蹺家來到動蕩不安的上海灘討口飯吃已經很拚了,
連老天爺也要整她,讓她半路撞到個瘋子叫她……
前世?!菩薩保佑喔,她是卡到陰嗎?
被賴上當飼主她認了,誰叫她們兩人長得一模一樣,
不但包吃包住還任後世像老媽子般碎碎念要她早點嫁,
她才不要咧,可做人真的不能太鐵齒,
她竟又撞上未來的小叔,口口聲聲說要跟她當朋友,
牽牽小手、摟摟抱抱說是友情的表現,
嘴對嘴把她吻得頭上老是冒心心硬拗說是國際禮儀,
借酒裝無賴地勾引她,害她變成爬牆的壞女人,
他沒兄弟情的連大哥的妻子都敢搶,
不代表她也沒禮義廉恥,
她要跟他絕交啦,反正他女人緣好得很,
金髮洋妞、東洋婆都搶著要,四海之內皆女友……』
』
楔子』
「哼,不跟我玩就算了,有什麼了不起!」
花團錦簇的園子裡美麗的蝶兒翩飛,廊檐下掛置的精雕鳥籠裡畫眉鳥叫聲悅耳,雲很清、風很涼,但是一個神情懊惱的小男孩卻悶悶不樂的坐在八角涼亭臺階上,瞪了幾眼在前方不遠喧嘩的兩兄弟,氣惱的撇過臉去。
同一個娘生的又怎樣,還不是就長得比較像而已,他們的爹也是同一人呀,臭大哥幹麼說他不是他們的弟弟?!
二哥也真不夠意思,明明之前還跟他玩在一塊的,大哥一來,他就翻臉不認人了。
氣悶的韓觀惡從褲子後方口袋抽出一張報紙,別以為不理他他就找不到事做。報紙上頭斗大的標題馬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五三慘案!日軍突然射擊濟南軍民,慘殺交涉員蔡公時……
他越讀眉頭皺得越緊,這日本人也太囂張了吧,真的把他們中國人都瞧扁了,以為整個大中國真是他們幾塊小島的後廚房,愛來就來地一點都不尊重主人家。
現在居然還殺人,把他們中國人當做踩死一腳也不會叫痛的螞蟻嗎?
別以為他還是小孩子不懂國仇家恨,等他長大了,一定叫這些日本鬼子好看!
「哥哥,你在看什麼呀?」
忽地,一道軟軟甜甜的聲音響起,他抬頭,就見一雙毫無防備的清澈眸子滴溜溜地看著他。
好漂亮的小女孩!這雙眼睛他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怔回神的韓觀惡下意識地伸出手,捏捏她粉嫩紅潤的雙頰,看起來好可愛、好好摸的感覺。
「哥哥,你不要捏人家啦,會痛痛。」
「喔,對不起。」他有些意猶未盡的收回手。
「哥哥,你在看什麼哇?」謝晚娘好奇地湊到他身邊,「五……三……日……南……」
「你識字呀?」瞧她拼拼湊湊的念著,他覺得有趣。
「哥哥,念給我聽、念給我聽!爹爹說今天有客人來,就不念報紙給我聽了。」
「你喜歡看報紙?」
「嗯嗯,哥哥你念嘛、你念嘛。」
她期待地坐在他身邊,等他一字一字將報紙上的內容念出來;她一點也不怕生,眼中盡是不設防的信賴。
「哥哥,慘殺是什麼意思啊?」
「慘殺就是用砰砰的槍讓一堆人死翹翹。」
漂亮的大眼睛裡蒙起水霧,「為什麼會死翹翹?」
他一臉莫名其妙,「日本人混蛋,殺我們中國人,炮彈一丟,轟!我們就死光光啦。」
「嗚,我不要聽這個啦,嗚嗚,哥哥念的報紙不好聽……」
「……」
「昨天爹爹念給我聽的是白雪公主找到她媽媽的事,哥哥,我要聽這個。」
那是童話不是新聞吧!而且白雪公主的媽早死了,她去找她?敢請是上演目蓮救母西洋版不成。
但是一看到一雙水波漾漾的黑瞳,他也不知怎的心一軟,低聲哄道:「那你爹爹有沒有沒告訴你她有找到王子的事?」
「咦,沒有耶,可是哥哥,什麼叫王子?」
「王子就是長得很英俊,會來解救公主的人。」
「那哥哥你也是王子嗎?」他也很好看。
「我……」不是。舊王朝已被推翻十六載,民主政治不來王室那一套。
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一個傭人打扮模樣的女人跑過來,急呼呼的拉住謝晚娘。
「小姐、小姐……原來你跑到這……」女傭人抬頭對他討好一笑,「你是韓家少爺吧?要不要一起到前廳去,你兩個兄弟都在那兒呢。」
看了眼小女孩繫著烏黑髮辮的後腦,韓觀惡跟自己說,他只是想跟她解釋他不是王子才會跟去。
一踏進後廳,就看到小女孩被喚到謝世伯身邊去,爹和大娘笑得闔不攏嘴地頻頻點頭。
大哥臉上掛著他向來討厭的假笑,抬手拍拍謝晚娘的頭,謝晚娘有點不高興地嘟起嘴,閃身躲到謝世伯的身後。
韓觀惡被這一幕逗笑了,看到這蘋果臉抗拒大哥的模樣,讓他暗自得意起來,心中決定他和她現在是同一國的了。
可是……
「那麼,這樁親事就這麼說定了,哈哈哈!」
慢著,什麼親事?
「咦,大哥,那我不就要叫這矮不隆咚的小鬼『大嫂』!」韓習雨推推大哥,笑得很令人討厭。
大嫂震驚並挾帶怒意不滿的視線轉到可愛的小女孩身上,怎麼可以,是他先看到她的,大哥怎麼可以搶走!
爹老是這樣,什麼好的東西一定先給哥哥們,從來沒想過他的需要,他不服氣!
不懂大人幹麼笑得那麼開心的謝晚娘頭一轉,不經意地看到站在一旁的韓觀惡,放開揪著爹親衣擺的小手,咚咚咚地朝他跑過來,將軟嫩小手拉住他的。
「哥哥,公主找到王子然後呢?」
不顧大夥的目光全往自己這兒飄來,韓觀惡挑釁地捏了捏她的蘋果臉,更故意的往她唇上親了一記。
「然後……王子就把她從惡魔的手中,搶過來!」
他笑得得意,謝晚娘呆在原地。
一室,尷尬。』』
第一章
「謝晚娘,你給我滾進來!」
一陣獅吼破空而來,震得四面薄牆微微晃動。
正埋首振筆疾書寫稿的女人被這吼聲一嚇,手邊的一疊資料應聲倒地,嘩啦啦的殺得她措手不及,不知是該先起身進總編辦公室,還是先收拾這一團混亂。
「來了,就來了嘛!」瞥了一眼淩亂的地板,謝晚娘慌慌張張的決定還是選擇前者,只是人都快跑到總編辦公室門前了,她又驀地煞住腳步,跑回來從桌上抓起一支筆,寶貝的蓋好筆蓋、放進口袋。
「謝晚娘!你最好不要讓我叫第三次!」
「喔,是、是……」
摸摸鼻子她轉身想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總編面前,但欲速則不達,她的腳踢到桌角,當場疼得她眼淚飆出來,嘴裡哼哼叫。
「痛!痛痛痛痛痛……」
一臉委屈地跛進總編辦公室,她看到辦公桌上放著一份前兩天的報紙,笑得陰惻惻的總編手中拿著一疊信。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什麼?」她探長脖子想看仔細,「看起來好像是……情書?天啊,總編,你活到這把年紀總算有人寫情書給你,天啊天啊,終於嫁得出去了……呃!」
「情你個大頭書!」啪地一聲,徐美月將手上的一疊信重重的甩在桌面上,「這些都是讀者投書,你看看,你寫的是什麼報導,還有是怎麼做校對的!我們民華日報的社譽都毀在你手上,實在是氣死我了!」
有那麼嚴重嗎?謝晚娘癟癟嘴,接過一封信和桌上的報紙。
他們民華日報是一間成立不到三年的小小報社,從社長到編輯以及打雜的小工不到十人,精簡的程度讓人懷疑它還撐多久……
呃,是擁有多少求知欲望旺盛的知青和讀者的潛力。
發行量不過幾千份,在這寸土寸金的上海灘只能說是小眾讀物,若是倒了大概也沒幾個人在意。
「一代巨星阮玲玉,私藏『小孩子的信』……」她放下報紙,「總編,你也覺得我寫得很好對不對?才會特地用紅筆把這篇報導圈起來……」
「放屁!」咬牙切齒的徐美月顫抖著手指著報紙,「我費盡心力,好不容易透過關係拜托再拜托才拉到訪問阮大明星這條線,結果你全上海鬧得沸沸揚揚的緋聞不提半個字,居然寫這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你實在……氣死我了!」
「可是……你不是要我挖獨家嗎?人家報導過的就不叫獨家啦。」阮巨星和張達民、唐季珊的三角戀各大報都刊登過了,除非再多一角,否則哪還有什麼新意。
何況八卦新聞沒什麼營養,她特意從影迷角度切入採訪,眼尖地瞄到大明星化粧臺邊有只小藤箱,一問之下才知道那裡面裝滿了青年男子對阮玲玉吹捧,甚至求愛的信,阮巨星她不忍心將這些癡心人的信撕毀,就把它們妥善保存好,藤箱上面加把鎖,還貼了一張紙,寫著「小孩子的信」。
多溫馨感人呀!重情重義的一代巨星,社會大眾看了她的報導人間便會多一分溫暖,對演藝圈也會多點信心,不再認為戲子無情。
「這種雞毛蒜皮的新聞算啥獨家!」翻個白眼的徐美月瞥到桌上的讀者來函,頓時又一把火起,「還有你是怎麼做校對的啊!漏了一個字你的獨家就變成笑話。」
視線轉到信上,謝晚娘眼睛差點沒掉出來,呃,尷尬了,她傻笑地趕緊跟總編大人賠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嘛,你也知道我們報社裡人少事多,忙中有錯總是難免。」
要死了,原本一句「擁有許多死忠影迷的阮玲玉」那個「忠」字不知跑去哪裡納涼,變成「擁有許多死影迷的阮玲玉」,當場讓阮巨星變鬼界影后。
難怪人家要抗議,她欲哭無淚的絞著手,不知如何是好的看著徐總編。
「那、那現在怎麼辦?」
徐美月眼一睨,「你說呢?」
「總編,英明神武的大總編,我求你不要再扣我微薄的薪水了。」她撲上去抱住總編的大腿有沒有用?「再給我一次機會將功贖罪。」
「你確定你不會再一次砸鍋?」她沒啥信心地一問。
「保證不會!這回看你是要派我去跑戰地新聞,或是軍營間的武器私售,我謝晚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的理想是當個一流記者,捍衛人民知的權利,雖然才剛入行兩個多月而已,但不減其滿腔熱情。
「免免,別再給我找麻煩,真為報社著想就寫幾篇豪門秘辛來交差,看上流人士如何奢靡,紙醉金迷的揮金如土。」這才是讀者有興趣的。
每個人都想當大老板,大筆揮霍,住洋房、開洋車,手握洋元和洋人平起平坐,抽洋煙、飲洋酒,摟著洋妞上百樂門廝混。
「總編,你要我挖有錢人發跡的過程是不是,那要先挖宋子文家族,還是陳立夫、陳果夫家族?」雙眼倏地發亮,她興致勃勃的問道。
這兩家與蔣中正、孔祥熙家族合稱「四大家族」,是民初中國官僚資產階級的典型代表。
「等……等等,那些位高權重的大家族你一個也別碰,離他們遠一點。」唉!早知道不該錄取這天兵,只會讓她提早得心臟方面的疾病。
肩一垮,謝晚娘一臉沮喪的道:「總編,你不會要冰凍我吧!」
「哼!你想得美,報社付你薪水是要你鞠躬盡瘁,死而後矣,絕非請你來當老太爺。」她忽地丟出一本洋雜誌。「有空去踩踩這些公子哥兒的底,聽說韓家三傑的行情不錯。」若她年輕個幾歲的話,這機會絕不會讓給別人。
「韓……咳!韓家三傑……」謝晚娘像受到驚嚇猛嗆了一下,神色微顯慌張。
「怎麼,你和他們有仇?」瞧她臉漲得像燒紅的木炭,要說沒鬼準沒人相信。
謝晚娘的笑比哭還難看,抓了抓耳朵想往後退,「不……不是,我是說他們很有名?」不要叫她去接近他們,她還想多逍遙幾日。
「是的,非常有名,韓習風穩重,韓習雨風流,韓觀惡則是剛從國外回來的外交官,三人都是上海地頭熾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
*** *** *** *** *** ***
「你不想當鬼?」
「咳!咳!老頭,我根本不是鬼好不好,請別依我現在的模樣下評論,是你說我還沒死透。」
「尊重一下我的神格,老頭老頭地掛在嘴上,不怕我一把離緣剪剪掉你的姻緣。」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世間良緣全繫在他掌中的紅線,求緣求情,求一世人間恩愛,少了他的成全可不行,墨筆一點兩姓名,紅男綠女配成雙。
「威脅『人』的神真是好神嗎?會不會有白受香火的羞窘。」不以為然的眼神中充滿問號。
白胡子老頭呵呵地撫須一笑。「你是人嗎?小丫頭。」
話一出,上官星兒微噘的小嘴頓時一扁,抿成一條細縫,十分不甘心又委屈地用眼白多的部位一瞪,惱呀氣的全擺在臉上。
她本是二十一世紀的一名平凡女子,莫名其妙被月老這怪老頭抓去明朝「出任務」,說是她得幫助她的「前世」改變命運,若前世無法幸福,她這後世也會連坐倒楣。
只是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夠衰的了,瞧瞧這一身半透明的軀殼,肉眼不得見,凡人碰不著,看似活人卻僅僅是重量不到一公克的靈體,除非她去招惹人家,否則沒人知曉她的存在。
而且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還不是被當成魑魅魍魎,也就是鬼,誰相信她的身體還活在某處,只是暫時離了魂,並非冥府子民。
活不活、死不死,最是叫人難堪,既非活人又非死靈,她都快搞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東西了。
「好了,不逗你了,不想當鬼就別當鬼,這次給你一個活生生、有骨有肉,人人都見得著的肉體去見你的前世。」
「喔。」聽起來不怎麼美妙,好像有更大的考驗在等著。
「不滿意?」他可是特別給她特赦,略做修正。
「沒有陰謀吧?」雖然他長了一副慈眉善目樣,可是讓人難以安心。
通常面容和善者越奸狡,這是二十一世紀政客的典型範本。
「呵呵……你該走了,小心上海灘的子彈亂飛。」希望她會喜歡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
「什麼子彈亂飛、上海灘?你當是你是杜月笙還是丁力……呃!等等,你不會真把我送到三○年代吧?」那裡可是在打仗耶!
抗日戰爭要打八年。
「呵呵……去吧!丫頭,和你的前世好好相處。」改變命運,贏回後世的幸福。
「等……等等,別想再偷襲我,同樣的招式用兩次就太老套了,我絕不會背對你好讓你踹我屁股……啊~你……你太老奸了,死老頭!死老頭,陰陽怪氣的老頭子,我、恨、你~」
劃破長空的尖叫聲筆直落下,雲層上方從中央地帶破了一個洞,剛好容一個通過的空間,在她無預警的向下掉後,破掉的洞迅速還原。
「恨吧!丫頭,如果你覺得愉快的話。」
白鬍老者笑數手中的紅線,朝上官星兒墜落的方位拋擲一條,情繫黃埔江頭的一男一女,讓他們越走越近,走向彼此。
即使其中一人早已訂下婚約。
砰地一聲——
「咳咳!這哪裡呀,噁,這是什麼味道啊……」摸摸其實也沒有摔得很疼的屁股,上官星兒瞥了一眼身後散了一地的垃圾雜物,捏著鼻子趕緊走出這條無人的暗巷。
嚇!不愧是十裡洋場,這上海灘人可真多,比起臺北的百貨公司周年慶的人潮是不遑多讓,唉,人海茫茫的她要到哪裡去找前世?
勉強地在人群中和人推擠行走,經過她身邊的路人紛紛對她掩鼻側目,她一路不好意思的傻笑,她也不願意污染空氣呀,大家要怪怪上頭那個死老頭好了。
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處人跡稍少的地方,卻迎面撞來一個冒失鬼。
「哎呀!是誰走路不看路,雖然條條大路通羅馬,也不一定要通到我身上。」
「呃!對不起,沒撞傷你吧?我想事情想得出神,沒留意前頭有人。」又哈腰又抱歉的謝晚娘滿臉愧色,朝對方直行禮。
她滿腦子想著採訪韓家三傑的事,真要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成。煩死了!
「傷是沒傷著,倒是嚇了一大跳,你……啊!前世,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怎麼那麼巧,買樂透也有那麼幸運就好了。
「咦?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是前輩吧!可是最近報社有招募新人嗎?
「哎呀,那不是重要啦。」上官星兒笑咪咪地挽住她的手臂,一副好像跟她很熟的樣子。「對了,前世,你這一世叫什麼名字?」
咦,怎麼有股餿水的怪味?
「謝晚娘。」欸,她幹麼有問必答?
「謝……晚娘……晚娘面孔那個晚娘?」怎麼有人取這名字,真是奇怪。
「沒錯,是晚上的月娘。你呢?」話一出,她微怔了一下,斜眼偷瞄了瞄兩人親密勾在一起的臂膀,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和個陌生人攀起交情。
「上官星兒,你可以叫我星兒,前世。」晚上的月娘指的是夜晚的月亮吧?
古人真饒舌,月亮就月亮還用月娘代替,意境有比較美嗎?
「前世?」她越聽越迷糊,這留著一頭短發的女孩怎會如此叫她,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是啊,你是我的第二世,我是你的後世,我們擁有相同的靈魂。」上官星兒開心的解釋,以為她會如同前一世長孫無垢一般,輕易接納她的存在。
據說人有三魂,一旦辭世後,一魂會飛向地府接受審判,而後投胎,一魂留在墳頭,另一魂則流連生前喜愛的地方。
魂生新魂匯聚一體後才能上輪回臺,所以她們雖是同一個人的再世,但也是不盡相同的個體,個性有的堅韌,有的樂觀,有的迷糊。
不過本質是不變的,都擁有一顆良善的心。
「前世,你住哪呀?我來到這一世也是無家可歸,在讓你獲得幸福前,我的落腳處就麻煩你了。」
謝晚娘眼中微露憐憫的看著她,「戰爭的確讓人錯亂,我知道有間洋人開的醫院會醫治腦疾,你要不要去那兒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治好你的毛病。」
「你不相信我?」她大受打擊的連退三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這種事誰會相信嘛?還有,你要是沒地方住可以到洋教士的教堂去,他們專門收容無家可歸的難民。」起碼三餐有馬鈴薯肉泥湯喝。
「難……難民」她看起來像面黃肌瘦的難民嗎?
難以置信的上官星兒用口水抹去臉上的臟污,一定是剛掉到垃圾堆裡弄的,簡單「急救」完後她拉著謝晚娘要她「照鏡子」。
「你瞧我們的長相是不是一模一樣?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用著同一張面孔。」造物者偷懶,少了一分用心變臉。
遇到瘋子算是倒楣事,打算找借口開溜的謝晚娘一瞧見那張與己相似的臉孔,頓時一愕的楞在當場,有幾分無措。
這……這個人怎麼這麼像她,除了頭髮短了些,幾乎是另一個她站在面前。
難道阿爹阿娘生的是雙胞胎,卻不慎掉了一個被人拾了去,如今來尋親了?
「我們絕對不是失散已久的孿生姊妹,我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未來。」
「嗄?」這女人真的沒瘋嗎?
「總而言之,你就收留我吧!我們趕快會到你住的地方,不瞞你說,我剛掉到垃圾堆裡,弄得我渾身難受死了。」
「收留你啊?這……」她為難的看著她,窘色滿面。
「怎麼,不方便嗎?」不方便也要拗成方便,她可不想流落街頭真的去住教堂。
「我……呃,這個……」謝晚娘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尷笑。
「難道你跟男人同居?」那就不太好意思去湊熱鬧。
「什麼你不要胡說八道壞我名譽,我怎麼可能和男人同居,我有婚約在身……」呃,她居然說出來了。
「你……你訂婚了?」上官星兒眼一瞠,差點掉了下巴。
那她來幹什麼,喝喜酒嗎?
嗯,看來這一世的任務比較簡單,相信她很快就能回到溫暖的被窩,當是作了一場怪誕的夢,一睡醒便回歸原來的生活。
「沒有、沒有,我說太快了,我的意思是我有急事待辦,恐怕沒空閒陪你閒聊。」她亡羊補牢的忙解釋,急著擺脫瘋子。
「沒關係,我很閒,不論你要到哪裡我都能作陪。」前世,你認命吧!
「嗄!陪……陪我……」
不久之後,上官星兒終於明白她為何有諸多難言之隱。
約十二坪大的租屋位於頂樓,夏熱冬冷相當通風,以鐵皮和木板搭建而成,緊鄰鴿舍,其屋內甚至比鳥住的籠子還要淩亂,惡臭撲鼻。
她,為之傻眼。
*** *** *** *** *** ***
「什麼謝世伯的千金失蹤了」
如聯軍的炸彈由空中拋下,炸得人閃避不及,非死即傷地滿頭囂塵,讓人頓感意外又有些難以置信,久久無法回神。
兒時的親事但憑口頭約定,商人重信守諾,等著盼著就為當年的小女孩長成,好為家族開枝散葉,一代一代薪火相傳,新血輪再創輝煌。
原本以為女孩家害臊才讓婚事延遲至今,多次書信往返終於在今年確定佳期,正想邀請未來媳婦過府一敘,好培養小倆口的感情,誰知一封急電由天津發出,告知新娘子下落不明,可能遭遇不幸,這叫韓、謝兩家人如何是好,簡直是亂了頭緒。
好好的一個姑娘家怎會突然不見了呢?
自幼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能去哪裡,又能走得多遠,現在全國籠罩在戰爭的陰影裡,處處都有遊擊隊出沒,要是有個閃失獨生一女的謝兄恐怕會痛不欲生,一夜白髮。
「你們幾兄弟想想辦法,盡快把人找回來。」
韓家大廳裡,韓震天憂心忡忡地喚來三個兒子吩咐道,老大韓習風面色不改的只是微微點頭,老三韓觀惡充耳未聞似的沒啥反應,唯一開口表示「關心」的,是在他這做父親的眼中最不成材的二兒子韓習雨。
「欸,大嫂不見了呀!」他吹了個響哨,舉止放蕩。「大哥,快把大嫂找回來婚事辦一辦,以後就有老婆懷裡抱了。」
但別奇貌不揚,令人倒足胃口,非美女不瞧的他可受不了醜女。
尤其是矯揉造作的醜女,肯定會嚇得他連吐三天,連家都不回了,直接睡在外頭的香巢,左擁右抱大享脂粉味,在花叢裡打滾。
「胡說些什麼!生張嘴盡會道三說四,你能有什麼出息?」人沒找著,說什麼都是白搭。
「有,吃喝嫖賭,風流二少的名聲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多少花兒見到我就往我身上貼,沾了我一身蜜。」男人好色是天性,像老三的坐懷不亂才令人唾棄。
「敗德喪志,油腔滑調,日後你給我離你大嫂遠一點,以免帶壞她。」沒個長進,混吃等死。
「呵……爹,我是在逗你開心呀!瞧你深鎖的眉頭都快夾死蒼蠅了,為免生靈涂炭,你就別想太多。」沒了妻子再找一個不就得了,芳草處處。
「你呀!不學無術,鎮日風花雪月也不求上進,多向你大哥、三弟看齊,不要一天到晚給我找麻煩。」再這麼遊手好閒下去,真不曉得他的將來在哪裡。
以經商起家的韓震天共娶二房妻妾,元配夫人陶韻蘭乃名門閨秀,為他生育二子一女。
二夫人溫書曼出身書香世家,獨出一子韓觀惡,是位謙恭賢良的傳統婦女,與奉父母之命成親的正室不一樣,她與丈夫是戀愛結婚,甚得韓震天寵愛,因而也招致大房相妒,也讓幾個兄弟間相處表面平靜,實則暗潮洶涌。
韓習風、韓習雨以及韓習月是大夫人所生,故按祖譜排名,而韓觀惡雖同樣受到重視,但因是庶出的緣故,在規矩甚多的韓家仍需謹守嫡庶之分。
韓習風今年已屆三十,韓習雨與韓觀惡同年,前後相差不到一個月,韓習雨先出是老二,而後出的韓觀惡則是人稱的韓三少,皆為二十八歲。
小妹韓習月剛滿二十歲,是個活潑可愛的善良女孩。
「大哥穩重,三弟是傑出的外交家,我這浪蕩子難望項背,不如讓我繼續敗壞門風好了。」反正黑羊讓他當,才顯得出白羊的可貴。
「你……」真是無藥可救。
「爹,你別動怒,看不出二弟故意在開玩笑嗎?他只是不想你們擔心太多,積憂成疾。」老二的一張甜嘴通常只用在外面的女人上。
一襲唐人裝,髮長過肩,長相俊偉的韓習風蓄著短髭,目光如夜梟地替同母胞弟說情。
他的身高並不高,大約一百七十公分左右,中等身材,在三兄弟中算是最矮的一位,而韓觀惡擁有洋人體格,高約一百八十七公分,身形修長不見削薄,為三人間最高挑。
但論起經商能力,韓習風絲毫不遜其父,事業接手後更能發揚光大,開創一番新局面,在亂世裡贏得美譽,是韓震天最得意的正統繼承者。
「你用不著替他說好話,習雨的個性我還會不清楚嗎?他就仗著一張嘴胡作非為,不知節制。」絕非身為父母的驕傲。
枉做好人了吧?就說我在老爹心裡一點份量也沒有,你偏要多此一舉,讓兄弟我好不欷吁。
韓習雨在父親身後擠眉弄眼,裝無奈的無聲嘆息,而韓父一回頭,他又正經八百的正襟危坐,活似準備聽訓的學子。
「倒是你要琢磨琢磨,謝家千金好歹是你訂過親的未婚妻,別人不急,你可別不當一回事。」妻子是他的,他有責任。
額心一蹙,韓習風微露憂色,「爹,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聽說快三個月了。」謝家那邊急如星火,謝夫人還因此病倒了。
三個月?!
一旁不動聲色的韓觀惡微微挑起左眉,眼底流露一閃而過的精利眸光,他巧妙地掩飾在鏡片後,深幽地恍若不生波瀾的古井。
「什麼,有那麼久嗎?怎麼拖到現在才來通知。」全國局勢一日數變,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何其困難。
如果在發現人失去蹤影後立即展開搜尋,或許找到人的機會還大一點,可都失蹤長達九十日,要找猶似大海裡撈針不容易。
這麼一段時間,人發生過什麼事不知道,萬一已失了清白,要他接受這樣一個不名譽的妻子斷無可能,韓家長媳必須完璧之身,否則他如何在眾人面前抬得起頭。
「一開始說要去姥姥家探病,由河北省一路南下到蘇州,大家都以為她住在母舅家而遲歸,因此也未在意……」
後來她大舅上天津問候謝家姻親,方知人的確去過蘇州,可僅僅待了三日便匆匆離開,說是北大的課程要開了,她得趕回去上課。
「這麼一參差人就沒了音訊,母舅家當她回去天津,而家裡又認為她滯留蘇州未歸,兩邊一誤就耽誤了找人最佳時機。」全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爸,你有謝家千金的畫像或相片嗎?我想在各大報刊登尋人啟事。」
「唉!只有她十歲以前穿鳳仙裝的小照,這幾年都出落得亭亭玉立,哪和小時候一模樣。」他也沒見過她長大的樣子。
據說杏眼桃腮瓜子臉,淺淺一笑十分甜美,喜書籍而遠針黹,刺繡女紅樣樣不精,一拿起書本便廢寢忘食,直嚷著要考個女狀元。
「爸,這件事你不用操心,我會吩咐手底下的人一有空就四處查探,與報社方面雙管齊下,相信不久必有好消息傳至。」錢是最有用的土地公,不必長拈三炷清香便有地頭蛇效勞。
韓習風的作風雖然市儈,以錢來折辱人格,但對於兩袖清風的百姓來說,卻是一筆天掉下來的救命錢,有誰不搶著要呢?
「也只有這麼做了,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韓震天的目光落在一言不發的三兒子身上,三個孩子中就他最得他寵愛,也寄予厚望,書曼是他最愛的女人,自然對她所生的兒子偏愛有加。
可是在長子、次子面前,他不好表現那份為人父母的喜愛,一視同仁地給予關心,以免顧此失彼,落人口實,造成兄弟間的不和。
但是他雖刻意冷落老三,不過一旁的韓習風兩兄弟早看出他極欲隱藏的私心,難免心生不滿而語出調侃。
「老三,你怎麼從頭到尾都不吭氣,喝過洋墨水腦袋裡裝的東西想必和我們不一樣吧!」那麼悶騷的樣子真叫人看不下去。
嘴角彎起六十度角,標準的紳士風範。「不,我是覺得有大哥、二哥在場,輪不到我插嘴。」
他不會強出風頭讓人瞧出下一步要做什麼,那太不理智。
老大外表看似沉穩冷靜,卻是商場上有名的黑鯊魚,張口一咬從不放過一條活魚,對於敵手的打擊是趕盡殺絕,不留餘地。
而老二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愛在口頭上佔女孩便宜,但實際上是只笑面虎,深不可測,他把上海地界的娛樂事業搞得有聲有色,而且不開罪各大幫派及上海皇帝杜月笙,其圓滑的手腕不容小覷。
只有父親才會認為他是不事生產的二世祖,專職拈草惹草,其實他暗地累積的財富不在少數,夠他揮霍一輩子仍有盈餘。
而他,擅長察言觀色、收集情資,妥善利用轉化,將別人的優勢讓自己不費吹灰之力的也可以享用得到。
「看不出來你也謙虛的一天,我記得你以前老嚷著要搶大哥的老婆,說什麼她是你的,這下你機會來了。」
韓觀惡鏡片後的利眸閃了一下,露出牲畜無害的笑容。「兒時的童言童語不過一時好玩罷了,二哥的記憶力著實驚人,不用來輔佐大哥實在可惜。」
他反將一軍,讓人察覺不出一絲惡意。
「呃,呵呵……金馬車的小桃莉還在等著我呢!那些煩人的數字可別找上我,我怕頭痛。」好呀!你這個老三,居然算計到他頭上。
「一回生,二回熟,多做幾回就上手,二哥的聰明才智不在話下。」他頓了頓,眼笑眉也笑的伸出右手。「二哥,給張十樂坊的貴賓卡吧!我想帶幾個英國朋友去見識見識世面。」
表情一慌的韓習雨連忙裝傻,睜目一瞪,「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今朝有酒今朝醉,二哥我要去醉臥美人膝了,你來不來?」
敢來我先折了你一臂,再用酒糟腌成人乾。
他搖搖頭。「不了,英國駐華使館找我有事,沒法子陪二哥暢飲一杯。」
「好吧!那我就先走一步,別怪我有了美人就忘了兄弟。」韓習雨重重地往他背上一拍,好顯示手足「情深」。
「不送了,二哥。」
第二章
拎著一張十七、八歲的女孩相片,一顰一笑皆牢記在心的韓觀惡十分珍惜地輕撫著巧目盼兮的人兒,眼中微漾溫柔的色彩,笑在眉梢。
在她五歲那年第一眼看見她,他便為清澈如露珠的雙瞳所吸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下子衝進他的心底,一段遺落記憶鎖在大腦深處,明明呼之欲出,卻又害羞的縮回去,讓他好不甘心。
他應該是認識她的,在亙古的過去,而且她也應該是屬於她,但在時機成熟前,他盡可能的忍耐,甚至擔心做出造次的舉動而遠走他地,忍著寂寞充實自己。
「怎麼拿著一張相片犯相思,不會是你的意中人吧!」看不出來他也有癡情的一面。
不著痕跡的將相片收回,韓觀惡恍若無事的回頭一笑。「洋人相當迷戀東方女性的含蓄美,我想找幾個典範讓他們瞧瞧,也許能撮合幾對良緣。」
「哈……你想搶月老的飯碗不成,咱們的女人跟洋鬼子有語言上的隔閡,你到底是作媒或是將她們推入火坑。」販女為淫,辱沒國威。
「大哥言重了,我的朋友都是彬彬有禮的英國紳士,絕不會做出羞辱自己的行為。」韓觀惡小心應對,遣詞用句謹慎,以免讓他看出端倪。
韓習風不悅的一嘲,「那可就難說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聽說英國的上流社會最為淫亂,表面上道貌然、正直嚴謹,私底下卻淫人妻女,與人通姦,乃至於豢養情婦風氣大盛。」
想要女人直接帶進府即可,為妻為妾但憑男人的高興,何必養在外面與人共妻,要是沾染上骯髒病可就得不償失。
「每一個國家總有為人垢齒的陋習,並非人人都有此壞習慣,大哥可別以偏概全,認為所有的野鴿都是灰色的。」總有幾隻羽色潔白,潔身自好。
「那你是灰鴿還是白鴿?去國多年不免要入境隨俗,學人家養幾個女人。」他在試探,也是輕蔑,認為他崇洋媚外,輕視祖宗的傳統。
韓觀惡笑得溫和,以指推推鼻梁上的鏡框,「我骨子裡是保守的中國人,黃皮膚、黑頭髮、黑眼睛一再在鏡中提醒我,要謹守禮教,不可讓中國人丟臉。」
他的確有很多機會得以美女在懷,只要他願意,白楊街的私人居所不乏女人進駐。
但是他對她們卻毫無心動的感覺,甚至覺得她們眼珠子顏色過於混濁,完全沒有他想要的黑白分明,既清澈又像布滿暗潮的湖水,直讓他沉溺其中。
心中有人自然提不起性致,就連和她們過於親密都有罪惡感,倣佛有雙透徹的眼盯著後背,為他的一舉一動評分。
說他沒碰過半個女人肯定沒人相信,但事實確是如此,他在情感上守貞,相對地,身體也做出相同的反應。
「難道一個也沒有?」他不信他忍得住異鄉寂寞的日子。
韓觀惡笑著搖搖頭。「大哥似在懷疑什麼,你還在意二哥說過的話嗎?」
搶妻。
清清喉頭,韓習風有些不自然的側過頭,「小時候的稚語哪能聽信,我明白你只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付諸行動,傷了我們兄弟間的和氣。」
他表面信他,但言語中透露著警告,要他別輕舉妄動,真幹出天地不容的逆倫事。
「大哥睿智,沒隨著二哥的胡言亂語而怪罪小弟。」韓觀惡避重就輕的一應,用著外交辭令並未給他滿意的答覆。
親是一定要搶,就看他有沒有雅量放人。
或者得上演一場手足鬩牆,才能分出勝負。
「咳!那你有什麼打算?是要留在國內還是出國避風頭。」他防他,即使他才是家中掌有實權的長子。
韓觀惡輕笑的摸摸鼻子,像在考驗他的耐性,等了許久才開口。
「不一定,再看看吧!如果戰爭一直打個沒完,我出國也沒什麼意義。」避也避不掉,二次戰爭開打了,很快地會漫及全世界。
「你要留下來?」他的語氣變得尖銳。
「每個人都有想保護的東西或人,我想我也不例外。」當當愛國份子也挺有趣的。
「包括我的未婚妻,你想保護的人?」韓習風的態度不太友善,朝他逼進一步。
黑瞳閃著幽光,他一如外表給人的感覺不卑不亢。「大嫂是大哥的責任,我哪敢僭越。」
在沒行過正式的婚禮前,人人都有權利追求「新娘子」,將她由大嫂變成老婆。
「你知道就好,別仗著父親對你的偏寵而想剽竊不屬於你的一切。」醜話說在先,他最好別妄想搶走長子該繼承的家產,以及女人。
雖然他不一定會愛他的未婚妻,但是獨佔的心理不容分享,他寧可親手毀了她,也不讓她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即使此人是他異母兄弟。
韓習風貴為長子卻忌憚天資比他好的三弟,因為他害怕有一天父親心一偏,將他手中的權力悉數交給他最愛女子的兒子,讓他落得一場空,什麼也得不到。
小時候母親在耳邊的怨妒之語悉數刻在他心裡,他的心中早容不下手足之情。
「大哥,你想太多了,我對經商一點興趣也沒有,也許哪天我會教書,當個領死薪水的書匠。」他要的從來不是外在的物質。
而是更深一層的靈魂相屬。
「希望你記得今天的話,不論爹給了你什麼,都能慨然拒絕。」他稍微安心地緩了臉色。
「是,不敢或忘。」錢財乃身外之物,不值得他奮力一搏。
他要的是——她。
確保他無非份之想後,韓習風滿意的離開。
視線兜回手上的照片,韓觀惡面上稍露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小蘋果,當記者好玩嗎?讓你逍遙了那麼久,也該是見面的時候了。」
早知道她人在何處,就像過去十多年來他隨時掌握她的狀況,她中學時投稿第一篇文章刊出,他比她還高興,她考上北大,他以她為榮,她生病發燒,他在英國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那回,她燒了一星期,他就在聖保羅大教堂坐了七天。
手上這張四、五年前拍攝的相片,是他拜托友人偷偷攝下儷人倩影,好讓國外的他有個依慰,睹物思人,不至相思泛濫成潮。
明天吧,先讓他安排一下,跟報社方面打個招呼,他要他們十六年後的重逢完美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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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餛飩麵一碗麵條多一點不要煮太軟,芹菜末少許不要灑香菜,對了對了,還要加顆魯蛋記得不要放味精,比較健康。」就這樣啦,午餐一碗餛飩麵就能打發,她很好養吧。
一旁的謝晚娘卻聽得一楞一楞,考慮要不要去拿紙筆記下來,還有,什麼叫味精?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後世花樣真多。
不記了、不記了,反正等一下出門去隨便買碗麵打發星兒便是。
來到大街上,她邊走邊皺眼晃腦,一副不勝苦惱的樣子,唉,怎麼辦?下午截稿時間到了,總編一定會追她討新聞的,可是現在她拔光頭髮也擠不出一個字。
她怎麼可能真的去採訪韓家三傑,這一去不就是自投羅網,她的自由美夢也得結束了。
心不在焉地走到麵攤前,跟老板娘叫了麵在等待時,來了個年輕男孩子,他一手拿一疊海報、另一手是沾滿漿糊的刷子,只見他利索地往面攤旁的柱子上一抹,一張海報就平整的貼上。
「夜上海歌廳阮星露小姐今晚隆重登臺……」她喃喃念著,面前的老板娘以為她是在跟自己說話,抹了抹汗後跟著開口——
「那個阮星露呀,歌唱得不怎麼樣,狐媚男人的本事倒是一流的。」
「喔?」謝晚娘立即拉長了耳朵,職業病本能反應,有八卦聽當然要注意。
「我女兒本來在夜上海幫忙打掃,誰知道有一天下工晚了,不小心撞見她和韓家二少的好事,兩個人在化粧間裡咿咿喔喔的叫得可大聲了,第二天,舞廳經理就叫我女兒不用去了。」
「咦,她跟韓家二少有、有……」一腿。畢竟是未出嫁的小姐,那種講出來會讓人想入非非的話,還是不好大剌剌地說出口。
「對~有姦情。」老板娘一針見血地道,孫子都有十個了,沒啥好臊的。「欸,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唷,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女孩子是在想什麼,盡學一些洋玩意,沒結婚就跟男人有的沒的,像那個阮玲玉也是,好好地幹麼學人家同居,依我看,這阮星露八成沒多久也會跟男人跑了,姓阮的都不知道怎麼教女兒。」
「人家只是同姓而已,老板娘別一竿子打翻一船姓阮的。」
「不是,我女兒說的,阮星露當初到夜上海應徵,就是打著是阮玲玉姑表姊妹的名義。」她才沒亂冤枉人。
阮玲玉姑表姊妹?!
加上韓家二少這條線……一臉若有所思的謝晚娘忽地咧出個大笑容,樂得差點沒手舞足蹈起來,這下有新聞可大作文章了,韓二少與紅歌手的秘密戀曲?唔,這標題下得不好,夜上海韓阮戀夜夜幽會總編應該會喜歡吧,哈哈,太好了,總算挖到新聞,不用再挨罵了。
興奮得全身血液沸騰起來,轉身拔腿就跑,心中只想著要趕快回報社去跟總編大人報告這個好消息。
「欸欸,小姐,你的麵還沒拿啊……」
可她壓根忘了買麵這件事,更別說家裡還有個嗷嗷待哺的上官星兒了。
「哎呀!我怎麼又撞到人了,我最近在走什麼霉運?」趕緊開溜,免得又多個上官星兒賴上她。
跌倒在地的謝晚娘哀呼一聲,手掌磨破皮不覺得痛,一心要離開案發現場,唯恐待會會走不掉,這年頭的無賴特別多。
她半長的髮絲覆在臉上,叫人看不清她的長相,原本打算走開的韓觀惡一聽見她有趣的埋怨聲,腳跟一旋又走到她身邊。
「需要幫忙嗎?小姐。」
「不需要、不需要,我很好,你有事盡管忙去,不用管我。」她怕惹禍上身。
上一次不小心碰上上官星兒那個瘋子,不由分說地賴上她,不但厚臉皮的佔用她的床,還叫她洗衣拖地,將四周環境打掃得一塵不染。
想趕她嘛,又覺得不好意思,畢竟她長得和自己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真讓她露宿街頭於心不忍,只好自我忍受處處挑剔的同居人。
更可怕的是她還是個大胃王,一整天吃吃吃地老喊餓,不去工作的要她養她,還說什麼要她早點嫁人,她才能了無掛掛的回家。
誰曉得她家在哪裡,要是她一直賴著不走,遲早會被她吃成窮光蛋。
順手將髮絲撥到耳後,她打算趕快繞過這個人到報社報到。
是她!面上一愕的韓觀惡努力壓制內心的驚喜,他根本沒想過自己會在這裡遇到她。
但如果是天意安排,他也不會任機會錯過。
「可是我一點也不忙,正想找些事打發時間。」
「嗄?」不會吧!又一個沒事做的無聊人士。手指隨意一比,「那邊的阿婆在賣花,你可以去幫幫她的忙。」就是別來煩她。
他的目光根本沒移轉過。「你的手流血了,我幫你包紮。」看見鮮紅的血滲出掌心,他心頭難受地一緊。
「啊!不用、不用,我不痛……噢,天殺的鬼狼星,你幹麼用力按我的傷口」天哪!痛死人了,他是魔鬼。
鬼狼星?那是哪一地的罵人話。「你不是不痛嗎?非常英勇的當它不存在。」
「我……我恨你,你是壞人。」頭一揚,謝晚娘甩開臉上的髮絲,憤而推了他一把。
兩人視線一對上,她這才看清他的長相,好……眼熟啊,像在哪裡見過。
「呃,你……你是……韓……」家三少,上回那本洋雜誌上的照片很清楚。
喔,她認得他呀!謔心一起的韓觀惡故意地問:「你……我認識你嗎?」
「不、不、不,你絕對不認識我,我不是你的前生,你也不是我的後世,我只是來上海討生活的異鄉客,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有關係也要變沒關係,陌路人各走各的,老死無交情,各葬各的墳頭。
怕死了他會硬攀上來認親戚,謝晚娘非常用力的搖著頭,雙手抱著胸十分恐懼,一退再退退到牆邊,呈現抵死不認的死樣子。
「真的沒關係嗎?我認識一個姓謝的姑娘,模樣跟你有幾分相似。」
倒抽一口涼氣,她頭搖得有如波浪鼓,「不,先生,你搞錯了,我叫言春森(言寸身),是陜北人士。」趕快裝死,別聽他的魔言魔語。
通常惡魔話的話不算人話,可以直接丟進江河裡餵魚蝦。
「是嗎?」他也不戳破她,寵愛一笑的捏捏她蘋果般紅潤臉頰。
謝晚娘心中漾起一股異樣的感受,微皺起眉頭,記憶中好像有個人也曾這樣捏過她的臉,可是是誰呢?她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
「你鼻要捏我的黏啦。」害她連話都說不清了。
他放開手,寵愛地看著她喃喃低語,「還是如同我印象中的可愛……」
她撫著臉,卻不是因為痛,而是想遮掩莫名浮起的大片紅暈。「你說什麼?」她完全聽不清楚。
他卻來招顧左右而言他。「我姓韓。」他笑得有點狡猾,如同逮住獵物的貓。
從她剛才的反應,他相信她是知道他是誰了,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隱瞞。
但知道是誰,不代表她認出他在她記憶中該有的位置。
「我知道……不、不是、不是,你不需要自我介紹,我們不必認識,各走各的路……哎唷!」話講太快咬到舌頭了。
「要不要緊,我呼呼。」他關心的趨前一吹氣,扳開她的下顎一瞧咬傷狀況。
「沒事啦!就一點痛……」咦?不對,他何時靠得這麼,嘴唇都快碰到她的……「你幹什麼,想趁機佔我便宜是不是。」
臉紅心跳的謝晚娘奮力地推開他,像是兔子往旁邊一跳,全身不知是害怕或是興奮,微微的顫抖著。
「韓觀惡,排行老三。」不容她拒絕,他蠻橫地將她拉近,用幹凈的手帕包扎手上的傷口。
鬆了一口氣,也微帶失望,她緊張得兩眼不敢亂瞟。「我是獨生女。」
「我知道。」他還曉得她對新聞工作深感興趣,以及不吃肥豬肉和木耳。
「你怎麼會知道……呃,算了,當我沒問。」問越多麻煩越多。
「我對你的事知之甚詳,包括你十二歲還尿床一事。」是有心透露的,他非常不喜歡她眼底對他流露出來的陌生。
「什麼尿床!誰造的謠?我是不小心打翻臉盆的水……」怪了,她在解釋什麼勁,他又不是她什麼人。
「喔!我了解了,原來是誤傳。」這丫頭單純得傻氣,根本不懂得防人。
韓觀惡輕嘆地擁她入懷,腦海中浮現一個疑問,以她純真的個性怎能獨立生活到現在還沒出事,莫非冥冥之中自有神助,老天特別疼傻人。
「咳咳!韓先生,你把手放錯地方了,男女授受不親,你不如先放開我。」很臊人耶!她臉燙得可以煮熟一顆蛋。
「可是抱起來很舒服,你不覺得嗎?」軟綿綿的嬌軀依偎著,這些年的等待也算值得了。
「是很舒服……啊!不是啦!你不要害我老是說錯話,我是認為這樣摟摟抱抱的不好看。」她小聲的說道,羞於抬頭見人。
「不會呀!挺賞心悅目的,讓人心情非常愉快。」尤其她一臉困窘的模樣。
「可我不愉快,而且愧對列祖列宗,他們會為生了我這個不知檢點的子孫而羞愧萬分。」她輕輕地想掙開,卻發現他抱得更緊。
他似真似假地咬咬她飽滿耳肉。「那就來拜我家的祖先,保證他們絕不會嫌棄你。」
「你……你在說什麼鬼話,我……我幹麼拜你家的祖先」別再亂跳了,我的心,你一分鐘跳一百二十下會死人的。
謝晚娘真的很想離他離得遠遠的,他們之間的關係還真是千頭萬緒理不清,她不應該和他靠得太近,這是不被世俗所允許的。
可是她竟奇異地眷戀起他的體溫,暖暖的很像被星兒霸住的棉被,讓人感到很溫暖,想一直一直的靠著,不去理會外界異樣的眼光。
不過理智活躍地直跳腳,罵她是鬼迷了心竅,他明明不是對的那個人,為何她會心亂如麻,好似她本來就該在他的懷中,三生石上早已注定,讓她無處可逃——
「等你嫁給我之後,不就和我同個祖宗」他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什麼,你居然說出大逆不道的話,想搶你大哥的老……老……」要命,她舌頭打結了。
「老什麼,麻煩你再說一遍,言春森小姐。」他等著看她把話轉回來。
有苦難言的謝晚娘咽下暗虧,從眼縫偷覷這個她該喚一聲小叔的男人。「老太婆的裹腳布啦!」
「喔,是裹腳布呀!」他低視她一雙天足,十分滿意的露齒一笑。「你的腳相當秀雅,不需要裹小腳。」
「我裹小腳……」這是哪裡的驢子混上騾子,全都亂了套。「韓先生,你先鬆開我一下,我快喘不過氣了。」
他賊兮兮的一挑眉。「我學過洋人的急救方式,以嘴對嘴哺氣,你意下如何?」
「嘴對……」完了,她快暈了,頭重腳重,雜誌上不是形容韓三少是個正直不二的人,怎會說出如此輕薄的言語?「我順氣了,不勞你費心。」
「真的不用?我看你氣色有些差。」唇都嚇白了,殘存一點血色在上頭。
「那是因為我急著去辦事,神色才有點慌亂。」知道了吧!快放手,我要工作。
故意裝做困惑的韓觀惡輕撫了撫她柔嫩唇瓣。「你看起來很累,應該稍作休息。」
「韓先生……」你到底要纏我到什麼時候?
「叫我觀惡,或是單名惡。」他一指輕點她唇心,滿臉的笑容反叫人畏怯。
「我……呃,真的有事得去處理,你能不能行行好放我一馬,我在這裡為撞到你而賠不是。」她低頭想一鞠躬賠罪,反而撞上厚實的胸膛,吃痛地暗呼流年不利。
「不好。」天意讓他們多年後不期而遇,豈有放兔歸林的道理。
「嗄,不好?」
哭給他看不知道有沒有用。
「哭也沒用,你住在哪裡?」他絕不會因她掉兩滴眼淚而心軟。
哇!他好神喔!居然連她心裡在想什麼都一清二楚。「你會看相嗎?」
她最佩服神人了,能知天下事。
「呆。」一字送她。
「呆?」什麼意思。
「我送你回去。」好將她的行李打包,改放他另外置購的居所。
這種毫無危機意識的小白兔是獵人的最愛,他不打算錯過。
韓觀惡改抱為摟地輕擁著,一方面護著免被路人推擠,一方面防止她有逃走的念頭,看得出她現在十分惶恐,巴不得從未撞上他這個韓家人。
街道上人來人往,汽笛聲嗚嗚,又有大船入港,一群穿著灰布粗衣的工人在碼頭上搬運貨品,舉止粗野橫衝直撞,為多賺一文錢不顧他人死活地來來去去。
「不用了。」她說得極快,差點又咬到舌頭地直揮手,不肯把麻煩帶回家。
家裡已經有一個超會吃的大包袱了,再加上他,她大概得去睡鴿舍了。
「我不是詢問你的意見,而是要你帶路。」她的性情太直率,沒人在一旁看顧著不行。
大男人的心態,自作主張,他忘了謝晚娘在沒人的保護下,獨自在龍蛇雜處的上海灘生活了將近三個月,而且沒搞丟手腳,腦袋也還在。
「啊!不行啦!我住的地方又破又爛見不人,你去了怕會弄髒你的鞋。」她一步也不肯前進,僵持在原地。
「我不在乎。」他要瞧瞧她能獨立到何種地步。
「可是我的同居人會不高興,她……脾氣不好。」老愛管她嫁不嫁人。
「同居人?」深幽的眼眸一沉,微微閃動一絲帶著火花的怒氣。
「星……她叫上官星,手臂粗如樹幹,身高八尺槐梧有力,單手能舉起廟口的石獅,一腳踹破洋人的火炮,非……非常厲害。」她越說越起勁,把家裡的食客也拖下水。
遇到感情事,是人都無法冷靜思考,若韓觀惡未被怒意蒙蔽雙眸,定能發現那雙閃爍的水眸正明白寫著:我在說謊,別再逼我編出更多的謊言,我快編不下去了。
可是他怒到極點,取下平光眼鏡怒視著她,一副想扭斷她脖子的模樣,然後再去殺死「姦夫」,讓她就算死也是他一人所有。
「咦,晚娘呀!剛好遇到你,你家星兒叫我縫的兜片子已經縫好了,她要我跟你收錢。」路過的裁縫師一聲吆喝,好奇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朝她身邊「來路不明」的男人轉。
「什麼,那個敗家女又花錢了,她存心挖空我每一分私房錢呀!」哀嚎出聲的謝晚娘抱著頭,悲憤地天空大喊,肉疼的她壓根沒注意她的真名已被人泄露。
「星兒那丫頭嘴甜得很,又懂得說場面話,我特地打了七折半買半送,便宜得讓你想買個十件八件放著,一天一件穿了舒服就不想脫。」
「乾脆用送的不是更好……」她低聲的喃喃自語,忍痛掏出一枚銀元。
但她錢還沒送出去,另一只手更快的遞出一張金元券,壓下她心疼不已的小錢。
「哇!這太多了,我怕找不開。」見錢眼開的大嬸還佯裝不收,可一眨眼就往口袋一塞。
「剩下的當小費。」不用找。
當……當小費,好個闊氣的大少爺。心頭在泣血的謝晚娘很想抽回那張紙鈔,小費她自己賺。
「這位爺可真好心呀!咱們晚娘丫頭若跟著你,肯定會過得十分幸福。」貪財了,真是不好意思。
怕他反悔索回金元卷,裁縫內衣的大嬸趕緊往回走,嘴巴笑得闔不攏。
「說什麼嘛!誰要跟著他……」胡說八道,亂點鴛鴦譜,她當自己是喬太守呀!
「槐梧有力,單手能舉起石獅,腳踢洋人火炮,你的朋友倒是大力士,能力拔山河,萬夫莫敵。」差點被她唬過了。
啊!糟了,她怎麼忘了身邊還有他。謝晚娘的表情局促不安,笑不出來。「呃,我說得太快,少說一個字,她叫上官星兒……」
「女的?」
無力的垂下雙肩,她像失冠的公雞無精打彩。「嗯。」
「你們感情很要好?」
「還不錯。」她說得很心虛。
雖然星兒食量很大,又愛亂買東西,可是有她為伴的感覺挺不賴的,至少她多了煩惱她的事,減少一些思鄉的愁緒。
很少離開父母身邊這麼久的她其實是也很想家,但為了自己的夢想,她一定要堅持下去。
「小蘋果,你真頑皮,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好呢?」
第三章
「大少爺,我跑了一趟天津,還是調查不到謝家小姐的下落。」
坐在廳裡的韓習風不悅地顰起眉,「怎麼會呢?巡捕房的王巡捕不是說他查到謝小姐在南京上了火車?」
「小的的確是依此線索也去了南京車站,但說也奇怪,一打聽之下幾個重要證人都說不知情,就連王巡捕給的那條線,也改口說根本沒看過什麼謝小姐。」
沉吟一會後,他微一頷首,「你先下去吧。」
來人鞠了個躬,卑躬屈膝的退下了。韓習風眼一眄,看向一旁悠閒喝著茶的胞弟。
「依你看,這件事是否透著古怪?」不過找個丫頭片子,他派了十幾個人去尋,卻全都因為一些狗屁倒灶的原因鎩羽而歸。
韓習雨依舊不改那股吊兒郎當的流氣,啪地一聲闔起手中在看的洋雜誌,「嘖,這記者還真是偏心哪,瞧你們一個大的被稱為青年材俊,小的是國家棟梁,我呢,則是流連花叢的風流二少,嘖嘖,這東西要是讓爹看到了,又要氣得跳腳了。」
「習雨,我在問你謝家千金的事,你聽見了沒有?」這個弟弟老是沒個正經。
他掏掏耳朵,「聽見啦、聽見啦,不過你問我也沒有用,除非我改行去當偵探。」眼神一轉,正好瞥到正從門外經過的韓觀惡,他立時起身去把人拉進來。「欸欸,三弟,先別走啊,大哥有難我們這些做兄弟的可不能置身事外當閒人。」
他是唯恐天下不亂,趁機搬張板凳來看戲。
硬被拉進來的韓觀惡冷淡客氣對韓習風點頭致意。「大哥。」
韓習風暗惱同母兄弟的莽撞,沒事把韓觀惡也拉進來湊什麼熱鬧!皮笑肉不笑的招呼道:「坐吧。」
「大哥,你想找回未婚妻,千萬可不能忘了交遊廣闊、人面極廣的韓家三少,有他幫忙找人,金口一口請托五湖四海的朋友幫個小忙,相信定能早日找回未來大嫂拜堂成親。」
要他幫忙找人,嗤,他們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面上不動聲色的韓觀惡敷衍的開口,「怎麼,謝小姐還是沒有消息嗎?」話一出口他心裡都要忍不住暗罵自己矯情,明明就是他派人去把大哥的「線索」都斷得乾乾凈凈的。
「三弟外交事務繁忙,不好勞煩他這等小事。」
「大哥這話就客氣了,這樣吧,我會托朋友在海關處幫我留意看看。」反正查到死也不可能查到什麼,人根本沒踏出國門一步。
「咦,三弟的意思是大嫂有可能出國嗎?」
「人家還沒進門呢,叫這麼親熱不嫌太一相情願了嗎?」韓觀惡咕噥道,那聲大嫂著實刺耳,讓他不想再待下去。「有消息我會通知你們。我先走一步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韓習風思索一會後,喚個人進來,「馬上派個人到海關。」
韓習雨要笑不笑的拿起那本洋雜誌,也準備回房去,臨走前,他意有所指的表示,「大哥,要是未來大嫂真出了國,你覺得三弟在國內還待得住嗎?」
「呃?」
「欸,不說了、不說了,總之趕快把未來大嫂找回來比較重要。」
他才有好戲看哪!
*** *** *** *** *** ***
小蘋果?!
這名字好熟悉哪……
誰曾這樣叫過她呢?
思緒像輕飄飄的白羽毛,隨著夏日的風飛呀飛地,飛到十五歲的暑假。
「爹、娘,你們看!你們看,我的文章上報了!」
十五歲的謝晚娘扎著兩條麻花辮,手裡揪著份報紙,砰咚砰咚地跑進爹娘所居的院落,雙頰紅撲撲的讓人很想咬上一口。
謝老爺戴起老花眼鏡、謝夫人放下手中的繡線活兒,兩顆頭髮灰白的頭臚緊靠在一起,睜大眼看著報上的螞蟻大的小字。
「唔,晚兒呀,你的文章在哪裡呀?」
從左邊的蘆溝橋事變中日戰爭開始,到右半邊是一篇鬱達夫山水遊記,翻來找去就是不見女兒的名。
「爹,在這。」得意揚揚的謝晚娘指著一篇署名「晚蘋兒」的文章,標題是「我的志願」。
「……這世界很大,故事很多,我想變成一張網,捕捉我看到的一切……」謝老爺念著女兒的文章,邊念邊點頭,想不到他謝某人老來得女,不但模樣生得好,文採也不錯,與有榮焉的他驕傲地讀出女兒的心聲,「……我想當一個揭發時弊、勇敢說出真相的無冕王。」
一臉不解的謝夫人拉拉丈夫的袖子,「老爺,無冕王是什麼意思?」
「媽,就是記者啦,靠筆桿維生。」
「喔。」謝夫人頓了頓,不感興趣地繼續說:「女孩子哪用得著外出拋頭露面,你呀,不如多做點針黹活,過兩年好嫁給韓家長子。」
「媽,別老叫我嫁人嘛,你真舍得女兒嫁出去?」
她微微一笑地嘆口氣,頗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嘆。「舍不得也得舍,看到你幸福是娘唯一的心願。」
謝晚娘嬌笑地挽住母親的手臂,「媽,我年紀還小,多陪你幾年不好嗎?」說著,她另一只手又去勾住父親的手,「爹,不要讓我那麼早嫁人嘛好不好?」
「你這孩子……」謝老爺失笑地搖搖頭,對這寶貝女兒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對了對了。」忽地,她像想起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只長方藍色錦盒,「爸爸、媽媽,你們看。」
「這是什麼?」謝老爺打開錦盒,一楞,「一支筆?」
不過識貨的謝老爺一眼就看出這筆所費不貲,是萬寶龍的名筆,白色雪花的六角標志象徵歐洲第一高峰白朗峰,鋼筆筆尖鐫刻著「4810」的數字,表示白朗峰傲人的高度,同時也彰顯出萬寶龍的極致品味。
「嗯,我想一定是報社送來的,這支筆就是和這份報紙一起送過來的……喔,還有一紙短箋,我念給你們聽喔。」
掏出一張紙片兒,謝晚娘鄭重的開口。這可是她第一個讀者朋友寫給她的信呢!
「小蘋果,這世界很大,故事很多,用你的眼、你的筆,記錄最真實的一切……知名不具。」
「知名不具?這是誰呀?」
「爹,就說是我的讀者了嘛……可是說也奇怪,他怎麼叫我小蘋果呢?」
小蘋果?
小蘋果!
思緒迷迷蒙蒙地變得一團黑,她想看清楚到底是誰這麼叫她,突地,一張男人放大的面孔突兀地在眼前出現,笑得不懷好意的邊喚她邊捏她的臉頰,一聲聲甜膩的「小蘋果」像似可掐出水來,讓她驚慌的冷抽了口氣,不假思索地舉起手一揮,啊——
「哎!前世,你在幹什麼,看我不順眼就說一聲嘛!幹麼打我的臉。」很痛耶!
睜開失焦的眼,猶自處在慌亂中的謝晚娘有片刻的失神,不知身在何處,迷惑而困擾的撫摸著微帶痛感的臉頰,不太能理解男人為什麼不見了。
可是為何會夢見他呢?她想起韓觀惡那一臉可惡笑意,想到他叫她的那一聲「小蘋果」,夢境和現實結合,她剎那間懂了。
「啊!原來他居然就是我的第一個讀者」
「喂喂!你在說些什麼啊?你到底醒了沒,還在作夢呀!別以為裝傻我就會原諒你的暴行。」一個巴掌甩向她的後腦勺,徹底將她打醒。
「噢……痛、痛……你……你有起床氣呀!」她什麼時候又招惹到她,遭受她無情的報復。
「你還敢說,是誰先拳打腳踢的將我踢下床,還狠狠在我臉上留下五爪印的記憶。」她忿忿的說道,怒氣直衝而上。
謝晚娘滿臉迷惘的眨動水靈靈雙眸。「星兒,你跟人打架呀!打贏了還是打輸了?」
好紅喔!她的臉紅腫得像拜拜用的面龜,十分爆笑。
「我打架……」她猛然的打住,大口的呼氣、吐氣,免得盛怒之下做出錯事,親手掐死她的前世。
「麻煩睜大你的綠豆眼看仔細,巴掌印的大小和你的左手一樣,你不用解釋嗎?」兇手就是你,別想狡辯。
「咦?真的耶!好巧喔!印上去剛剛好……」她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笑臉轉僵。
是我?她心虛的用眼角不住斜瞄。
「是呀!好不湊巧,怎麼你的手會突然飛到我的臉上呢!我也著實納悶得很。」手一環胸,上官星兒居高淩下的做出逗供的猙獰神色。
「我……呵……這……我……作夢……」她抱歉的直笑。
「傻笑個什麼勁,別想編個理由就想蒙我,我的心眼很小。」不照實說來,小心我空前絕後的恐怖大報復。
由於她的氣勢十分驚人,見狀的謝晚娘微微瑟縮了一下。
「星兒,你別裝出可怕的嘴臉,我會怕……」
「說!」她大聲一吼,聲量震動不怎麼牢固的屋頂。
「好……好嘛!我就說了,我……呃,昨天……那個……這個……呃,我……」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前世,你不會真當我度量很大,風度很好吧!」上官星兒眼神危險的瞇起。
見她臉色難看的往下沉,謝晚娘沒多想的脫口而出。「我遇到他了。」
「他?」沒頭沒腦的,誰聽得懂。
「就是韓家人。」
「韓家人?」那是誰的名字,姓韓名家人?
她小聲的解釋,「我未婚夫姓韓。」
「我管他姓韓還是姓張……等一下,你說的是你未來的老公?」原來她這一世的伴侶姓韓呀!好姓氏,大文豪韓愈的後代子孫。
「不是啦!他不是我未來的……呃,那個,和我訂下盟約的是韓家長子,而他排行老三。」韓觀惡、韓觀惡,她在心裡細細咀嚼這個名字。
咦?好像有點亂了。「咳!前世,你的意思不會是比較喜歡老三吧!」
這可棘手了,在兄與弟之間搖擺不定,在他們那年代叫做劈腿。
「你……你說到哪去了,我……我才不會……亂來……」她說得有幾分不確定,梨腮微露酡霞。
「完了、完了,你在臉紅,看來我早點完成任務的願望落空了。」前世居然對未婚夫以外的男人心生好感,簡直是……簡直是……痛心呀!
上官星兒覆面的手微微輕顫,不敢相信老天要這麼殘酷的待她,難道是前一世的長孫無垢讓她太容易過關,除了四處遊蕩兼觀光外,什麼事也沒做,僅在臨危之際拉了她一把,所以見不得別人好過的變態神祇才故意整她,讓她嘗嘗被整的感覺?!
明朝的前世凡事都不用她操太多心,雖然賣入豪門低人一等,但起碼她個性夠堅強,不畏閒言閒語抬起頭做人,終能克服難關,迎向美好的未來。
相較之下三○年代的前世就未免太沒用了,迷糊成性也就罷了,連感情走向也出了問題,萬一到最後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那她還回得去嗎?
猛地打了個冷顫,無語問青天。
「你在說什麼,我哪有臉紅。」只是想到韓家老三溫暖的擁抱,忍不住心跳加快而已。
「還說沒有,自個去照照鏡子,看你現在的樣子像不像在發春。」她已經夠遲頓了,還有人比她更厲害,能布袋裡藏兔,裝佯(羊)。
「什麼發春,真難聽。」打了個哈欠,謝晚娘揉揉睡意猶存的眼,下床準備洗臉凈口。
「嫌難聽就關好你的心,別胡亂發情,你是韓大少爺的未婚妻,要謹守婦道,不要見一個愛一個,壞了自個的姻緣,我辛苦地來到沒有按摩浴缸的年代,不是為了看你和小叔搞不倫之戀……」
唉!她才十九歲為什麼突然有九十歲的感覺?心態快速變老,嘮嘮叨叨的囉唆不停,活似老八股的冬烘,不斷說著她嗤之以鼻的「老人語言」。
她真的老了嗎?想想,由明朝一下子掉到民國初年,轉眼間都幾百年過去了。
以前人常說光陰如箭、歲月如梭,她還不相信的大笑哪有那麼快,應該是一分一秒往前推進才是。
可是這個教訓告訴她,人不可鐵齒,報應很快就來了,古人說過的話絕對沒錯,這是他們的經驗之談,輕忽不得。
「星兒,你要吃早餐嗎?」
「要!」
一聽到吃的,她馬上忘了自己正在埋怨什麼,像只諂媚的哈巴狗趨向前,兩手置於胸前十分溫順,等著「飼主」餵食。
沒志氣的上官星兒,輕易為盤中飧折腰,什麼亂倫,錯置姻緣全拋向腦後,吃飯最大。
看著那張與己如出一轍的容貌,謝晚娘再一次感慨造化弄人,拾了個麻煩自找苦吃。
話題這麼一岔開,她也忘了那個關於「第一個讀者」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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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為什麼是我?張大哥和昭儀姊都很閒呀!沒人性的總編一定被拋棄了,要不然就是瞧我貌美如花心生嫉妒,非常不能平衡的陷我於水深火熱之中,不仁不義地推我上火線送死……」
採訪韓家三傑是上火線?
被點名的江東穎和張昭儀相視一眼,隨即當沒聽見的繼續排版校稿。
只是實在叫人想不通,採訪韓氏家族秘辛是多麼大的殊榮,多少報章雜誌爭著要一窺奧秘都不得其門而入,結果想不到人家特別上報社來,指名由她進行訪問,為何她的情緒反應大得叫人費解。
算了,天大的福份不是掉在自己頭上,想太多也無濟於事,就讓她繼續叫,激勵一下工作上的士氣。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太沒道理了,比我出色的資深前輩大有人在,這種倒楣的事怎會往我身上砸,太沒道理了、太沒道理了……」
邊走邊自憐的謝晚娘垂頭喪氣,一路嘟嘟嚷嚷的直呼自己的不走運。
再怎麼不甘願還是來到目的地,可是比對手上的地址,再瞧瞧門禁森嚴的鏤花大鐵門,門口荷槍的警衛是兩名藍眼睛的洋人,門邊的石碑上刻了中英文的「英國領事館」。
問題來了。
幾時韓家人改住在英國大使館?是她太孤陋寡聞,或是徐總編搞錯地址了,她總不能如入無人之地硬闖,再被人給架出來。
難看啊,弄得不好新聞沒採訪到,反倒自己上了頭條。
還是先觀望一下再看看情況好了。
「韓樣,你在想什麼,看你想得出神,我都不好意思打擾你。」
含蓄的低眉一笑,眼睫中有著藏不住的狼子野心,身著和服的大和美女嬌媚地倒著酒,風情萬種的媚態讓人心猿意馬。
在座的男人沒有一個不醉倒軟言嬌語之下,酥了骨頭大談國家大事,把這等美人兒當成下酒的小菜,露骨的流露出淫欲。
「佐藤小姐別再倒酒了,我自詡酒量尚淺,有些醉了。」笑如煦陽的韓觀惡以醉酒為由,身一轉避開她刻意的投懷送抱。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的用意再簡單不過,利用美色拉攏他,使其倒戈為日本人所用,加入韓家勢力藉由貨運的流通和金錢挹注,增加皇軍一統大業的實力。
「醉了才寬心呀!你們中國人說的,得意須盡歡,再來一杯洗去你心中的煩憂。」這個優秀的男人,她太想要了,想得身體都熱了。
「不了,我怕酒後失態,掃了大家的興致。」毒蝎美人的垂青他可消受不起。
「呵……我們日本人的飲酒文化是不醉不歸,這杯酒你若不喝下就是不給我面子。」她軟硬兼施,非灌醉他不可。
在佐藤芳子眼中,韓習風不難應付,他本就有心向皇軍靠攏,尋求出路,而浪蕩成性的風流二少只要有女人就擺平了,根本不需要太費心。
唯獨韓家三少心思不明,與洋人走得近卻又不表明態度,不管何種國籍的朋友都能相處融洽,倣佛無喪國之憂。
這點,最叫她著迷,獨善其身不涉及敏感事物,喜怒不表於外,讓她越看越中意,喜愛不己的佔為己有。
韓觀惡輕笑的啜飲了一口,淺嘗即止。「我以為大和美女都很羞怯呢,沒想到佐藤小姐大方得令人訝異,令尊一定十分驕傲有你這樣豪爽大氣的女兒。」
佐藤芳子的臉上閃過一絲狼狽,隨即媚笑的以手遮口,「韓樣取笑人家,你壞,要罰三杯酒。」
她名義上為佐藤大佐的女兒,實際上是他暖床的情婦,具有滿人血統,是愛新覺羅的後裔,若滿清尚在,她的身份不是和碩公主便是格格,尊貴無比。
「不好吧!再喝下去羅勃先生就沒酒喝,那我罪過可就大了。」他順勢將她推入大使懷中,讓她有施展媚術的空間。
而這一招對他沒用,心如蛇的女子就算長得再美也勾不起他的興趣,他鐘愛的對象是雪中的白梅,不畏環境的惡劣依然開放。
一道精靈般倩影溜進他的思緒當中,眼神不自覺的轉柔,露出女人為之癡迷的柔情。
想起那天真是失策,人就在他身邊也能搞丟,一群剛下工的碼頭工人吆喝著飲酒去,一涌而出便衝散兩人,讓她趁亂身影消失在人群裡。
也無所謂,反正他早知他該上哪去找她。
「說得好呀!萊爾,芳子小姐是我們大家的知己,怎麼可以讓你獨佔呢?」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羅勃假意手滑,往她大腿上一摸。
和服看似雖然繁復,可底下什麼也沒有,稍懂技巧的玩家都能輕而易舉探採花心,直搗芳華萋萋地,一掬蜜液。
「哎呀!你們男人都沒一個好東西,盡會欺負我這柔弱女子。」佐藤芳子咯咯地笑著,芳指一戳故作嬌羞。
其實她心裡是有怨懟的,不滿的斜睨害她落入魔掌的男人,不高興由精壯的俊俏兒郎轉為一身肥肉的大淫棍,她還得笑臉佯歡當樂在其中。
「芳子小姐此話差矣,韓樣就可是個謙謙有禮的正人君子,舉止端正又嚴以律己,這不是你們女人心目中想要的好男人嗎?」
「是啊是啊,貴國有像萊爾這樣優秀的人才,實在是貴國之福,只可惜你們國家正在戰亂之中,你就算再有心也使不上力吧!」
「戰爭總有結束的一天,再說不管政局如何,只要有我可以出力的地方,我是不會推辭的。」
「說得也是,聽說你們國民政府軍正極力搶回東三省,安排了不少密探滲入各地基礎,打算結合民間的力量抵禦外侮……」
威廉子爵興致勃勃的說著,被美色衝昏頭的他根本無視大使先生暗示的眼神,心裡想著如何讓自己更出色,以博得美人芳心。
或許是清酒的後勁發揮,原本有些忌憚佐藤芳子的英國人也開始侃侃而談,由經濟談到外交,一聲高過一聲演變成爭論,在酒色之間泄露了國家機密。
表面上是佐藤芳子得利,將所有男人都掌控在手中,和他們打好關係,走得親近,輕易地由他們口中獲得皇軍想要的資訊。
可是眼前的交談亦內容同樣落入韓觀惡耳中,他不動聲色的收集情報,虛與委蛇的放出假消息,何嘗不是聰明的漁翁,擅用場合達到目的。
不經意地,他的視線透過大片落地窗,停在大使館外走來走去的人影上,笑意滿上了雙眼。
小魚兒遊進網子裡了。
「韓樣,你在笑什麼?」無時無刻不注意他的佐藤芳子輕聲問道,不知為何她覺得此際他眼底的笑很刺目,叫人非常不舒服。
「我在笑佐藤小姐的魅力無邊,讓我們這群高高在上的男人都變成你腳邊卑微的仆人。」他不帶遲疑的回答,好像嘴邊早準備好一套說詞。
「呵……韓樣真是折煞小女子了,我哪有什麼魅力可言,是大家不嫌棄當我是朋友,我才有機會和大家喝杯酒。」她笑不達眼,隱約可見厭惡的譏色。
酒意讓人變成野獸,她的確順利地由男人身上得到她想要的東西,但同樣地也付出預料中的代價,任人當放浪女子上下其手。
她在找適當時機脫身,並暗施媚眼,要唯一清醒的韓觀惡助她一臂之力,後謝之禮是隨他擺布,他想幹什麼都成。
與其失身在一群豬玀手中,她寧可挑個順眼的男人被暖裡溫存,好過被糟蹋還無處訴苦。
可惜她求錯了對象,高估自己對男人的影響力,以為無往不利的美貌會再次奏效。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享受朋友間的飲酒作樂,我有事得先走一步,無法奉陪,請慢用。」他的笑有幾分諷色,隱藏在透光的鏡片後。
「什麼,你……」他居然敢丟下她。
愕然的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沒法接受他毫無留戀的離去,怒火中燒的佐藤芳子忍受幾雙急性的毛手在身上摸索,憤怒的一咬牙根。
她算準了今天他會在場才敢大膽行事,以美色迷惑英國人,以為在他的幫助下能全身而退,哪知他讓她栽了個大跟鬥,活生生的學會一個教訓,那就是不要太信賴自己的直覺,今日的朋友有可能是明天的敵人,相信別人就是給人出賣自己的機會。
韓三少,這份莫大的人情她記下了,來日必報。
第四章
走出大使館的韓觀惡臉上猶帶得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十分惡劣,但他絲毫不後悔,有本事放火就要懂得善後,他一點也不同情佐藤芳子的自作自受,那是她應得的「獎勵」。
中日戰爭如野火般大規模展開,從七七蘆溝橋事變到南京大屠殺,以致上海的淪陷,在在顯示日本人的殘暴和冷血,他又怎麼有可能解救一個加害自己同胞的偽日本鬼子。
國難當前,人人進入備戰狀態,雖然他身處敵後的佔領區,在看到無數的國人浴血奮戰到流盡最後一滴血,他也會想為國家貢獻棉薄之力。
死有輕如鴻毛,亦有重如泰山,他不畏死,只怕保護不了心愛的人兒。
「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聲低喚引起韓觀惡的注意,他回身一看沒看到想找的人,卻意外地發現路旁的樹叢無風動了一下,一張朝思暮想的小臉由撥開的樹葉中一露。
他趨前一視,頓時怔愕的咳了兩聲,忍住笑意輕搖頭,伸手將蹲在樹後的謝晚娘拉起。
「我不知道你有當賊的天份,準備改行嗎?」她的模樣還真是……狼狽呀!
什麼嘛?居然說她是賊。「還不是為了你們韓家人的報導,你幹麼取笑我?!」
她很委屈耶!被使館的衛兵連趕七、八回,連亮出記者的身份也沒用,被人家子彈上膛指著,她還能不走嗎?又不是活得不耐煩。
沒辦法,她只好先躲起來觀察一番,看看有無韓家的人進出,然後找機會以言春森之名進行訪問,好完成總編的托付。
等呀等,等出一堆蚊子,順便奉送免費的紅豆,真想叫屈無人理會,無功而返又怕被罵辦事不牢,除了繼續忍耐還能怎麼辦?
「你有瞧見我在笑嗎?我可是非常心疼你為了我而奔波辛苦。」他以為她會臨陣脫逃,怕面對韓家人。
「誰為你奔波,你這個表裡不一的偽君子,我明明看見你眼睛、嘴角都在笑,還敢睜眼說白話。」因為等出一肚子火氣,謝晚娘的膽子變大了,指著他鼻頭大罵。
黑眸流動著書光,他輕笑地取下她發際一片樹葉。「嘖!讓你瞧出我的真面目,我是不是該殺你滅口,好維持我的清譽?」
「你……你要殺我?」她連退了兩步,真好騙的嚇白了臉。
她想逃,卻被他攫住了細腕,輕輕一扯,近得貼身的鼻息拂過她的發,她感覺頸間的脈搏跳動得特別快速。
「騙你的,小傻瓜,我怎麼舍得傷你一分一毫,我寵你都來不及。」瞧她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他真想收回方才的玩笑話。
韓觀惡憐惜萬分地托高她低垂的下顎,看不夠她容顏似的靜靜瞧了好了一會,繼而幽然的發出嘆氣聲,對著她誘人雙唇輕輕一覆。
他想這麼做已經好久好久,自從決定她會是伴自己走完一生的人,他的心已叫她牢牢捉住,再也不復原來的空洞。
他必須把握良機先佔有她的心,時間是他最缺乏的弱項,他得在其他韓家人找到她以前,讓她死心塌地的愛上他,否則他隨時有失去她的可能。
而他賭不起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你在幹什麼?」嘴上麻麻的,好像涂上一層辣椒。
「吻你。」
「吻、吻我?」他他他……怎麼可以!
「喜歡嗎?我的小蘋果。」他聲音輕柔的蠱惑著,如細水般流過。
「喜……呃,不喜歡,你不可以再這樣對我。」她義正詞嚴的指責著,但虛弱的軟調不具說服力。
韓觀惡笑擰她臉頰,眼鏡下的黑瞳布滿深情。「女人都愛說反話,喜歡和不喜歡是同義字,我了解你的嬌羞和矜持。」
女人都愛哄,不分老少。
「什麼嬌羞和矜持,你不要胡亂添話,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你別動不動就逗弄我。」她和他不會有未來。
一想到此,謝晚娘的胸口好似被刀劃了一下,由外而內一直疼到心底。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他產生異樣的感受,但她很明白這種近乎眷戀的感覺不該存在,名義上,她是他大哥未過門的妻子。
雖然逃婚的行為不可取,然而她終究會順應父母之意嫁入韓家,一時的逃避不代表永遠,除非她連家都不要,狠心的切斷過去的一切。
「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我要你的心意比石頭還堅定,你會是我的,記住這一點。」他絕不會允許任何意外發生。
前一世病弱的皇甫追命以及這一世蠻橫的韓觀惡,他們骨子裡都非常強硬,為了保住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人,不惜與所有人為敵。
愛,會讓人瘋狂。
即使再冷靜的人,一遇到難解的愛情習題也會失控,一再為愛一個人而辛苦亦甘之如貽,希望世世生生都能共結連理。
「你……很固執:」幾乎叫人招架不住。
「你開始了解我的為人,這是件好事。」他笑著,充滿侵略性。
「我……」謝晚娘苦惱地皺起小臉,「如果我姓謝,你會不會放過我?」
「不會。」她叫什麼都跟他愛她的心無關,如同玫瑰若不叫玫瑰,還是依然芬芳。
「你喜歡搶東西嗎?」哎,瞧她說什麼傻話,他又不是土匪出身。
韓觀惡倒是認真的回答,「看情形。」
「看情形?」什麼意思?
「若是我非要不可的『人』,那麼我會使盡一切手段將她搶過來。」譬如——她。
「萬一是兄弟的妻子呢?」她居然怕聽答案,想用雙手捂耳。
「搶。」沒有二話。
他的話讓她莫名的感到一絲恐懼。
是害怕,也是憂心,他的表情太嚴肅,看得她好不慌亂,大嫂和小叔之間怎能有不正常的情愫產生,那會是多大的醜聞呀!兩家人都承受不住。
而她更怕的是,她控制不了自己想走向他的心,明知是錯誤的抉擇,卻讓人有飛蛾撲火、奮不顧身的衝動。
而她不想當那個令父母傷心的罪人,遠離他將是唯一的選擇。
「小蘋果,你注定要成為我的,別想逃離我。」他宣誓般的道,不可一世、不容置喙。
這不是他第一次叫這個他為她取的專屬昵稱,可到現在謝晚娘才慢半拍的想起來,「等一下,你叫我小蘋果……啊,對了,你是我的第一個讀者!」
「第一個讀者?」
接著,她突然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的邪一種,而是最叫人心疼的方式,無聲的滑下兩行淚水。
這一下,他也慌了,心裡比誰都著急的軟了語氣,又是自責又是懊惱自己逼得她太急,沒考慮到她的心情。
「別哭了,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看到她的淚,滴滴熨燙著他的心。
「嗚……你怎麼可能是他,怎麼可能會是那個有著溫柔字跡的人,嗚……這些年來,我都是靠著他的鼓勵一直一直住記者這條路努力著的呀,你怎麼會是他……」
「小蘋果……」
「在我的想像中,他是一個太好人,就像個慈祥的老伯伯,才不會像你這樣只會威脅我。」
「我不是威脅你,而是……」表達自己堅定十多年的心意。
「你們都喜歡欺負我,星兒是這樣,你也一樣,以為我好說話就不斷地欺淩我,要求東要求西的讓我為難,嗚……」
「我沒那個意思,你是我最疼愛的小蘋果,我哪舍得欺負你。」一定是她口中的星兒給了她氣受,她才遷怒到他身上。不想成為她抱怨的對象,韓觀惡找了個代罪羔羊來轉移愧疚。
拇指想揩去她臉上的淚痕,但一碰觸到她軟嫩的頰,他忍受不住誘惑的輕輕捏了捏。
「你看你看,又在捏我的臉了,對我最壞的人就是你,你還勾引我,讓我變成壞女人受萬人唾棄。」
原來是這回事!韓觀惡為之失笑,低頭愛憐的在方才捏過的地方輕吻。「我只是單純的喜愛你,算不上十惡不赦的大罪人。」
「你不能喜歡我。」謝晚娘指著他大喊,忽生心酸地抽紅了鼻頭。「我也不能喜歡你。」
「誰說的。」沒人能阻止他要她的決心。
「大家都這麼說。」沒人會同意他們在一起。
他有點哭笑不得。「好,從現在起我什麼也不說,你就當我是個不太熟的朋友。」
以退為進。
「不太熟的朋友?」好奇怪喔!她為什麼會覺得心口悶悶的?
「對,不熟。」只要她不哭,他什麼都依她。
美人多嬌,叫天下英雄盡折腰,他沒自己想像中的果決,敗在她如珠的淚滴下。
「怎樣叫不熟?」她一點也不想把他當陌生人看待。
「你好,言小姐,我姓韓,韓觀惡,很高興認識你,我們可以做個無所不談的好朋友嗎?」
「嘎?!」
望著他伸出的右手,謝晚娘頓時僵化成木人,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 *** *** *** *** ***
這叫做朋友?
為什麼她有種被騙的感覺,而且越來越困惑,好像走入一座沒有出口的迷宮,四處碰壁毫無離開的機會,唯一的出處是她進來的那一條路。
可是多轉幾個彎,她也迷失了方向,分不清東南西北,盲目的往前走,以為下一個彎口便是希望,讓她不再重走冤枉路。
星兒也說她被男人騙了,哪有朋友包吃包玩還買一堆東西送她,擔心她身處危地硬要她搬家,讓她不得不告別住了三個月的破舊屋子。
說實在的,她還滿懷念一板一釘釘成的木板床,雖然簡陋但是她第一次親手做的東西,感覺還挺有成就感的。
「我有……問題……」謝晚娘盡量要自己忽略手中傳來的溫度,他的大掌緊握著她的,在這熙來攘住的大街,引起不少人側目。
「嗯?」韓觀惡聞聲微轉過頭看著她,眉頭一挑等著她發問。
「朋友……有這樣的嗎?」
她空著的另一只手指著兩人緊纏的兩只手。
「喔,有呀,你沒聽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嗎?我們當朋友是一輩子的事,當然要友愛到老,這是友情的表現。」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是嗎?那麼大樹下,和風徐徐,她整個嬌小的身軀讓他擁在寬厚的懷中懶懶的看著書報,這叫做朋友嗎?
「所謂『恫瘝在抱』,關懷群眾的疾苦能感同身受,就像我們這樣。」
是嗎?這句成語是這樣用的嗎?那她是「恫瘝」嘍?意思是病痛。
氣悶的謝晚娘鼓著紅潤的雙頰,半推半就地窩回他懷裡,沒多久後昏沉沉的打起瞌睡,小小的頭顱蹭了蹭他,找個舒服的位置熟睡了,口水流了他滿衣襟也不知。
牽來牽去、抱來抱去這些都算了,當她想太多,但是當她醒來發現自己和他嘴對嘴,他的舌頭霸道的侵略她的「領土」,把她吻得暈頭轉向的又要怎麼說?
「國際禮儀。」
簡簡單單、俐俐落落地丟下這四個字解釋,她楞在當場一張嘴半開卻說不出任何話來,不愧是當外交官的料,口才一流,指皂為白的本事高強。
「我不想跟你當朋友啦!」
自覺吃了悶虧的謝晚娘在忍耐三天後,終於發作,她站在上海城隍廟前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拗著,腳像發了根,杵在原地說什麼也不走。
韓觀惡的反應只是寵溺地捏捏她氣唬唬的可愛小紅頰,「那好,入我韓家門,不做我朋友,做我老婆。」
「你要我說幾逼不可能,我是你大哥的……」妻子。及時打住最後幾個字,她硬生生的改口,「……的、的……哎呀,沒關係的人啦,反正你不要再對我摟摟抱抱、想親就親,別人會誤會的。」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見他的手又往自己伸過來,她趕緊連連退了好幾步,下意背後卻撞到了人。
「嗚嗚……媽媽、媽媽……」
謝晚娘回頭一看,就見一個哭花臉的丫頭片子揉著眼睛哭哭啼啼的。她馬上同情心泛濫地靠過去,軟聲軟語的安慰起小女孩。
「小妹妹,跟家人走失了嗎?」
小女孩泣不成聲,只能哽咽地點點頭。
謝晚娘抬頭左右張望一會,人潮依舊不少,考慮不到一秒鐘,她立刻有了行動方案,也不管自己剛跟人家劃清界線,匆匆地拍了拍韓覬惡的肩頭,「人你看一下,我去幫她找媽媽。」
「你去哪裡找……喂!」來不及把人拉住的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抹嬌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群間,東拉一個西問一個的幫小女孩找媽媽。
他想去叫她,告訴她他們可以把小女孩送去巡捕房,母親找不到孩子,一定也會上那兒報案的。
但也不知是不是該說謝晚娘運氣好,沒一會就見一個慌慌張張的婦人從街尾跑來,貌似焦急尋人,口裡不住呼喚著「丫頭、丫頭」的名。
謝晚娘發現,追過去一問,兩人的視線齊同住這邊打過來,婦人一臉放鬆表情地快步走過來。
「丫頭,你跑哪兒去了,媽找不到你,你知道媽媽有多擔心嗎?」
小女孩撲進母親的懷裡,早哭得哽咽的她只能不斷打嗝,連話都說不出來。
那這陣哭聲是怎麼回事……
韓觀惡循聲一看,謝晚娘這局外人莫名其妙地開始抽抽噎噎哭起來,晶瑩的淚水閃著』心的亮,他非常不滿地走過去一拭。
「真是的,要是真找不到,我打算帶妹妹回報社去登尋人啟事了,找不見的媽媽……嗚……」
他掏出手帕,為她擦凈滿臉的淚,「咕咕噥噥些什麼啊,真是的,小丫頭找到媽媽了不是很好嗎?你哭什麼呢?」
她委屈地扁了嘴,淚流得更兇了,「我、我……我也想我媽嘛,不行嗎?」
「想家了?」
「嗯……」
那對母女走過來跟他們道謝後就離開了,可謝晚娘的思鄉情懷卻越演越濃,淚怎麼也停不了,不得已,韓觀惡只好先帶著她來到附近大飯店的附設咖啡廳,等她平復情緒。
兩人無言的坐了一會,一種平靜而令人安心的氣氛逐漸包圍謝晚娘,她藉著啜飲咖啡的動作偷瞄韓觀惡一眼,看到他氣定神閒的拿了咖啡廳裡的報紙觀看,她忽然覺得心裡的失落感沒那麼沉重了。
還好有他在這裡。
「小時候……」她緩緩開口,他抬眼對她溫暖而關懷地一笑,體貼地保持沉默,將全部注意力都轉移給她。
「我也有一次跟我媽去市集時走丟了,都怪我貪玩,跑去看賣藝的,等到表演完了、人群散了,我才發現媽媽不見了。」
「我很害怕,可是滿街的大人沒人願意理我,後來,是媽媽回家後要家裡的下人全部出動來找我才找到我,之後我大概有一年都不敢獨自出門。」
韓觀惡聞言沒說什麼,只是微低下頭吻去她眉睫上的淚光。
「那一年裡,我常常偷偷爬上我家屋頂,看著圍牆外的世界,很向往但卻沒有勇氣踏出大門,一直到我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投稿上了報,我才生出信心,覺得自己應該要克服恐懼,不要害怕自己出門。你知道嗎?以前我上學時都還有個嬤嬤陪著我一道坐車呢。」
「我知道。」所以知道她逃家時,他真的十分訝異。
「你知道?」
「呃,我的意思是我猜也是,你這麼迷糊,不差個嬤嬤跟著你又把自己弄丟了怎麼辦。」
「我才不是迷糊,小孩子難免會走失,難道你沒有走丟過嗎?」
「沒有。」
她話一頓,吶吶回道:「好吧,那你比較特別。」像他那麼精的人大概也沒人敢騙吧!
「想家,就回家去。」其實韓觀惡說出這話他自己也感矛盾,畢竟謝家在天津,她若真回家,他想見她一面就沒那麼容易了。
但是他更舍不得她傷心,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謝晚娘只能成為他的,她人在何方並不那麼重要。
「我給自己一年的時間,一年後,做完我想做的事,我就會回家,乖乖聽家裡的安排。」嫁人。
「如果對家裡的安排不願意,你可以拒絕。」意思是逃婚。
「無所謂願不願意啦,反正嫁給誰都一樣……呃!」發現他兇惡的眼光,她趕緊想脫身之法,「不說了,我得回報社去。」
「嗯,那我送你吧。」
「不用了啦,讓人看到多難堪。」鴕鳥心態發作,也不管這兩天來其實早有不少路人見證過他們的「友情」。「咦,我的筆呢?」
謝晚娘翻找著衣裙口袋,但怎麼樣都找不到那支她極為珍惜的萬寶龍鋼筆。
「你在找什麼?」
「我的鋼筆……怎麼會不見了呢?慘了慘了,沒了它我就半個字也寫不出來了啦。」
急急忙忙又要像無頭蒼蠅般的跑出飯店,這回眼明手快的韓觀惡一把抓住她,「別急,你想想看,大概是在哪邊掉的?」
「剛剛我們到城隍廟時我記得我還有摸到……啊,應該是幫小丫頭找媽媽的時候掉的。」
「那範圍就縮小了些。走吧,我陪你去找。」
看到他堅毅拉著自己的大掌,剛剛那心慌慌的感覺霎時消失無蹤,心,定了下來。
在熱鬧的街上他仔細留意,一一詢問路經的店家,終於,一個賣水煎包的小販點點頭,拿出筆來。
「我的筆!老板,謝謝,謝謝!」欣喜若狂的謝晚娘急忙接過筆來,緊握在手中寶貝不已。
「不用謝、不用謝,真要謝我的話,買幾個水煎包吧!」這支筆是沒多久前掉在他攤子旁,也不知是誰掉的,他大字不識幾個,拾了這筆也沒用。
「那就包十個吧,你等會兒帶回去給報社同事吃。」
「嗯……欸,老板,另外幫我裝兩個。」星兒那餓鬼應該會流著口水朝她撲過來。
付了錢,兩人緩步往報社的方向走。韓觀惡手裡拎著那大包水煎包,見她手中仍是緊握著那支筆,不解地問:「這支筆……很重要嗎?」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嗯,很重要。」
忽然想起他就是自己的第一個讀者,這支筆正是他送的,她頓時覺得尷尬起來,「呃,我的意思是這支筆我用了這麼久,都五年了,用它不知寫了多少文章,有革命情感的,跟你、嗯,沒什麼關係,你不要誤會。」
他微微一笑,「我沒有誤會。」人的反應最誠實,他很高興自己送她的禮物被
如此珍視。
謝晚娘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好吧,我承認,其實是這支筆給我實現夢想的勇氣,讓我覺得,這世界上好像有人在等著我去發現些什麼,然後告訴他……」
這是一種類似使命感的感覺,也像是一種召喚。
「成為真正的記者雖然才三個月,但我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觀察這個世界的同時,我好像也看到另一個自己,這就是所謂的自我實現吧!」
停下腳步的韓觀惡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小蘋果,你比我以為的還要有深度多了。」像大海一樣,沒有真正倘佯其中,不知它有多廣袤。
她也回視著他,忽地,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一件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對了,你為什麼會是我的第一個讀者?」
終於,她發現不太對勁的地方了。
第五章
「吃吧!這間珍膳樓的鮑魚料理和八寶甜雞相當有名,保證你一口接一口舍不得停筷。」
「田雞?」她想到的是田裡一蹦一跳的青蛙。
「是抹上蜜汁的八寶雞,表皮酥脆,肉質甘甜鮮嫩,不少老饕最愛點的一道名菜。」韓觀惡撕下最細嫩的腿部放在她碗裡,免得她又想打包回去喂養家裡的「寵物」。
說他小氣也好,嫉恨也罷,謝晚娘口中的星兒簡直是他生平大敵,無孔不入猶如鬼魅,如影隨形的讓她老掛懷在心。
即使沒見過那個吃霸王飯的厚顏者,他也無法對她有任何好感,老是防礙他情路進展的破壞者,實在該丟進黃埔江喂魚,他的時間不多了。
天津謝家二老再也按捺不住,擔心女兒會遭遇不測,已決定派人來提供她離家的種種線索,即使散盡千金也要將她尋回,不讓她在外面吃苦受怕。
「呃,很貴吧?我還沒領薪水。」她口水直淌,卻遲遲不敢動筷。
「不,很便宜,它賣的是招牌,其實它的價位低得叫人咋舌,不然我也請不起你。」他特意說了請字,讓她不必煩惱價錢問題。
「老讓你破費怎麼好意思,說起來我們認識到現在,好像都一直是你請我。」
韓觀惡笑著拍拍她的手,剝了一尾明蝦往她嘴裡一放。「是朋友就別說客套話,我看你瘦得腰桿子一折就斷,不增加點重量不行,要是被風吹走了,我上哪找個能陪我談心的朋友?!」
又來了、又來了,又扣上朋友這頂大帽子了。謝晚娘翻個白眼,決定放棄跟他再討論這個話題。
反正沒一次有個結論的,碰上這男人不想談的話題,總能被他成功轉移注意力,像之前問他為什麼會是她第一個讀者,他就只回答一句,「因為我是天津日報的忠實讀者。」
這跟寫短箋鼓勵她、還送筆給她有什麼關係?再追問下去也只能得到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答案,不過她不會放棄追求真相的,這是當一個記者的使命。
「你確定我是你談心的朋友,而非一天到晚吃吃喝喝的酒肉朋友?」謝晚娘自覺比較像後者。
「哈哈,無所謂啦,是朋友就好。來,你別顧著說話,多吃一點,別真讓風一吹就跑。」
假借朋友之名,行親近之實,他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韓家最不馴的黑羊,所有人都被他高超的偽裝給騙了,相信他一如外表的正直。
獅子在獵捕獵物前會先觀察四周動靜,然後慢慢地靠近,在適當時機一撲而上,咬掉獵物最脆弱的部位,再一口一口的撕吞入腹。
「我沒你想的那麼不濟事,星兒比我還瘦,我留根雞腿給她塞牙縫。」免得她又嚷著食不知味,一臉菜色。
又是星兒,她不能暫時消失一時片刻嗎?「你先吃,剩下的再打包。」
給家畜的食物不用太高級,剩菜剩飯就夠啃了。
「那我能不能再包一份糕點?星兒說她很久沒吃過點心了。」讓人聽了於心不忍,好像真的虧待了她。
「沒關係,我會吩咐夥計準備。」很不爽的韓觀惡面上仍堆滿笑,心中想著要在點心裡攙沙。
「韓……觀惡,你真是好人,我很高興當你的朋友。」要是星兒也能來就更好了,兩人一認識她才不會老說他的壞話,懷疑他存心不良。
沒心機的謝晚娘根本沒發現兩人的舉止越來越親昵,他喂她吃魚,她也禮尚往來的夾了一塊肉到他嘴邊,頻繁的互動已超越朋友的界線,邁向情人階段。
她以為不談喜歡便能避免涉入情感問題,殊不知心不由己,在他殷勤的關愛下,不自覺的敞開心房,一點一滴的釋放愛戀。
「我也一樣,能當你的『朋友』深感榮幸。」他淺笑地拭去她唇角的油漬,順勢撫過鮮嫩欲滴的桃瓣。
但是,人若過得太順暢會遭到天妒,真正的麻煩才剛要開始,讓漸入佳境的他又得分心對付自己人。
「好雅興呀!三弟,難得看到你偕女用餐,不介紹一下嗎?」多清靈的女孩呀!透著一絲靈秀之氣。
韓觀惡的神情略為一頓,眉一低。「言春森,民華日報的記者,我二哥,韓習雨。」
啊!又一個韓家人?
謝晚娘不敢把頭抬得太高,怕韓二少會認出她,頭低低地玩著桌巾。
「怕羞呀!言小姐,我可以舉雙手發誓,我絕對是無害的,你不用擔心我有任何不明企圖。」
「以女人的角度而言,我會勸你別太相信,他的花言巧語一向不吝於掛在嘴上,處處桃花不嫌少。」標準的浪蕩子,女性殺手。
鮮少與兄弟起衝突的韓觀惡,頭一回不客氣地戳破二哥的無害論,讓他面上無光地露出一絲興意的詭笑。
「嘖!你這算不算扯我後腿,我都還沒出手呢!瞧你緊張得臉色都變了,怕我壞了你的好事不成?」有玄機喔!叫人好想攪和攪和一番。
「二哥看錯了,我和言小姐只是普通朋友,她為了報社來訪問我,不用多生臆測。」韓觀惡說得輕描淡寫,半塵不沾身。
普通朋友?
看到他這樣不痛不癢地向第三人如此介紹自己,謝晚娘奇異地感到心頭微痛。奇怪,明明是她所要求的,為何會有感到被背叛的心痛,她是怎麼回事?
「訪問呀!那我也稍具知名度,要不要找個時間聚聚,就我們兩個。」他一定會讓她非常滿意。
「我……」不要來找她啦!她怕韓家人。
「二哥,你的女人夠多了,不要再殘害純情女孩,多為子孫積點陰德。」夜路走多了,遲早會碰到鬼。
韓習雨盯著倏地攫住他臂膀的手,表情多了一抹邪惡。「怕我搶走她?」
「二哥。」
低沉的聲音一起,冷得令人牙關打顫。
「好、好、好,我不跟你爭。」他雙手一擺舉高,做出投降的動作。「不過你要把她藏好,別讓小心眼的大哥瞧見。」
本是一句玩笑話,但是韓觀惡倏地一僵的神色,讓韓習雨面一凝的多了深思目光。
「二哥,你該走了。」為免旁生枝節,韓觀惡冷著臉趕人。
「是該走了,可是你想清楚,一步錯,步步錯,兒時的童語隨風逝去,不能當真啊。」
他開始要為他擔心了,如果他身邊的女子是他所想的那個人。
言春森、言春森,念快一點就是言寸身,合起是一個謝字。
「多謝二哥的關心,我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不勞費心。
天底下沒有瞞得住的秘密,只在於有沒有人揭穿,謝家女兒的身份絕對是引線,將炸得滿城風雨。
韓習雨不在意,韓觀惡也不在意,但是一心爭權的韓習風一定在意,他不喜歡輸,尤其是輸給庶出的弟弟,那會讓他非常難堪,裡子面子全沒了。
目送韓習雨離開的背影,謝晚娘一臉不解地咬著筷子。
「你二哥看起來不像壞人呀!為什麼他老是擺出一副壞壞的樣子?」倣佛不壞就不像他。
「因為他個性壞。」心黑看不出來。
「咦?」還有這種說法。
「不談他了,免得壞了你胃口,對了,你打算怎麼描述韓家人……」奮鬥過程和生活點滴也可以成為賣點。
話說到一半的韓觀惡剛好遇到熟人來打招呼,他告罪地與友人走到其包廂,謝晚娘聳聳肩不以為意,正好可以專心地朝美食進攻。
而在這時候,餓得發慌的上官星兒也外出覓食,一瞧見前世大口的享受美食,她哪停得了腳步,如失控的火車頭往前衝。
「吃飯呀!前世,不介意多我一雙筷子吧!」嘖!真浪費,居然叫了一桌的菜,她以為她吃得完嗎?
「呃,你不是要去找工作?」多少要有點貢獻,整天打混不會過意不去嗎?
靠她的工資要養活兩個人可是件難事,尤其是她的同居人的「肚」量真的很不小。
「唉,別提了。」
「不順利嗎?」
「唔,也不算是啦,我找到工作了,只是對工作內容不是很滿意。」歌廳打雜小妹一枚,聽起來就知是沒啥前途的行業。
「沒關係,有工作強過當米蟲,你不要氣餒,下一個工作會更好。」
不過她現在有現成的米蟲可當,她可不會錯過機會啊,開動了!
「呃,星兒,我覺得你的吃相可以再文雅些,大家都在看你了。」好丟臉哦!
「你錯了,他們在看我們。」她嘻嘻哈哈的說道,橫掃秋風的先飽食一頓。
沒錯,他們在看我們,所以她才更羞愧。「別吃得太急,慢慢來,沒人跟你搶。」
和上官星兒相處以來,以往只有一個人的謝晚娘恍若多了個妹妹,不時需要她這個姊姊的照顧,長姊性格油然而生,包容她的一切任性。
「我餓了嘛!難得有大餐吃……」嘴裡叼著雞胸肉,狐疑的眼中多了一絲古怪。「前世,你怎麼有錢上館子,不會和韓三少有關吧?」
拜他所賜,她不用整形便能豐頰,把之前瘦下來的脂肪又補了回來。
「呃,他和朋友在談事情。」眼前一瞟,望向身後的包廂。
她就知道,沒節操的女人,受不住誘惑。「你呀你!沒聽過吃人多少就要還人多少嗎?你要是傻呼呼地被人賣了,我該怎麼辦?你要多為我想嘛!不要以為男女之間有純友誼,披著羊皮的狼最不要臉,想偷吃又怕被人家發現,偽裝成可愛小動物,騙取少女純潔的心……」
邊吃邊大放厥詞的上官星兒一點也沒有吃人嘴軟的自覺,照樣口不留情的大肆批評,渾然忘卻自己也是受益人之一,郎人即狼人,絕對不安好心。
不過口業造多了也會有報應,暴飲暴食的結果是……
腹痛如絞。
「啊!不行了,吃太多肚子有些脹,我去拉一下,你替我把雞看好,別讓它飛了,等我拉完再回來和它拼生死……」哇!來勢洶洶,好激烈的……黃金呀!
跑如飛的上官星兒三步並兩步,在來不及眨眼的時間衝向廁所,讓為之驚嘆的謝晚娘瞠大雙眼,注視那雙謂為奇跡的飛毛腿。
謝晚娘視線轉回桌上的雞,苦笑一聲。星兒還要這只雞幹麼,拿骨頭來剔牙嗎?
而這個時候,與友人相談甚歡的韓觀惡也走出包廂,前後不到一分鐘的差距失之交臂,互相「憎惡」的兩人無緣得以互別苗頭。
是巧合?
或是有意安排。
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能說王不見王,繼續成為彼此眼中那很扎眼的刺吧!反正一切恩怨留待下一世了結。
*** *** *** *** *** ***
「咦,你這麼快就吃完啦?吃飽了嗎?」
眼露驚訝的韓觀惡不太敢相信的問,他才離開一會兒,她就把一桌子的菜都嗑光啦?!
「呃,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謝晚娘尷尬的笑。真丟臉,這桌杯盤狼藉的模樣讓人見了一定以為她是大胃王。
「那走了?」
「嗯……」她回頭瞄了眼廁所的方向。星兒還沒好嗎?他們要走了耶,那東西要不要打包呢?見他要喚來夥計,她趕緊阻止,「我看不用帶回去了,我想星兒她……應該也吃得差不多了吧!」
兩人剛走出珍膳樓,就在門口遇到一個穿著天鵝絨洋裝的優雅英國淑女,而她顯然和韓觀惡認識——
「萊爾,這麼巧,你也上這裡用餐嗎?」
他冷淡但有禮的點頭致意,「是的,威爾遜小姐,我和朋友正用完餐準備離開。這位是民華日報記者言春森小姐。」
英文不甚流利的謝晚娘看著這金髮美女驚傃不已。五官深邃、氣質佳,一口英格蘭音調的發音聽起來十分悅耳,盡管她不明白兩人是在交談些什麼。
可是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從韓觀惡口中說出,她下意識對著陌生美女點頭笑了笑。
「小蘋果,這是英國大使的獨生女兒,凱薩琳·威爾遜小姐。」他簡單介紹。
「Nice』』to』』meet』』you,I』』am』』fine……」她結結巴巴的打招呼,想做好國民外交。
凱薩琳微皺眉。她在說什麼呀?!但有教養的她壓下心中的鄙夷,面上勾出微笑地改用中文,「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哇,還會講中文呢,真厲害!謝晚娘頓時欽佩不已。
客氣地寒暄後,凱薩琳將注意力放在韓觀惡身上。「我聽我父親說,你拒絕了出任駐英國大使的機會?」
「也不算拒絕,我只說我需要多點時間考慮。」小蘋果的事一天沒搞定,他怎麼放得下心遠渡重洋到那麼遠的異鄉去?!
「你要去英國?」謝晚娘聞言十分吃驚,胸口像被誰揪住了,有點悶。
「有可能。」他留心到她眼中的失落,故意語帶保留的說。
「太好了,萊爾,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不要錯過這個機會,波派教授以及劍橋大學的同學們都很歡迎你回去的,當然……」她搧搧長如扇的睫毛,表情忽然變得很曖昧,「我會是最高興的那個。」
「威爾遜小姐的建議我會慎重考慮的。」韓觀惡視而不見她的賣弄風情,這位英國淑女對他有意一事早不是新聞了,要不是嚴謹的淑女教條限制著她,她怕不早就對他獻身。
瞧,一雙長滿汗毛的手臂就這樣旁若無人的勾上他的臂膀,他忍住嫌惡感,外國女人的體毛多,不像東方人白白凈凈的肌膚讓人一撫上就不想放手。
謝晚娘一雙眼也緊盯著凱薩琳的手。韓觀惡果然沒騙她,牽手果然是國際禮儀啊!那接下來他們也會接吻嗎?如同他吻她一般。
噢,誰偷打她?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她的心好難過。
「那就先這樣吧,我的朋友還在等我呢,記得有空來拜訪我和父親,父親會很高興見到你的。」
依依不舍的凱薩琳湊前去和他頰吻道別,這一幕看在謝晚娘眼裡刺眼得很。
哼,看來他的好朋友很多嘛,酸泡泡不停地在她心裡發酵。
兩人回報社的路上,她始終沉默不發一語,整個人像被打扁的橘子,一點元氣也沒有。
什麼事惹她不開心了?「怎麼了?」韓觀惡捏捏她的臉頰,語帶寵溺的問。
已經習慣他的「欺負」的謝晚娘,遲疑了一會才開口問:「你真的會到英國去?」
「是有那個可能。」
他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她,她這表情……壞壞地勾起一抹笑,也許他的小蘋果並不如自己所以為的那般對他毫無意思。
「那……」她絞著手,「那還會回來嗎?」
他聳聳肩,「如果在那裡娶了洋妞,成家立業、落地生根,或許……也就不回來了。」
如果,他勢必走向搶妻這條路的話,注定是回不了故國家鄉,遠走高飛是唯一的選擇。
「成家立業、落地生根……」喃喃自語的謝晚娘說不出來心中那股難受是怎麼回事,相由心生地流露出內心的煩悶。
「別扁著嘴,你這張臉生來就是該笑的。」他又捏捏她的臉頰。
她強顏歡笑地勾出一抹難看的笑意,「那我就先祝福你了,認識我這個朋友沒什麼好處,不過口頭上的祝福還是有的。」
她說謊,這個祝福其實非常的不誠心。
這並不是韓觀惡想要的答案,他眉頭一皺的開口問:「你就只有祝福好說嗎?」
「呃,要不然你還要我送禮嗎?或是包禮金?先說了,我只是一名窮記者,一個月薪水少得可憐,還有一個無限期吃到飽食客,我……唔!」
她睜大眼。他他他……居然吻她?!
在大街上,至少有一百雙眼睛睜得跟她一樣大在看著他們。
世界因為他的吻而變得天旋地轉,再也支持不住的謝晚娘無力抵抗獅子的掠奪,癱軟在他的懷裡。
閉起雙眼是因為不敢看到眾人的眼光,嗚,都是他啦,拖著她在大街上做這種傷風敗俗的事。
韓觀惡喘著氣,帶火的唇來到她的耳邊,輕柔地吐出氣息,「我已經……不想和你當朋友了。」
*** *** *** *** *** ***
不想和她當朋友?!這是什麼意思?
今早進報社後就一直坐在辦公桌前咳聲嘆氣的謝晚娘,腦中根本擠不出一個字,手中的萬寶龍名筆拿起又放下,墨漬一大坨滴在稿紙上都快幹了,她還是沒寫半個字。
在她背後觀察她好半晌的徐大總編,手一伸冷不防地抽走她面前的稿紙。
「我說謝記者晚娘小姐,你耗了一個早上結果寫出的一大點黑黑的是什麼東西?」她咬牙切齒的問。時間就是金錢哪,每天趕出報的壓力大到會讓人白頭髮,她居然還有時間發呆。
「報告總編,那一點黑黑的不是字,是墨水。」謝晚娘有氣無力的說。
徐美月一把把稿紙捏皺,「我當然知道是墨水,重點是韓家三少的專訪呢?」
哪知道她一聽到「韓家三少」這四個字,立即呈現拔頭髮的暴走樣,聲音是語無倫次的結結巴巴。
「他……那個……有消息說他可能會出任英國大使……也還沒確定啦,可是他去之後就會娶個洋妞,成家立業落地生根……」
張昭儀走過來,把她按回椅子上坐好,「你別急,慢慢說,總編,別提『關鍵字』。」
「什麼關鍵字?」
張東穎抬頭小小聲地補充,「就是像『韓』信點兵、噤若『寒』蟬、『含』血噴人這些都不能講。」有韓的音他都特別加重音節。
「幹麼不能講?」她還在狀況外。「而且我要問她韓家三傑的訪問稿,不能講的話要怎麼問?」
「韓」這個字一傳入謝晚娘耳中,她馬上又像針刺一樣地跳起來。「我們只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可是他又說不想和我當朋友了,我……」
「停!」一頭霧水的徐美月揉揉額角,用眼神示意張昭儀好好控制一下她的行為。「什麼朋友不朋友的,現在,發揮你記者的本能,把事情從頭到尾、有條不紊的給我交代清楚。」
可能是張昭儀兩只手壓在她肩上,讓她覺得一想到韓觀惡那張可惡的笑臉時,地板不會那麼搖晃了,她深吸一口氣,盡量有條理地說出她和韓觀惡的事。
「……所以,你們說,什麼叫他不想當朋友了?是不是我這個朋友不夠好?」
眾人面面相覷。人家韓三少這招叫以退為進,這個傻丫頭不自知不打緊,現在還緊張個什麼勁,真是標準的被賣了還幫人數鈔票。
盯著謝晚娘迷惑又茫然的表情,徐大總編毫無人性、體恤下屬之心地丟出一顆炸彈——
「你戀愛了。」
謝晚娘停了三秒,眨眨卷翹的睫毛,「我……戀愛了,跟誰?」
徐美月翻個白眼,「還能跟誰,當然是韓三少韓觀惡啊,這樣也好,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你就假私濟公的多打聽一點韓家的事。」
「我跟韓觀惡戀愛了,怎麼會呢?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我怎麼都不知道……」她看起來像受到很大的打擊。
「昭儀姊、張大哥,我真的戀愛了嗎?」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似,一臉無助的看著兩位同事。
眼露同情的張昭儀拍拍她的頭,「沒錯,你戀愛了。」
第六章
「星兒,把蝴蝶耳墜拿過來,銀色的那副,可別拿錯了。」
「星兒,記得咖啡少放點奶精,我最近迷上洋人的玩意兒,你看這一長一短兩根針的時鐘多有趣。」
「星兒,我的唇色是不是淡了些,趕緊給我換支唇筆來,不夠傃看起來顯得薄情。」
「星兒,新鞋咬腳,你想個辦法讓它不磨腳跟,我皮細得很,怕疼。」
「星兒,這荷葉邊的蕾絲似乎有些鬆掉了,你縫縫吧!我待會上臺要穿。」
我縫?!
看著緊貼肌膚的棗紅色禮眼,為之愕然的上官星兒真的被考倒了,來自未來的所知根本派不上用場,她連拿線穿針都沒試過,何況是縫。
新鞋咬腳就塞棉花、貼棉布,唇色不傃更簡單,抹厚一點就行了,不放奶精的純咖啡比較提神,怕苦就多加糖,一樣濃黑的香味四溢。
至於鐘,那實在沒什麼好看的,防水表、卡通表、數字表,乃至於鑲鑽的名表,在他們那年代已經不稀奇了,鐘的時代早沒落。
「星兒,你瞧我這音樂盒好不好看,是韓二少送我的見面禮,蓋子一掀就有音樂,好有意思喔!」
上官星兒敷衍地看了一眼,不感興趣地奉承了兩句。唉,工作難找,她再繼續當米蟲下去,恐怕謝晚娘又要再鬧一次離家出走好擺脫她。
可是誰說阮星露待人和善又不耍大牌,樣貌佳、歌藝好、懂得做人,以上的說法全是假象。
私底下的大歌星是大腦短路的虛榮鬼,不會看人臉色,貪好享樂,天生的好逸惡勞者,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站,就算站著也要找面牆或根柱子靠著,十足的懶人天性和沒骨頭。
「韓二少是韓氏商社的二少爺嗎?」關於韓家的人,她都有必要深入了解。
為了笨蛋謝晚娘,她不得不犧牲,免得她被人賣了還高興「身價」不凡。
「風流二少韓習雨,是多少女人眼中的王孫公子,我們就愛他的俊模樣。」一提起韓二少,阮星露誇張的咯咯笑。
「他也花耶!」聽說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玩女人的本事無人能及。
「是呀!他常送我花,像牡丹、玫瑰呀!比喻我人比花嬌。」她又笑了,嘴巴大張地讓人看見喉嚨。
人比……花嬌?上官星兒幹笑的一瞟那張大「花」臉,「我指的是他很花心。」
「對呀,他的確很『花心』思討好我,哪天我成了韓二少奶奶,一定帶你過去享福。」呵呵……
上官星兒的臉上頓時出現三條線,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實在太幸福了!
「誰要當韓二少奶奶,我可得準備大紅花轎來迎人。」
說人人到,說鬼鬼到,輕佻放浪的語氣不就出自韓二少口中。
「二少,你來了,瞧我懶得梳扮都醜了。」阮星露笑迎而上,動作可絲毫不遲緩。
「誰敢說你醜,我定是第一個不饒他。」韓習雨佯怒的一瞪眼,笑擰她秀頰。
她一個輕偎,瞠目一嗔,「那你怎麼好久沒來找我,又瞧上哪個女人了?」
「吃味啦?我的小露露,女人都愛我有什麼辦法呢!我也常常感慨上天的不公平,為什麼把世間的美好都給了我一人。」他也為此困擾不已。
「死相,你這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真要怨你會先把自己氣死。」被騙也甘心,誰叫她是女人呢!
「別氣別氣,我先香一個……」他作勢要一吻,一聲冷哼讓他分神的側過頭。「咦,這人蹲在門後做什麼?」
上官星兒的頭髮不長,再加上為了便利做事而穿上長衫長褲,猛一瞧會以為是個男孩子。
「我也不知道耶!」阮星露同樣一頭霧水的搖搖頭,未有扶持的動作。「星兒,你在捉螞蟻嗎?」
「我捉螞蟻……」哼!哼!哼!她還敢說。「是誰突然把門一甩,讓它甩上我的臉。」捂著鼻子,鼻音甚重的上官星兒痛得眼眶都紅了。
「不是我。」她離她很遠,而且力氣很小。
「就是有人目盲心也盲,從頭爛到腳,再從腳底板爛到腸胃五臟,由裡而外爛透了,才會看不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後頭。」而她是被推的。
兇手之二,亦即加害人阮星露,她的雇主。
「哇!伶牙俐齒,叫我長了見識,罵人語句句經典,你……咦,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好面熟。
「老套的搭訕手法,過時了。」風流鬼的本事也不過爾爾。
韓習雨越看越覺得眼熟。「你仔細想一想,我們肯定見過面。」
「為什麼不是你想,我又不認識你,別莫名其妙學肉片的裝熟,那很遜呀!」烤肉最怕之一。
「學肉片?遜?」這女孩講話真有趣,「你哪裡人?」
「中國人。」
「姓什麼?」
「中國姓。」
「名字呢?」他不死心的追問。
上官星兒沒好氣的一哼。「我想你耳朵也出問題了,剛才星露姊叫我什麼你沒聽見嗎?」
「星兒,她叫星兒。」
不待韓習雨詢問,他一個眼神剛瞟過去,阮星露就像訓練有素的妃子,連忙說出她的名字。
「原來是星兒呀!還挺好聽,就這頭髮短了些……」等等,他想起了什麼。
一道模糊的影像忽閃過眼前,他卻沒能及時捉住。
「別灌米湯了,我的名字好不好聽不幹你的事,你這只兩只腳的畜生能不能不要擋路。」她還有事要忙。
她把對韓觀惡的不滿和忿懟,全記在韓家人頭上,這行為有種專有名詞叫「遷怒」。
在上官星兒心中,她早認定既然已有婚約在身,那麼韓家長子必定是前世的宿世良緣,只有他才是真命天子,其他串場的張三李四是閒雜人等,都該滾遠點。
而她自作聰明地認為月老要她來這一世的原因,就是要掃除前世身邊的障礙物,讓她順順利利地完成今生姻緣,不讓「惡人」破壞。
所以她最想斬草除根的對象便是韓三少爺,最好讓他永不超生。
「古怪了,你似乎對我頗有意見,我曾經拋棄過你嗎?」
「二少爺,腳長的人不要站在腿短的人身邊,那會讓腿短的人看起來腿更短。」
「啊!是繞口令,我也會,山前有個陳粗腿,山後有個陳腿粗,兩人山前來比腿,不知是陳粗腿腿粗,還是陳腿粗腿粗。」怎樣,不賴吧!
白癡,誰跟你比繞口令。「星露姊,你上臺表演的時間快到了。」
「哎!還真的有點遲了,我得趕緊上粧,二少,待會可別給我溜了,下臺之後我要你陪我。」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露臉。
「好,陪你,小露露一句話比天塌下來還重要,我全依了你。」唉!太有女人緣也是件痛苦的事,叫人淚盈滿眶。
「油嘴滑舌。」恬不知恥。
輕飄飄地落下一句,為之失笑的韓習雨睇凝忙碌的背影。
這個叫星兒的女孩挺可愛的,居然不被他的外表所惑,還一副不屑與之為伍的模樣,倣佛他是令人厭惡的蛇蟲,倒是勾起他的興趣。
如果她的頭髮再長些,及肩,也別有一番風情,倏地,他眼一瞇,毫無預警地上前一扯,似在證實什麼地率性而為,不給人逃開的機會。
「哎呀!你幹什麼,想拉下我的頭皮呀!」噢!該死的韓家人。
抱著後腦勺大叫的上官星兒往後一跳,用著防備和戒慎的忿恨眼光用力一瞪。
「真的?!」看著自己的手,他又懷疑自己想錯了。
「什麼真的、假的,你先是差點毀了我線條優美的鼻頭,然後又傷害我烏黑如墨的秀發,下一刻是不是想毀我容?」她要離他一萬八千裡遠,免得再度受害。
「線條優美的……」他差點笑出聲,忍俊不已的望向她紅通通的鼻子。
「別否認,你們姓韓的都不是好人……不對,只有一個好人,其他人壞得沒心沒肺、與蛆同輩。」唯一的例外是前世未來的老公。
「沒那麼慘吧!我長得應該還算順眼。」他很想問她,「一個」好人指的是誰。
「滾開啦!你站在這邊星露姊怎麼上臺?」
被她大聲一吼,摸摸鼻子的韓習雨識相的退到一旁,做出讓路的動作,讓頭戴羽冠,身著華麗舞臺裝的阮星露順利上臺。
掌聲一起,他回過頭想再調侃無禮的小助理,卻見她抱著一堆換下的衣服住道具間走去,轉眼間就不見了人影。
聽見臺上傳來的歌聲,他頭一低走向臺前,找了一處較隱密的角落,靜靜地觀賞一場賣力的演出。
*** *** *** *** *** ***
「咦,那不是三哥嗎?他怎麼也來聽歌。」
順著母親的請托,百忙之中的韓習風抽空帶幼妹出門見識場面,順便一圓她的心願,聽她最喜愛的歌手阮星露唱歌。
再過幾天就滿二十歲的韓習月有張甜甜的笑臉,眉兒彎彎似柳條,皮膚很白,像早春的細雪,細致得倣佛輕輕一碰就化了。
雖是富家千金卻無驕縱之氣,體態修長偏瘦,星眸迷離看似嬌憨,不像其母反而有幾分書卷味,乍看之下和韓家二夫人有著相同的寧和氣質。
初入五光十色的夜上海,她的神情是既緊張又羞怯,還帶著幾許好奇的興奮,緊靠其兄身側,不時地打量霓虹閃爍的昏黃環境。
誤入叢林的家兔,便是對她最好的形容詞。
當她用探索的心情觀看舞臺前成雙成對、翩翮起舞的男男女女時,不意瞟到一道熟悉的頑長身影,迫不及待地拉著長兄的手住人群中擠去。
她想都是一家人嘛,自然要在一起才對,卻渾然不知兄弟間的角力正悄然浮上臺面,形成對峙。
「韓觀惡,你偷跑,拋下你最愛的我。」一時興起的韓習月頑皮的一喊,故意捉弄自己的哥哥。
背後突遭人一拍、聽到自己名字的韓觀惡徐緩地回過頭,表情冷戾得駭人,像是不高興受到惡意的騷擾,閒人莫近。
但視線一觸及愕然驚嚇的嬌顏,溫和的笑如遇光的晨霧,為之漾開。
只不過在看到她身後的男子時,笑意變淡了,少了一絲溫度。
「我最愛的小公主怎麼來了?夜深了不睡覺,小心夢神會抓走你。」
「咯……你不要老是說故事騙我,我長大了,你哄不了我。」她咯咯地笑著,好不開心。
「好了,老三,別再逗她,夜上海的臺柱阮星露快登臺獻唱了,你讓她把心思轉回舞臺上。」讓他的耳朵清靜清靜。
「大哥都開口了,我哪敢再多嘴呢!小丫頭要開眼界了。」他半謔半嘆的瞟向拉起的幕,笑臉隨著燈光而轉暗淡。
音樂聲伴隨著舞群先出場,在煙霧彌漫之中,光芒四射的阮星露由一名俊秀的男舞者牽著走向舞臺中央,一陣雪花飄飄由天而落。
清亮的歌聲頓時縈繞四周,回音處處餘韻動人,柔美的嗓音如訴如泣地唱出夜上海的繁華,也讓聽歌的人為之癡迷。
頭一次聽到大明星開唱的韓習月根本靜不下來,膽怯的神色全都不見了,適應良好的融人熱鬧滾滾的氣氛之中,跟著又唱又哼的搖擺身體。
「爸說你近期打算去重慶?」韓習風漫不經心的問道,眼神異常淩厲的盯視。
「考慮當中,但不一定成行。」他有諸多考量必須顧及。
「為什麼?」
他笑著一飲手中的酒。「咱們的政府在重慶呀!而我是個傑出的外交官。」
只有走國際路線才有他發展的空間。
「聽說日本人很器重你,想你為他們做事。」現在上海是日本人的佔領區,和他們合作有利無弊。
「是談過這碼事,可是我擅長的是國與國的溝通,要我行軍打仗可不行,我怕死。」他避而不談結論,只笑笑地再飲一口酒。
「懦夫。」韓習風輕蔑的一啐。
「對,我很懦弱,所以我才選擇最輕鬆的海外工作,不怕遭流彈波及。」喝酒應酬,應酬喝酒,普遍的外交文化。
「日本人一路打下去,重慶很快也會失陷了,你最好選對邊站,不要到時反拖累咱們韓家。」日本特務是無孔不入,對待敵人的手法相當殘酷。
黑眸微微一瞇,精芒斂藏。「所以我遲遲未動身,看局勢的變動再說。」
「如果你能幫我打進日本人的圈子裡,相信我們兄弟聯手便能壟斷大上海的進出口貿易。」行商如棋,步步為營。
「呵呵……大哥,別太看重我的才能,你知道劉備的江山為何斷送在阿鬥手中,因為扶不起呀!」他自比扶不起的阿鬥,無心營商。
志不在此。
「但你不是阿鬥,而且與日本人友好,只要有皇軍護航,我們要成為上海灘新勢力並非難事。」杜月笙老了,撐不了幾年。
韓觀惡面色一凝,語氣一輕的揚唇,「大哥,你真認為中國這條巨龍會倒是吧!」他的心已有所偏差了,利字為上。
「遲早的事。」因此他得預做準備。
「遲早的事……」他的眼看向前方不遠處,與女狎戲的日本大佐,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順著他的視線,韓習風也跟著一望,「我知道你和佐藤大佐的女兒走得很近,有機會引薦一下吧!」他打算藉由這條線搭上日本高層。
「你指的是芳子小姐吧!我和她並不熟。」想靠女人攀關係,未免太不入流了。
「你在拒絕我?」音一沉,他臉色不豫地瞇起雙眼。
推了推鏡框,韓觀惡慢條靳理的說道:「人要懂得留後路,別做得太明顯,咱們的國家還沒倒,用不著急著棄守這塊土地。」
「不,人要懂得見風轉舵,你最好再想一想,別做出糊塗事。」而他的立場很鮮明,一切向利看齊,哪裡有錢賺就往哪裡鑽,唯利是圖是商人本性。
「大哥的忠告我記下了,哪天我會拿出來復習……呃,小蘋果?」她怎麼會在這裡?
「什麼小蘋果?你看到誰了?」他回頭望,卻跟不上弟弟的視線。
韓觀惡故作若無其事地放下酒杯,「一個報社的朋友。」
「記者?」
「嗯,不成氣候的小菜鳥,剛入行不久。」但惹麻煩的速度比印報紙還快。「大哥,你陪小公主好好聽首歌,我去去就來。」
不能讓他們碰到面。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兩個韓家人已經讓她嚇得有如驚弓之鳥,再來個避之唯恐不及的韓家人,她可能連魂都飛了,漏夜打包逃向他處。
韓習月急忙想喊住他。「三哥、三哥,你要去哪裡?」怪了,他為何不理她?「大哥,三哥怎麼走了?」
「沒什麼,遇到朋友。」他的目光定在不遠處拉扯的兩道人影上。
「那我們也去瞧瞧,三哥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她好想知道三哥都交什麼樣的朋友。
「不聽歌了?」
韓習月撒嬌的拉拉他的手,「我的耳朵沒閒著。」
「好吧!回頭可別埋怨什麼樂趣都沒有,讓娘說我這個做大哥的沒照顧你。」
「不會啦!大哥最疼我了,誰會說你不是,我……咦,那不是二哥嗎?他在幹什麼?」好奇怪喔!好像在拉什麼東西。
或是人。
*** *** *** *** *** ***
「咦!星兒,你怎麼又換了一套衣服?動作真快呀!一下子就變了一個人似。」韓習雨伸手攔住一名女孩。
「我不是星兒,你認錯人了。」要命,走到哪裡都會碰到韓家人,簡直是陰魂不散。
左遮右掩的謝晚娘拿著皮包擋臉,不讓人瞧清楚她的模樣。
自從報紙上多了一則尋人啟事後,她的日子就過得有些戰戰兢兢,生怕人家認出她就是報上待尋的人兒,一百個大洋就把她賣了。
所幸社裡的同事都非常支持自家的報刊,向心力十足的不看其他報紙,不然他們一定知道她是誰,並利用自己的報紙大書特書,把她擺在頭版當嚎頭。
「我不可能認錯,剛才在小露露的休息室內,我還不小心傷了你的鼻子……呃,你抹了什麼靈藥,好得這麼快?」太神奇了,紅腫的部位竟然全消了,好像不曾受過重創似。
「我的鼻子沒受傷,你真的看錯了,我沒有抹任何靈藥。」阮星露的訪問她已經拖到不能再拖,雌威大發的總編要她限時完成,否則就等著領箱子走人了。
「別裝了,星兒,我知道你討厭我,因為我所不曉得的理由,可是裝做不認識我就太可恨了,我還是你老板的好朋友,多少給點面子吧!」他還沒被女人嫌棄過,她是第一人。
「我說過了,我不是星兒,而且我認識你,韓二少。」她只是不想和韓家人有過多的接觸。「告辭……不,再見。」別再纏她了。
謝晚娘低著頭想由他身側經過,殊不知才跨出一步,腦後綁成束的髮絲忽地讓人往後一扯,頓時發散披肩。
「啊!這也是真的?」不會吧!短發長發都是她,她會變戲法不成?
「什麼真的?」痛呀!扯得她頭皮好疼。
「頭髮。」不敢相信的他怔怔地看著烏黑的長發,「可是你明明是短發……等等,我見過你,你是民華日報的言春森小姐是吧?!」他想起來了,就是她。
「……沒錯,我是言春森。」她發了好一會呆,才驀然回神一應。
「我家老三沒來嗎?」他四下眺望,想看出什麼,但閃爍的燈光下只看到攢動的人頭。
「我不知道,我們又沒有約好一起來。」已經習慣這些天兩人黏得形影不離,今天落單一人,她心頭還是有些無法忽略的酸澀。
「咦?你們不是一對的嗎?怎麼各走各的路,一點也不像熱戀中的情侶。」真是越看越像,她和星兒根本是共用一張臉嘛!
韓習雨湊近一瞧她的臉,嘖嘖稱奇的用食指戳來戳去,看能不能戳落人皮面具,這功力太神乎其技了,巧奪天工。
「什麼……咳咳……你、你不要胡說……咳……我們才不是那一回事,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嗆到的謝晚娘拼命搖頭,惶恐得想挖個洞一鑽。怎麼連不相幹的人都會覺得他們在戀愛呢?
「你說不是,可我們老三不見得沒那個意思,我很少看他和女人走得很近喔!」更遑論是為她拭嘴擦手,服侍得無微不至。
「『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想和你當普通朋友的意思。」
「對對,他的確說過不想和我當朋友,原來是不想當普通明友……那他……」她頓下話,有種又悲又喜的感覺不斷在心內翻攪。
「他喜歡你。」假借朋友之名、行追求之實。「不過這樣也好,我還真怕他實現小時候的誓言,導致兄弟反目。」
「小時候的誓言?」什麼事嚴重到這種地步?
韓習風笑著拉拉她的發,「觀惡曾大言不慚地說要搶走大哥的老婆,說什麼大哥的未婚妻是他的,這一生一世都得跟定他。」
他說得正在興頭上,沒發覺聞言的謝晚娘臉色忽地轉白,身子微晃了一下,必須扶著一旁的柱子才不致腳軟無力的住下滑。
「現在我放心了,你的出現就等於打破他立下的誓,以後我可以高枕無憂了,不用擔心手足相殘的人倫大悲劇會在家裡發生。」仔細一瞧,她比星兒瘦了一點,眼神少了兇光。
「你放心得太早了……」她都快哭了。
「咦?你說什麼,你想吃棗?」這季節不產棗吧!
她呵呵地幹笑,心裡非常不安。
「對了,你有沒有叫星兒的孿生姊妹?你們長得很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都是美人胚子。」叫人想多看兩眼。
「謝謝讚美,我是獨生女,沒有……」姊妹。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背後伸出一只巨掌打掉韓習雨撫著她頭髮的手,並順勢住她纖腰一放,一副此女為我所有的模樣,向眾人宣示這副嬌軀的主人是他。
第七章
「小蘋果,你又不乖了,到處勾引男人。」
離她遠一點,二哥,別把天下的花兒全採盡。
我?!
冤枉呀!韓青天,我對她可沒非份之想,純粹欣賞而已。
裝出無辜表情的韓習雨揉揉發疼手背,眼一眨,取笑韓觀惡佔有欲過盛的小人之心,他是風流而非下流,別把他想得太壞。
「我哪有勾引男人,他是你二哥你又不是不認識他,我是來採訪阮星露才碰上他。」她也不想和韓家人碰上面。
「上海的夜晚對落單的女子而言太過危險了,下一次有工作上的需要務必要通知我。」夜是一切罪惡的掩護色,多少女人因此失足,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地獄。
「我怎麼知道你想不想見到我,是你自己說的,不想跟我當朋友了。」謝晚娘口氣不自覺流露出委屈地說,「而且你今天也沒來找我。」
以往都是他主動來找她,噓寒問暖、包玩包吃的照顧著她,不知不覺中她早對他生了依賴。
「我今天有點事要忙。」事屬國家機密,他不想把她也帶在身邊,怕會分心乏力照應,但沒想到她還是自己來了。
「那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韓觀惡拉住她,輕點她鼻頭。「吃過了沒?」
「噢!可惡,別每次見面就老問我這句話,我腰圍多了一寸耶!」離家前帶的衣服都快擠不下去了。
「要吃嗎?」
「要。」
謝晚娘回應得太快,好像早等著要吃似,一旁的韓習雨忍不住發出大笑聲,難以抑止的一聲高過一聲,惹來無數的側目。
「二哥,她臉紅了。」韓觀惡的語氣很輕,卻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壓迫感。
「哈哈……你不覺得她的反應很……」可愛。「咳咳!我不笑了,你瞧,我嘴巴閉上了。」
可怕,好大的迫力,一瞬間,他竟讓人感到巨大,害怕得不敢動彈。
不過叫韓習雨不開口,跟叫他遠離女人一樣困難,他安靜不到三分鐘,又忍不住一臉曖昧的靠近,嘴角微勾地堆滿笑。
「老三,你見過一個叫星兒的女孩嗎?」
「沒見過,但知道那個人。」星兒是顆未爆彈,一提起她,他的冷靜表情出現裂縫。
「她和記者小姐長得很像喔!兩人若同時站在你面前,你肯定認不出誰是誰。」那一定很有趣。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的道,不認為世上會有一模一樣的人,即使是雙胞胎也有些許差異。
「嘿!別太篤定,我剛才就認錯人,除了發型有異外,她們根本是同一個人。」肩一聳,韓習雨十分愜意地擺手。
「我不是你。」他不會分辨不出自己的伴侶是誰。
韓觀惡的堅決讓他的表情為之一黑,眼大睜地一瞪,「不要太有自信,小心陰溝裡翻船。」
看他救是不救。
「我不坐船。」所以翻不了。
「你……呵呵……你好樣的,果然是幹過幾年外交使臣,口才磨得比刀還利……噢喔!大哥也來了。」真是一門三傑全聚首了。
一聽見韓習風也在場,謝晚娘倏地手腳發冷,全身僵硬如結凍的冰柱,機械化地慢慢移動雙腳,往寬大的背後一縮。
她知道自己很鴕鳥,不敢面對事實,明知是必然的結果,卻想一拖再拖地把自己藏起來,不讓別人發現她就是韓家大少未過門的未婚妻子。
自由的日子真的那麼短暫嗎?她還沒看遍藍天之下的風景,放出籠子的鳥已習慣曠野的風風雨雨,硬要將它抓回原來狹小的空間,恐怕到死也會不快樂。
*** *** *** *** *** ***
一對自小訂親,卻只見過一次面的未婚夫妻,一旦碰頭會發生什麼事呢?
答案是——沒有,連一點火花也激不起。
韓觀惡沒讓他們說上一句話巧妙的分開兩人,甚至未多介紹彼此,僅以最安全的朋友話題帶過,草草地結束可能發生的衝突和火爆場面。
不過更大的考驗在等著他們。
當韓家老大帶著妹妹到後臺索取阮星露的簽名時,穿著禪染和服的佐藤芳子挽著養父佐藤小五郎,踩著優雅的小碎步而來。
她看到韓觀惡身側的清麗佳人後,原本嬌媚的笑靨隨即隱去,掛上妒恨的神情,並用淬了毒的視線輕蔑一掃,不相信自己會輸給一個小丫頭。
但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女人,又是受過嚴苛訓練的女特務,她很快地調整好心情,將欲除之而後快的妒嫉嘴臉藏在笑臉迎人的面具下,主動地釋出毒蛇一般的善意。
「多桑,你看我晚人家一步,優秀的韓樣已經被人霸住了,我覺得好傷心喲。」她故作難過的拭拭眼角,好不惹人憐愛。
「是誰敢搶我心肝女兒的心上人?!把頭送上來讓我砍她一刀,看她有幾條命跟你爭。」韓觀惡是他極力拉攏的目標,他必須是「自己人」。
佐藤小五郎大聲一喝,差點腿軟的謝晚娘忍不住抖了抖,身體一直縮、一直縮的希望沒人發覺她的存在,她還不想死於日本人的武士刀下。
「多桑,這樣太霸氣了,人家會笑話女兒我的。」她一副羞不自勝的模樣、媚眼兒飄呀飄地,飄向韓觀惡。
「誰敢笑我就先割他的舌頭,我們日本人是世界上最優越的民族,能被你看上是他的福氣,你們可以創造出更優秀的下一代。」
他手握刀柄,刀鞘下端狠狠地往桌上一插撞擊出極大的聲響,蠻橫的以武力淩人,讓人忍不住一懾。
「多桑,你讓人家難為情了,韓樣一句話也沒說,肯定是對女兒無意。」一滴淚就這麼無聲地滑下,凄美得令人動容。
「他敢!」佐藤小五郎將上身偏過去,目露傲慢。「韓桑,我的女兒喜歡你,挑個日子把婚事辦一辦,我大和民族絕不會虧待你。」
他把國家也搬出來,明白告知「你為我皇軍辦事,好處定不少」,意思是他嫁的不是女兒,而是用女兒換一個為帝國效命的人才。
對方將場面弄得毫無轉圜餘地,不禁蹙眉的韓觀惡思索著要如何解決,但身旁暗嘆佐藤芳子出色之姿的謝晚娘忍不住酸溜溜地開口——
「異國聯姻哪,韓三少傃福不淺,不但成就個人美滿婚約,還能促進國民外交。」不對,她在說什麼,現在中日戰爭打得如火如荼,他若娶敵軍之女,怕不被有心份子扣上通敵叛國之罪。
「誰說我要娶她啦,你應該知道,這輩子我想要的人是誰。」深情款款的韓觀惡眼中只有她一人。
是我。謝晚娘咧嘴露出一抹滿意的憨笑,但隨即回過神來。哎唷,她在高興個什麼勁,她這輩子不可能嫁他的。
心知肚明但嘴上仍逞強。「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要跟誰結婚都不關我的事。」
「如果我娶了別人,你真的會毫不在意嗎?」
「當然……」不。氣一餒的她想起那位英國淑女,想像著他真的在國外成家立業的場景,心就好像被人偷掐似地疼痛。
吶吶無聲地閉嘴,畫面擦掉擦掉,這一刻,她突然頓悟原來這種舍不得的感覺是為什麼,這種痛楚是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笨了好久,或者說是下意識的抵抗明白,原來,她真的戀愛了,她愛上了他。
「這位小姐是……」佐藤小五郎的倒三角眼綻放出意淫之光,好一個清秀佳人。
「她是我朋友。」不想多透露什麼的韓觀惡保護性地將她擋在身後,老色鬼的眼神令他相當不舒服。
「多桑,是不是該找個時間請韓樣過府一敘呢?」好討論兩人婚事該如何進行。
「哈哈,對對,韓桑,所謂擇期不如撞日,不如今晚就和小女玉成好事吧!」
本來想含混帶過此話題,保持曖昧不點破的關係好能套取更多情報,但身後不住用手指戳他背的人兒,顯然對大佐這個提議不同意。
他手伸到身後,抓住謝晚娘的小手,堅實的掌心為他說出了真正的心意。
「承蒙大佐垂愛,觀惡銘感五內,芳子小姐秀麗大方是所有男人心目中的女神,我一介俗夫野人哪敢玷辱她尊貴身份,豈不是逆了天威。」手一拱,韓覬惡態度卑遜的婉拒美意。
「你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嫌棄我女兒不夠出色嗎?」佐藤小五郎發怒地沉下臉,橫眉以對。
「非也,是我配不上令千金,她是月石化身的仙子謫落凡間,本當相配王孫將候,而我是市儈的商賈之後,怕褻瀆了仙氣。」韓觀惡眼中沒有畏意,進退得宜地捧人貶己,讓人無從自貶身價,自承是粗鄙之人。
「韓桑,芳子可是我最寶貝的女兒,我把她許配給你是看得起你,上海已經是我們的,你們韓家的貨要出關卡還得看我的臉色,你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吧!」他要扣押不需要理由。
鏡片後的黑眸冷了幾度,幽光暗浮。「我是外交官,不是生意人,這種商場的爾虞我詐實在插不上手,也許大佐該和我兄長談談,他尚未娶妻。」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女兒推給別人嘍?」他真敢呀!他欣賞他。
佐藤小五郎不僅未對他的推托之詞動怒,反而更中意他圓滑的處事態度,更加深要招攬他為己用的決心。
「大佐是聰明人,該知現在韓家事業全由我大哥一人打理,他才是棟梁之才、你的乘龍快婿,若是錯過了,恐怕是芳子小姐的損失。」黃狼配母豺。
氣定神閒的韓觀惡談吐之間流露泱泱大度的氣勢,雖在軍刀的威嚇下仍不減其色,鏗鏘有力的語調顯示他高人一等的修為。
他極力的撮合韓太少爺和蛇蝎女這段孽世姻緣其實也暗含私心,將自己不要的女人推給大哥,讓他無法履行與天津謝家的婚約。
「你說得倒有分道理,長子繼承家業,而你一樣為皇軍盡忠……」他思忖,想著如何一石兩鳥。
「多桑,女兒只喜歡韓樣一人,若是你強要我與他兄長配成對,女兒只有一死來求愛全。」佐藤芳子強硬地下了重誓,不讓兩人輕易地決定她的一生。
「胡鬧,男人講話,沒有你插嘴的餘地。」佐藤小五郎一掌揮向她,聲厲一斥。
「多桑……」含怨的一瞪,承受不了他那一巴掌而踉蹌幾步跌倒在地的佐藤芳子,像狗一般地又爬回他腳旁。
雖然她改了日本姓,但本質還是中國血統,在眼高於頂的日本軍人眼中,她仍是卑賤的支那人,唯一的功用是當他們操控的棋子,不需要給予尊重。
而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必須依附入侵者才有翻身的機會,國民政府推翻了愛新覺羅的皇朝,她藉由倭人的力量除掉國賊並無不妥,她要為顛沛流離的先人出一口怨氣,以為報復。
「去去去,女孩子家別打擾男人談事情,這裡沒你能做的事。」真沒用,連個男人也迷惑不了,丟盡帝國顏面。
「多桑,那韓樣身後的女孩,我是不是也要把她一起帶走?」她低垂著眉,眼底閃著陰毒幽晦。
韓觀惡感覺掌上的小手倏地握緊他,他正想開口順道一道告退時,就在這個時候,百樂門外的廣場突然發出一陣爆炸聲,眾人大驚地循聲望向煙硝彌漫的方向。
一隊荷槍的日本兵衝了進來,大喊著要捕抓來自重慶的地下工作人員,見人便搜地不講餘地。
當然,他們不敢搜大佐這桌的人,行了個軍禮便往下桌搜去,大肆進行擾民動作,以抓人為名,實則是在顯示皇軍的威儀,讓上海市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投靠皇軍,達到互惠目的。
看在眼裡的韓觀惡了然在心,由大佐鎮靜如常的表現來看,這不過是一場示威的軍事演練,好讓上海市民對日本兵心生敬畏,不敢反抗,他們才能予取予求。
但是在這場混亂中,確實有人秘密送出軍情,直接送達重慶政府,並順利地轉到大總統手中。
消失半個多小時的韓習雨摟著一名濃粧傃抹的女子走向後門,揮手向皇軍致意。
*** *** *** *** *** ***
「這裡是……」
「我家。」
謝晚娘有些困惑地打量四周,「你不是該住在韓家嗎?」韓家宅第有這麼小嗎?雖說這棟花園洋房其實也不小,但要住上一家子的人可就稍嫌擠了些。
走到酒櫃前的韓觀惡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好不容易又費了一番工夫擺脫佐藤父女倆,此刻坐在自己家裡,他才有一種真正放鬆的感覺。
「我比較想要有私人空間。」屋子裡的擺設很洋化,一套高級牛皮沙發座倚佔據客廳最顯目的位置,他斜靠著椅背,拍拍身旁,「過來。」
她不滿的皺皺鼻子,「別好像叫小狗一樣叫我。」不過她還是乖乖的走過去坐下。「唉,好端端的怎麼會發生爆炸案呢?這下子我那篇韓阮戀怎麼寫啊!」
見她一臉苦惱樣,他不禁失笑,「夜上海驚傳爆炸案的新聞不寫,卻只擔心那種今天看明天忘的無聊緋聞沒得寫,小蘋果,你這記者該打屁股了。」
「咦,你不說我都沒想到呢,太好了……對了對了,我順便再把韓大使密會佐藤大佐一事也寫進去,這鐵定會成為獨家。」
她邊說邊起身想衝回報社,全然忘了此刻早過了今天的截稿時間。
韓觀惡一把將她拉回,不顧她臉紅了將她環在自己懷抱中。
「你是在寫新聞還是寫劇本,別亂用想像力。」
「你你……你別這樣抱著我,讓人看了多不好意思。」
他呵呵一笑,「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誰會看到。」
像是要找人證似,東張西望的謝晚娘指著門旁的穿衣鏡一比,「我……我會看到啦,你快放開我。」
「不放。」他用耍賴孩子般的語氣道,吐出的氣息中微微散發著酒味。
「你喝醉了,快放開我好不好?」
「不好。」
「那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開我?」
「親我一下。」
她飛快的在他臉頰上一吻,「好了,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不是這種吻。」
說著,韓觀惡雙手捧住她的臉,霸道的開始索取他想要的吻。
纏綿悱惻、迷惑人心哪!謝晚娘被吻得暈陶陶,什麼報導、緋聞都從她的腦袋裡跑光光,她不自覺的回應起他。
兩人的身軀交疊,他的手在她身上遊移著,解開她衣上的扣子,火熱的唇一路往下蔓延燃燒,欲火灼灼,她只覺得渾身難耐。
「說你喜歡我。」
她呢喃的點點頭,「我喜歡你……」
「說你愛我。」
她身子顫栗了下,因為他正逗弄的她胸前的蓓蕾。「我……我愛你……」
他的昂藏挺前,穿破阻礙,他擁緊她暫緩了動作,不想初體驗的她太過難受,「說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永遠不……」話語驀地一僵,她睜大眼,看著他汗溼的臉龐,哭了起來。
「我很想,真的,很想跟你永遠在一起,但是我不行。」
第八章
「不要呀!放開我,你們抓錯人了,我叫上官星兒,不是前世謝晚娘,你們快放開我,不要搞錯了,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千萬別張冠李戴看錯人,我真的不是……哇!你……你們要幹什麼,走開走開,不要亂碰……啊!誰偷捏我,快誠實招來……」
眾人憐憫的看著哇哇大叫的上官星兒,皆以為她是失蹤已久的謝晚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同情她遭受非人對待,才會神智混亂地忘了自己是誰,企圖以一個捏造的人名逃避事實。
尤其是那一頭原本烏黑亮麗的長發,居然像狗「啃」的又短又亂,完全沒了閨閣千金該有的端莊可人,叫人怎能不心痛萬分。
一百大洋讓個拉黃包車的車夫給賺了去,韓習風原本還不確定是不是謝府千金,他派人去謝家報訊,順便把企老管家給載來,由他當場指認無誤。
可是要帶回又捶又踢的大小姐可不容易,她手腳並用的連兩排貝齒也用上了,奮力掙扎有如瘋婦,把幾個大漢都給打傷了。
不過,女孩子的體力畢竟有限,不到三、兩下工夫就被制伏了,雙腳離地被架高,直接送到韓家。
「小姐,你別動呀!讓我們好好服侍。」真可憐,瘋得真厲害。
「我不要你們服侍,我自己有手有腳會穿衣服,不必……啊!誰又捏我?」她是人不是玩偶,幹麼要隨人擺布。
「小姐,你的皮膚變粗了,我們給你抹些紫花膏,讓你的肌膚恢復原來的光滑雪嫩,像小孩子白裡透紅的膚色。」她一定吃了不少苦,才會穿著粗布衣裳。
「好吧、好吧!那就抹吧!可是不許再捏得我青青紫紫,我是人,會痛耶!」真是粗魯,也不曉得要輕手輕腳。
愛美是人的天性,在保養品不盛行的年代,將就著用的上官星兒態度趨軟,由著三、四個女傭在她身上涂涂抹抹,又拍又搓地進行大規模改造。
既來之,則安之,不然有什麼辦法呢!韓家大宅裡裡外外都設有站崗,也不知是防她逃走,還是擔心外人闖進來,讓她寸步難行。
粧點完畢的上官星兒更像謝晚娘本尊,大家閨秀的恬雅氣質一覽無遺,連俏麗的短發都梳理得宜,別上一只綴著珠花的蝴蝶發飾,更顯得嬌美婉約,宛如出塵的水仙仙子。
韓習風第一眼瞧見粧扮後的她,立即驚傃得眼一亮,為她散發出靈性光芒的外表所折服,十分滿意她成為他的妻。
「晚娘,你覺得舒適嗎?若有不周全的地方盡管提出來,我立即命人改善。」他會為她打造一座金屋,將她深藏其中。
「我……」我不是謝晚娘,不過說了也沒人信。「你是韓家大少爺?」
「是的,我是你的未婚夫,韓習風。」他伸手一撫她的頰,有些不太滿意她倏地避開的舉動。
「你真的是前世的未來老公……呃,我是說……你真的要娶我?」好吧!就讓她暫代一下前世,等她回來再交換身份。
隨遇而安,她被磨得很認命了,不先拖上一陣子,前世的良緣就要飛了。
到目前為止,上官星兒還沒有幫倒忙的自覺,一心以為自己在阻止錯誤的發生,匡正扶斜地導回原來的軌道,不致一步差錯就造成一世的遺憾。
只是,她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去喜歡前世的情人,因為她討厭有胡子的男子,感覺臟臟的,一副不好相處及剛愎自用的樣子。
她很想用前世的心情去感受這份自幼的姻緣,可是除了厭惡外,再無其他較激烈的情緒反應,這意味她比較遲頓嗎?
「你還是完璧之身嗎?」這點很重要,決定她日後身處韓家的地位。
他會娶她,卻不一定是正室之位,若她已遭人蹂躪,只能當個小星,也就是妾。
「當然……呃,應該是吧!」這年頭的男女關係應該還算保守吧,前世那迷糊蛋不會那麼快被韓家老三吃了。
希望啦!不然就玩完了,中國人很重視貞操觀念,尤其是大戶人家。
「應該?」這是什麼糊塗答案。
「哎呀!人家是女孩子,這種事怎麼能明說,新婚之夜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了。」她概不負責。
媒人的任務是將新人送人房,接下來的事就不是她的管轄範圍內了。
瞧她嬌羞的低下頭,韓習風也不為難的執起她的手,「是我唐突了,望請海涵。」
「沒關係啦!以後都是一家人,我不會介意。」才怪,她的雞皮疙瘩一粒粒的冒出來了。
上官星兒很努力地想扮演好前世的角色,她忍著惡心的反胃感不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僵笑地快變成快餐店外擺飾的人型看板。
她不喜歡這個人,徹徹底底的毫無好感,為什麼前世的良緣會是他呢?不能換個人嗎?韓家的風流鬼都比他順眼。
該不會那老頭又牽錯線了吧!所以才要她來修正錯誤,看看能否改變這人陰冷的內在,多點人性化的熱情。
「是一家人,我已致電天津謝家,世伯夫婦不日便會前來,商討我們的婚事,最慢下個月便是佳期。」韓習風公式化的說著,不因即將成為姻親而特別興奮。
結婚這種事對他而言,不過是人生必經的過程而已,不算什麼重大事件,不論娶誰都只是為了傳宗接代的責任,他的目標放在事業上的衝刺。
基本上,他是個寡情的男人,愛自己永遠比愛別人多,相當自我而無多餘屬於人的情感,冷靜得近乎冷酷。
上官星兒驚呼,「什麼?!這麼快!」他開噴射火箭呀!一飛衝天。
微慍的眉輕輕攏起。「別忘了,我們早該在上個月十五完婚,因為你的緣故才延遲至今。」
他的話語裡不無怪責之意,對她的失聯感到不滿。
「呃,是我不好,我的錯,我還沒做好為人妻的準備……」拜托,看到你這副尊容,誰敢下嫁,活似討債的惡鬼。
啊!完了,她怎麼越來越討厭他,那會不會影響前世對他的觀點?
「停。」手一揚,他不耐煩地阻止她說下去。「同樣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二次,你該明白我們韓家在上海的名望是禁不起一絲醜聞的渲染。」
「我……我知道……」上官星兒聲音很低,幾不可聞地垂首慚愧。
「知道就好,我也不想多說什麼,待會巧軒坊的裁縫會來替你量身裁喜服,你看少了什麼就叫她多裁兩件,款項我會一並付給。」她需要幾件像樣的衣服,好出席適當場合。
她突然很同情起前世來。「韓……呃,大少爺,我能不能出去走走,老悶在屋裡有些喘不過氣來。」
「可以。」
「真的?」但為什麼他的表情令人心底發寒?
「等婚禮過後,我自然會帶你去外頭走動走動,見見其他商會主事者的夫人。」她的容貌是一項炫耀的利器,值得利用。
「喔。」
她就知道不該寄望太高,爬得越高跌得越慘,一開始就不問,說不定還能放些希望在心中,等他哪一天疏於防備便能偷偷地溜出去,把前世換回來。
失望的嘆了口氣,托腮的上官星兒望著窗外發呆,不知韓習風是何時離開,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窗邊,倣佛是失去靈魂的木偶,一動也不動。
風,吹拂著。
不遠處的黃埔江傳來大船進港的汽笛聲,紛擾的人聲沒有中斷過,上船、下船的人潮錯身而過,一天的時光就這麼慢慢的消磨了。
裁縫來了又走了,她的表情還是一臉呆滯,像是忘了唱歌的金絲雀,困在黃金打造的籠子裡,毫無快樂可言。
都怪她太沉不住氣了,逢人便說自己和韓家未來的大少奶奶是好朋友,渾然忘卻自己和她有多相似,以至於被人錯當是謝晚娘。
一切是她自找的,能怨得了誰,要是她能低調些,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了。
「大嫂、大嫂,你餓了沒?該用膳了。」
一道由遠而近的甜美嗓音在耳邊響起,發呆到睡著的上官星兒不文雅的打了個哈欠,手背一揉酸澀的眼,她用抽筋的速度慢慢望向朝她走近的女孩。
驀地,一個計劃在腦海中形成,喚醒她全身活躍的細胞。
就是她、就是她,她找到離開的鑰匙了,真是太好了,好得讓人想哭,這女孩的出現無疑是老天送她的禮物,她怎麼可以放過她。
「大嫂,你笑得好奇怪,是不是病了?」韓習月害怕地往後退,一手捂著胸口。
「呵……不奇怪、不奇怪,我的事只有你能幫忙,你會幫我吧?」她飛快地抓住韓習月冰涼的小手,兩眼灼灼發光。
「呃,我……我能幫上什麼忙?」手上傳來緊握的微痛,她吞了吞口水問道。
話一出,上官星兒眼中的星星更璀璨了,她拉著前世的未來小姑在一旁竊竊私語,威脅利誘外加裝可憐地爭取盟友。
只見韓習月一下子搖頭,一下子點頭,一下子手足無措的瞠大眼,一下子又緊張兮兮的絞著手,表情之豐富叫人嘆為觀止。
沒人知道她們談了什麼,僅看見一臉為難的韓家千金走出家門,邊走邊嘆息還不時回頭望,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像是做賊。
*** *** *** *** *** ***
「什麼?!星兒在韓家!」
謝晚娘驚得住上一跳,腦殼差點撞到懸掛在天花板的大風扇,大大的風扇葉片就這麼削發而過,她又是一驚地連忙低頭,先保住小命要緊。
今天大夥都外出跑新聞了,連總編都不知上哪忙去,她是來報社拿點東西準備落跑,行李已整理好就在腳邊。
她回到家時星兒已不在,她也沒多想,只留了張紙條給她要她好好照顧自己,沒想到她居然會在韓家。
其實她擔心的不是星兒在韓家的問題,而是她為什麼會在韓家,是出自自己的意願,或者遭人強行帶走?
但不論是前者或是後者,她都有心驚膽跳的感覺,而且是不安到極點,倣佛有什麼可怕的事要發生,而她招架不來。
星兒惹是生非比星火燎原還要猛烈,速度之快叫人根本來不及為她收拾,滿腦子鬼靈精怪的奇怪想法,常讓人為她頭痛不已。
比如她口中老掛著這場仗打不久,美國人丟兩顆原子彈,日本人就無條件投降,二次世界大戰也宣告結束,盟軍得到全面性的勝利。
天曉得什麼叫原子彈,聽都沒聽過。
「哇!好像,真的一模一樣,你跟我大嫂長得一個模樣耶!」真的好稀奇,她都快分不出來了。
「是呀!呵呵……很像……」幹笑不已的謝晚娘在心裡想著,不好意思,我才是你未來的大搜,你喊錯人了。
「你們是雙胞胎姊妹嗎?」不過沒聽爹跟哥哥們提過呀。
「不是,我和星兒是朋友……」
「星兒?」是大嫂的小名嗎?
驚覺失言的謝晚娘輕咳連連,視線旁落。「我是說你怎麼會找到這裡,沒人陪你來嗎?」
「是大嫂告訴我的,她說她快結婚了,希望先知會你一聲,讓你有個心理準備。」韓習月頓了一下,不太了解的問了一句:「為什麼要有心理準備,什麼意思?」
她不懂為何大嫂的朋友也要有所準備,難道要人家送禮不成。
「嗄!這……呃,她……我……我們……這個……」謝晚娘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來,神色又慌又亂地編不出理由。
「因為她們約好了要當彼此的伴娘,誰先出嫁,另一個得去幫新娘子挽白紗。」
一道低沉的男音如微風拂過,送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讓人不自覺的回頭。
「韓觀惡……」
「三哥?」
推了推鏡框,溫雅俊秀的韓觀惡踩著沉穩步伐而至,鮮活的陽光打在他身上,猶如天人一般。
他臉上帶著笑,和煦得讓人看不出他眼底的冷意,鐵臂一伸便將轉身想逃的謝晚娘鉗制在懷中,一手地撫向韓習月的頭,給予兄妹間寵愛的一笑。
「小公主,你一個人出門嗎?」
「我……呃,是。」她頭低低地,不太敢正眼看向兄長。
「你不曉得上海的治安很亂嗎?隨時會有日本兵帶隊抓人。」一旦被他們抓走了,便別想有回來的一天。
「我不是有意的,大嫂說她很急,要我到民華日報找一個跟她很像的人。」她以為會找不到人,沒想到就在門口遇見了。
又是那個老是拖累人的魔星。韓觀惡眼一陰,冷得駭人。「再急也要先顧好自身的安危,罰你七天不準出門。」
「不要呀!三哥,我……」她和朋友約好了要去聽戲。
他手輕輕地住她唇上一覆,「沒得爭議,除非你想被送去英國的教會學校。」
時局越來越亂了,敵人的手段也越來越殘暴,她還年輕,不該卷入這場時代的爭亂裡,枉送性命。
「還有你,言春森小姐,你想在報社裡討論我們的私事嗎?」他的黑眸中閃著隱隱怒火。
「我……呃,我去請假。」謝晚娘像做了錯事的小孩,臉微紅的一吶。
想到昨夜發生的事,唉,她第一百零一次想直接去撞牆好暈過去。
一個不察她就被他這只披著羊皮的狼給吃了,連骨帶皮不剩的吞下肚,幾句軟言溫語哄得她腦子亂哄哄,假借酒後亂性造成事實,好讓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天一亮,她越想越不妥,只好偷偷摸摸地跑了,只留下一張紙條要他忘了這件事,兩兩相忘勿再尋人,然後帶著行李,溜之大吉。
歡愛之後走人,這對男人的自尊是多大的打擊,難怪他好脾氣的面具快要掛不住,瀕臨失控的邊緣,幾乎以拖的方式將愛的小逃犯夾帶回他的私人住所。
「三……三哥,你要不要先把長得像大嫂的女孩放開,我看她好像快要不能呼吸了。」好可怕喔!她從不曉得溫雅卓爾的三哥也有恐怖的一面。
他剛才走得好快,她必須小跑步才跟得上他。
「習月,進房裡去。」他命令著。
「進房?」為什麼?
「門關上,上鎖,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出來。」有些事她不適合在場。
「嗄?」這是處罰嗎?
不明就裡的韓習月慢吞吞地上樓,走到樓梯轉角處一停,準備貼著壁偷瞧是怎麼一回事,可背後像長了一雙利眼的韓觀惡頭也不回地喊了一句——
「不許偷聽,上去!」
她訕訕然地拾階而上,沒啥膽子的她還是不要違抗兄長的命令比較好。
而在看起來有點亂的客廳裡,氣氛低迷得如同寒流過境,呼出的熱氣都變成冷的,讓人想搓手臂取暖。
「你要不要解釋一下兩兩相忘是什麼意思?」她要敢忘了他,他會追殺她到天涯海角。
韓觀惡冷得像冰珠的聲音一出,猶如迷路白兔的謝晚娘差點掩耳尖叫。
「我……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們不應該……也不能……」在一起。
她無法思考未來的事,壓根沒想到若有朝一日她依了婚約嫁給韓家長子,屆時和韓觀惡成了一家人,她要如何自處?
「你知道嗎?沒人喜歡被當成不負責任的男人,以我奉行的正直理念,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個骯髒、齷齪、自私、無恥又下流的小人。」他一副疲累又羞愧的模樣,抖著肩頭似在抽泣。
「我沒有這麼想,是我自己的緣故與你無關,你不要把責任都往身上攬,你是好人,真的,不需要自責。」她想碰碰他給予安慰,手伸到一半又退縮地放下。
人沒有一錯再錯的機會,她提醒自己。
「不,我不是好人,我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令人憎惡的蛆,人見人怕,應該千刀萬剮,去骨剝皮,以血祭你失去的……」
處子之身。
一抹邪肆掛在韓觀惡唇畔,太過心慌的迷糊蛋根本不曉得中了他的圈套,還以為是自己的行為太傷人,連忙腰一彎鞠躬賠罪。
「對不起,讓你這麼內疚了,這件事絕對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只是酒喝多了,才會一時沒了理智,做出糊塗舉動,我對不起你,真的很對不起。」都是她破壞了他嚴謹的生活態度。
見她慌得可愛的神情,他笑在心底。「你說錯了,這事我該負全責,你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不必、不必,這件事沒有誰對誰錯,不如我們都把它忘了。」謝晚娘羞赧得整張臉都漲紅,沒膽子看他。
「忘了?」冷冽的音一落,他平靜地走到她面前,挑起月兒尖似的下顎。「我是那種卑劣的男人嗎?」
「我……我……」看著他,她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已有夫妻之實便是夫妻,找個日子把事情辦一辦,不用太鋪張,我不會逃避責任的。」看你能逃到哪兒去。
「辦……辦什麼事?」她幾乎不敢問,囁嚅地猛吞口水。
「婚事。」
一聽到婚事,她兩腳一軟,驚懼地睜大惶然的眼,「我……我不能……不可以……這是不對的……」
「你有沒想過一件事?」韓觀惡取下遮住精銳雙眸的眼鏡,隨手住桌上一放。
她完全呆了,被眼前深如大海的黑瞳給吸引,一股排山倒海的氣流在身體內翻攪不已,不停地撞擊心窩,一種名叫「愛」的情愫呼之欲出。
「當我們做著夫妻的事時,同時也帶來新生命,我們有可能已升格為父母。」撫著她的小腹,他甚為得意的笑著。
「父……父母……」她驚得張大嘴,低視自己平坦的肚子。
「你認為你有能力獨自撫養一個孩子嗎?」他的語氣似乎特別的愉快。
「我……這個……」她沮喪的垂下頭,無依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不管對不對、能不能、可不可以,你都必須嫁給我,沒有任何藉口。」他強勢地將結果灌入她腦中,不容她再掙扎。
「可是你知道我是誰嗎?」她承認自己喜歡他,不只是朋友而已,但是她不能違背禮教的約束呀!
「我的妻子。」他如是回應。
「韓觀惡,我是謝晚娘不是言春森,你聽清楚了嗎?」她一口氣地喊了出來,心口的重量為之一鬆。
「那又如何?」他漫不在乎的抱住她,低頭一吻。
謝晚娘仍有些罪惡感的推推他,但不敵愛他的心而軟化。「我是你大哥未過門的妻子。」
「不,你是我的女人,我未來的妻,孩子的母親,你屬於我,永永遠遠都是我的,至死不離。」他霸氣的許下承諾,深情的愛語聽起來像威脅。
「那……那你說過的我們當朋友……」她猶作垂死前的掙扎,可越說越無力。唉,連她現在都覺得這個理由很爛。
韓觀惡邪惡的放倒她,身一覆緊壓不放。「我愛你呀!小傻瓜,不拐彎抹角的設陷阱,怎麼能從大哥手中搶走你,讓你成為我搶來的妻子。」
腦子裡頓時空白一片,除了狂妄的笑聲,她什麼也聽不見,世界一下子顛覆了。
她,真的很笨,但是也很幸福。
第九章
「我要去救星兒,不能讓她代替我留在韓家,那是不對的,我無法眼睜睜地看她向我求救卻不伸出援手,這原本就是我的事。」
誰也料不到溫順善良的謝晚娘也有剛烈的一面,十分固執的堅持以真實身份去換回上官星兒,不讓她身陷韓家那個牢籠而得不到自由。
韓、謝兩家的婚事必須有個交代,她不可能自私得只為自己著想而棄朋友不顧,她做不出如此冷血無情的事情。
但是以韓觀惡的立場來說,這絕對是最好的結局,他可以帶她遠離中國到國外定居,過著沒人打擾的兩人生活,何不快哉。
所以他一點也不想讓那個魔星重回他們的生活,如果能將她甩得遠遠地是再好不過,他真的不願她的名字老掛在心上人嘴邊,成為他揮之不去的惡夢。
因此,他口頭允諾要將人帶出來,實際上做的事是採買婚禮所需事宜,以相當積極的態度打算盡快完成大哥的婚事,不讓事情產生任何變化。
一直被蒙在鼓裡的謝晚娘還以為他盡心的奔波勞累,不疑有他的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甚至還愧疚在心地認為他為了她與自家人鬧得不愉快,自己怎好一再追問結果如何,增加他的負擔。
直到看到今天的報紙,才驚覺自己又被他騙了,大篇幅的黑白報紙明白刊載著韓、謝兩家聯姻一事,婚禮就訂在今日正午時分,韓家三兄弟一團和氣的搭著肩,任攝影記者大拍特拍。
多可笑的信任呀!他竟讓她成了背信負義的人,親手毀了和星兒之間的友情。
恨他嗎?
不。
但免不了有些怨,畢竟他是她愛的男人,恨意無從生起,只能怪自己枉信小人,他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看來她只能親自去阻止錯誤發生了。
*** *** *** *** *** ***
「唔!頭……頭好痛,是誰把燈給關了,黑幽幽的一片誰看得清楚。」噢!誰在她腦殼裡挖礦,敲敲打打好不舒服,頭快裂成兩半了。
這聲音、這聲音……好熟喔!「星兒,是你嗎?」
「咦?前世,你總算良心發現,想到要來救我了。」她等得快發霉了,把上面的老頭罵上千回還不夠。
一聽「前世」兩字,謝晚娘苦笑的知道自己沒有喊錯人,「不,我也被抓了。」
「什麼?!」喔!痛痛……痛……吼大聲了,腦子抽痛得更厲害。
「我本來想去把你換回來,可是走到一半突然有幾個人住我一靠,然後我就暈了。」她聞到一股怪味道,非常嗆鼻的來不及反應還多吸了兩口。
「我也是耶!我還以為我逃掉了呢!」太遜了,居然天衣無縫的脫逃計劃會失敗。
求人不如求己。
上官星兒一直按兵不動地假裝配合,不吵不鬧乖得連自己都很意外,認爹認娘好不溫順,還跟最討厭的人周旋,以期鬆解他們的防心。
人家說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點也沒錯,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守在小房間裡,趁大家高高興興的準備婚禮,她把床單裡面那一條裡布撕成一條條,搓成繩索備用。
聰明人是不能毀掉整件床單,不然韓家人會起疑,而前世的父母也會以為女兒變了一個人,更加擔心的找人看守她。
就在婚禮前一刻,所有人都忙著招待賓客,布置會場,無暇顧及新娘這邊的狀況,只派兩名女眷在門口走來走去,等著迎新人出來。
不用說,這是逃走的最佳時刻,她將繩子往外一拋,攀過窗臺順勢一滑,混在來往的客人中往外走,竟然沒一個人發現她。
就在她得意忘形之際,一群鬼鬼祟祟的日本人不知扛著什麼東西上車,她一時好奇跟過去一瞧,誰知後腦勺一痛就不省人事了。
「你不是應該在韓家嗎?怎麼逃得出來?」換做是她可能沒辦法,只能坐以待斃。
上官星兒撇撇嘴,非常不開心。「你還好意思開口,明明是你的事,我為什麼要代你受過?」
她很委屈耶!每天像囚犯似被人盯住,連吃著自己最喜愛的雞腿也覺得食不知味。
「我……抱歉,是我錯信了韓觀惡,他答應我要將你完好無缺的帶出韓家,結果卻……」她很慚愧,沒能上韓家解釋清楚。
她不屑的一嗤,「拜托,那種黃鼠狼的話要是能聽,這場仗早就打完了,何必再等兩年。」
「兩年?」她怎麼知道與日本的戰役要打八年?
沒理她的困惑,上官星兒像想到什麼的一喊,「等等,你不會是被吃的雞吧!」
「什麼被吃的雞?」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黃鼠狼給雞拜年,你會不知道他安什麼心,他是不是已經得手了?」看情形她是白問了,準是被吃了沒錯。
直截了當的問法讓保守的謝晚娘臊紅了臉,幸好室內無光,昏暗得看不見她臉紅如霞。
「唉!前世,你真的很好騙,萬一我回不去我的年代,你得負責養我一輩子。」她要先找張長期飯票賴著,確保有後路可退。
「好,我養你。」反正有手有腳不怕餓死,之前星兒的用支也是花她的積蓄。
「別把話說滿了,你問過不要臉的韓三少沒?他一定不肯收留我,嫌我是吃閒飯的廢人。」她先施展哀兵政策,把前世拉向她這一邊。
謝晚娘不解的偏過頭問道:「跟他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他要養你。」
遲頓的她還沒能聽懂上官星兒的意思,眨著迷糊的大眼直納悶。
「你都已經是他的人了,還能不跟著他嗎?難道你想回頭嫁給韓大少爺?」她要敢,她給她拍手鼓鼓掌。
「嗄!我沒想過這問題。」他是說過結婚的事情,但她的心思全繞在星兒身上,未做多想。
韓觀惡若聽到上官星兒這番話肯定吐血,對她恨之入骨。
「你沒想過……」天哪!她快要暈了,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前世,韓三少前世欠了她不成……
咦!等一下,好像有個地方怪怪的,韓家三兄弟她見過兩人,唯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三少爺始終無緣見上一面,而他現在和前世在一起,那麼……
不會吧!他們才是一對的,而她自始至終都搞錯對象,錯把馮京當馬涼?
有前例可循,那臭老頭死也不肯讓她見見未來情人的模樣,一到重要關頭就讓她錯過,害她氣惱又跳腳地很不甘,沒有分享到一絲前世心動的感覺。
原來是他呀!她直到現在才弄清楚,豈不是跟前世一樣糊塗,被騙了猶不自知。
想到此,上官星兒忽然緊張得手心冒汗;她似乎、好像、有可能做過或說過許多對韓三少不利的話和事,離間他們的感情,那情路不順的他會不會記恨到下一世?
糟了,要想個辦法彌補,她可不想自己談起感情時跌跌撞撞,一身是傷的看人臉色,最後如小說情節還要原諒對女主角很壞的男主角,那她不是很吃虧。
不行、不行,從現在起她要化身愛神邱比特,努力地撮合這一對狼兄羊妹……呃,郎才女貌的佳人才是。
頓悟的上官星兒苦惱著要如何挽救錯誤,分心的沒注意有腳步聲靠近,是謝晚娘用腳頂了她一下,她才驀地回過神。
突地,燈光一亮,扎痛了兩人的眼,待視線適應了亮度,她們才知道身處一間和室內。
「兩位謝小姐住得還舒服吧?若有招待不周處請見諒。」
清媚的聲音一傳來,兩人同時抬起頭一瞧,乍見身著和服的佐藤芳子時為之一楞,怔忡片刻有些傻眼。
「相信你們對我應該不陌生才是,容我再自我介紹一番,我是佐藤芳子,佐藤小五郎之女,請多多指教。」她合宜的行跪禮,看似非常有教養的樣子。
沒見過世面的,也許真認為她是無害的日本櫻花,謙恭有禮得過了頭,讓人忍不住也彎身回禮,以免被人譏笑不懂禮數。
但是對於手腳被縛綁的人而言,她的多禮反成了一種諷刺,刻意炫耀優勢,矯揉造作得令人作嘔。
「指教就不必了,趕快將我們鬆綁以示誠意,你知道老對著一張涂滿白粉的鬼臉,會作惡夢的。」又不是牆壁,幹麼把石灰莊臉上抹。
被指稱像鬼的佐藤芳子臉一沉,「請別對我太客氣呀!我身後有七把刀,隨你們愛挑哪一把都成,我的人樂於為你們效勞。」
她指的七把刀是七位手握武士刀的武士,個個面帶殺氣,十分兇惡,眉粗目冷得讓人一見生寒。
上官星兒毫不畏懼的戳破她的意圖,「哇!威脅呀!你抓我們來不就是為了有人質在手,好逼迫某人屈服你們的威勢下,不然早一刀好幾段將我們分屍了。」她又不是傻瓜,電影看多了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很聰明,真叫芳子佩服,不過兩位長相神似,要當餌一個就夠,你說我要從誰先下手呢?」她從懷袖取出一把短刀,放在手間把玩著。
「那要看你想釣誰嘍!不過以你這般姿容,我看沒有一個男人敢來,人家寧可犧牲我們也不想和鬼婆共處……」
「放肆!」
一道銀光劃過,濺起血珠數滴。
「啊——」好痛!
謝晚娘驚呼,「星兒,你流血了。」好長的刀口子,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也嚇了一跳的上官星兒沒料到她真敢出手,表情很悶的苦著一張臉,怪影片騙人,沒把變數一五一十的演出來,好讓她提防。
不過這也是她自找的,太愛逞強了,一張嘴像關不住的洪水,一泄而下無法停止,想淹別人卻先溺死自己。
原本佐藤芳子就對韓觀惡疼寵有加的女人懷有惡意,雖然她命人抓來一個卻同時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但上官星兒的無狀剛好給她下手的理由,傷了那張臉令她有無比的快活。
「哎呀!手滑了一下,真是失禮了,刀子磨得太利很扎眼,下次我換把鈍一點的,才不會傷人。」真可惜,手法不純熟,劃得不夠深。
媚如遊絲的眼毫無笑意,冷得近乎空洞。
「佐藤小姐,我們是不是有哪個地方得罪你?麻煩你高抬貴手別跟我們計較,我們會一輩子感激你。」謝晚娘的語氣低柔輕囀,不像上官星兒那股衝。
「呵……你們不會想一輩子感激我,等我割斷了你們的喉管,你下地府再問閻王爺哪裡惹得我歡顏難展。」她舉的手是為了殺人,而非放人。
「你要殺了我們?!」她抽了口氣,不自覺的移動身體想保護老為她惹事的上官星兒。
可是她動不了,一個用力反而讓她跌向地板,臉貼著冰冷的木板掙扎著起不了身。
「嘖!不殺了你們難道留你們下來作客嗎?想法未免過於天真。」前院的櫻花樹顏色淡了些,埋具屍體應該能開得鮮傃。
「你一定要殺就殺我吧!星兒是無辜的,你放她走,我讓你殺。」盡管怕得要命,謝晚娘仍忍著顫抖一喊。
「唷!這麼有情有義,真看不出來,你們中國人不是一向最貪生怕死嗎?」佐藤芳子呵笑的起身,攫起謝晚娘的下巴用力一捏,讓她痛得一哼。
因為她受過無數的折磨,所以她也喜歡折磨人,把別人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轉嫁出去,讓大家跟她一樣痛苦,永無寧日。
「前世,這種女人不用跟她廢話,她一定醜得沒有男人愛她,才嫉妒我們年輕貌美,她根本是花癡、變態,沒人要的老巫婆……」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止住上官星兒的叫囂,被說中心事的蛇蝎女惱羞成怒,抽出掛在牆上的長刀就想住她那惡毒的嘴劃去。
一名軍人急奔而至,在佐藤芳子耳邊低喃幾聲,她臉色微微一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意。
「你的命我先留下了,待會再來取。」
*** *** *** *** *** ***
「你把我的女人藏在哪裡?」
「你把我的女人還給我!」
兩兄弟見面的第一句話不是熱絡的寒喧,而是劍拔弩張的對峙,怒目相視毫不退讓,活似仇人一般,只需一點引線便爆發龍爭虎鬥的廝殺。
今天是韓家老大的大喜之日,他年已三十終娶妻真是可喜可賀,賓客盈門好不熱鬧,所有上海灘叫得出名號的人物全都到齊,給足了韓震天面子。
可是在這時候,媒婆心焦的跑來報訊,說新娘子不見了,這下還能不急嗎?
偏偏韓觀惡的心上人也湊巧的不見了,他懷疑有人發現她真正的身份,派人將她擄走,好取代今天的假貨正式入門,讓他急如星火的趕至禮堂。
在如此巧合的情況下,原有心結的兩人豈會不起衝突,一切的暗潮洶涌浮於臺面,氣氛一度凝結到令人以為他們會大打出手。
一封遲來的信送至,神色一變的兩人赫然丟下一室賓客,在眾人錯愕的目送離開。
「你說有兩個謝家千金是什麼意思?難道有一個是冒牌貨。」韓習風必須搞清楚誰才是真的謝晚娘。
「我不曉得,你該問習月和二哥,我從未見過這個名叫星兒的女孩,據說她們相似的程度有百分之九十九。」幾乎是同一個人。
「神似到謝世伯和謝夫人都認錯女兒?」這說法未免過於荒誕,離奇得讓人難以置信。
「不然怎會有李代桃僵的計策,我原本不打算揭露此事。」將錯就錯地達成雙贏局面。
「你設計我。」韓習風的臉色頓時難看,怒目橫視。
韓觀惡涼涼的說:「不能說是設計,早在十幾年前我就提早告訴你,她是我的,無論如何我都要擁有她。」而他不過付諸行動而已。
嘴角冷誚的斜勾,「真好的理由,令人銘感五內,那麼我就該拱手讓出自己的未婚妻?」
他也想得太如意了,奪人妻的藉口光明到叫人發指。
「我知道這個要求對你而言太過份了,但你從小事事都想贏我的競爭心態根本無法溝通,只要和我有關的人事物你都會特別偏激。」
從幼時的課業問題,到成年後的人際關係,韓習風都能雞蛋裡挑骨頭的加以比較,不肯認輸也輸不起,頑固的程度叫所有人束手無策。
以致後來父親不敢在大哥面前表現對他過多的偏愛,小心翼翼地顧及他驕傲的個性,以免傷了一家和氣,增加兄弟間的摩擦。
這也是他後來決定接受委任而到英國的原因之一,希望拉開彼此的距離,能消除長兄對他的成見,真正放下心中芥蒂地成為一家人。
「我從沒想過和你爭什麼,我的心很大,想到世界各國看看,不可能局限於上海這塊小小彈丸之地,你防我防得毫無道理可言,難道你看不出我志不在此嗎?」鴻雁南飛,渡千山萬水。
韓觀惡語氣稍重的繼續說:「我們不是兄弟嗎?非要手足相殘到一人倒下為止,你才會覺得滿意?」
「兄弟……」韓習風低念著,倣佛第一次重視這兩個字背後的真諦。
他不否認對三弟的憎惡,起因來自母親的眼淚,從溫書曼出現的那一天起,他母親明顯的受到冷落,甚至因為失去父親的寵愛而快速衰老。
看到兩個女人並肩而站的神情,一個顯得落落寡歡,一個盈滿幸福的笑臉,這叫為人子女者情何以堪。
潛意識裡,他想為母親討回應有的地位和尊嚴吧!所以他告訴自己不能輸,無論如何都要成為三兄弟中的佼佼者,不讓人看輕不忮不求的母親。
「大哥,我在此向你立誓,除了謝家千金外,韓家的一分一毫我絕不取,你可以將我那一份留給小妹當嫁粧。」他絕無怨尤。
「真那麼喜歡我的未婚妻?」韓習風眼底微微浮過一絲嘲弄的興意。
「我愛她,我們這一世是為了相愛而出生。」即使身處炮火隆隆之中仍不改其志。
「相愛呀……」他低喃著,無奈的搖頭一笑。
愛是什麼呢?
他不知道,也吝於去擁有,他只曉得男人要握有權勢,便有取之不盡的物質生活,包括嬌妻美妾,富貴榮華。
要為了一個有點心動卻未動情的女子和兄弟撕破臉嗎?
沒必要決裂到這種地步吧!怎麼說都是韓家子孫,出自同一血係,他要真為一己之私和面子問題傷了手足情誼,相信地下的祖宗也不會輕饒。
「真令人動容呀!好個為相愛而出生,聽得我心頭萬蛇鑽動,好不感動呵!」真讓她想橫刀一斬,斷情截愛。
「是你?!佐藤芳子。」原來是她。
「韓大少,今日是你娶老婆的大日子,怎麼還有空閒來我這坐坐,真是蓬篳生輝呀!」她掩著口輕笑,媚態橫生。
「新娘子都被你的手下帶走了,我想結束王老五的生活可不容易。」他的臉上並無怒色,冷靜得像在和人談一樁生意似。
「咯咯……大少真是愛開玩笑,我這些不成材的手下哪敢動你的人,當著整個上海的大人物面前令你顏面掃地呢?你這話可折煞人了。」她一揚綴著羽毛的折扇,裝羞地拋了個媚眼。
這是日本兵駐扎的營區,身為佐藤大佐的養女兼情婦,自是與他同居一處,同樣地住在兵團圍繞的日式屋舍裡,四周是比人高的圍牆阻隔裡外。
佐藤芳子在日本營區的地位並不低,僅次於佐藤大佐,她的特別背景相當受到日本天皇的看重,因此給了她不少特權,方便她在大中華的工作。
所以,她的手底下也有數名類似忍者的武士供其差遣,從事秘密任務,為皇軍鏟除異己。
「芳子小姐……不,愛新覺羅·雪玉格格,明眼人不說瞎話,開出你的條件,用不著兜著圈子吊人胃口。」橫豎都得交惡,何需多言。
推推鏡框的韓觀惡一語道出她的真實身份,不僅聞言的韓習風為之訝異,就連佐藤芳子本身也倍感意外,眼露驁色的沉下臉。
「既然韓樣這麼爽快,我也不拖泥帶水,我要韓家一半的財產充實皇家軍備,還要韓氏商行每年三成的營利,做為我個人小小的私用,意下如何呢?」她要韓家的一切成為她的囊中物。
「你不認為貪心了點嗎?」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開懷的仰頭大笑,眼媚如桃。「第二,我要你三少爺大紅花轎抬我過門,遊街過市昭顯中日友好關係,讓每個人都知道你對天皇的忠心和崇敬。」
「辦不到。」一句話。
「辦、不、到?」左眉揚高,露出陰佞的冷意,「你不想要那兩個女人的命了嗎?」
他笑著回應,氣定神閒,「我怎麼曉得她們還活著,也許這只是你的障眼法,虛張聲勢好達到目的的手段。」
請將不如激將,與其硬闖救人,不妨由她主動將人帶出,省得多花一番工夫處理,重兵環伺下的他們不見得能安然離開。
如今之計只能見機行事,走一步算一步,先救人再談其他。
「哼!你不信我?」她以扇擊桌,怒不可遏;「來人呀!把後堂的貨給我帶出來。」
貨?
韓氏兄弟有默契的相視一眼,對她把人用貨物來形容感到相當不以為然,但他們並末表現出來,視線很快地看向被黑布罩頭的兩道身影。
一般高矮,一般身形,除了衣著上的差異外,根本分不出清誰是誰。
「咱們來玩個有趣的俄羅斯輪盤遊戲,一把槍一顆子彈,看她們兩個誰比較幸運。」
佐藤芳子將一把左輪手槍槍口指向左側女子的太陽穴,做勢要扣扳機。
「等一下!」韓觀惡大叫,一滴汗由額角滴落。
「怎麼,這個不行呀!那換下一位。」她又將槍口移位,對著右側女孩眉心。
「住手!」這次換韓習風一喊,眼中流露出緊張神色。
「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們好歹說說看誰來當目標較適宜呢?」佐藤芳子故作苦惱的發著嗔,左輪手槍在兩女間比來比去。
「你如何?」忽地,一道身著勁裝,半蒙龍形面具的男人撞破紙窗而入,一把刀穩穩地往她頸上一擱。
「你是……龍隱?!」該死,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正是在下,幸會了。」來者以單手做出輕佻的飛吻動作,故意調戲地朝她頸間一撫。
韓習風眉頭微微一皺。如此放浪的模樣好似他極熟的一個人……
「你好大的膽子敢闖進日本軍營,你以為能活著走出去嗎?」抓到他,她會大受讚揚,擺脫佐藤大佐掌控。
「龍隱」是地下情報組織首領之一,主要竊取日本軍情和解救愛國人士轉往後方,破壞日本軍隊在中國戰區的聯結。
「喔!真是不好意思,我忘了告訴你這朵美麗的毒玫瑰一句話,我帶了一份禮物要送你。」
「什麼禮物?」她有不好的預感。
他當著她的面屈起手指開始倒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煙火要放了。」
話一落,一陣轟天的爆炸聲狂卷而來,地面為之震動地驚動整個上海市及鄰近鄉鎮,炫麗的火花燒紅了半邊天空,猶如慶典上的煙花。
供應東北地區彈藥的軍火庫,毀於一旦。
好一份盛大的禮物。
第十章
「哎呀!你這小冤家,說要帶人家上洋人的餐廳吃什麼義大利面,怎麼繞著繞著繞到火車站了?」難不成他來月臺送行。
「嘖!露露寶貝,你要有耐心點,我來托運件東西,馬上就帶你去吃頓好料,別心急喔!親親。」韓習雨低頭就著豐傃的唇一啄,流裡流氣地吃大明星豆腐。
「誰急了,我是腳痛,人家這雙鞋不怎麼合腳,走起路來硬是別扭。」淡粧輕掃的阮星露嬌嗔的埋怨,蓮步輕踩不肯快行。
「好好好,待會兒買雙新鞋給你換上,你再忍耐一下,別揪著臉讓我心疼。」這人可真多呀!
上海最大的軍火庫一夕全毀,皇軍設於上海的軍營遭受重大損失,傷亡無數,駐守營地的佐藤芳子遭到上級嚴厲的譴責,被押解到東北,聽說不久後下落不明,有人發現疑似她的女子死在日本人的毒氣室中。
因為彈藥爆炸一事,所有的商場名人都受到嚴格的盤問及嚴密監視,自顧不暇哪能顧及其他,韓家喜事未能完成倒是其次,沒幾人有心思提起。
擁擠的火車站一如以往的擠得水泄不通,擁著美麗女伴的韓二少也參雜在其中,看似愜意地慢慢踱步,實則東張西望地似在尋找什麼,放浪的神情中微帶一絲急切。
「你說的喔!可不能再失言,老用話蒙我。」這沒心沒肺的男人最會騙人了,偏她就吃這一套。
「喲!我的小寶貝,不就失約一次嘛!幹麼老掛在嘴上發酸,我這不就在補償你了。」該死,究竟在什麼地方?火車要進站了。
「還說呢!我的韓二少,在這人擠人的月臺有什麼好玩的,你別又誆了我,害我趕不上登臺。」香汗淋漓的阮星露沒空拭汗,才停了一步就被他推著走。
「放心,我若是再做一次小人,就罰我包下你的主場,讓你場場演唱都紅得令人嫉妒。」上海是待不下去了,也許該去北京。
「你呀!就這張嘴甜,哄得我掏心掏肺地把人都貼給你,你可別負了我。」她知道他的承諾不是真的,可愛聽又有什麼辦法。
「是,絕不負你,我……有小偷,你這賊痞子竟敢偷到我二少爺身上,被我逮著你就完了。」
人來人住的場所難免有不良份子混跡之中,習慣甜言蜜語的韓習雨漫不經心的一應,隨即警覺地發現有人在打他皮夾的主意。
但是他身手顯然沒小賊手腳快,反手一捉卻落了空,他一個不甘向前追去,穿梭在人群中,不將偷兒擒拿到手誓不罷休。
追著追著,他來到人潮較少的角落,那個十三、四歲大的小毛賊跑進死巷裡無處可退,轉過身面對他,神色毫無半絲慌張地當他的面抽走皮夾裡面的紙鈔,得意揚揚的揮了揮當扇地直住臉上搧涼。
韓二少見狀既惱火又感到好笑,上前一步打算給他一頓教訓。
就在這時候,小毛賊的得意突然不見了,態度非常恭敬的將空皮夾朝柱後一遞,一只男人的大手接了過去。
「找人嗎?二哥。」
「你……老三,你怎麼會在這裡?」這……他看看小大人似的男孩,再看向將手放在男孩頭上的男人,不無驚訝的瞠大眼。
「長江浪裡翻紅雲。」不答反問的韓觀惡口中忽然輕吐這一句。
他心底一愕,但還是很快的接口道:「飛去東海神仙窩。」
「浪起八丈接青天。」
「滿地紅花數春秋。」
一說完,風流二少的兩顆眼珠子都快滾出眼眶了,張口結舌地不知該說什麼,只能說受刺激過大,一時之間消化不了。
「該給我的東西就不用再藏了,我趕火車。」唉!瞧他都傻了,真是罪過。
「喔!你趕火車……不對,為什麼是你?你不是最崇尚和平主義的外交官嗎?」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無法相信,三弟的官階居然比他還高。
肩一挑,韓觀惡揚起無害的溫和笑容,「你沒聽過外表是會騙人的,再說我依然是國際和平組織的一份子沒錯。」
只是兼個差,關心國家大事。
「你……你這可惡的家夥,居然連我也騙,你好樣的。」他伸出手住三少脖子一勒,不太服氣的獰著面。
「別幼稚了,二哥,你也沒知會一聲私下所做的勾當呀!」他們算是打平了。
「哼!我是怕連累你們,不然早就拖你下水了。」哪能由得他耍弄。
韓習雨將頭上戴的圓型帽放到他頭頂,還重拍了三下表示發泄。
「現在我已在水裡了,你快意了吧!」兩人都溼了一身。
不滿意,這個三弟太賊了。「你們打算今天離開?」
「嗯,先去重慶一趟,再轉往日本,最後落腳處可能是新世界美國。」他們想要重新開始。
「為中國?」
「前兩者是,最後一項是她的心願。」他頓了頓,「我們要結婚了,你來不來喝杯喜酒?」他是少數知情的親人。
「也許吧!不過那邊肯放人嗎?」以他瞞天過海的姦詐,絕對是個人才。
「蔣先生那個人很固執的,你也知道,我正在努力說服他別做傻事,外交部長的責任實在太重大了,我怕擔負不起。」他想過幾年輕鬆日子。
「你這小子居然當我的面說風涼話,我先掐死你再說,」可惡,他竟然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簡直是故意炫耀。
手一轉,韓觀惡身手俐落地制伏他,將他手後壓住牆上一按。「名單呢?二哥,我趕火車。」
「你學過擒拿手?」他……太狡猾了,根本是個偽君子。
「學了幾年。」不太拿手,僅勝師父一籌。
挺嘔的韓習雨以肘一頂,指指帽子。「在裡面,潛伏中央的臥底名冊。」
帽有兩層內裡,一層布上寫著人名,一撕開便能一清二楚。
「謝了,我替蔣先生謝謝你!你幫了他一個大忙。」他也不負使命。
不客氣。他唇一勾,無聲的說道:「對了,她呢?」
韓觀惡手一指,「喏,不就在那裡。」
「哪裡?人太多容易看走眼……咦,等等,那個背向弟妹的女孩是不是星兒?」頭髮短短的,肢體語言十分誇張。
「星兒?」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惹禍精。
就在韓觀惡大步上前想分開兩人時,一件驚異的事發生了,讓兩兄弟同時怔住,愕然地難以接受眼前怪誕的一幕。
「你……你看到沒?」
「看到什麼?」一定是錯覺。
韓習雨結結巴巴的說:「她……她消失了……」就像一陣光,倏地成空。
「你眼花了。」人不可能平空消失。
韓觀惡走向一生相守的摯愛身邊,執起她的手緊緊握住,沒有回頭地走進前往未來的車廂,讓自己的背影消失在繁華的上海市。
遠走的火車載走了一對相愛的有情人,驀然回神的韓習雨略帶落寞的嘆了一口氣,若說有人能在他心中留下一道虹彩,莫過於從不正眼瞧他的星兒。
不過想太多也沒有用,彩虹是留不住的,唯獨人民的福祉還在努力中,現在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大丈夫當有所為。
「龍隱。」
「誰?」倏地一回頭,他淩厲的雙眸忽然發直了,有些呆滯。
「果然是你。」他沒猜錯。
「大……大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不會他也有特殊身份吧!
「我是來送行的,跟著你身後。」他想知道兩個弟弟背著他在幹什麼。
「呃,那個……你也有雙重身份?」別再打擊他了,他不想英年早逝。
「不,我只是唯利是圖的生意人,對賺錢比較感興趣。」他還是會繼續和日本人合作,他看好他們的遠景。
「喔。」還好,他嚇了一跳。
「不過,我們兄弟倆該好好聊一聊,最近我覺得自己好像不太認識你。」該算的帳,一條也跑不掉。
「可是……你不在乎老三可鄙的搶妻行為嗎?」他沒那麼寬宏大量吧。
韓習風冷笑的拎起他後領,「過幾天我一口氣娶十個、八個,看他怎麼搶。」
但他只要那一個呀!
被拖著走的風流二少根本沒機會開口,人像狗一樣招搖過市,在被丟上回家的汽車前,他還想著似乎有什麼事忘了。
只見第七月臺有個瘋女人對火車大喊——
「韓習雨,我恨你,你還我一雙鞋來!」
*** *** *** *** *** ***
美國紐約市區的一座白色小教堂裡,此際彌漫著幸福的結婚進行曲,聖壇前,一臉帶笑的韓觀惡深情凝望紅毯前的最愛,等著身著典雅白紗的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突地,教堂外響起了巨大的碰撞聲,接著是一陣刺耳的煞車聲,聽起來像是出了車禍,一群觀禮的外國友人也忍不住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
新娘子停住步伐,住後一看,韓觀惡頓時大感不妙了。
只見謝晚娘將手上的捧花一把塞給身旁的金髮伴娘,手一撩裙擺就往門口衝去。
他頭痛的一呼,「小蘋果,你上哪去?」
風琴伴奏聲突兀地停了,大夥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我去看看,紐約時報的總編會很高興有這則現場報導……不,我的意思是他也會感到很遺憾……」
語無倫次的話聲消失在門口,苦笑的韓觀惡轉頭跟神父交代了幾句話後,跟著步出教堂。
教堂外晴空朗朗,路中央兩輛對撞的黑頭車面目全非,掀起面紗的謝晚娘在圍觀的人群中,手中拿著不知打哪變來的筆紙,振筆疾書的訪問著目擊者。
「嗯嗯,你說……那個……凱迪拉克違規行駛對向車道,與迎面而來的別克對撞……哎呀,我的筆!」
謝晚娘看著淩空而飛的鋼筆,手底一空的頓感惶然。
來到美國一段時間了,她和韓觀惡其實早在中國的時候就舉行過中式婚禮,不過前陣子偶然間路過教堂看到美麗的新人儷影,她一時好奇的脫口而出說不知披白紗和蓋紅頭巾感覺有什麼不同,被愛妻甚切的丈夫聽到,於是便有了今天這場婚禮。
她目前任職紐約時報,還是實習記者,目標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獲得一個新聞工作者的最高殊榮——普立茲新聞獎。
至於讓她大傷腦筋的語言問題,則在韓觀惡的惡補下,進步神速到讓人懷疑她是天才。
「我說謝小姐,你忘了美麗的教堂裡頭還有一個可憐的新郎在等著你說『I』』do』,好讓你變成韓太大嗎?」
她笑了笑,突然踮起腳尖住韓觀惡臉上一吻,趁他驚訝萬分時順利從他手中拿回自己從不離身的萬寶龍鋼筆。
「我早就是韓太太了,在我五歲的時候。」
他搖搖頭,「你錯了,我說的是韓三太太。」
「去年九月在中國時就已經是了。」嘿,警察來了,她要過去打探消息。
「不,你還不是。」
「不是?」她詫異的分神看他一眼。
「今天是黛安娜小姐嫁給萊爾·韓的婚禮。」入境要隨俗,跟著洋人取洋名,而她是他最風華絕代的月神。
謝晚娘失笑的翻個白眼,「我突然有種感覺,我好像會有參加不完的婚禮。」
「那不好嗎?做我一輩子的新娘。」
迷失在他電力狂送的深情雙眸裡,她差點回不了神。「I』』do……」
兩人情意繾綣的目光交纏,就在俯下頭的韓觀惡正要吻上愛人香甜的唇時,她卻殺風景的伸出手掩住他靠近的嘴。
「等等,要親等我跑完這則新聞再親。」
說完,也不等他有所反應,身一轉趕緊去看傷者情況,手上不停的記錄。
這就是他的妻子,一個為夢想勇往直前的率性小女人。
韓觀惡看著她忙碌的背影,臉上帶著笑,心底忖度著要送她一份新婚禮物,這回不是鑽石戒指,也非花園洋宅,而是一個小秘密。
他要告訴她,她一直想知道的為何他會成為她第一個讀者,還有那個美麗的午後他們在謝家的邂逅,今生的緣份就從那裡開始。
掏出西裝裡的懷表,開始有些不耐煩的他決定等夠了,上前去霸道的環住她的纖腰,附在她耳邊輕聲的說:「你的丈夫等不及了,想把他的妻子搶回來。」
為報導剛寫下句點的謝晚娘回身甜甜一笑,「沒問題,我十分樂意當你搶來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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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
「甜心,你怎麼了?作惡夢了嗎?」瞧她哭得眼眶都紅了,叫人好生不舍。
「嗚……星兒……她……嗚……」她好難過,心像缺了一角。
「說仔細點,我聽不清楚你在說什麼。」
「我……我想星兒。」眼淚一抹,楚楚可憐的謝晚娘睜著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瞅著他。
姓韓的男人當場臉全黑,咬牙切齒的重復她的話,「你想星兒?!」
「嗯,我好舍不得她,原本以為她說的話是騙人的,沒想到她真的不是我們這時代的人,我永遠也無法再見到她了。」她一定會很想念她。
一聽到無法再見面,韓觀惡頓時鬆了一口氣,暗忖一聲幸好,她離得越遠越好,永生永世不相見。
不過,他放心得太早了。
「觀惡,我們第一個出生的孩子不管是男或是女,我們都叫他念星好不好?」懷念星兒,她的後世。
「什麼?!」她還要來投胎當他的小孩,繼續成為他的夢魘?!
頓感心臟無力的他撫著胸口,按下受驚的驚慌。
「你也覺得這提議不錯是吧!以後我們的孩子名字裡都有個星字,這樣我們就有一屋子的星兒了。」好像星兒仍活在他們的生活之中。
謝晚娘兀自開心的編織著美夢,渾然不知身側的愛人心在泣血,驚嚇過度的呈現癡呆狀態,遲遲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語。
「對了,我一直忘記告訴你,星兒離開前偷偷告訴我,她叫我們花三千塊大洋買下香港、九龍一帶的土地,她說五十年後會大漲,我們會成為香港首富,你認為……」行不行?
「小蘋果。」他突地一喊。
「嘎?什麼事?」她心不在焉的隨口一應,心想著該不該聽星兒的話投資。
「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卑鄙的韓觀惡取下眼鏡,以深情款款的眼神凝視著她。
「啊!我……」雙頰飛紅,盡管聽了千百遍了,但她還是會害羞。
「我愛你,我會愛你一生一世,不論天地如何變化,你永遠是我心中唯一的依戀。」他會愛她到死的那一刻到來為止。
「我……我也愛你。」她羞怯的紅了臉,執起他的手住手心一放,「執子之手,與子白首。」她想到一件往事,調皮的加了一句,「不過我這種牽手可不是當朋友的那種牽手喔。」
他笑了。「執子之手,與子白首,這是我們的誓言,誰也不能變。」嗯哼!去他的星兒,愛情終究戰勝友情,她輸了。
「嗯,不變,可是星兒說……」我們下一世還會在一起。
韓觀惡不讓她把話說完,一聽到星兒就連忙消音,以吻封唇,讓這張甜蜜的小口只吐出他的名字。
愛情滋長在戰火蔓延之中,相愛的兩顆心在分隔了數百年後,又重新相逢在動蕩的年代,延續前世的愛與戀,直到二○一○年的來世。
愛情,是冤孽,癡纏不休。
上官星兒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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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老頭,你居然把我丟在這個年代管都不管我,你對得起我嗎?你說、你說,你給我說個明白——」
「話多。」
月下老人手一揮,上官星兒突然化身一道光,直直朝地面俯衝,衝向一間布滿儀器的白色房間,四周盡是刺鼻的藥水味。
一樣雪白的床上躺著一位美麗的少女,光透入她的軀殼時忽然彈了一下,身側傳來抽氣的呼吸聲。
在失去知覺以前,她聽見一陣欣喜若汪的歡呼聲,似近似遠的打擾她的休息……
【全書完】
※欲知第一世長孫無垢與皇甫追命的繾綣情纏,請看花園係列736『穿梭時空三世情』之一《買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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