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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初3的兇案

Louissai 發表於: 2011-10-22 23:05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這是一件傳說中的鬼故事了,故事發生在北宋時期,比較久遠,流傳甚廣。。。

  (一)

  大概是唐末宋初年間的事,也許是發生在河南一帶。不確定的原因是因為此事多為野史略微提過,事必考據的正史是見不到這件事的記載的!

  我可以確定的是這件事不是發生在唐朝以前,原因是唐朝以前的人稱「觀音」為「觀世音」,後來李世民做了皇帝,為避他的名諱,因而就隱去了「世」字!看來神的地位再崇高也敵不過活著的人王,不知何故歷代人王卻偏愛將自已塑造成神?

  就算是以上證據也是在野史裡找到的!

  真正的證據在賈一慈那大宅右廂的佛堂正中掛著呢--那是一幅工筆細描,畫中一位菩薩臉如滿月,圓潤慈善,雙目低垂,衣袖飄逸,左手執一白玉花瓶,右手執一楊柳枝,上端橫書--「慈航觀音大士」!字體秀麗工整。仔細端詳此畫,再聞之佛堂終年繞樑不絕的香火,很自覺就有了一種肅穆莊嚴之感!

  如果賈一慈沒去外地進藥材的時候,佛堂是他每天必到之處。賈一慈是一位很虔誠的佛教信徙,他打小時候就從他母親處遺傳了對「觀音大士」的無限忠誠。並在十八歲那年將這幅據說出自名家之手的觀音畫像也遺傳了下來!

  三十年前他只有十八歲,那一年的二月十九,賈一慈永遠不會忘記這個日子。這一天除了是觀音大士的生日外,還是他母親的忌日!那天他趕回家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他見到了母親的最後一面,但他母親卻沒來得及見到他最後一面!那天晚上,賈一慈整宵地坐在靈柩前,欲哭卻無淚,空洞的眼眶直盯著牆上的觀音畫像。

  賈一慈從此成了這世上的飄萍!他從沒見過他的父親,也從沒有人告訴過他,從小就天生敏感細心的他從母親眼神裡讀出這是他不該提的問題!為了守孝,他決定不再回杭州當學徙的那家藥店了,於是他將幾年從牙縫裡省下的積蓄及母親留下的首飾再加上向同姓村裡的叔輩借貸,把舊屋簡單修葺一下,經營起藥材鋪。

  當初變賣母親首飾時賈一慈只是賣一些從沒見他母親佩戴過的,有一隻他母親戴了一輩子的手鐲賈一慈是連碰也不敢去碰它一下,它就一直靜靜地躺在香案上。

  由於多年學徙的勤奮,又或是由於他藥鋪的藥比別人都便宜一成,又或是他經常讓窮苦急病的人賒藥從不催還,又或是每到佛誕觀音誕旱澇季節他都設廠捨粥,廣散寒衣,施藥濟人,再或是祖上虔誠拜觀音所積功德,總之,賈一慈的藥材鋪一直紅火至今,鋪子也由原先的一間窄面到如今的五間連面遠近知名的大藥鋪。賈一慈也就成了名震一方的大善人「賈員外」。

  雖說如今的賈一慈已是中年發達,功成名就,且娶一妻也是方圓百里聞名的大美人!但他卻是積著一塊大大的心病,那就是娶妻二十有三載,膝下猶虛,偌大家業後繼無人!個中緣由卻又不能道人,正正如一塊魚刺在梗!

  這些年,賈一慈行善積德,早晚誦讀《觀音經》《小乘心經》,自家佛堂香火油燈長年不滅,每回外出進藥材他也必暗訪名醫,服藥無數,終是白忙一場,絲毫不見起色!

  且說這個晚上,八月初三二更時分,賈一慈帶著三分酒氣瞇起一雙醉眼向後院踱來。

  初秋的夜晚總是讓微醺之人特別感到愜意,清亮如銀的月色也是這季節才會有,偶爾拂過的細風帶著絲絲涼意輕拍潮熱的臉,這種輕輕的涼意會讓人莫名其妙地就微笑開來,彷彿是很滿足很舒暢卻又想不出為何滿足為何舒暢!

  賈一慈正在享受著這種難得一臨的愜意踱到了院子中間,他並不急著進房,按往常他還要去一趟佛堂上一柱香的,但現在賈一慈只是叉開雙腳敞開胸襟站在院子中央,仰著頭,看著如鉤的彎月,嘴裡唸唸有詞。

  二十幾年來,事業上的一帆風順,生活上的安安逸逸,這些都養成了賈一慈泰然處世,不驚不喜,成竹在胸,不急不慢的氣質,雖然個子不高,微微發胖,但還是無形中帶著一股不怒自威,博世智能的氣勢。這些在賈一慈藥材鋪的王掌櫃看來就是天生的貴氣,自慚不如,即使賈一慈在他面前從未以東家自居過,反而是每每以晚輩自居,對他客氣有加,信任如已!



  今晚賈一慈正是和王掌櫃交杯把盞。

  方圓百里,大善人「賈員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生性淡泊的賈一慈並不喜交友,更厭惡與官府交往。

  每有新官上任,當地鄉紳員外總免不了要備些禮品拜會,日後也好有個方便。在當時社會較為動盪,貧富差距過大,有錢人總是目標較顯,易惹禍事官非。再者有了現管的保護傘,有恃無恐,利莫大焉!而為官者,十年寒窗無人識,一朝得做父母官,哪有不盡權的?而盡權無非為利。熙熙攘攘,為利來為利往。因此,官商一家在當時的制度下是最牢不可破的魚水一家!其實,只要管理大多數人的制度還是由少數人制定,大多數人的利益還是由少數人掌握,官商就永遠是一家子!

  賈一慈最討厭的也就是這官商一家親了。他一向自認經營的是藥材,而非那些能一夜暴發的鹽販子,只有當官的病了有求於他,他是無求於官的!況且他一心向佛,虔誠向善,赤心可鑒!因此,他的朋友就自然只有這個年長他十歲的王掌櫃了!

  對於王掌櫃,賈一慈可算得上是赤誠相見。除了二十幾年的忠心耿耿外,王掌櫃的博古通今,心思縝密,守口如瓶,忠厚穩重也是賈一慈所無限倚重的。

  賈一慈一輩子謹慎做人,光明磊落,並自立警句「事無不可對人言」!然而他卻一事不能啟齒。此事雖對他人無害,卻恐自傷!然對於王掌櫃,賈一慈是無所保留的。

  賈一慈在那院子中央獨自莫名其妙地呆了好一陣後,一步三晃地回了房來。賈一慈之妻賈白氏已會周公多時。賈一慈手腳不甚利索地寬了衣帶摸索著掀帳鑽進錦被。

  帳外搖曳的燭光映在賈白氏白裡透紅的粉臉上,賈白氏緊閉著雙目,長長的睫毛輕輕蠕動,嘴角掛起一絲淺淺的笑意,許是夢到什麼好東西了,不已,那一對柳葉眉還調皮地跳動了一下!

  賈一慈瞇著眼睛望著這張風情萬種,永遠蕩漾著春意的臉,露出了複雜而莫測的表情。良久,他伸出一隻手,慢慢地按在賈白氏高聳的胸部,忽然手上一使勁--

  「嗯!」--賈白氏輕哼了一聲,笑意竟在一瞬間盪開。

  賈一慈皺了皺眉頭,極其厭惡似的拉了一下嘴角,手上再一用力,非常地用力!

  「哎呀--」賈白氏感到疼痛,驚醒了,猛地睜開眼,望了半晌賈一慈,好久才回過神來,弄清了眼前形勢。

  看來此情形並非第一次了,在弄清形勢後,賈白氏輕蔑地翻了一下眼皮,扁了扁嘴說道:「想幹嘛?你行嗎?行就上,就知道這麼亂捏,有力還不如去捏你那沒用的東西!」說罷自已翻了個身,頭朝裡又睡了過去。

  賈一慈剎那間額頭青筋猛烈抖了幾下,很快又恢復了過來,他突然想起今晚睡前忘了去佛堂上香了,趕緊下了床披了衣往佛堂走去。

  賈白氏聽得賈一慈的腳步遠去後,復輕歎一聲,本來沉沉的睡眠現在一下讓賈一慈攪了去。

  賈白氏本也是生於殷實人家,十七歲那年受父母之命嫁與賈一慈。婚後見賈一慈個子雖不高,卻也是眉清目秀,再加上對她相敬如賓,從未對她提出非份之求,令她當初惶恐之心漸漸安定下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賈白氏不再是十七歲的賈白氏,一顆熟透的蜜桃隨時都有把薄薄的皮撐破的危險!

  而賈一慈依舊相敬如賓,這種刻意的客氣越來越讓賈白氏忍無可忍,於是,常常地,有意無意地,有事沒事地,賈白氏總愛發一些莫名其妙的火!

  賈一慈卻是胸懷博大,任由賈白氏胡鬧,從來不惱。

  賈白氏見賈一慈一付事不關已的樣子更是兩眼冒火,她不明白,不明白賈一慈的寬容,就像她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愛莫名其妙就脾氣暴燥一樣!

  當她有一天明白過來時,夏天已經快到尾聲了,早來的秋天雖然更火熱,也更短暫!

  最近的幾年,賈白氏的外交圈子有了一點擴展,她同時也發現,賈一慈對她不再相敬如賓了,經常在酒後對她作一些永遠不會有下文的毛手毛腳!賈白氏雖然厭惡,但也不作過份抗拒,畢竟賈一慈有這個資格!

  中午賈一慈突然回家來,康七還在床上,著實嚇了賈白氏。好在賈一慈是直奔佛堂,這給了康七時間從後牆從容不迫地離去。

  在康七翻牆的一刻這個院子每個人都很滿意。康七很滿意可以從容離開,少了麻煩;賈白氏很滿意突發事件有了完滿結局,保住了貞節;賈一慈一樣很滿意,通過佛堂窗格上的眺望,他確定了那人果真是康七無疑!



  (二)

  王掌櫃是在二更響後離開賈府的。當時他也是有了七分酒意,出得門來,見月色如此之好,又帶有微微細風涼意,正好解酒之燥熱,心下不禁大爽,也不上馬車,遣馬伕先行回去,就逕自披星戴月地散起步來。

  能有這般賞月心懷是因為這王掌櫃本是讀書人出身,無奈考了幾屆秀才均不中,次次剛好排名孫山之後。自歎懷才不遇之餘也倒是識時務,趕緊改了行,從了遠房表叔的表叔學醫,看來家裡表叔數不清也未必是壞事。可惜這表叔的表叔本身醫術並不甚精通,只對小孩老婦之頭痛發熱略為在行,其它一概以從發黃醫書上精選之幾個溫中補氣的甘草沙參紅棗之類方子換著用,須知中醫本來就以調理為主,多半藥性溫和,不能起立竿見影之效果,但也決不會讓病患加重,相反趁熱服之還能見到病患臉色即刻紅潤起來!

  疑難雜症畢竟是少數,平常小病小痛總是佔大多數的,因此,表叔的表叔和王掌櫃當初走門串巷,搖鈴行醫的日子過得也算逍遙自在!最主要的是表叔的表叔畢竟沒有誤人子弟,在醫術之外他教會了王掌櫃許多孔夫子沒有教他的東西。表叔的表叔走南闖北慣了,從一地到一地總愛捎帶點東西到新地方易手,東倒西倒多了,王掌櫃也熟門熟路了,漸漸算盤打得比表叔的表叔還快還精。除此之外,長年闖蕩江湖也讓王掌櫃見多識廣,天文地理,人情世故,扯皮拍馬,豪俠儀義,無一不懂一二!而這些,正是賈一慈性格上最缺乏的,事業上最需要的互補。所以,當年王掌櫃在被響馬洗劫一空,表叔的表叔又遇害而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被賈一慈慧眼留為已用也就不足為奇了!

  士為知已者死,這就是中國讀書人之所以能比較便宜地被收買的原因!

  賈一慈當然是王掌櫃可為之死的知已,如果僅是主僕關係,王掌櫃還就不至於在工作時間之外隨叫隨到。因為王掌櫃認為在沒有平等為前提的情況下,共坐一席話也不會投機的,話不投機半句多,無話酒自然悶,酒悶氣自然不暢,氣不暢心自然郁,既是心郁何苦坐之一席,不如早點安歇罷!

  今晚的酒宴雖然只是賈一慈和王掌櫃兩人,卻是聊興甚好,不覺就是二更響起,不得不散席!一路上,王掌櫃還在尋思著賈一慈今晚所講之稀奇事情。因為賈一慈中午剛剛從外地採購藥材回來,風塵僕僕地在店舖裡卸完藥後吩咐王掌櫃晚上務必上門喝上一杯,公事私事一併好好聊聊!並神秘兮兮說有一稀奇事要說於他聽聽!

  記得賈一慈匆匆離店回府是午時一刻左右,當時王掌櫃本想拖延一下賈一慈的時間,起碼午時過後再回府!可是對於離家一月有餘歸心似箭的人又豈是隨便能拖延的?再說賈一慈如何也是王掌櫃的東家,過於異常反而令人生疑。王掌櫃也只好心下暗道「菩薩保佑」便由賈一慈去了。

  因為沒能拖延住賈一慈,讓王掌櫃整個下午心不在焉,幾次進了後堂忘了進去何事,出來後卻記起原來是要上茅廁!左眼皮是不停地突突直跳,這更讓他心慌意亂!好不容易熬到了黃昏,腳卻又似灌了鉛一般不肯邁出。畢竟王掌櫃是見過大風浪之人,稍一定神,心下一橫,邁開大步就往賈府趕!

  事情往往都是這樣的,你最但心的事總不會出現,出現的卻往往是你沒想到的事!

  王掌櫃剛進府門,賈一慈就大步迎了上來,一把拖上王掌櫃的手說我們今晚上花園子喝去,席已備好,就等你了!

  賈府的花園子不大卻很精緻,巧奪天工的假山和水池,青磚碧瓦的八角亭,滿牆的爬山虎,牆外伸展進來的巨大柏樹,一切都顯得古樸寧靜,這正如賈一慈一貫的性格,厚實不張揚!

  「王兄,我今個出門可真遇見稀奇事了!」--賈一慈剛落座就先自開口道來。

  「我現在看到的就夠稀奇的了!」--王掌櫃道。

  「哦?」--賈一慈奇怪地看著他說--「你看到什麼?」

  「你的頭髮!」--王掌櫃說完為表重視,更深地盯著賈一慈油光發亮的頭髮。

  「哈哈哈--」--賈一慈爆發出一陣大笑道:「這也是稀奇事的一部分。」

  「倒底是何稀奇事呢?」--這是一句廢話,王掌櫃知道即使他不這樣問,賈一慈也馬上會說出來的,但王掌櫃知道他這樣問會讓包括賈一慈在內的任何人感受到更大的鼓舞和成就感,一種人無我有,待我施捨的成就感。這就是王掌櫃的人生經驗之一!這也是王掌櫃這麼多年能夠屹立不倒的經驗之一!這種內斂的聰明較之外露的聰明不知要聰明幾多?雖說中國人的廢話多,但一個人要真的能熟練運用這些廢話以致駕輕就熟的話,那麼你不是個出色的政治家也會是個出色的外交家!

  「說來也是荒誕,這事得從上個月我出門的前一天晚上說起,那夜我一早便上床睡了,半夜做了一個奇怪的夢…」--賈一慈喝了一口酒娓娓道來。

  (三)

  賈一慈這次出門還真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這雖然差點要了他和全船人的命!

  有道是貴人出門多風雨,賈一慈還真是不小心成了這一船人的貴人了。雖說這一船都是他雇的腳夫。

  這一路來沒完沒了的急風暴雨讓賈一慈著實傷透了腦筋。眼看樟州的這一集藥市快要結束,他卻誤了幾日的行程,只因風太大,許多船家不願走,好不容易找到這條沒蓬遮頭的小艇,也顧及不了許多了,怕太遲去了買不上好藥,只剩別人挑下的劣藥,這是賈一慈最不能忍受的!幹了一輩子藥材,好藥是賈一慈的命根子,什麼時候只要一聞到制過的上好藥材,他就會兩眼放光,心曠神怡!眼下只求快到,購好了藥再慢慢尋好船回家!

  話說回頭,這一葉小艇載著加船家和賈一慈共十一人晃晃搖搖一路飄來!兩岸春意盎然賈一慈也無心欣賞,心急如焚令他坐立不安!倒是事不關已的腳夫們心情不錯,一人一句對接起下流山歌來。由於鄉音太重,賈一慈也不甚明瞭他們究竟唱些什麼,只從他們突然爆發的曖昧大笑裡猜出歌詞的下流來!

  因為聽不懂而又被強迫著聽,這更讓賈一慈心煩意亂。但他的修養令他決不會出聲喝斥他們。

  賈一慈剛想閉目找他跟隨了一輩子的觀音大士時,觀音大士卻突然顯靈了!這時,平地一陣急風過,眼還沒來得及眨一下豆大的雨點就嘩嘩砸來了。這一砸把下流山歌砸停了,卻砸出了更大的嘈雜來。皆因眾人看到不遠處有一約兩米寬之木橋,橋下剛好能棲身此小艇,便七嘴八舌催船家快劃過去好避雨。

  此時滿肚無名之火的賈一慈正無處可消氣,見此想反正自已已淋濕了,也不在乎再濕一點,偏不讓這些下流胚好受。再說正是趕路的時候。於是大聲對船家說:「不准停,快快,快開過去,只管趕路就是了!」

  即便是無甚利害關聯的筵席上都是「杯杯先敬有錢人」,何況這十人中只有賈一慈一人付錢與船家。

  當小艇順順當當穿過橋洞時,全船鴉雀無聲,這突然而來的彷彿凝固的空氣令賈一慈感到滿意。

  然而,雨點卻是不會凝固的,反有越來越烈之勢。

  然而,因為此時的相對安靜,才讓這一船人更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死一線間的悚悚然,世事無常說來就來的真確感!

  那一刻,小艇只離開木橋五至六米,這個目測量是賈一慈的,船工說只有四米不到,大多腳夫卻說只是一步距離而已!

  總而言之,他們每一個人都親眼目睹了全過程的--木橋是如何在風雨中倒塌的。

  小小木橋,想來倒塌得也不甚壯觀,只是差一步即臨滅頂的真實感覺對小艇上每個人的衝擊卻是巨大的!

  這一船人除賈一慈外其它十人想來識字加起來也不超過二十,但對世理卻是極識的。瞬間的驚呆過後,便對救命恩人賈一慈發生興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許多好聽明顯帶有奉承痕跡的話語。感激過後便也產生了小小略帶討好的疑惑--「先生真是活神仙啊,難道先生預知方纔之事否?」

  此番變故,賈一慈心下的惶惶並不下於他人,只是他在船上的地位以及他的多年修養令他能更快地安靜下來。此時聞聽耳邊這等受用之言,心想:許是多年拜佛的緣故,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此時既聽詢問之語,也不敢貪功,便輕咳一下道:「這都是觀音大士的功勞啊,誠心向佛便有這等好處!」

  說完這兩句賈一慈便住了口,一會又覺不妥,似有意猶未盡之感,又覺只這兩句有點故弄玄虛之嫌了!略一思索,便又開口,信口編來:「其實,昨晚我做了個夢,夢中觀音大士向我說了這番凶險,才使今日得以僥倖躲過。所以啊,以後你們也應多多信拜觀音大士,因為,你們已經先承受了觀音大士的恩澤了!」

  說完這番感覺極其良好的話後,雨突然就住了,烏雲一散,天一下亮了許多,雨過天青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景界!

  今日這遭遇,賈一慈這番說話,就連賈一慈說完這番話後的肅穆表情都將是這船人刻骨銘心一輩子的!

  餘下的路程賈一慈再也無話,一人靜坐船首沉思。剛才信口編來的一番說話忽然把賈一慈帶到了一個地方,這地方像是很熟悉的一條死胡同,又像是從沒到過的一座迷宮。這番話在他嘴裡出來的同時,也在他腦海裡變成了一根繩子一把鑰匙,賈一慈此時心中也像是豁然開朗了一下,但馬上又暗淡了下來!來得太快,讓他一時理不出個所以然來。但賈一慈畢竟不是三歲小孩,他知道他手上既然找到了鑰匙,現在要找那扇門就容易了!



  (四)

  王掌櫃看著對面坐的,不知何故如女人般油頭滿面的賈一慈,整個下午懸空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王掌櫃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只是這件事實在不好從口裡直說出來,即使是情同兄弟。如果讓王掌櫃為賈一慈兩肋插刀,王掌櫃是決不眨眼的。但這事卻並不能逞一時之氣,弄不好會讓賈一慈家破人亡,最起碼也氣出個什麼毛病來。

  其實這件事並非王掌櫃獨知。應該說是認識賈一慈的人基本上都知曉。只有賈一慈一人還蒙在鼓裡。而知道的人卻都是和這事沒有關係的,唯一有關係的人卻是毫不知情,每想及此,王掌櫃總是感到愧疚。

  如果王掌櫃生活在今天,如果王掌櫃也讀席慕容戴厚英瓊瑤,那麼他就不會為此事耿耿於懷了。因為出牆一事另一半若非第一個知道便是最後一個知道!

  人的城府若能讓人一眼看出來那麼此人也就沒什麼城府了!賈一慈是個城府很深的人,也許是長年唸經修道讓他練就較之常人更曠達更堅忍之心,因為賈一慈其實是屬於第一個知道賈白氏紅杏出牆的人。

  就在王掌櫃滿身每一個細胞都對賈一慈充滿愧疚之時,賈一慈卻滿臉興奮地對他道出一個令他瞠目結舌而又將信將疑的奇聞來:

  「說來也是荒誕,這事得從上個月我出門的前一天晚上說起,那夜我一早便上床睡了,半夜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觀音大士穿一身白衣,手持白玉瓶,腳踩蓮花台從西邊飄了過來,用楊柳枝帶水點了一下我的頭道『賈一慈聽了,你不久將有大難臨頭,我念你祖輩相禮甚虔,不忍見你身罹此厄,故前來救你。如今有四句偈語在此,記真了可保你渡過此劫,你且聽真了:《逢橋莫停舟,逢油即抹頭,斗谷三升米,黑蟻遮冤頭》,切記切記!』我聽罷便拜地而醒。忙將這四句偈語默寫下來,背熟了,再將這張偈語供放在香案上。

  你道奇不奇?我第二天動身,行到江西境地時,忽然遇到傾盆大雨,此時恰好行到一橋下,船工腳夫想在橋洞中躲雨,我記起偈語中頭一句,便連喚使不得使不得,快搖過去,莫停莫停!船工見我著急,不知何故,便冒雨搖將過去,不到一箭之地,只聽轟隆一聲,那橋已斷!好險好險!」--說罷賈一慈自顧自盡了一杯酒,也不管王掌櫃在一邊張大了眼睛。

  「你莫不信,這事你到樟州碼頭一打聽就知道了,當時船上加腳夫也有十一人,個個親身經歷!」--賈一慈夾了一口菜送進口中。

  「這真是東家誠心禮佛之福啊,」王掌櫃伸手抹了一下額頭的細汗,他剛也被賈一慈形容的凶險之情嚇出了汗來。此時回過了神便道:「也該東家平日行善積德,感動大士,便得此報。善終歸有善報啊!」

  王掌櫃本想說「善人怎能總得惡報呢?」但他還是忍住了沒說出口。

  「更奇的事還在後頭呢,」--賈一慈接著又道來--「今日匆忙趕回家,是因心裡記著菩薩救了我斷橋之厄,急著回來焚香拜謝!不想上完香念完一遍《觀音經》後,本欲起身,樑上懸掛的長明燈卻斷繩落下,裡邊的油傾得我淋漓盡致!我猛然記起偈語中的第二句《逢油即抹頭》,便毫不遲疑地把燈油抹了個滿頭光亮,雖如女人般有礙觀瞻,心想菩薩說的總歸不會錯吧!所以,便是現在你見的這般模樣了,哈哈!」

  「此事端是稀奇,只是後兩句不知作何解釋?」--王掌櫃道。

  「嗯,我也納悶得緊。但就像這頭兩句,事先你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臨頭了,你就明白了,也許這就是天機吧!天機總是讓凡人費解的。」

  「說得也是,只是知道這些都是對東家有益就行了,既是天機,我等凡輩也就不必去空勞費神了!想冥冥之中,果真有神眼如炬,凡輩齷齪之事,瞞已瞞人卻是不能瞞天的,一切善惡之緣皆有報應啊!」--王掌櫃在月色與酒精的雙重作用下,忽作無限感慨!

  賈一慈端坐在佛堂的蒲團上,睡意全無,便拿起木魚槌,翻開一卷《華嚴經》,半閉著眼,喃喃誦來。在這樣的寧靜空寂的夜色裡,飄出來的誦經聲就顯得分外蒼涼。

  王掌櫃姿意放浪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得很長,四野空無一人,王掌櫃也許是真醉了,嘴裡翻來倒去地念著賈一慈說的那四句偈語:「逢橋莫停舟--逢油即抹頭--斗谷三升米--黑蟻遮冤頭--」每一聲落下都引來聲聲回音盪開去。

  四更敲響,賈府牆外一黑影在走動,似想翻牆,又在猶豫不決,藉著月光,可清楚看到此人正是當地著名的花花太歲--康七。

  不多久,一個黑影從裡邊翻牆而出,嚇得康七縮在一角不敢聲張。

  那黑影並未發現康七,逕自匆匆趕路而去。

  康七望了一眼遠去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咬牙切齒迸出一句:「婊子,敢騙我!」

  康七跺了一下腳,翻身進牆去了。

  這康七何許人?

  康七原名康正,名曰「正」,卻從頭到腳無一可正,油腔滑調油頭粉臉,父母早亡無牽無掛,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平日裡勾聚一班狐朋狗友,敲詐勒索欺行霸市,弄了錢便逛窯聚賭,因在狐朋狗友中排行第七,便喚以「康七」名。想必他也有自知,不想辱沒了蒼擷所造之「正」字!

  這半年來,他勾搭上了這賈府裡的賈白氏,從此經常趁賈一慈外出宿在賈府!

  說說這勾搭過程也可算一椿拍案驚奇了,半年前的晚上,月黑風高,康七乘著酒意摸到賈府前,想進去順手牽羊搞點小錢用用。沒想到可能喝了太多,竟在房內拌了一跤,撲一聲倒在地上,半晌動彈不得。這時燭火亮起,康七心想完了,這下少不了讓人送官府了。想到此,他反而心裡不怕了,張開了眼,可這一看過去卻讓康七的眼睛再也挪不動了。

  賈白氏披著薄若輕紗的睡袍,玲瓏曲線一覽無遺,半瞇著睡意朦朧的眼睛,一手舉著燭火,一手擋著火光,驚訝地看著趴在地上的俊美少年,一時恍若夢境,張著嘴竟說不出話來。

  這康七機敏非常,見此陣勢,已知無有風險了。馬上一躍而起,一口吹滅了燭火,一把抱住了賈白氏…




  (五)

  天色微亮,雞還未鳴,這時,只聽賈府裡像炸了鍋似的鬧嚷起來,大呼小叫的婢奴,手忙腳亂的家丁,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一會,一隊官府衙役在縣令師爺的帶領下呵欠連天地進得府來了。

  再一會,鬚髮皆白的賈白氏父親白員外也帶一隊家丁匆匆趕到。

  一身白褂染了半身血的賈一慈目無表情地呆站一旁。

  杵作和師爺在一邊察看著躺在床上身首異處的賈白氏一邊在低聲交流。

  白員外被眾人拖著仍使勁欲掙脫去與賈一慈拚命,口裡不住地叫罵連連,他是認定賈一慈就是兇手。

  不幸的是持這觀點的不單是白員外一人了,杵作和師爺在察看完完好的門窗外,也一致認為賈一慈嫌疑較大。

  師爺低聲和縣令交談了一下,隨即聽見縣令大喝一聲:「把賈一慈給我拿下!」

  衙役們終於有事可幹了,精神一振,凶神惡煞般將鐐銬往賈一慈脖子上套來。一邊鎖一邊對著賈一慈唸唸有詞,不知當時的衙役在拘人時是否也念--你有權保持沉默,如果你放棄這個權利,那麼你所說的一切將有可能成為呈堂證供…




  (六)

  賈一慈的第一次提審是在收監的第三天。這中間的緣故是由於該縣太爺並非一草菅人命的昏官,在大多數沒什麼大的利益衝突的情況下,他還是能盡忠盡職,秉公辦案的。怎麼說也是聖人門生,從小受聖人教誨的。這位縣太爺屬大器晚成型,中年才考取功名,自知緣淺福薄,不敢過於奢求,也就安安心心做他這個縣太爺。這一做就是幾任,穩如泰山的原因無它,就是不貪也不廉,不左也不右,不急也不慢,不卑也不亢,不錯也不對!反正是一條,管它是對的錯的好的壞的,只要是利大於弊的,就是正確的!

  看似聖人中庸之道,其實中庸不中庸,只有已自知!

  這兩天來,縣令及師爺作了一番慣例調查,初約具備了開審之條件了。

  「啪--」--隨著縣令手中的驚堂木一響,堂審便開始了。

  「帶人犯賈一慈!」--縣令道。

  身著囚服的賈一慈被押上,跪下。

  「人犯賈一慈,本官且問你,八月初三晚上,你酒後洩憤,加害於你妻賈白氏,可有此事?」--縣令道。

  「回大人話,無有此事,草民冤枉,請大人明察!」--賈一慈道。

  「那好,待本官宣證人上來,與爾對質,爾可願意?」--縣令道。

  「回大人話,草民願意!」--賈一慈道。

  「宣證人白黃氏--」

  白黃氏上堂,下跪,請老爺安。

  「下面所跪何人啊--」縣令道。

  「回大人話,草民是賈白氏之母白黃氏,」--白黃氏道。

  「好,白黃氏,本官且問你,你女賈白氏何時嫁與賈一慈?其夫婦關係如何?盡你所知,從實道來!」--縣令道。

  「回大人話,我女賈白氏嫁於賈一慈已有二十三載了,一直倒也相安無事,只是久久不見有生育。每回我女兒回娘家我必再三催問與她,後來經不起我的迫切催問,我女兒便終於吐露了口風--」白黃氏欲言又止,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賈一慈。

  「為何住口?快快詳盡道來,」--縣令道。

  「是--是--是我家姑爺不能人道!」

  一言出,堂外即刻嘈雜起來。

  「宣賈府婢女春蘭秋菊--」

  春蘭秋菊上堂,下跪,請老爺安。

  「你倆看仔細了,可認得此物?」

  「回大人話,這是我家府上所用的菜刀!」--春蘭道。





  「如何肯定?」

  「回大人話,奴婢一向在廚房幫工,天天用這菜刀,絕不會錯!」

  「秋菊,你且道來,你家夫人最近有何不妥之事?」

  「回大人話,我家夫人這半年多來在老爺外出後常有外人來宿!」

  這下堂外可就熱鬧了,交談嬉笑聲大了起來。

  「秋菊,你別亂說。」--賈一慈轉頭對秋菊喝斥道。

  「肅靜肅靜--啪--」縣令急拍驚堂木。

  「秋菊,此話可有真憑實據?」--縣令道。

  「有的,賈府上上下下誰人不知?大人可以問去。」

  「大膽,竟敢如此和本官說話!本官是問你自已有無真憑實據?」

  「也有的,那男人有次夜深在走廊邊欲非禮奴婢,被奴婢咬了一口右手背,奴婢斗膽想,那男人手背應會留下傷疤!」

  「好,你可知此人名字?」--縣令道。

  「回大人話,奴婢甚少出府,並不知此人姓名,但卻認得此人!」

  「人犯賈一慈,你娶妻卻不能人道,後又得知其與人通姦,因而懷恨在心,八月初三晚因酒後一時膽壯,取家中菜刀殺妻洩恨,動機明顯,時間地點具備,你還有何狡辨?」

  「冤枉啊,大人明察,通姦一事草民是剛剛才得知的啊!再說草民當晚並無酒醉,睡前還在佛堂誦了三遍《華嚴經》,這些眾家人均可為證啊!」

  「哼--公堂之上,哪容你狡辨,來人,大刑侍候!」--縣令正要扔令牌加刑於賈一慈,這時師爺低下頭在縣令耳邊言語了一番,縣令改變了主意,即宣擇日再審,退堂!

  一審就這樣草草結束了。

  轉到後堂,縣令一寬衣一邊對師爺埋怨:「子清兄啊,你為何要阻攔我用大刑?不然賈一慈可能已經招供了。」

  「大人有所不知,這個賈一慈可是一方極有名望之人,為人樂善好施,深得民心,如果貿貿然施於大刑,恐將來發現兇手另有其人時,對大人聲望會有所損傷!」--這師爺搖晃著折扇和腦袋慢慢道來。

  「莫非子清兄認為兇手另有其人?」

  「小人只是心存疑惑而已,大人細想,如果賈一慈真要殺妻洩憤的話,他會用此等手段嗎?以他萬貫家財,他會去冒這個險嗎?況且就算是他想殺妻洩憤,誰會挑到出門剛回來的當晚呢?這一切太不合常理了吧,如果他是酒後一時氣憤,那麼酒醒後完全可以不報官,只說暴病身亡,即日發葬便完事!」

  「子清兄所言極是,那依兄之見,兇手會是何人呢?」

  「賈府奴婢所供之姘夫是個重要線索,待小人這幾天去察訪一下再作打算!」

  「如此甚好!」



  (七)

  這個師爺姓鄭名天字子清,祖籍紹興!

  鄭子清身材瘦長,臉色臘黃,雙目深陷,鼻樑卻高而挺,尖嘴猴腮,牙黃口臭,總之一副舞台上化完妝的婁阿鼠。心地卻是不錯,生性淡泊,常存善念,閒來喜吟詩作賦,流連山水!

  對於賈一慈這個人鄭子清是有一定瞭解的。因鄭子清閒來無事總愛到鄉間流連,所聞所見都是百姓對賈一慈的稱誦及見到賈一慈親自舀粥送衣給窮人之感人場面,且見他的藥鋪是最多窮苦百姓光顧之地,因藥好價平,這些種種為富仁義的事跡均讓鄭子清對賈一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敬佩。

  就如眾多曾受賈一慈恩惠的人一樣,鄭子清也不相信賈一慈會去殺人。況且他虔誠禮佛的事鄭子清也略有所聞。多年的公門見聞讓鄭子清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殺人的,有些人你把刀子放在他手上,告訴他眼前是你的殺父奸母大仇人,殺了他復仇並且不用你償命,就算這樣,很多人也只會大聲喊:「我殺了你--」然後刀子卻始終落不下去。對於這種人來說,殺已比殺人容易!賈一慈應該就是這種人。

  另外還有一種人卻是殺了人了他自已還在找剛才殺人的原因。如果實在找不出好原因來,那他就放棄,有沒有一個好的原因並非是殺人的本意。本意應該是殺了這個人讓他感受到了快意,或者是他認為殺人這件事已經成了他的責任了,他必須去完成這個責任。又或者是以為只有殺了這個人才算是幫了這個人,總之,居然能殺同類的人本身就是個奇怪的人了,再加點這些奇怪的理由也就不是那麼奇怪了!只是,賈一慈會是這一類人嗎?

  其實鄭子清心裡很清楚,不管哪種人,在知道他是何種人之前你是看不出他究竟中何種人的。這種事不同以你在吃飽前可以確定你的飢餓!

  不知不覺鄭子清來到了賈一慈的藥材鋪前,他想起他和鋪上的王掌櫃也是認識的,何不就去會會他,他東家出了這事,從他那兒找點資料也是很正常的!

  鄭子清走進藥鋪子之前,王掌櫃也是剛剛才回到鋪子裡來。

  今天他去了一趟牢裡,自賈一慈被拘押以來,今天衙門裡才告知可以去探望,於是,一早王掌櫃便備好酒菜,賈一慈素來喜吃甜食,這一點王掌櫃是知道的,因此他特意到城裡最有名的「真聚樓」買了幾大匣點心,到了裡邊分點給差大哥,興許日後小處也可方便些。

  既是衙門師爺來訪,王掌櫃自然不敢怠慢,於是,二人坐在了「真聚樓」的一間小雅座裡。

  一通諸如久仰擔待之類的客氣吹捧以後,即轉入正題:

  「王掌櫃,不知你家東主可有仇家?」

  「我家東主為人如何,子清兄應該略知一二吧,他如何會有仇家呢?」

  鄭子清點頭贊同。又問「既無仇家,又非遇盜,如此看來,你家東主這官司可就吃定了!」

  王掌櫃急道:「哪如何是好?我家東主是連螞蟻也不會殺一隻的人啊,又怎能去殺人呢?」

  「說得也是,不過也非不能,如果是他發現妻與外人有染,心中不忿呢?」

  「就算那樣,一紙休書不就完事?」

  「不妥不妥,那豈不自暴其短?咦,昨日公堂之上,你家東主之婢供出賈白氏有一姘夫,王掌櫃可知此事?」

  「說起我那東家,也真愚,此事上上下下沒有不知的,要說不知,也就是我那東家不知了!」

  「哦?王掌櫃可知那姘夫是何人?」

  「就是那隔兩條街的康七!」王掌櫃恨恨地說。

  「是他?」鄭師爺也聽說過此人。

  「說起我那東家,不知是命不該絕,還是命中注定要有一劫,前些日子,他去江西購藥,就經歷了一次死裡逃生。」

  「哦,請細細說來,」鄭師爺饒有興趣。

  「子清兄想來也有所聽聞,我那東家素來愛拜觀音菩薩,不知子清兄可信神異之事?」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幾多奧妙,又豈是信與不信可道清的?」

  「那好,子清兄聽我細細說來,」王掌櫃便將賈一慈那晚說的話原原本本地說與鄭師爺。

  「果真有此事?」鄭子清聽完詫異地睜大了那雙小眼睛。

  「東家說這事在漳州碼頭人人盡知。」

  鄭子清心下一動,沉吟了一下道:「那四句偈王掌櫃肯定無記錯?」

  「這個我不太敢肯定,這樣吧,東家當時是寫了下來的,就放在東家佛堂的案台上,師爺可差人去取來。」




  (八)

  鄭子清與王掌櫃在「真聚樓」分手後,一人獨自來到賈府,在管家帶領下,到佛堂取了寫了偈語的那張紙。然後便回衙門。

  剛進後堂,就見縣太爺正襟端坐,似在凝目出神。鄭師爺輕咳一聲,縣太爺回過神來,見是師爺,便對著他說:「怪事怪事,莫非真有冤屈?」

  「不知大人遇何怪事?」

  「鄭兄快快來看,」縣令招呼著師爺過來,一邊說:「中午牢頭來說,賈一慈在獄中寫了一份供詞,我便叫牢頭放在台上,剛才用完膳過來,見這台的的供詞居然聚了好些黑蟻,怪的是,這些黑蟻哪也不去,偏偏圍在賈一慈的名字上邊,真是怪事!」

  聞言鄭子清一呆,忙過去看清楚,果然如縣令所言。

  「大人,我想今晚去牢裡會會賈一慈,也許這案即日可破,大人可否差人去一趟漳州,打聽一件事。再就是速速把康七暫且拘起,我自有道理!」




  (九)

  話說那天晚上,康七見牆外一黑影出來,心想,賈白氏這賤人,今日與我說當家回來了,晚上卻又與別人幽會,呸,看我一會如何收拾你!想罷翻身進去。

  康七躡手躡腳來到賈白氏房前,正欲推窗,忽聽到裡面傳來男人鼾聲,心下一驚,莫非真是她男人回來了?康七隻覺得心裡妒火直燒。本來今晚康七贏了點錢,又在餐館喝了不少酒,才藉著酒意晃到賈府來了。康七雖說相好的不少,但幾乎都是窯姐,風塵女人到底一股風塵味,怎比賈白氏如此風情萬種,雖是半老徐娘,卻是風韻不減!不管如何,這康七是真的為賈白氏而掉了魂了!

  再說妒火中燒的康七藉著酒意,目光漸漸露出了殺機。他望了一下四周,找到一塊石頭,揣在手上,輕輕地推開了窗子,爬了進去。

  康七腳剛落地,便當時嚇得靈魂出竅,原來月色在他推開的窗戶上照了進來,正好照在已離開了身子,滾到地上的賈白氏的頭上!賈白氏依舊緊閉著眼睛,像是還在熟睡的樣子。慘白的臉周圍是一灘烏黑的血跡!

  屁滾尿流的康七跌跌撞撞跑了出賈府,家也不敢回了,一口氣直奔城外!




  (十)

  這座小縣城本來也不大,再加上民風淳樸,也可能是官府工作並不那麼認真,衙役們也偷偷懶,所以這牢裡居然只有賈一慈一個犯人,在牢裡當差的倒是有三個。三人管一個,這好像不是在管押,而有點觀賞的味道了!

  這牢頭是縣太爺的小舅子,另外兩個是縣太爺的小舅子的大舅子和小舅子。這舅子們都有共同喜好,那就是工作時間喝上一兩口,因此,王掌櫃的點心就送得很到位了。也因此,賈一慈的待遇就好了許多,本來這個賈善人他們也知道這麼個人,眼裡就不把他當作重犯看待。這不,鄭子清到牢裡來的時候,他們四人正圍坐一起喝得正歡呢!

  見師爺到來,各人忙起身讓了座。師爺說我有事和賈員外單獨聊聊!舅子們就知趣地走了出去。

  鄭子清先是再問了一遍王掌櫃所言之事,他是想聽聽賈一慈的版本,看看有無出入之處,公門生涯令他對任何事都更加謹慎,他不想看到有冤案在他手裡發生,鄭子清覺得那樣是對他智慧的侮辱。雖說也是讀聖賢書長大,但祖輩的家訓卻讓他並不想考取功名,而只想做一個與世無爭的師爺。官場險惡,宦海無常,他的志向不在這裡。

  見賈一慈的版本與王掌櫃的版本並無多大出入,鄭子清便掏出了那張偈語,道:

  「現在我們已知《逢橋莫停舟》《黑蟻遮冤頭》這兩句的意思了,只是另外兩句實在費解。你說你回家那天被油淋了身,你便用它抹頭,後來發生了什麼和油有關的事嗎?」

  賈一慈緊縮眉頭,想了半響,搖了搖頭。

  「當晚你夫人被害,你們是同居一床嗎?」

  賈一慈點點頭。

  「會不會是兇手也許要殺的人是你,而錯殺了你的夫人呢?」

  「不會吧,怎會錯殺了呢?」賈一慈不解道。

  「你想想,當時太黑,兇手不知如何辨認,就以為頭上有油香的一定是女人,那麼,旁邊的便是你了,於是便錯手殺了你夫人。」

  「想來我平生從不與人結怨,誰會對我有那麼大的仇恨,非要置我於死地呢?」

  「你可知你夫人與人有染之事吧?」

  「在公堂之上已得知!」賈一慈說著看了看鄭子清。

  「你可知那人是誰?」

  「不得知!」

  「好吧,就是《斗谷三升米》!」

  「什麼意思?」賈一慈更加疑惑地看著鄭子清。
  鄭子清臉帶得意地捏了捏稀稀落落的山羊鬍子,慢慢說:「你想,一斗谷只有三升米,那麼其中七升是什麼?」

  「是糠,七升糠?那又如何?」

  「對了,是康七,康七就是欲殺你的人!」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看來人是否與人結怨竟也是不由自已的啊!」賈一慈搖著頭說。

  「這也只是猜測,是否屬實,也要看抓了康七審過才能定奪,還要請員外再委屈幾天!」

  「這個無妨,只要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十一)

  令鄭子清意外的是,找康七居然大費了一番周折。原來康七那天晚上就在城裡消失了,跑到了外縣一個遠房親戚家裡。其實他知道人並非自已所殺,他只是覺得害怕,非常地害怕!潛意識讓他想跑,想逃離,逃離這個地方,越遠越好,只有遠離了,才能讓他有一點點魂兒重又附身的感覺!

  抓回康七那天,去江西的人也回來了,那個衙役為保險起見,還帶回了一個當時也在船上的腳夫做證人。如此盡忠公事其實並非此衙役的一貫作為,而是出發前得到了王掌櫃的一筆出差贊助費,因此就依王掌櫃所托,帶了一個證人回來!

  康七的出走本來就加深了鄭子清對他的懷疑,而康七在稍稍用刑後的供詞更讓鄭子清堅定了懷疑!可以說已經不是懷疑了,他認定康七就是兇手。

  康七常年吃喝嫖賭,身子外強中乾,哪裡經得起這幾板子打下去。康七在驚嚇恐懼中東一句西一句地拼湊出當晚的經過,可惜在外人聽來這簡直是狡辨,揣了石頭,摸了進去,卻看到人已死了,真是胡說八道!只好繼續打板子,直到康七皮開肉綻,這康七心想罷罷罷,與其現在被活活打死不如過幾天,到時一刀子下去,痛快許多!於是,康七畫了押,打進大牢。同時賈一慈也無罪釋放!


  (十二)

  半月後,康七在較場被斬首。由於這個小縣城已經有十幾年沒斬過人了,因此當天百里空巷,較場上人山人海,想必當眾殺人也是很具有觀賞性的娛樂項目!好奇是人類最高享受,可以蓋過其它任何恐懼,害怕,驚惶等等!

  賈一慈卻沒去較場,他一整天都在佛堂裡誦一本《金剛經》,也不知第幾遍了,茶飯不進,大門緊閉,直到傍晚時分,賈一慈才開門出來,見到門口站著所有家僕,正不知就裡地看著他。

  賈一慈吩咐家僕去請了王掌櫃來,並讓廚房備好一桌素菜。

  不久,王掌櫃匆匆趕到,賈一慈邀了王掌櫃一同入座,並舉起茶杯對王掌櫃道:

  「來,我以茶代酒,敬王兄一杯!」

  「豈敢豈敢,折煞我也!」王掌櫃趕緊也端了茶杯回禮。

  賈一慈喝完拿出一張紙出來,遞給了王掌櫃,王掌櫃一看之下,大呼使不得使不得。原來這是一張藥材鋪的契紙,上面已換了王掌櫃的名字。

  「王兄且聽我把話說完,我還有事要請王兄長幫忙呢。」

  「東家的事便是我的事,那有說幫忙之理,更不能受此大禮!」王掌櫃把契紙推回了給賈一慈,賈一慈把它放在了桌上,道:「明日我便要離開這兒到普陀山去,下半生便一心守侍觀音菩薩,希望能減輕罪孽。這邊的事就托附與王兄了,這房子可賣了拿出一部分作遣散家僕,剩餘就用來擴大鋪子,增加一些水平較好的郎中坐堂就診,雖說這鋪子以後就歸你了,應該你說了算,但我希望你能堅持像我在的時候逢年過節作些善事,施濟百姓!」

  王掌櫃聽著心裡一酸,眼睛發熱,忙離座對賈一慈一揖到底說:「請東家放心,我一定不負東家所托!」

  「交給你我當然放心,這下我就能一心一意地觀音大士面前贖我的罪孽了。」說罷長歎一聲。

  「東家--」王掌櫃欲開口,賈一慈揮手制止道:「你也不必難過,我這一去也是我多年心願,從此清風明月,朝露晚霞,不比在這濁世中清涼麼?」

  月滿如盤,樹影婆娑,遠處山峰的輪廓似是一張起伏的側臉,微微張著嘴,像是在喃喃訴說著它的千古寂寞萬年風霜!

  6/28/2002深圳  

  真相:

  此案真兇其實為賈員外和王掌櫃二人。賈員外為策劃人,一手勾畫出了此案的藍圖,並作了偈詩暗示給王掌櫃。王掌櫃是何等人?且又與賈員外共事了二十多年,對賈員外夫妻之事也全瞭然,哪會領悟不到賈員外的意思?於是,在初三晚兩人喝完酒後,王掌櫃甩掉車伕,換上黑衣裝束返回賈家,親手殺了賈白氏。康七所見之黑衣人就是王掌櫃是也。

  王掌櫃因為早年流落江湖,信奉的是義氣二字。此舉也正是為了報答自己在落難時賈員外的知遇之恩。

  而賈員外事後豈能不知此事乃王掌櫃所為?因此事後如願嫁禍於康七後,仇已報、怨也了,賈員外萬事皆休,同時為了報答王掌櫃的義氣,於是把家業都送於了王掌櫃。

  世情恩怨,糾纏交錯,一時之氣,或是一時之惑,枉送了多少性命?賈白氏可恨且可憐,康七亦可恨且可憐,然而賈員外王掌櫃又何嘗不是可恨可憐乎?

  願人心皆向善,念念不忘,切莫因一念之差,枉送千世修來的今世為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