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怪的是,他並不以此為惱怒,反而被挑起莫大的好奇。但……
  看著頹然進食的小人兒,他深深歎息。
  [把你的紅蘿蔔都給我吧。]
  她霍然眉開眼笑,快快把盤中的拒絕往來戶統統掃給他。
  安陽沒力,暗忖自己是否應該把年齡落差的代溝給評估進去。生平第一次,他有種青春已逝的年老感慨……
  幸好,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優勢:決策大權在握。
  [我先把我的工作分配表告訴你,如果有任何關於拍賣會籌備事宜要聯絡,就按我的時間分配來進行。]
  [為什么要按你的?]很臭屁咩。
  他閉眸,勻好氣息再開口。[因為策畫工作由我主導,而我的時間很有限,所以只好請你遷就一下。]
  [喔。]好吧。[你還要每天去公司上班啊?]
  [我週一到週五都在公司,只有午休和六點以後的時間才會拿來做拍賣會策畫工作。週六週日的時間則是完全投入,所以你盡量把這些時段空下來,以便配合籌備工作。]
  [不行,我禮拜六禮拜天要忙教會的事。]
  [但你不可能忙二十四小時。]
  [話是沒錯。可是……]
  [試著去安排好你的時間。]
  一句有力的結論,封殺了她所有辯解的餘地。小人兒皺眉垂頭,對著盤中美食嘟嘟囔囔,先前的好心情全被殺光光。
  他擱下湯匙,環胸靠往椅背。
  [我必須坦白說,我很難跟你溝通。]
  那不光是她的問題吧。他自己咧?
  [偏偏你又是畫作持有人指定的參與者,等於說,我必須先搞定你,才能搞定你的事情。]
  什么話?[幹嘛把我說得像枚土製炸彈,隨時會搞砸整個活動似的?]
  [你本來就是。]
  [好啊,那你就來搞定我啊,我倒要看看你的溝通能力有多厲害。我可先警告你,我這個人沒那么好說服的!]
  他瞟了一眼紅蘿蔔。[看得出來。]
  [我也坦白跟你講,我最討厭跟你這種人合作。你說的每一句話、提的每個意見,都能把我惹毛。用一句濫俗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八字不合啦,天生犯衝!我知道我這個人有點怪,但是我很坦誠,沒有什么事情瞞著人。可是你不是,你打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拐彎抹角的。你明明就是安以撒的哥哥,卻跟我說你和那個安家沒關係──]
  [我很多年前就已經脫離那個安家。]
  [現在卻又跑回去主持安家的拍賣會!]
  [非關血緣,而是合法的聘用。]SO,措辭請再精確些。
  [少跟我玩那些文字遊戲。你本來就是因為割捨不下血緣關係才回去接安家的CASE,害我愈來愈搞不清這次活動到底除了拍賣畫作,是不是另有什么暗潮洶湧。我是很想單純地辦事,可是你們辦事的人卻處處不單純,還來怪我這個人不好溝通!]
  她氣到吃不下,也學他拋下湯匙,環胸對視。
  兩人互瞪許久,就連山林吹來的涼風都散不掉僵持的氣焰。
  [我是真的很想辦好這次拍賣會。]
  他這句低沉柔語太真誠,讓她無言以對。
  [你說得沒錯,我這個人的確不單純。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么受老天眷顧,有坦率的本錢。但是至少在拍賣會一事上,我可以很老實地跟你說,我絕對要把它辦妥,一點閃失也不准有。]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正決定道歉,就又被他淡淡封殺。
  [所以,我會盡可能降低所有的變量。其中最大的變量,就是你。]
  [我幹嘛了?]她喊冤。
  突然間,樓下傳來隱約的電鈴聲,引動安陽森幽的冷笑。
  [另外一個變量來了。]
  他打什么啞謎啊?
  戰況緊急,時間有限。他幡然變臉,決定速戰速決。
  [為了增進彼此合作的默契,我破例允許你參與各項籌備工作的進行。但是僅限參與,不含決策權。]
  他在講個什么鬼![那我跟個在一旁聽差的小妹有什么兩樣?]
  [為了﹃搞定﹄你這個最大變量,我別無選擇。]
  [噢,你何不直接說﹃擺佈﹄呢?]她猙獰地嗲吟。
  [沒辦法。]他悠然小啜咖啡。[我這個人天生含蓄,沒你那么露骨──對不起,應該說是坦率,對吧?]
  這爛人,敢諷刺她?
  [你別想這么輕易就可以擺佈──]
  [明天中午到我公司來,我們一起吃飯。]
  [誰要跟你吃──]
  [順便趁午休討論合作細節。]
  [我不想──]
  [這是命令,完全符合契約內的條例。]
  [你憑──]
  [我是你的頂頭上司,你必須服從我。]
  [誰說──]
  [你的聖經說的。]他笑得可陰了。[你們做僕人的,凡事要存敬畏的心順服主人。不但順服那善良溫和的,就是那乖僻的也要順服。]
  彼得前書二章十八節。他怎么會這么熟?
  [我不信你的教,我對你所信的教卻很清楚。]他的溫和,異常凌厲。[所以,別以為我有那么好對付。]
  的確,她到現在才深刻體會到他有多不好對付。
  [就這么說定了。記得明天開始,每天中午到我公司報到。]
  [你剛才說的不是這樣!]怎么一下子由[明天]變成[每天]了?
  [這就叫乖僻,但你一樣要順服,懂嗎?]
  她生平第一次有恨到牙癢癢的感覺,直想撕了他那副淡淡的溫柔笑臉。
  [既然這樣,那份合約我就不──]
  [我之前打電話報備你家人晚點送你回去時,就已經順便取得他們的口頭允諾。書面簽約,只不過是一個完結的動作而已。]
  [他們說他們的!我又不──]
  [口頭承諾,在法律上有它一定的作用。]他犀銳冷睇。
  毀了。她根本不懂這些,卻知道自己已經慘遭暗算,無法脫身。
  怎么辦?
  [你真的……只是為了解決我們在合作方面的衝突嗎?]雖然羞怯,她還是不能不厚著臉皮老實問。[還是你有別的意思?]
  剎那間,他差點被這天真坦然的敏銳給刺穿。不過,畢竟在江湖上打滾多年,再怎么狼狽的危急狀況,他都能老神在在地淡漠一笑,不當回事。
  [很遺憾,我只有一個意思,就是這場拍賣會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五千噸重的船塊,頓時砸扁她的腦袋。
  自作多情……
  [但是,你若對我有﹃別的意思﹄,只要在不妨礙正事的狀況下,我勉強可以接受。
  什么話![你少臭美──]
  [你們在這裡搞什么?!]
  一名英雄好漢怒氣喘喘地殺上頂樓陽台,手裡還抓著安陽家的備用鑰匙。
  [以撒?]樂樂傻眼。
  [我打電話去你家,你哥哥卻說你人在我哥這裡。你是在搞什么鬼?!]害他趕得半死。
  [你來遲了。]安陽舒心地閉眸莞爾。[半分鐘之前,我和樂樂就已達成協議。]
  [什么協議?]以撒俊美的臉上滿是煞氣。
  [樂樂從現在開始歸我,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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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絕對要你老哥不得好死!]
  憤怒的粉拳重重捶上小几,幾乎震碎纖弱的玻璃桌面。
  [喂,我可警告你,如果你敢弄倒任何東西濺到我的拼圖上來,我就捏死你。]以撒一身貼身內衣褲,席地坐在六千片半完成的拼圖間。
  [他算老幾?他憑什么命令我這個、命令我那個?]而且狡猾到讓她毫無任何反擊的餘地。[我真有那么掃把嗎?他憑什么那么篤定拍賣會若出了什么樓子,就一定是我捅出來的?]
  這實在太污辱她的人格!
  [本來就是你。由預展酒會上出的亂局就可以證明,你是一切禍害的根源。只要搞定你,就可以天下太平。]啊哈,找到這一區圖案的位置了。
  [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次。]她森然柔語。
  [把你的腳給我拿開!]媽的,敢踩在他拼好的圖面上!
  [我哪時搗亂大局了?]如果不坦白招供,看她不踹爛他的肥豬拼圖才怪。
  [你還有臉否認上次張女士的預展酒會只是要你為她臨時加彈一首生日快樂歌,你就當場暴動,示威抗議。就算後來你被你朋友勸服了,也彈得讓張女士很滿意,你還是把原本好好的氣氛弄得緊張兮兮!]
  [又怪我了?明明是你自己違反規定臨時亂加演奏曲目,而且還逼我彈那種諂媚又庸俗的智障歌。如果不是我朋友把我勸下來,我早就直接走人,告你違約!]
  [你告啊,老子怕你啊?]呸!
  [噢,原來你不怕啊。]她殘忍地瞠眼冷笑,溫柔叉腰。
  [等一下!]以撒驚魂大嚷,慘白僵硬。[不要動,請你千萬不要動,有話好好說。]
  二樓最大起居間的木板地上,鋪滿了他半個多月辛苦奮戰的成果。一代大師魯本斯的[美神之攬鏡自照]六千片巨幅拼圖,白墩肥滿的維納斯,美麗的容顏正被踏在土匪樂樂的赤裸腳丫下。
  [你說啊。我像是個會壞事的人嗎,嗯?]
  [對不起,我道歉,是我臨場違約,強人所難。]他曲膝半站,舉掌投降,彷彿眼前面對的是隨時引爆的震動感應裝置炸彈。
  [這就對了。不是我變量太大,而是你們自己不守規則,卻硬要我跟著一起打混仗。是你們要反省,而不是伶牙俐齒地迫害我這個奉公守法的好國民。]
  [對,沒錯。]那是不是可以高抬貴腳了?
  [所以我們兩個一定要聯手,抵制你哥的暴政!]
  [不要跺腳!]以撒幾乎吼到魂飛魄散。
  [他實在太差勁,不給他一點教訓,我死不瞑目!]她要讓安陽領悟到玩弄她感情的悲慘下場。[他居然敢諷刺我對他別有居心,還說他勉強可以接受。他以為他是誰呀?!]
  一想到就令她心頭一把火。
  [我不知道你是惹到我哥什么了,但是他開出的條件確實很反常,完全不符他做事的習慣。]因此,拜託,快快釋放她腳下的[人質]吧。堂堂愛與美的女神維納斯遭人如此踐踏,別說她會哭,現在連他都很想哭。
  [喔?]她突然被挑起興致。[他怎么個反常法?]
  [他早八百年前就跟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去闖蕩他自己的事業!]╳,想來他就一肚子大便,重炮猛攻。[老爸發生財務危機時早下過十二道金牌令他快快回來幫忙,後來連大姑小姑都趕回台灣來遊說。他那個沒血沒淚的王八蛋說不回來就不回來,逼到大家沒辦法就把腦筋動到我頭上,要我回家收拾這什么鳥不拉嘰的拍賣公司的爛攤子。OK,我回家作牛作馬,搞到不得不收掉我好不容易成立的個人工作室。我也盡我能力辦好了預展活動,著手籌備明年初的拍賣會,結果我哥又突然跳出來說這項拍賣會他接了。他出來接手承辦,那我還能做什么?我現在既沒什么籌備的事好忙,個人工作室也沒了,除了整天玩GAME上網搞拼圖,我還能幹嘛?!]
  樂樂被他的連發巨炮轟到縮頭掩耳,暗暗吐舌。
  幸好以撒不知道是誰氣到安陽一怒之下接手拍賣工作……
  [那你要不要跟我合作呢?]趕快諂媚。
  [先滾開我的拼圖再說!]他暴喝。
  她才不甩他,照樣哈拉。[如果你幫我對付你哥,我就能幫你取回參與籌備工作的權利。]
  [我謝謝你了。可是老子現在只想在家享清福,沒興趣參與。]他由滑頭忽然轉為凶暴。[快點給我滾!]
  [那要不要我替你去申請失業救濟金呢?]她笑得甜得不得了。
  [媽的咧,你少諷刺我!]想被揍啊?
  [好可憐喔,高級失業勞工。原來最近百分之五的高失業率裡面其中一個就是你,人家好想參加都還沒你這個福氣耶。]
  [你五十步也敢笑百步!月入不到一萬八的有什么資格放話?]想他個人工作室上軌道時月收入就比她多一個零。
  [那是因為我不想接太多學生,把自己的時間綁住。可是我有到我舅舅的公司打零工增加收入,總月薪已經超過兩萬五了!]她憤然駁回。
  [哇,好厲害喔,剛好夠我買一隻鞋子的錢耶。]要買左腳還是右腳呢?唔,粉傷腦筋咩。
  氣到樂樂忘記玩笑。[你如果是個男人,就該把你參與家族事業的權利搶回來,而不是隨便放手給你哥去擔綱主演!]
  [老子沒興趣。]
  [你是沒膽量!]
  以撒這下真的卯了,冷著俊臉狠瞪眼前矮不拉嘰的迷你霸王。
  [為了救你老爸的拍賣公司你連自己的事業都甘願放棄,憑什么只因為安陽回來幫忙了你就必須撤退?你躲他什么呀?這整個拍賣會活動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雖然你都是使喚別人去替你操勞,但也沒理由因為他的參與你就必須放手,讓一個什么都沒做的傢伙去頂替你先前的汗馬功勞!你爸有說這活動只能有一個頭頭負責嗎?你們兩個都是他的兒子,他會只讓安陽插手卻不准你幫忙嗎?你為了這活動犧牲這么大,安陽那傢伙犧牲了什么?!]
  [我犧牲了每天下班後的個人時間,還犧牲了被人隨便臭罵的名譽。]
  安陽?!
  起居間內的樂樂和以撒嚇傻了,呆望堵滿門口的魁偉身影。如果沒看錯的話,安陽肩後那半顆白花花的腦袋,好像是安爸爸的……
  [今天是請你到我老家來參與籌備工作的商議,不是請你來窩裡反的。]
  安陽單手插在西褲口袋裡,冷漠的語調與態勢,優閒得像個毫不在乎下屬死活的高階主管。睥睨她的神情,尤其陰狠,卻又故作淡淡的。
  [你不是說你三點才會到?]怎么……才剛過午飯時間就來了?
  [三點以後是開始討論,現在則是提前回老家看看。]不行嗎?
  他幹嘛講話那么冷?
  [你這么早來又是為什么?]
  [吃飯啊。]以撒家的傭人手藝超好的。
  [你有這么窮嗎?]俊眼微瞇,彷彿譴責。
  [對啊,窮到都只能吃被人嫌髒的路邊攤。]怎么樣?
  [什么髒?老子一天到晚吃路邊的香雞排、鹽酥雞、蚵仔煎,還不是一樣好好的活到現在?]以撒皺眉回瞪。
  [對嘛對嘛!]她好樂,可找到知音了。[還有臭豆腐啊,加上醃到很入味的泡菜,這種絕配的口味實在該頒個獎給發明的人。]
  [我不吃臭豆腐,那味道亂噁心的。]
  [鹽酥雞的油味還不是一樣很惡?]
  [媽的你幹嘛老吐我槽?]
  [以撒!]安爸聽不下去。哪裡可以這樣對女士說話?
  [咦?安陽呢?]她要嘲諷的對象怎么不見了?
  [他下樓去拿鑰匙,準備到收藏室檢查一下畫作保養狀況。]安爸對樂樂完全不同於罵兒子的態度,溫柔可親。
  [那我去找他。]快快快。
  [康、樂、琳!]
  以撒幾乎吼翻整座山區豪宅,氣到噴火。
  她聽都沒聽到,只管追人去,才不管她光溜溜的腳丫子踩粘起一大區維納斯臉蛋的拼圖,隨著她的拔腿奔跑沿路落散。
  安家雖然財務吃緊──兩個月前的預展酒會上才聽說已經瀕臨破產,卻還保有最後這一棟北區的豪宅,做為老本。這點倒跟她家一樣,什么都沒有了,但房子絕不能隨便賣,好歹還可以做為貸款的抵押。
  據她所知,這房子目前只有安爸、以撒和小安姑姑在住,安媽和其它親戚都散居在世界各地。若不是為了幫助家裡的危機,以撒也不會賣掉自己的大樓套房,回到家裡住。若不是為了籌畫一場使安家起死回生的拍賣會,安爸和小安姑姑也不會由美國趕回來,坐陣指揮。
  [安陽?]倉庫一般偌大的地下收藏室,擺滿了巨型滾輪推架及大大小小的畫作、雕塑品、一箱箱不同尺寸的大木盒。
  好暗喔。怎么這么大的地方,只裝一兩管小小的日光燈?
  [喂,你在這裡嗎?]喲呵。
  [做什么?]
  差點嚇死鬼鬼祟祟的她。[你躲在我後面幹嘛?]
  [你擋住我的路。]
  隨即,他冷淡地推著架滿大小畫作的推架,毫不客氣地與她擦身而過。
  [你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嗎?]
  [請假。]
  [喔。]好,話講完了。沒事幹唄,就只好坐在附近的大木箱上歇腿。
  安陽也沒再理她,逕自核對起他手上那一迭密密麻麻的資料。她歪嘴斜眼地瞄他老半天,知道除非她道歉,否則他是不會再跟她囉唆一個字。
  [好嘛,我跟你對不起就是了。]別再這樣生悶氣行不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還裝。這人真會記恨,非要她認帳不可。[是你說我在窩裡反,搞顛覆破壞的工作。]
  他在資料中加注記號,看也沒看她一眼。[我聽不出你有任何歉意。]
  [因為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講錯什么。]
  安陽終於緩緩轉身,那眼神足以令大漢腿軟,她卻閒閒沒事地撩著髮梢檢查分岔。
  [真搞不懂你弟那個囂張跋扈的大少爺,為什么會怕你怕得像個小太監?]
  [因為他不像某人,不知死活。]
  [他同時也缺乏像某人一樣聰慧的腦袋。]她一甩長髮,撐手在臀側的木箱邊緣。[你又沒說拍賣工作由你接手後他就不可以再插手,為什么你一出面他就躲開?是不是你小時候常背著大人欺負他,自己的玩具也不肯借他玩?]
  他淡然勻息,調節體內火力。不知為何,最近他愈來愈常做這個動作……
  [我不知道以撒的想法,我也不需為他的反應負責任。]他盡可能地輕柔,避免一時怒火攻心而上前掐住她的脖子猛力搖晃。
  [才怪,一定是你不小心做了什么,才引起他這么嚴重的誤解。]
  關他什么事了?安陽在被扭曲的憤慨之際,忽而閃過一道好奇。但他沉著至極,看不出絲毫波瀾。
  [以撒誤會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這種感覺。]好像很多人都滿怕安陽的。[我最近中午奉命跑到你公司找你吃飯時,也有這種感覺。]
  [什么感覺?]
  [你很不會做人。]
  他受不了地重重吐氣,為自己方纔的小小好奇感到愚蠢。[謝謝你的指教,不過我目前不需要你來開導我企業組織裡的管理技巧。]
  [那你會愈來愈被人孤立喔。]她用教導主日學小朋友的親和口吻嘻嘻擺指。[或許你這種個性在業績至上的大公司還吃得開,在籌備拍賣的工作上可就行不通囉。]
  [你到底想怎樣?]他冷吟。
  [給以撒個參與機會。]
  [我沒有禁止他參與過。]
  [你也沒有給他具體的響應。]含糊籠統,老奸得要命。
  他瞇眼逼近。[我不記得我有授權你在拍賣工作中發表任何意見。]
  [對啊對啊,就像你說的,僅限參與,不含決策權。]她有好好在聽喲。[可是我只是在跟你聊天啊,聽不聽隨你。]
  [你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聊天?]
  嗯……[僱員吧。]
  [給你一個過來人的忠告:別隨便跟你的主管聊天──除非你鉤心鬥角的本領夠高。]
  [為什么?]她好奇得雙眼亮晶晶。
  [以便公私分明。]
  [啊?]小臉歪扭。
  [比如說,我叫你今天下午來這裡一趟,是有正事要商量。為什么你不但提早到,還跟衣冠不整的以撒獨處一室?]
  [我們又沒幹嘛。]安爸自己也叫她有空多來玩,別見外。[我跟以撒獨處一室又怎樣,我還不是在這裡跟你獨處一室?]
  [對,所以你現在可以好好想想,這是否是明智之舉?]
  她被他彎身俯下的勢子嚇到縮坐原處,不敢動。他雖然雙手放在西褲口袋裡,可是絲毫減緩不了逼人的脅迫感。他站在她跟前,俯下來的臉離她非常非常非常近,近到她心跳驟然大亂,惶恐地直想趕快躲起來檢查自己鼻子上有沒有粉刺,是不是油光滿面。
  他這樣近看她做什么?如果他想吻她的話……
  她不自覺地連連嚥口水,焦急地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接吻的前一秒該做什么準備。
  毀了,她中午吃完廣式炒麵後沒有用牙線清牙!萬一他吻她的時候太過熱情,豈不是會……
  [樂樂。]
  來吧,她豁出去了!
  [我建議你還是站起來的好。]
  喔。她恍然大悟地睜開死閉的雙眸,這樣大的高度差距的確不太好吻。
  [可是我站起來還是跟你差很多啊。]而且她的高跟鞋此刻也不在腳上。一八五對上一五八,堪稱天龍對地虎。[不然我站到箱子上好了。]
  [你最好不要。這箱子裡裝的是清朝琺琅彩花鳥紋瓶,底價兩百七十萬台幣,這也是我叫你別坐在上頭的原因。]
  她差點在他醇柔的低喃下羞憤而死,快快彈起躲到畫架的角落去,趕緊回憶自己剛才有沒有不小心把嘴巴嘟起,在他面前大出飢渴的洋相。
  安陽只顧脫下西裝外套,捲起袖管,把太靠近信道的木箱一一搬往深處,沒再搭理可憐兮兮的小人兒。
  他的手臂好壯喔,好有男人味。不過,他好像對她一直沒什么好感。算了,幾次交手,都是這種結果,還是別再期待了。好好辦妥正事最要緊,好歹她還有個負責任的優點可取。
  [我來幫忙搬小箱的!]
  他淡然伸掌,阻止她的古道熱腸。[這裡每件東西都有分類編號,不能弄混。謝謝你的好意,我來就行。]
  [喔。]她趁他忙時,在幽暗的收藏室晃呀晃,看看溫濕度控制器,瞄一瞄迭靠而立的大畫面。[我去幫你拿點喝的來好不好?]
  [這裡嚴禁飲食。]只聞他聲,不見他人。
  [好吧。]她沮喪地抿抿嘴,挑挑眉,聳聳肩。正打算上樓去時看見他之前沒放好、滑到地上去的西裝外套。拾起來替他拍拍乾淨,就看見他一頭大汗地轉身出現。
  收藏的順序亂得一塌糊塗,看來他非得找一天徹底整頓不可。
  [喏,你的外套。]她無奈地擠了個友善笑容。[我先上去了,你忙你的吧。]
  他沒有接過外套,而是接過拿著外套的纖腕,一把將她拉入懷裡,捆進鐵臂中緊緊吻吮。
  樂樂被他突來的熱情呆到像只木頭雞,想問些什么也嗚嗚咽咽地出不了聲,被他吻到暈頭轉向,眼冒金星。她剛剛有做了什么嗎?為什么他會霍然獸性大發?
  [嘴巴張開。]
  [我──]
  [這就對了。]
  對個頭!她什么都還沒問清楚就跟他走到這一步,未免……
  遼闊而幽暗的地下收藏室沉靜許久,才傳來極輕極淺的急喘吁吁。
  [誰要你憋氣的?]若不是他及時住口,恐怕他真的得為她施行人工呼吸。
  她雙眸迷濛,神智渙散地癱掛在他臂彎裡,一副被人飽嘗一頓的嬌酣模樣,紅唇晶瑩。她喘沒幾下,就會艱困地努力咽咽喉頭,無助的美眸始終癡癡凝睇著他性感的厚嘴。
  他緩緩地再一次吻上小巧豐潤的紅唇,以掩去自己淺淺的笑容,品味她逐步的放鬆,由天旋地轉的驚嚇中慢慢開始享受。他嘗得出來,她不曾與人有過如此親暱的接觸。身體與身體的密實環擁,唇與唇的溫潤糾纏,氣息與氣息的熾熱融合,心跳與心跳急遽衝擊的緊迫,令她炫然失措。
  好奇怪的感覺。安陽看起來是那么硬邦邦的鐵漢,可是他的吻好柔軟。他身體的肌肉那么硬實,緊擁住她時卻又那么服服帖帖,與她的曲線密契。
  她喜歡他微汗的味道,喜歡他的鼻息,喜歡他的體溫……本來很抽像的好感,現在都變得好實際。
  纖纖手臂試探性地勾往他的頸際,她立刻在他唇中感受到他滿意的歎吟。他加深了吻吮,將她緊緊環揉入他的胸懷裡。
  欲焰高張。
  在她專注地沉醉在他的耳鬢廝磨之際,粗糙的大掌由她腰際潛入貼身的兔毛毛衣,撫摩令他詫異的細嫩背脊。
  她傻了一下,在他的吻中瞠大晶瞳,眨巴半天,也不見他有任何解釋。
  這個……該怎么辦?要馬上暫停,還是繼續?
  他撫觸得出她的突然僵硬,卻不抽手,而是緩慢游移大片滑膩的肌膚,像安撫小貝比般地充滿耐性與安全感。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眷戀上撫摸她的感覺。這么小小的嬌軀,充滿顛覆性,又柔軟嬌貴得令人心疼。但是最好別掉以輕心,她那顆常常令人錯愕的腦袋,具有相當傷人元氣的破壞力。
  古靈精怪的小貓咪。
  她投降地享受著唇上沉著的壓力,任由他來回吮噬,也不再想阻撓她背後的那只怪手。因為……好舒服喔。
  她嬌軟得都快融為一攤水,連繼續踮腳的力氣也沒有,完全依賴他的環擁支撐。迷離的剎那,胸罩背扣被鬆開的彈力令她一怔,轉瞬間豐滿的左乳便落入他掌心。
  情勢快得讓她反應不及。
  [喂!]這太離譜了吧。[你動作都這么快嗎?]
  [不,通常到這時候應該已經進入衝刺期。]而他卻甘願慢慢陪她耗。
  [你好墮落!]她沒好氣地推開他的懷抱,卻被背後環擁的鐵臂擋住退路。
  [我什么都還沒做。]他漠然淡道,並未中止邪惡的掌握。[有人說過你本錢相當雄厚嗎?]
  [有,胸罩專櫃的小姐!]可惡,還不放手?
  [會很奇怪嗎?]
  [什么很奇怪?]暴躁的焦慮又被他的平淡勾起了好奇。
  [被人碰觸的感覺。]
  他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親手琢磨著她的酥胸,將她羞憤的注意力帶回身體的知覺上。她呆愕地垂眸望著自己的身前,雖然毛衣掩護著裡面的動靜,但她仍能感覺到某種莫名的衝擊。
  被人這樣碰觸的感覺實在奇怪。可是,好像並不討厭……
  看她這副皺眉不解的傻樣,他的心情大好,很久都沒這么愜意了。他向來沒興趣帶領[新手]上路,但是她不一樣。他已經不知被她無心地扳倒多少次,想以牙還牙,可她並不是存心的,卻又老是被她激出一肚子窩囊氣。
  現在可讓他逮著把柄。
  [你變了。]他沙啞醇吟,優遊慵懶。
  什、什么?她正忙著觀察毛衣內的暗潮洶湧,沒空抬眼質問。
  [想看嗎?]他緩緩將她上身的衣物全推至豐乳上,方便她垂望自己胸前的變化。
  他以深沉的呼吸取代歎息。眼下呈現的白晰飽滿,懾人的魅力不亞於親手擰揉的觸感。在他掌握中的乳峰,不同於他尚未進犯的另一側酥胸。他指間擠弄的蓓蕾,珠圓玉潤。他的手指愈是撩撥,就愈是傲慢堅挺,繃緊而粉艷如小巧甜美的果實,牽動她女性的神經。
  他捧著她豐碩的雪乳,大拇指開始規律地兜圈子,不住地按在那柔軟珠玉上盤旋,令她備感由心臟與急促呼吸而來的壓迫。
  這種把戲實在太詭異,她看呆了雙眼又捨不得移開視線。她一直以為自己乳峰的變化是因為天冷之類的自然因素,從沒想過也會有這種人為因素。
  [這個……持續下去會怎么樣?]
  [你會像柴火一樣,慢慢燒起來。]他含著她的柔嫩耳垂呢喃。
  有,她有這個感覺!
  她雙膝無力,粉拳卻緊緊揪著他胸前的高級襯衫,終而失勁地埋首到他低俯的肩窩裡,視而不見地對著他的頸項喘息。
  她什么都沒辦法想了,腦中原本噪聲大作的警鈴也已迅速地模糊遠去,完全進入她不曾涉及的奇幻光景。
  她乖乖地伏在他肩臂上,任由他悉心撫慰她的飽滿豐挺。這實在是很無聊的舉動,但是她怎么一點也不想抗拒?腦袋一片渙散……
  [樂樂。]
  她已登極樂仙境,目前正含笑九泉中,沒空響應。
  [今晚到我那裡,如何?]
  好啊,她很喜歡他的廚藝。但現在……啊,她好喜歡他的手藝。
  他突然很想笑。她真的像只被寵壞的金絲貓,任性地陶醉在舒懶的撫觸裡,天塌下來也不關她的事似的,讓他忍不住認命地再度吻吮。
  開始變壞的嬌嬌女,讓他充滿男性的成就感。
  當他的手隨著濃烈的熱吻探入她裙下時,產生了小小抗拒。他不在意,她瞬間的僵硬只是自然反應。經他縝密的緩慢游移後,自會逐步放鬆,在他手下化為最柔軟可人的嬌軀。
  但是事實進展得有些怪。
  [安陽?]
  [噓。]他依戀地貼在她唇上,有一下沒一下地以舌挑弄著。[不要用腦子想,用你的身體去感覺。]
  [可是……]在她內褲外徘徊的大掌讓她很不自在。[我們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才要停?]
  [你希望我停?]他以鼻摩挲她的頸窩,以手指在她褲底探測甜蜜的源頭。
  袒露的雙乳壓在他胸膛的柔軟感受,讓他再也按捺不住,暫且擱下她的紅唇與臉蛋,俯身吞噬她聳動的豐滿,令她愕然抽息。
  他也抽息,不過是因為他的指尖透過棉質底褲的觸感傳來了一陣溫潤,使他兀自堅挺,剛硬灼烈。
  [安……安陽?]
  固執的長指堅持要再做確認,以行事謹慎。他的手指隔著微薄的棉織,不斷在她女性的泉源外施壓,執著地沉沉按揉。豐沛的甜蜜霎時充滿,隔著棉織散發嬌潤的熱度,挑戰著他的自制力。
  她已全然為他準備好了,熱情等待。
  [安陽我……你……]
  纖纖玉指痛苦揪緊他的衣衫,宛如催促。
  明白!他加重手勁,惹動她的顫顫嬌喘,正準備撩開阻攔一舉進擊,她受不了地大叫──
  [你夠了沒啊?!這樣會害我很想上廁所啦!]
  萬籟俱寂。
  天地元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歡迎加入異次元恍神行列,一同癡呆冥想宇宙的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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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樂樂,你在等誰電話嗎?]
  音樂教室的同事們這一說,她才愕然發覺自己無意間又在對著手機發呆,嚇得她丟手機像丟只大毛蟲似的,火速撇清。
  [還是你在想什么好點子?]
  迷你會議室的眾家娘子們馬上對她投以星光閃爍的期待笑眼。
  [我呃……在想。可是咧……]
  [還是樂樂有辦法。]
  [就是啊,所以開動腦會議時只要有樂樂在,一切搞定。]
  [那就這樣吧,新年音樂發表會就由樂樂來主導,我們全部都聽你指揮,全力配合。]
  [我主導?]她手指幾乎戳到大張的喉嚨裡。
  怎么矛頭一下就轉到她身上來?
  [曲目安排上,我們會分工合作,盡快擬給你。至於發表會要用什么特別的方式去辦啦、主題是什么啦、海報的設計啦、文宣內容啦,你決定好了就交給我們去執行。]
  [就這么說定。]
  [OK,散會吧。]
  各班音樂教室的老師們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留下還在錯愕中的樂樂及慨然收桌上紙杯的長笛老師。
  [梅麗……]樂樂哀號。
  [對不起,我無能為力。]溫婉清瘦的長髮佳人苦笑。[而且我剛剛已經拚命跟你使眼色了,叫你小心,你卻都不理我。]
  [可是辦發表會的事為什么又落在我頭上?]她已經連辦兩年,操到人仰馬翻。[老闆不是說今年景氣不好,過去辦的也沒有什么實質效益,所以今年不辦了嗎?]
  [老闆他想的是教室能多收幾個學生、多賺多少錢。可是我們這些老師卻要為學生著想,還要應付家長的期望。]她雍容輕歎。[發表會雖然有點像在滿足學琴孩子和家長的虛榮心,但其實也有些培養經驗、訓練颱風的功用。而且坦白說,我們若不這樣拉攏學生和家長的心,學生很快就會流失。]
  [是嗎?]她手上的那幾個學生還滿穩的。
  [我的學生已經只剩一半,所以我贊成辦音樂發表會。]哎。
  [流失得這么嚴重?]一半耶。
  [兩個升國三了,要準備聯考,所以不學。另外一個是嫌教室離捷運太遠,不方便就不學。還有一個是說我們這裡的課不如杉葉音樂教室的活潑,就移情別戀。]這年頭,做老師比做老婆還不如,賣心賣力,照樣遭人隨便遺棄。
  [喔。]天父實在太眷顧她這個笨蛋,都沒這些煩惱,那就拿來做些有用的事。[好吧,我盡量去想一些活動內容,把發表會辦得風光一點。]讓大家現個夠。
  [記得,經費不要太高,可是也別辦得太寒酸。]
  哇,這可難了。既要廉價又要豪華……
  這一想,突然憶起之前才親身參與過的一場廉價卻奢華至極的盛宴。
  [喂,以撒嗎?我康樂琳。]
  [有屁快放。]
  樂樂諂媚的溫柔馬上佻達起來。[你這豬頭講話就不能客氣點嗎?]
  [我何必?]她算老幾?
  死混蛋,給她記著,到時候就別跪在她跟前哭著說他知道錯了。[我有些籌辦活動的事情想要問你,你現在方便講嗎?]
  [要問就快點問,老子要去吃午飯。]
  跩什么跩。[你是怎么籌辦十月份的那場預展酒會?]在那么緊迫的預算之下,還能辦得那么盛大成功。
  [我哪知道。我是負責實際執行的部分,又不負責整體規畫。]
  [那是誰在規畫?]
  [我哥。]
  噢,腦門中箭。[那、那他又是怎么……怎么規畫的?]
  [樂樂問你那場預展酒會是怎么規畫的。]
  一聽到以撒忽然有段距離感的聲音,嚇得她花容失色。安陽就在以撒旁邊?!
  [等一下,以撒!]她慌亂大叫。[喂喂?以撒你在嗎?以撒!]
  [你無故曠職一周。]
  手機傳來沉穩醇厚的低嗓,迫力完全不受放柔的口吻影響,依舊令人惶恐不安。
  果然是安陽!
  [我我、我……]死了,根本沒有心理準備會對上他。[我只是上禮拜中午都沒去找你吃飯而已。]哪算曠職?
  [我們只有在吃飯嗎?]
  她臉蛋爆紅地想到他曾怎么吃她的紅唇,嘗她的酥胸。他沒事幹嘛提這個?想挑逗也拜託看看場合好不好?
  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時時緬懷那一天的熱辣接觸?可是好歹也收斂一點,這種事可以私下講,何必在彼此都有旁人在場的時候情話綿綿?
  呵呵,討厭死了啦。
  [限你半小時之內到晶華酒店。]
  她只差沒叫聯邦快遞將她及時送達目的地,欣喜得幾乎雙腳離地。世界上沒一個人會曉得她有多想見安陽,可是又受困於女性的矜持形象與她的死要面子,想聯絡他得要命,卻硬拗著不准自己先打給他,一定要他先打來才行。人家她都早就準備好一套原諒他這么久才打來的說辭,但那豬頭居然一直都沒打來。她又沒有借口可以打過去探測一下為什么沒有打過來,就只能苦守寒窯十八年。
  如今,相公終於來接她了!
  她以八點檔狗血淋頭連續劇女主角之最華麗尊貴如天鵝般優雅的不自然姿態姍姍來遲,緩緩登場,看傻了飯店豪華餐廳內的無辜客人。
  只聽說過飯店偶爾會請人做現場鋼琴演奏,沒聽說會請芭蕾舞者獻藝……
  她定睛一楞,被安陽同桌的閒雜人等怔住了思緒。這桌若加上她,有五個人之多。這飯店是生意太好,不得不請互不相識的客人們並桌而坐嗎?
  那兩名陌生男女被她盯到不知所措,怔怔頷首微笑。
  [那邊還有一桌位子喔。]不用跟她擠。
  [呃?]對方莫名,這友善來得有點詭異。
  [我來介紹。]
  安陽似乎很習慣地淡淡起身,吐息如蘭。
  [這位是杜律師,我大學時代的朋友,今天請他來商議一些籌辦事宜的法律問題。這位是他妹妹賓芬。]
  唔,一臉聰明樣的大美女,可是笑起來很親切。
  [這位是康樂琳,張女士指定的鋼琴演奏者,會在這一連串的協調過程中全程參與,以熟悉這次專拍的內容。]
  [為什么?]
  杜律師只俊雅地拋了個笑問,卻沒什么期望得到答案的意思,悠然向女士遞上名片,以示禮貌。
  樂樂一看到上頭印的三個大字,瞠眼哈哈哈。
  [杜賓狗?]她最喜歡狗狗了。[你的名字實在跟我有得拚。]
  頓時氣氛雷電交加,連一直乖乖啜飲餐前酒的以撒都不得不暗皺苦臉。杜律師卻從容和煦地依舊笑臉迎人,溫柔指正。
  [是杜賓國,的確不容易發音清楚。]尤其對智能不足的人來說。[只可惜,我不太懂得拿別人名字來嘲諷的幽默,所以我們可以直接進入正題嗎?]
  [嗯,好啊。]她神經大條地完全沒發覺人家是對著安陽問,大方恩准,還免他謝主隆恩。
  用餐之際,這群[大人]們談著一大堆她聽不懂的事宜,她也興致勃勃地忙著品嚐這裡廚師烹煮鵪鶉的本領,自得其樂。
  品嚐到渾然忘我之際,她還欣然召喚服務生,請主廚出來一趟,當面盛讚一番。
  在座的人終於忍不住情緒。
  [我希望日後類似的討論,能夠僅限直接相關的人士參與。]
  杜律師話語雖輕,力道卻頗重,向安陽坦然表態他對樂樂參與的不滿。
  [對啊,最好不要讓一些雜七雜八的人摻進來。]樂樂揮別笑呵呵的主廚後,搖著香檳樂道。[像我跟教會的朋友開年度事工討論會,到最後幾乎都淪為同樂會。不過幸好總有一兩個腦袋比較清醒的人會把我們狠狠訓一頓,然後趕緊談出結論。]
  杜大美女噗嗤一笑,速速掩口假作打了個小噴嚏。
  [你那間小廟似的教會還需要開什么討論會!]以撒不屑。
  [要啊,光是每年年初的新年活動,還有三、四月左右的復活節、五月母親節特別活動、暑假期間的年輕人特會、十月福音音樂會、十一月感恩節、年底的耶誕福音活動,忙得不得了。這還只是教會內的活動,教會外的其它大型聯合布道會,我們也會配合參與。這么多事要忙,當然得開討論會。]
  [沒事找事幹。]哼。
  [沒錯。]她對以撒也還以得意的一哼。[也只有在這些時候,我才能真正地完全發揮我的恩賜。]
  [啥?]以撒俊臉扭曲。
  [恩賜:GIFT!]可惡,這只臭以撒老愛跟她唱反調。[英文雖然翻作﹃禮物﹄的意思,可是其實是指老天給人的特別天分!]
  [很有意思。]杜律師很沒意思地以餐巾拭嘴,丟往桌上,準備離席。[安陽,關於買方佣金和賣方佣金方面的技術問題,我只能重申,買方佣金的支付雖然私下很普遍,但在法律上站不住腳,除非你能在支付行為上找到一個漂亮的名目。]
  [什么?]以撒反而不懂。
  [就是作帳啦。]
  眾人乾瞪笑咪咪挖著焦糖布丁的樂樂。作假帳雖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也沒人會向她這樣心不在焉地隨便串這種違法把戲。
  [我常覺得所謂的都會精英很奇怪。]嗯……嘴巴裡全是濃濃的奶酪香,點心師父的手藝真是棒到想給他跪地磕頭。[明明是很單純的事,卻老愛用複雜的詞句把它一層又一層地包裝起來。好像只有用這種一般人聽不懂的術語,才能使自己得到肯定,又或者有炫耀的成分,故意拉大跟一般人的差距。]
  [不是故意,只是習慣而已。]
  這下不只杜氏兄妹,連以撒都錯愕望向淡淡啜飲咖啡回答的安陽。
  [是嗎?]她含著小匙皺眉瞪眼。
  [同一個領域的人溝通起來,難免會不自覺地使用許多行話。]
  [喔……]大眼睛骨碌碌轉了轉。[也就是沒把在座的外行人放眼裡的意思囉?]所以根本不屑理會旁人聽不聽得懂。
  [不一定。]但安陽也不否認有這個可能就是了,悠然看她怎么響應。
  [真可憐。]
  輪到安陽皺眉斜睨她的苦笑。
  [很多在職場上叱吒風雲的人滿口行話,好像深怕別人聽懂他們在說什么。可是一碰到感情的問題,他們又滿口人話,深怕別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活得這么矛盾,實在辛苦咩。]
  不知是否安陽的那杯咖啡煮得極為出色,他緩緩品嚐過後竟揚起淺淺笑容,整個人的感覺和平日的剛稜肅殺全然不同。
  [所以以後商議活動細節,最好找層次相近的人參與,以免浪費時間在溝通的落差上。]杜律師冷然起身。[安陽,我過兩天再去你那裡談,今天就先到此打住。]
  [慢走。]樂樂擺擺手指,另一隻手正忙著拿手工小烤餅。
  眾人幾可聽見杜律師青筋暴凸的微小聲響,所幸他修養頗佳,功力深厚,仍能冷靜地在盛怒下保持人模人樣。
  [你不走嗎?賓芬。]
  杜大美女朝哥哥欣然搖頭。[我還想再坐一會。]
  杜律師為之怔然,倏地握緊拳頭以免伸手捏扁那個姓康的智障妖女。[隨便你。]
  他瀟灑走人,看得老妹不得不撐肘感歎。
  [我這個老哥呀……真是沒救了。]美眸懶懶瞥向另一個本來也瀕臨沒救的男人。[你有空就多開導開導我哥吧,安陽。]
  [幹嘛,杜大嫂又回娘家啦?]以撒咧開不懷好意的笑齒。
  [他每次一跟大嫂鬧得不愉快,就拿旁人開刀,什么都看不順眼、都有得念。]她慨然品味細緻的鱸魚料理。[連我在做什么,他都有意見。]
  [最近金融業也不好做。]安陽柔聲道。
  [嗯,所以我打算去加考分析師執照。]現有的學歷已不敷使用,只好努力加強配備,提升等級。[我哥也承受滿大壓力,因為我爸媽一直逼他去考檢察官,或直接從政。]
  [拜託,現在的政客比的都不是實力,而是噴口水的功力。]以撒鬼叫。杜律師一走人,他馬上現出原形。
  [不景氣啊,不景氣。]美人哀怨,也優雅得像幅畫,看得樂樂狀似傻雞。[幾年前我們還被社會視為天之驕子,坐擁資源,現在一不小心就會成為高級失業勞工。]
  樂樂呆怔。這些話都滿好懂的,可是很奇怪,她怎么也插不上嘴。
  [你倒好。]杜大美女呵呵呵地環胸笑望安陽。[居然把你公司的連年虧損在今年打平,想必閣下年終獎金會多一個零囉。]
  [現在已經不能憑EPS判斷狀況,必須要不斷地進行產業結構的調整。]但他不想在工作場域外涉入類似話題。
  不知是否受了樂樂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影響,他竟失控地突然打出底牌  
  [關於拍賣會的事,我不想把場面搞大,我只想把它搞好,做為一個收尾。]
  以撒頓時變臉,一片煞白。[什么收尾?]
  安陽閒適地緩啜咖啡,尚在適應突發奇招的快感。
  [你說話啊!]
  [該走了。]買單走人。
  [等一下!]以撒悍然追上,堵在他身前。[你說收尾是什么意思?]
  [以撒。]杜大美女笑著安撫,擋在兄弟之間做為緩衝。[這種事可以回去再吵,但現在先去看一下晶華廳的會場動線規畫比較重要吧。]
  [你到底是以什么心態接下這次家裡的拍賣會?]
  呃?現在又是在吵什么?樂樂傻頭傻腦地看看左看看右,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安陽根本不理人,只在分道揚鑣前跟杜大美女交換個眼神,彷彿暗示[就由你去搞定他]了。
  默契真是好啊……樂樂含恨地瞇眼瞟視。
  [我下午不進公司,要去拜訪張女士。要一起來嗎?]
  還用得著他請?!
  康大小姐自己憤然旋身開車門,一屁股坐進去環胸生悶氣。
  安陽也不囉唆,淡漠地悠然駛出停車場,往冬日晴朗林蔭大道而去。
  他不講話,也不看她,卻料準她會憋不住似地從容等待。果不其然,小豹子憋不到幾秒就開始顯牙露爪,猛然開炮。
  [你那天對我做的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雖然這並不是她打算問的問題,可是她已經氣到沒法控制嘴巴。
  [我直接跟你講清楚,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隨便亂碰的,你也別以為你可以拿那些曖昧的社交手段來對付我。我那天之所以會讓你碰我,純粹是因為我對男女之事很好奇才沒阻止你。這跟感情完全沒有關係,所以請你不要做過度的猜測!]
  他根本什么都還沒開始猜測。
  [我完全不記得你那天對我做的任何事,你也最好什么都忘掉。大家公事公辦,少來兒女私情那一套,我還沒笨到會把電視電影小說漫畫看到的那些浪漫狗屎當回事!]
  [你的書還放在我的辦公室。]
  [到時候再跟你收租金!我不管別人都是怎么玩感情遊戲,我在這方面是絕對的古板。上次是我第一次經歷到男女之間擦槍走火的危機有多難抗拒,]甚至完全保持不了清楚。[但這事不可能會再有第二次,我也不會再笨到一直等你打電話來解釋!]
  [你也沒打來。]
  [我幹嘛要打過去!]愈想她愈恨,委屈得莫名想掉淚。
  她剛才明明心情還很好的,也泱泱大度地接納了杜大美女突兀的存在。她還很善體人意地一直忍著一直忍著,強迫自己不要急著問他為什么沒有打電話來解釋[那件事],為什么不CALL來關懷一下這幾天怎么中午都沒找他用餐。她千忍萬忍,就是不能容忍他跟別的女人眉來眼去,一副心有靈犀的德行。
  話又說回來,她憑什么不高興?她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們每次中午聚餐也確實都是她在旁觀他如何乘隙忙正事,根本沒空談情說愛。
  她感覺錯了嗎?
  還以為他多少是對她有點意思的,畢竟他一直釋放著若有似無的訊號,害她假裝得好辛苦。他真以為她是腦袋智障的呆瓜嗎?難道他會笨到連她是裝傻還是真傻都分不出來?
  又或者,是她自己不應該假裝的……
  可是她如果不弄層保護色偽裝一下,被他傷到了要害該怎么辦?
  哎,算了,還是不要在這種事上妄想會有什么羅曼史,乖乖從那些相親對像中挑一個嫁掉,還比較穩當……
  [我手機開了整整一個禮拜。]
  漫長的沿路沉默中,他突然逸出的低語格外具震撼力。
  她假裝沒聽見,靜靜等他進一步的說明。可是左等右等,等到車都已經停到張女士家的大樓停車場,他像死了似地完全沒再吐出第二個字。
  可惡,他幹嘛這樣吊她胃口?
  [誰、誰曉得你是在等什么人的電話……]很好,就是要這么傲慢,而且要有點滿不在乎的帥勁兒。
  正奇怪他怎么一直沒反應時,偷偷斜睨他一眼,他立刻欺身過來,很近很近地居高臨下俯視她,卻嚴謹地沒碰到她一根寒毛。
  光這樣就已經令她心驚膽跳。
  他幾乎是扭過整個上身來逼迫她,一手撐在他的椅背上,一手橫越她的存在、撐在她右側的車窗上,呈伏地挺身狀地欺近怯怯縮靠椅背中的嬌軀。
  拜託,他能不能看看場合?雖然她是很心動、又很期待,可是她更怕這種危機四伏的場面:隨時都可能被路人目擊養眼畫面。
  幽暗的大樓地下停車場,由於地段昂貴的緣故,四周儘是豪華名車,甚或漆著車號的專屬車位。但……就算這裡位於角落,又有柱子擋著,還是隨時都會有人經過啊!
  他就不能找個讓人比較安心的地方嗎?
  [你這種壞習慣最好改一改。]
  被他俊臉嚴肅逼視的嬌顏馬上慚紅。想低頭懺悔,但那樣做會碰到他離她太近的嘴,只得垂眸。
  [我已經……有在反省,可是……]
  她好幾次都在強烈譴責自己的思想污穢,動不動就想到安陽對她[那樣]的事。她每次都覺得自己好丟臉,卻還是情不自禁地貪婪回憶著。
  更可恥的是,她還曾經偷偷學安陽那樣碰觸自己的胸部,不過都很失落地發現好像沒什么感覺。所以,她更加期待他,更加思念他……
  太下流了,她沒看過哪部羅曼史女主角像她這樣,一天到晚都在想這些有的沒的。
  為什么只不過被他碰一次,她就成天滿腦子黃色廢料?
  [我……盡量改進就是了……]以後會努力做聖女貞德。
  [那就好。若你這種上車不系安全帶的壞習慣再不改,我遲早會被交通警察逮到,罰三千塊。]
  樂樂的腦袋轟然爆炸。
  他講的居然是這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氣是羞,只想狠狠放聲痛吠一場,再亂爪撕爛他的冷淡笑臉。
  虧她還在那邊認認真真地反省自己的道德操守,他卻只是在跟她扯交通規則。
  [滾開!我要下車!]懶得跟他攪和。
  他卻順勢拉過安全帶,將她牢牢繫在椅背上。
  這又是在幹嘛,耍著她玩嗎?
  [你少再捉弄我,也別再自以為幽默!我對你這種低能把戲沒──]
  他吻住了她慷慨激昂的結論,吮進她的愕然抽息。他喜愛她對性的天真好奇,迷戀她胡思亂想的嬌憨表情。不可思議,許多世俗的污濁一旦碰到她,就會變得光明而亮麗。淫穢的不再淫穢,迂迴的不再迂迴。
  [樂樂。]
  她差點醉死在他吻啄中的沙啞呢噥。他的醇嗓實在太好聽,他的氣息也太好聞了……完蛋,腦漿已經開始糊爛。
  [你有對象了嗎?]
  什……什么?她一面忙著應付他有一下沒一下的舔吮,一面分神感受著潛入她衣襟內的怪手。
  小外套、毛衣、襯衣、內衣,層層開展在她胸前,袒露渾圓豐碩的雪乳,頂峰因情慾而緊繃,雙乳被粗獷的安全帶隔在左右,顫顫起伏。
  不行,在這裡不行,會有人經過。
  她迷亂地想著,卻一再被他的舉動打斷思緒,無法集中。
  他老練地吮弄她的唇舌,知道她深深地對此迷戀,以方便他推起她的裙擺,目睹她嬌美的雙腿。他吻進她唇中,單膝跪進她雙腿間,引發她一陣慌亂。但她是如此容易地被安撫、被迷惑,很快地再度沉淪在他唇舌中,忽略身下的騷動。
  他為什么會前一刻跟後一刻這么地截然不同?
  為什么兩種不同的安陽都讓她笨笨地被強烈吸引住?
  他酣然歎息,眼下的嬌娃完全淪為他的俘虜,衣衫暴露,被繫帶緊縛,神情嬌慵無助。被他膝蓋頂開的分張雙腿,僅覆著一塊小小棉布。他以指間將它勾往旁側,就看見艷嫩無比的秘密,脆弱地盈滿晶瑩,像在挑逗他蹂躪。
  陽剛的慾望悍然繃挺,急吼吼地暴動著要侵入那份柔嫩。他不知為此輾轉反側多少夜晚,灼烈的慾望不得宣洩。
  他知道她可能開出的條件,也清楚他要付出的代價。但以他對藝品的強烈直覺,他很篤定自己真正渴望收藏的就是她。
  但是她呢?她是否願意成為他的珍藏?
  他無法忍受她成為他人收藏的失落,就算哄騙,也要將她弄到手。
  [你如果目前沒有任何中意的對象,何不乾脆以我為伴?]
  她答不出來,只能駭然戰慄地感受在她女性上不住琢磨的長指。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他以長指一一掃掠嫩弱的瓣蕊,繼而擰著小小的易感急急搓揉。
  她驚聲抽息,整個人繃緊一挺,卻又被縛得動彈不得。幽微之處的詭異並未就此停止,反而更加執著,彷彿他絕對要搜尋到什么。
  她難受得急著想反抗,卻又失控悶泣著,分辨不出對這種感覺是喜歡或厭惡。
  [啊!]她丟臉地舉臂遮掩自己的臉,沒有勇氣面對腿間失控的反應。
  她居然……丟死人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欣然啞喃,滿足地以所有長指來回揉掠著甜蜜湧現的陰柔,恣意享受那至上的溫潤。[你只是為我準備好了。]
  她半聽不懂,只知道自己快在陣陣哆嗦中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開始粗魯揉弄,折騰起她開敞的嬌弱,決定逼供。
  [你覺得怎么樣?若你建議我們結婚也無妨。]
  她完全狂亂於他的指上顛覆,無法思索,連他們身處哪裡的危險都無暇顧及。
  [樂樂?]
  她弓身抽搐,難以承受地用力推著他傾近的臂膀,似乎想掙脫什么,卻又緊抓著他不放。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跟她說什么,只知道因為是安陽,她才願意讓他這樣碰觸她,才會不厭其煩地一再故意跟他拗脾氣。
  她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只強烈地確定一件事──
  [我要安陽!]
  她不但因此得到他激切的吻,也得到了他整個人。
  那一天,他們並沒有上到張女士的住所裡,卻上了狂野而酣暢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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