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  

冰兒

shareonce 發表於: 2011-7-07 11:21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人只有戴上假面具才是真實的,因為那時他才感到可以自由地拋棄偽裝。從某種現實意義上講,裸露的臉孔是假面具;反過來說,只有戴著面具才會有真實的表露。”
  ——(意大利)皮蘭德婁

 1
  我在城西的一條普通的街上開了一家小店,專賣各種各樣造型的面具。當然,有時我也會根據客戶的要求而特別定做。這些面具大部分有動物,有卡通造型,但是最多的還是人臉造型的面具。
  店裡就我一個人,面具都是我自己做。其實我的店裡客人並不是很多,來了也都是買一些舞台演出用的面具。可是我依然愛嘗試不同的造型的面具,在我看來,做面具,已經成為了我的一種愛好。
  我的家在城東,每天我都要坐地鐵穿越大半個城回家。在地鐵的大部分時間裡,我常常用來構思我的面具的新造型。周圍或坐或站著那麼多身份、年齡、氣質不同的人,他們本身對於我來說,也是一個絕好的激發靈感的素材。
  一天黃昏,我嚮往常一樣關了店門準備回家。卻發現地鐵站被封鎖,而且站了很多警察,不知什麼原因,地鐵今天停止運行。
  看來今晚地鐵是坐不成了。我轉身準備離開時,身旁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孩吸引了我的目光。她長的不算特別漂亮,可是很有特點,很特別——眉宇之間透著一股清冽。她的眼神冷冷的,既沒象旁人那樣緊張好奇地看熱鬧,也沒像膽小的人那樣害怕地離開。她站在原地,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望著她——好素材!這樣的臉、這樣的表情,做成面具,一定很棒!我不禁多看了她幾眼,暗暗地記下了她的長相。
  回到家裡,我就迫不及待地找出工具做了起來。一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天快亮時候,面具終於作成了!不知為什麼,我感覺這個面具和其他面具不大一樣,別的面具都或多或少地帶有藝術誇張的形式,而這個面具,它更像一個真人的頭像,不過比真人的面孔更加凄慘和僵硬——宛如一個死人的頭像!我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是,我還是舍不得毀掉這個面具,它畢竟是我做面具以來最成功的一件作品。我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冰兒”。我把冰兒掛到家裡客廳的墻上,準備風幹一下再收起來。
  我收拾了一下準備回到我的小店。
  地鐵恢復正常運行了。
  昨天應該是設備故障了吧,我也沒多想,一晚沒睡的我很快在地鐵上頭一歪就進入了夢鄉。
  店裡我依然昏昏欲睡。直到一個清晰低沉的男聲傳來:“你好,我想買你的面具。”
  我抬起頭,望見一個身材細高、全身黑色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他帶著帽子帽檐很長幾乎蓋住了他的臉,所以我也看不清他的長相。我衝他點點頭:“請問您要哪一個?”我一指店裡掛著的那些面具。
  “我都不要。”啊,看來他是要定做面具了。“好的,請問你要定做什麼樣的?”我又問他。
  他從懷裡拿出一張照片:“你會把這個女孩的臉做成面具嗎?”
  “可以……”我接過他手裡的照片,只看了一眼就差點兒沒背過氣去:冰兒!是她!沒錯!我在地鐵站看到的那個女孩!只不過照片上的她表情要快樂多了,照片上的冰兒(我姑且就這麼稱呼她吧)穿著帶有鮮艷花朵的裙子,無所顧忌地大笑著。
  “請問,你和這個女孩認識嗎?”我失神地問。
  他楞了一下,然後冷淡地反問道:“這個,也是你們的業務內容嗎?”
  我從思考中醒過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他:“對不起,面具不是人像素描,……恐怕不容易做成,請找別家吧。”
  “你可以的。我知道。你是全城最好的做面具的行家。”他的身子探過來,那語氣,不允許我有任何的推辭。
  "那……好吧。五天后,不,一周後你來取吧。”把冰兒給他?那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啊。再給他做一個吧。我這樣想著,答應了他。
  “三天后,我來拿。”不允許我有任何反駁,那男子離開了面具店。
  我望著他的背景目瞪口呆:這年頭,怎麼會有這麼蠻橫的人?更要命的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服從他的意志?
  沒想到,更另我驚詫和恐怖的事情還在後面。


這天仿佛和平時一樣平靜的度過,但我心中始終帶著隱隱的不安。
  晚上回家時,我出地鐵後就直接打車回家,沒有像往常一樣步行。當我輕輕打開房門時,赫然見到了被燒焦的冰兒掛在客廳的墻上!!!
  我後退幾步,又走上前把冰兒摘了下來,原本一張美麗的臉被燒成這個樣子,真是慘不忍睹。
  第三天晚上我沒有睡覺,躲在臥室裡聽客廳的動靜。當那陣奇怪的響聲再次傳來時,我壯壯膽子輕輕地把臥室的門打開一道縫——
  黑暗的客廳裡,我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
  我額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我急速把門關上,靠在門後屏住呼吸。
  客廳的聲音小了下來,我又打開臥室的門——
  這次,那個白色影子一下子飄了過來!而且把臉湊到我面前,是冰兒!
  一個有著和那張面具一模一樣的臉的冰兒!
  極度恐懼中,我失去了知覺。
  當我醒來時,天色放亮,鳥的叫聲從窗外清脆的傳來。我掐掐胳膊,儼然懷疑昨晚的一切只是個夢境。
  可當時的感覺那麼真切,怎麼可能是夢?
  還有,我找了一下,那個冰兒的面具不見了,它是被“冰兒”帶走了嗎?
  冷靜下來我仔細地想了一下: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怪靈異之類的事情,可為什麼我做了這個面具後,奇怪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
  難道,真的是冰兒的問題?


3
  我決定搬到店裡去住。
  那黑衣男子在第四天果然出現,我當然沒有再做一個冰兒,我把定金退給了他,另外還多付了一些。
  “十分抱歉,我不能做這個面具了。”我蒼白著臉對他說。
  他倒沒有我想象中的憤怒或驚訝。也沒追問我原因。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就知道……”
  “請回答我,照片上的女孩,到底是誰?”我迫切地問他。
  他望著我,用一種複雜的眼神。那裡麵包含著同情、疑惑、責怪、和理解,還有一些我看不出來的東西。
  “三天后,我會再來,到時你就明白了。”他轉身離開了,到店門口又拋給我一句話:“我叫鄒焱。”
  我環望著店裡各樣的面具,不知怎的,腦海中全是冰兒的影子。還有她那張凄慘的臉。
  我在櫃檯後面支了張床,睡夢中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我警覺地站起身來:“誰?!”
  “……我是冰兒。”門外傳來一個甜美但透著寒氣的聲音。
  真是半夜鬼敲門!我抄起了店裡的一個木棍,冷淡地說:“我又沒得罪你,你該從哪兒來回到哪兒去了!”
  “你誤會了,我不是鬼,外面可真冷,讓我進去,好嗎?”門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楚楚可憐。
  我心軟了,仍然提高了警惕開了門。
  冰兒走了進來,她還穿著我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件紅外套,長長的頭髮隨意地扎起來垂在腦後,臉色還是出奇地白。她直接坐到我的床上:“打擾了,這麼晚。”
  我愣在那裡不知如何回答。她真的叫冰兒?她來這裡做什麼?那晚在我家出現的白色影子是她嗎?……頭腦中有無數的問題在翻滾,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她用那雙大大的眼睛望著我:“我叫冰兒。”
  我盯著她,真是一張美麗的臉。美麗的不帶任何俗世的煙塵。
  “你的面具,是我拿的。”她沒等我說話,繼續說。
  “你……在我家……拿的?”我戰戰兢兢地問。
  “是啊。”
  “你……怎麼進去的?”我懷疑地。
  “你的房東大勇,是我的表哥啊。”她也奇怪地望著我。
  一時間我忘了責怪冰兒就這樣私闖民宅,我問她:“你拿我的面具做什麼?”
  “你的面具?”她喃喃地說,“那分明就是我,冰兒。對嗎?”
  我語塞,正準備向她解釋那天在地鐵站看到她的事,冰兒卻接著說:“我都不打算在這個世界了,要這個面具,有什麼用?”
  我倒了杯茶給她,冰兒接過飲了一口:“你認識鄒焱吧?”
  鄒焱?果然,他真的和冰兒有關係!我故做鎮定:“你是他的……”
  “情人!”冰兒望著我驚慌的表情,不以為然:“就是你們常說的‘第三者’,知道了吧?”
  我楞著,實在不知該如何接她的話。
  冰兒繼續說:“可惜這個世界上不允許有我們的愛情存在,我們決定一起走……”
  “去哪兒?”
  冰兒放下水杯,用一種十分詭異的聲音拖著長聲說:“陰司——”
  一種寒冷和恐懼的感覺頓時席捲了全身。
  等我回過神來,冰兒已經走了。只剩下小店的門在深夜的風中搖晃。



4
  一晚沒睡的我紅著雙眼直接去了大勇家。
  我狂敲大勇家的門。
  大勇開門時還沒睡醒,還帶著懵懂的表情,他疑惑地問我:“這大清早的,啥事兒那麼匆忙?”
  我一把抓住他:“快說,你的表妹冰兒,是怎麼回事?你把我家鑰匙給了她嗎?她知道我店裡的地址嗎?啊?!”
  大勇表情更奇怪了,他一把把我推開:“哎,兄弟,這大早晨的你不是在夢遊吧?怎麼你說的,我一個字也聽不明白呢!什麼冰兒?什麼表妹?什麼鑰匙?”
  我盯著他:“你是不是有一個表妹,叫做冰兒?”
 大勇:“兄弟,我沒有表妹啊。”
  我額頭上冒出冷汗。
  大勇:“不過,冰兒這個名字我倒是聽說過……”
  我望著他,期盼他繼續說下去。
  大勇:“我一哥們兒的女朋友叫冰兒,那女孩長得還真漂亮,可惜幾天前出事死啦!”
  “也真是碰巧了。女孩去乘地鐵,不知怎麼的竟摔下站台,竟被活活地電死啦!”
  “哎,聽說也挺慘的。又被電又被地鐵壓,屍體到處是血和燒焦的電痕……我那哥們兒一見,當時就昏死過去了!”
  我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是四天前?大概幾點?”
  “記不大清了。好象是早晨。那女孩出事後,地鐵站就被封了。你天天做地鐵,還不知道嗎?”
  原來……
  那天地鐵站被封,就是因為冰兒的死……
  那麼……
  我在地鐵站見到的,已經是死去的冰兒……





5
  我大病了一場後回到了面具店。很多面具都附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我也無心擦拭,因為我已經不打算再經營下去了。
  我貼出了門臉轉讓的海報,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人對面具店有興趣。
  大勇陪著我去廟裡燒了一柱香,又幫我搬了家。
  冰兒的事,他沒再提,我沒再問。
  一切,到這裡,仿佛都應該結束了……
  可是,當我回到我的新住所時,驚訝的看到了——
  面具冰兒!
  她就掛在墻上,衝我微笑著……

  鄒焱撫摩著冰兒(面具),眼裡有無限的哀憐:“很抱歉,我應該早些把冰兒的事告訴你的。”
  我遠遠地坐著,望著他:“你要盤我的面具店?”
  鄒焱:“怎麼,不可以嗎?”
  我猛搖頭:“我可不想讓我的店變成鬼屋……”
  鄒焱嘆息道:“你知道冰兒是怎麼死的嗎?”
  我一下子起身衝他吼了起來:“冰兒冰兒!每個人都在跟我談冰兒!她是怎麼死的與我有什麼關係?!反正不是我害死的!她為什麼總陰魂不散地纏著我不放!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鄒焱凝視著我,俊秀的臉上浮現起難過的表情。
  我心軟了下來,坐回座位:“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鄒焱遞給我一張照片:“害死冰兒的,就是她。”
  我接過來一看,就是我和鄒焱第一次見面時,他給我的那張冰兒的照片!
  我苦笑著:“冰兒不是你的……情人嗎?她為什麼會自殺?”
  鄒焱的眼睛裡浮起一層霧:“她是冰兒的孿生妹妹,菡兒。”



6
  愛康精神病院坐落在城市北郊。鄒焱開車帶我去時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一路上我們沒有說話,各自在想各自的心事。
  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鄒焱給我講述的冰兒姐妹的故事:
  冰兒和菡兒是一對孿生姐妹,可是她們除了擁有相同的相貌之外,差距甚遠。冰兒性格活潑,聰明又善解人意,從小就是眾人誇獎的中心。可妹妹菡兒膽小懦弱,不愛與人交流,連大學都沒有考上。
  對於父母的偏愛,朋友的不解,菡兒都忍受了。可她不能忍受的事她與姐姐都愛上了同一個男人——鄒焱。
  幾乎是命裡註定的,樣樣都要輸給姐姐的菡兒也沒能得到鄒焱的愛。當她發覺鄒焱已經結婚,幾乎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冰兒卻倍受打擊,甚至想和鄒焱一同徇情逃避社會的壓力。
  自卑與嫉妒壓抑在心裡好久的菡兒終於在得知鄒焱離婚的消息後達到了頂點。就在那一天,她把冰兒推下了地鐵……
  身上穿的,還是姐姐冰兒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那件紅大衣……

  菡兒穿著藍白條紋相間的病號服,安靜地坐在窗前。看到我們進來,她興奮地衝上來:“姐夫,你都好多天沒來看我了。我姐姐呢?她怎麼沒來?”
  鄒焱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我把冰兒的面具戴到臉上。菡兒一下子擁抱住我:“姐姐,你可算來了!你快把我帶回家吧,啊。”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菡兒忽然後退幾步,眼神變得凜冽凄厲,與我那晚在家看到的冰兒宛若一人!
  菡兒:“你這個賤人,你殺了我!還有臉讓我帶你回去?你去死吧!!!”
  菡兒衝過來,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陪同的護士和鄒焱急忙把菡兒拉開。

  菡兒打了鎮靜劑睡下後,我和鄒焱來到醫院外的綠地上緩緩散步。
  鄒焱抱歉地解釋:“對不起,菡兒現在精神分裂了,一會兒還知道自己,說不定下一刻就把自己當成冰兒了!”
  我搖搖頭,感慨道:“菡兒沒想到,她把殺死的冰兒,附到自己身上來了!她實際上就是冰兒,死去的,恐怕是她自己!”
  鄒焱點頭:“菡兒的一輩子,都在試圖模仿、學習冰兒,她丟掉了自己。冰兒死去的是肉體,可她還那麼頑強地活在菡兒的身上!”
  我插話道:“不止吧,你敢說你的心裡,冰兒死了嗎?而菡兒呢,恐怕從斷定不如姐姐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死掉了!”
  鄒焱擺弄著手中的面具,意味深長地說:“菡兒現在,不過是冰兒的一個面具罷了!”
  我陷入了沉思,那一刻,我才意識到面具的另一種涵義。人常說,戴上面具的人是虛假的、偽裝的,可此時,我卻覺得,戴上面具的菡兒,才找到了自己……



尾聲:
  後來,我把面具店盤給了鄒焱,連同那個冰兒的面具也贈給了他。
  想不到鄒焱也是做面具的一把好手,小店生意比我當初還紅火。只不過,他從不做人像面具。
  不定期地,我們也會去精神病院看看菡兒,去常青陵園看看冰兒。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做過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