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　脫

我坐在車上，父親開著車。我們要去哪？我不知道。
　　穿過一條條似曾相識的道路，我專心地看著街景。忽然，一張臉飛快地從我的眼前閃過，又更快地落到後面。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隱約中是一片暗褐色。轉過頭，待我看清以後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張枯木般的臉，頭顱比一般人的更要長些大些，沒有頭髮。卻有一些突出的黑綠色的血管般的東西。它咧著嘴，衝我笑著。極詭異的笑。那兩隻向外凸出的蛋清色的眼睛，像是隨時會蹦出來跳進你的懷裡。
　　我張大了嘴想叫，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從我的喉嚨裡進進出出的好象變成了塑料，哽得我異常難受。
　　遠處好象有鐘聲，一下，兩下……
　　那怪物開著一部紅色的跑車，很是張狂。
　　馬路上的人好象一下子蒸發了，先前的熱鬧、喧囂變成了死亡的寧靜。
　　我艱難地拉住母親的衣服，終於吸引了她的注意。
　　母親疑惑地看著我，似乎對我的異常沒有絲毫的懷疑和奇怪。
　　我移動手指，向身後的方向指去。但當我和母親同時向後面看去的時候，沒有？沒有！
　　儘管充滿了迷惑，但我還是放心了不少。它消失了，消失了。我安慰著自己。
　　抬起眼，目光瞬間凝集。天！就在前面！那血樣般恐怖的紅色！我的神經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先是麻木然後疼痛。
　　果然，那緩緩轉過的臉，正是那張可怖得讓人驚心的臉。
　　車子裡的三個人，包括我，都被震住了。雖然，我已不是第一次見到，但恐怖仍然毫不留情地包圍了我們。我究竟是第一個反應過來了，聲音像是鷹一般衝了出來，撞出了另兩人的知覺。
　　“快，快開車！”
　　我死命地敲打著前座的椅子。
　　父親一個調頭，朝另一個方向飛也似地開去。
　　我轉過頭，兩眼緊緊地盯著後方。
　　追過來了！
　　“追過來了！”我開始尖叫。
　　那部紅色的車子就好象是一個惡魔般向我們撲來。
　　父親卻不知為什麼忽然一個急轉彎向一條小巷駛去，我不明所以，這時候我最需要的是人群，而不是那安靜得如墳場般的小巷子。
　　約莫一刻鐘以後，我們坐在另一輛車裡從小巷的另一頭緩慢地開了出來。
　　我看了看，周圍沒有紅色跑車的影子。心臟此時才好象重新又回到了我這裡。緊張過後的放鬆讓我開始有點頭痛。
　　我們的車的速度慢了很多，所有人都篤定那傢伙不會認出我們來了。
　　街上也開始能看到別的車子了，人們也好象都紛紛從地底下爬了出來。
　　噩夢過去了，我和母親癱倒在後座上。
　　也不知開了多久，在我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車子一個急剎車。我直起身子，莫名地向前看去。十字路口，一部車從我們的側面躥了出來。我為差點就要發生的車禍捏了一把冷汗。有些惱怒地看了一眼那車，不期然間卻正好與一雙渾濁的眼睛交織到一塊兒。
　　那笑，那眼，我驚叫。同時，父母似乎也注意到了。踩下油門，車子飛也似地向另一邊躥去。
　　我顫顫微微地回頭，那車……卻不見了。
　　但我們誰也不敢再松懈了，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魔鬼又會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它好象知道一切我們將要做的事情一般，像是玩弄著老鼠的貓，看著老鼠在它的控制中垂死掙扎。
　　我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感，但我知道我不能，因為我的生命很可能就在這瞬間的疲憊中化成塵土。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個漆黑的夜，我想起了我的逃脫，我想我能。我希望我能。
　　現在任何紅色的東西都能讓我的神經緊繃。
　　不知開了多久，我看見前面的不遠處停了幾輛警車。我們很快想到了求助，但大家的心底都有一絲猶豫，可誰也不想把它挑明。誰也沒勇氣去挑明。父親終於還是沒有停車，這樣我們惦記著那些警車，又繼續向前開去。
　　剛開出十來米，母親忽然尖聲說道：“車……那紅色的車……！”
　　她顫抖的聲音讓我和父親都一震，想也沒想我們很快地調頭向後退去。
　　車子在先前看到警車的地方停了下來。想了半天，父親還是下車向警車處走去。
　　我看見他敲了敲車窗，黑色的車窗緩緩降下，有什麼東西探了出來。我的心裡有一種莫名的緊張。直到見到一張中年女人的臉的時候，我放心了。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很快父親和那個女警察笑著向這邊走來。那個女警察比一般的女人要高出很多，大概有一米八吧。對於這一點，我有點高興，我甚至已經想到了這女警察以英雄的姿態和那個魔鬼對峙。
　　她走到我車窗的這邊停下，隔著窗，我仍舊能感覺到她那炯炯的眼神。按下了窗，一張溫情的中年女人的臉湊近了我。
　　“你放心，你們的事我們很快會解決的。”
　　她說話的時候溫潤的氣噴在我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從未聞到過的味道。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正好和她的眼睛對視，她的眼睛帶著某種意味看著我，但我卻分不清是什麼。
　　父親坐了進來，準備發動車子了，他回頭向女警察道了謝。
　　我們正想離開，一個手機忽然貼近了車子。那女警察拿著手機，好象要我看屏幕上的東西。我疑惑地將視線轉移到手機的顯示屏上。一串電話號碼，熟悉的號碼，正是我一位朋友的。
　　我不明白，父親也看著我。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我摸了摸放在後面的包，手機呢？我的手機呢？我的眼睛的焦點重新回到了那女警的身上。
　　她拋給我一個笑，我還沒反應過來。忽然間，她的臉好象融化了的油脂般滴落下來，先是露出一點模糊的顏色，然後越來越清楚，越來越多，融化得也越發得快了。是褐色！
　　我的眼睛瞪大，瞪大，它離得我那麼近，我不知道我此時能幹什麼。
　　我甚至確定了它身上那股腐屍般的味道，但我只能任由它靠近，因為我呆了。我來不及想我的手機怎麼會在它那的，我沒辦法思考。
　　父親反應極快地發動了車子，車窗也很快被他關掉了。我下意識地回頭，那怪物拿著我的電話，示威般地晃動著。我很清楚得知道這將會給我的朋友帶來多麼大的危險。
　　母親扳回了我的頭，我看著她，我的臉上沒有表情，和母親一樣。我沒有哭泣和害怕的權利，因為那樣只能讓我越發得無措。
　　我偷偷地側了側頭，瞥到了那魔鬼正在打我的手機。我的朋友會因為我而遭到不幸嗎？如果我現在下車，或許……
　　魔鬼擒著笑，它的眼睛一直看著我，我有一種通體冰涼的感覺，就好象是在地獄。死亡突然間變得不那麼可怕了，我想也許……也許我能面對？
　　“鈴……”
　　熟悉的手機鈴聲，我從夢魘中醒來，心臟好象要掙扎著跳出來一般，在我耳邊一下一下地撞擊著我微薄的承受力。
　　手順著床沿摸到了我的手機，翻開，上面有一串熟悉的電話號碼。朋友的。我閉了閉眼睛，有一種虛脫的感受。
　　掙脫了嗎？
　　真的掙脫了嗎？
　　我無法確定，就像我無法確定我現在究竟是在夢中還是現實中一樣。
　　也許吧……
　　也許這一切都是夢……
　　而一切的夢都是現實……
　　現實和夢一樣都要繼續……
　　我按下“OK”鍵。
　　“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