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在娘因薄倖的爹而死在她懷中的那一天起,
她便恨盡天下的男人,立誓要他們付出代價!
憑著妖冶蝕骨的美艷風情,以及精明慧黠的細膩心思,
特立獨行的她創立了[絕情苑],專門收留被男人欺凌的女人,
並刮盡男人的油水,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她斷情絕愛,直到遇上了他——袁青風,一個領有皇命的響馬頭子,
他擁有狂霸火爆的晶亮黑眸,豪獷不羈的英雄氣概,
而在他猛虎似的驚人氣勢之下,卻是顆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心,
以及寬容溫暖的愛,教她不自主地以愛相應……
不!她不能----但這糾纏難解的情絲,又豈是說斷就斷得的?
第一章
「嫌貧愛富」,常聽人言。
但怎麼也輪不到她身上吧!
她可是堂堂的嚴雪如,家財萬貫的嚴府千金女呢!她會被「嫌貧愛富」地休離?別開玩笑了!
可是——
瞧著眼前紅袍加身的夫婿,誰能想像得到他曾是一名餓昏在嚴府後們、三餐不繼的窮書生?
當時,她救了他,並且不顧父母反對與他私奔,贈金贈銀,助他求取功名;結果呢?
他發達了,娶了王爺之女!憑藉裙帶關係封侯拜相!享盡榮華富貴。而她這糟糠妻尋上門得到的,卻是一隻休書.
休妻呢!他要休了她,休了她這個可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兼人生貴人的結髮妻啊!沒有她,他早餓死溝底,給一群野狗拖了去,哪來今天魚躍龍門的富貴可享?
「杜康寧!你有沒有良心?」她厲問,懷疑自己怎生地瞎了眼,當年多少王孫公子任她挑,她誰不選,卻偏看上了一個無財無勢、薄倩寡義的負心漢!
他將休書丟在她臉上,猙獰的嘴臉早沒了昔年的溫情。「嚴雪如,你嫁我十年,我杜家差點香火無以為繼,我不休你,如何對得起我杜家列祖列宗?」
她冷冷一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杜康寧,我嫁你兩年,生下情絲,而後你赴京趕考,八年未歸,我這才上京尋你,如今你竟用『無子』這理由休我?哼!這世間沒了公理嗎?」
杜康寧的面龐轉紅又轉青。「不管怎麼說,你沒給我生下兒子就是未盡到做妻子的責任,我便有權休了你,你滾吧!」
「那情絲呢?」嚴雪如拉過身後嬌俏美麗的小女兒,八、九歲的年紀,模樣兒已出落得好似春花綻放。「她可是你的女兒呢!你連女兒都不要了?」
「女兒?」他冷笑,指著身旁大腹便便的升雲郡主。「雲兒已經給我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啦!現在她肚裡還有一個,不管是兒子或女兒,只有雲兒產下的孩子才有資格承繼我杜家的姓。至於你,嚴雪如,誰知道你生的孩子乾不乾淨?有沒有流著她母親老愛跟男人私奔的骯髒血液?」
「你敢對我說這種話?!」這無情無義的混帳男人!嚴雪如揮舞著拳頭,直恨不能衝上前去,掏出他的、心臟瞧一瞧,他是不是生了一顆黑心肝?
「娘,不要……」小情絲拖住娘親激動莽撞的身子。她們四周圍了一圈恐怖的侍衛,個個拿刀拿劍指著她們,好像正等著她們出錯,好有個理由將她們凌遲處死似的.教她瞧得好害怕。「算了吧!娘,我們回去,情絲會好好照顧你,咱們走好不好?」沒爹的日子她已習慣,況且那種沒良心的爹她也不想要。
「嚴雪如,識相點兒跟著你女兒滾吧!否則……」杜康寧揮了揮手,包圍她們的侍衛又逼近了幾分。「你再鬧下去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嚴雪如彷彿沒聽見他說話,漆黑的眸緊鎖住懷中美麗貼心的女兒。「情絲,好孩子,你聽著,從此以後你姓『嚴』,再也不姓『杜』了,知道嗎?」
情絲點頭,一股惡寒自腳底蔓延到身體四肢,不安的感覺自心底翻湧直上。
「我曉得了,娘,以後我就叫『嚴情絲』,我不再姓『杜』了。娘,咱們走吧!往後咱們母女倆相依為命,情絲會孝順您的,絕不會讓您受苦。」她賣力拖著娘親往外走,總覺得再不離開,就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但嚴雲如的雙腳卻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任憑女兒如何拖拉,她依舊不動半分。
「情絲,乖女兒,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她捧起女兒的臉,輕吻了下,那雙幽暗的黑瞳裡有一種詭譎的光芒在閃爍。「記住娘說的話,一輩子不要相信男人,天下間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你一定要離他們越遠越好。」
娘親怪異的言行嚇得小情絲的臉色大變。「娘,你想做什麼……不!娘,不要……」
沒等女兒把話說完,嚴雪如已甩開她的手,衝進侍衛們組織起來的刀山劍林中。
「杜康寧,我死也不會原諒你的,我詛咒你不得好死——」無數的刀劍揮砍在她身上,鮮血迸射而出,像是一道血霧般籠罩了半邊天際。
情絲呆愣地看著親娘在她面前承受了千刀萬剮,接著,柔弱的身軀緩緩倒入血泊中。
驀然,平地驚起一聲響雷,呼呼的狂風吹來層層烏雲遮掩了明亮的天空。
情絲乍然回過神來,悲愴的厲吼像要將她胸口炸裂般喊出。「娘——」顧不得殺人兇手的刀劍依然銳利,她奔向前去扶起奄奄一息的娘親。
無視於女兒的悲慟欲絕,嚴雲如只把不甘的眼瞪向負心絕情的杜康寧,染血的手直指著他。「我不會放過你的……杜康寧……化作厲鬼,我也不會放過你……」字字血淚,她用生命來立下最嚴厲的詛咒。「……你以『無子』為由來休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上天若有眼,就教你杜家絕子絕孫——」
淒厲的悲嗚融入狂風中,六月的盛暑,那呼嘯捲過的風竟冷得直透人心骨。
抱著娘親漸冰漸冷的身子,小情絲雙眼圓睜著,小小的檀口衝出碎人心肝的泣吼。「娘啊——」
轟隆隆!一陣奔雷疾電閃過,豆大的雨滴像是在悲歎嚴雪如的遇人不淑般瘋狂地落下。
「娘,你不要丟下情絲……娘,你醒醒啊!娘……」小情絲哭著、喊著,拚命搖晃著娘親緩緩變得僵硬的身軀,但娘親始終不曾睜開雙眼。
娘再也不會抱著她睡、摟著她哄了,娘死了,真的就這樣死了……
「娘——」哭喊劃破天際,隨著小情絲奔騰不絕的淚,那雨也像永遠都落不夠。
似地越下越大、越下越急猛……
十年後——
雨,已非昔日之雨;而她,也早脫離了八、九歲、除了哭泣什麼也無法做的弱小稚兒期,成長為一名只手可遮半邊天的一代名妓了。
只是一顆冷硬的心,打十年前冰凍到現在,面對無情世間的幾番折騰,只有愈煉愈現實的分兒,完全不見半絲的軟弱消融。
她窈窕的身形停佇在「絕情苑」大門口,一雙妖冶媚惑的目光淡掃四周,最後落在對街正在毆妻的魯大漢身上。
而一群愛湊熱鬧的無聊人士在四周圍成密密麻麻的一圈,對著被毆女子指指點點,耳聞著哀嚎慘叫一聲緊接著一聲,卻沒瞧見半個人伸出援手,全都當妻子挨丈夫拳頭是件天經地義的事。
一小簇火花在她心底燃起。重男輕女自古皆然,尤其在這個以男子為天的社會裡,不知有多少女子被無辜地犧牲了,只為了滿足男人的私慾。
她可憐的娘親正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救了一名窮書生,為他生兒育女,費盡心力助他考取功名,結果得來的卻是紙無情的休書、和逼得她自裁的絕望痛苦。
從那之後,她便立下誓言,絕不讓此等劣行再次於她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差爺來了。」一名美麗的綠衣姑娘附在她耳畔輕聲道。
「嗯。」她頷了頷首。「交給你了。」
「看我的吧!」唇邊漾著一抹得意的笑,綠衣姑娘款步走向對街。
她冷眼瞧著事態演變。打發現這名粗魯的鄰居又因為賭輸錢、喝醉酒而打老婆後,她便決心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她悄悄地取了上「絕情苑」尋歡作樂的縣太爺官印,將之藏進這粗魯的鄰居家中。而失了官印的縣太爺自會大為慌張,派人連夜搜索全城尋回官印。隨後,她的人會在人群中散佈謠言,說這愛打老婆的賭鬼兼酒鬼這回是真輸瘋了,當了老婆不打緊,聽說還正密謀一件不軌勾當。
在縣太爺丟官印的同時,又有此流言傳出,官差們自會大為注意。接著,官印會在賭鬼家中被搜出——證據確鑿,那愛打老婆的爛賭鬼不遭報應也不行了。
冷冷的笑將她冶艷絕美的臉龐妝點得更是惑人心神;她的手段絕對稱不上光明正大,但鐵定百分百有效。
果然,對街圍觀的人群開始出現騷動的情形,官差介入、醉得神智不清的爛賭鬼與官差發生衝突、官印被搜出,然後爛賭鬼遭逮捕……大快人心,
滿意地一揚首,她滿頭烏黑柔亮的青絲在夜風中飛散成一幕眩目的發瀑,在銀月的照耀下,閃閃動人。
她是嚴情絲,北原國第一妓寨「絕情苑」的主事者!一個以拯救天下不幸女子為己任的花國狀元。
男人們沈迷於她嬌艷迷人的風情中;女人們則感激她、但也嫉妒她!這樣一名風情萬種、攝人心魂的傾城佳麗,是注定做不了平凡人物了。
沈沈的夜空被紅燈籠照得亮晃晃的,映襯得一些不夠明亮的星子更顯模糊不清。
涼風吹起兜攏的薄紗,絲竹樂聲隨著一陣迷濛的薰香傳出,敲響了一個不眠的歡愉夜晚。
嚴情絲俏眼搜尋著滿室的旖旎歡樂,是男人都愛這調調。雖然她痛恨男人,卻喜歡他們口袋裡的銀兩,因此「絕情苑」裡的佈置總是盡量投男人捫所好。
只是這樣的努力只有一個目的——掏光所有進「絕情苑」尋歡作樂的男人的口袋。
「情絲。」一名美艷的姑娘走過來將她拉進內室。「那位柳員外又來了。」
「他不是早沒銀兩了嗎?」美麗的黛眉在嚴情絲臉上蹙起一抹輕蔑。
「是啊!但他說他也在『絕情苑』揮灑上千百兩銀子了,所以……」
「想白玩?」嚴情絲口氣倏然轉冷。「他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
「怕在大廳惹笑話,銀鈴將他帶到大廳了。」
此時門口傳來小丫鬟的通報。「柴王爺駕到。」
「我得去應付那個好色的柴王爺了。」嚴情絲理理雲鬢。「至於柳員外嘛,就賞他一杯三日醉,等他醉了,就把他扛出去,隨便找條溝丟了便是。」
「我也是這麼想。」她呵呵笑著料理柳員外去了。
嚴情絲蓮步輕移往回轉,才走過一道翠玉珠簾,就見一隻油膩膩的肥豬手驀地伸出,她微吃一驚,雖然很怏地側身避開,沒給摟住腰肢,但一隻雪白青蔥的柔萋卻被拉住了。
霎時,胸口迅速升起一股噁心感,她控制不住地用力甩開了對方的大掌。
香沒偷著,反弄得一身腥的柴王爺當下沉了臉色。
嚴情絲忙堆起一臉媚笑。「我道是誰?原來是柴王爺啊!怎不出個聲,我還以為有賊子闖進來想圖謀不軌呢!」
「有本王在這裡!哪個小賊這麼大膽敢來打擾?」原本拉長著臉的柴王在見著嚴情絲嬌媚蝕骨的笑容後,滿肚子的怒火全數化為慾火,啥兒氣也發不出了。
「小聲些兒、小聲些兒。」嚴情絲手中的絲絹在他頗邊猛揮了兩下。「打日落起,王爺家的下人就在這附近巡邏了。在王爺大駕光臨前,還有兩個人守在我苑裡,像兩尊凶神惡煞似的,趕都趕不走呢!直到王爺進了門,他們才匆匆忙忙從後門跑了。」
柴王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難不成是我家母老虎在……」
嚴情絲掩著嘴,望向他的目光很是為難。「只怕那兩個剛剛跑走的下人已經回到王府,向王妃告狀了。」
柴王立刻腳跟一轉。「本王突然想起還有要事在身,得走了,明日再來看你。」他兩隻小短腿跑得比風火輪還快,一身肥肉抖呀抖的,惹出了嚴情絲一記不屑的蔑笑。
這柴王爺生平最有名的就是好色了,一日不逛一趟妓院,就好像全身會長蟲似;但他的懼內也同樣為人所津津樂道。
京城裡就有一個笑話,說柴王爺是拖著老婆上妓院的;因為不管他逛入了哪一家窯子,半個時辰後,柴王妃鐵定趕到逮人。
趁著所有人都在看這場每日必於京城上演的「柴王逃亡記」,嚴情絲將她被柴王碰到的手腕以絲絹包妥,快步走過偏廳,進入後園一座懸掛著「情絲樓」牌匾的八角型樓閣裡。
「該死的老色鬼!」低咒的嗓音裡有著幾不可聞的顫抖。
循著台階往上走,她進入一間浮貼著山水窗紙的幽雅睡房裡。
「綠衣。」她略微著急地喚了聲。
「你找我,情絲?」雕花大門被推開,走進一名身著綠色衫裙的俏麗女子。
「我要沐浴,你去準備一下。」嚴情絲兩手藏在衣袖裡,不讓人瞧見她的顫抖。
「怎麼突然要沐浴?」綠衣疑問。
「不小心濺上了一些酒汁,黏黏的,很難過,所以想洗乾淨。」她編著騙人的理由。怎能讓人知曉,她嚴情絲,花國第一狀元,居然是個畏懼男人碰觸的女人!
也許是娘親的亡故在她心裡造成的陰影,她不僅痛恨男人,對於男女間的肌膚相親更是厭惡到極點;走在街上,偶爾的擦撞都會叫她反胃了,何況是柴王那種蓄意輕薄的緊捉不放?她得立刻沐浴才行,否則她一定會吐出來。
綠衣點點頭。「我馬上去準備。」
嚴情絲看著她離開,回想起綠衣的身世。這綠衣的本名叫什麼沒人知道,她是在一處山崖底檢到她的,聽說她自幼就是個童養媳,沒爹疼、沒娘愛,及長又嫁了個負心漢,居然為了幾兩銀子將她賣入青樓,她抵死不從!便跳崖了;再為惡貫滿盈的男人們添上一筆罪孽。
綠衣剛到「絕情苑」的時候,整個人虛弱得像風一吹就倒,說話也結結巴巴地活似只膽怯的小老鼠。誰知休養不過半年,她的俏麗可人便全給養出來了,如今她通曉音律、詩書滿腹,已活脫脫是名傾國傾城的絕代佳麗。
嚴情絲環視四周。在「絕情苑」裡,如綠衣這般遭遇的女子還有三、五十人,她們有的是自個兒來投靠、有的是為她所救,但不管來的方法為何,最重要的是她們在這裡重生了。而她順利地達成心願——減少這世上因男人欺負而造成女子不幸的悲劇。
「絕情苑」是她的驕傲,儘管外人稱這裡為妓寨、青樓、勾欄院……而投以輕蔑的眼光,但無論如何,對苑裡的姑娘們而言,這兒絕對是傷心人的夢想桃花源。
不過很諷刺的一點是:她們這群曾被男人休離的棄婦們在此重生後,竟然變成了男人們手上的珍寶寵兒。
每日每夜,無數男人捧著大把金銀財寶往「絕情苑」裡貢獻;她們越是表現出無所謂的冷情模樣,男人們越是對這裡趨之若騖。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絕情苑」便成了北原國第一尋芳勝地了。
只要是男人都曉得「絕情苑」裡住著各式各樣美麗不凡的嬌柔佳人。她們琴棋詩畫無一不精,尤其是絕情苑主——嚴情絲,堪稱花國第一狀元,其嬌媚蝕骨的風騷勁兒只有「尤物」二字可為代表。
而全天下的女人則都知道,當有一天,她們被逼得走投無路時,「絕清苑」會是她們最好的選擇。
「情絲,熱水都準備好了。」綠衣手裡拿著一條白色絲巾笑嘻嘻地站在門口。
「我要幫你洗背。」
嚴情絲抿辱一笑,綠衣很喜歡親近她,也不知是幾時養成的習慣,只要她洗澡沐浴,她一定要跟在一旁侍候。
「走吧!」她脫下了外衣,隨著綠衣走向為她準備好灑滿玫瑰花瓣,飄揚著芬芳氣味的沐浴桶。
溫熱的水霧蕩漾出一室的朦朧,情絲陶醉在這片寧靜的氛圍中。
綠衣為她卸下褻衣,輕扶著她踏入浴桶裡。暖熱的水浸滌著她白玉也似的凝脂雪膚,漸漸地,白督上透出一股誘人的粉紅光澤,美麗得叫人移不開眼。
嚴情絲輕輕地閉上了眼,潔淨的水洗去了她體內的不適感,揉搓幾下被污染的手腕後,她覺得自己終於又變乾淨了。
「好美啊!情絲,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綠衣不由自主喟歎一聲,雙手在情絲纖柔的裸肩上留戀徘徊。
「呵……」嚴情絲輕笑了聲。「別逗我了,綠衣,天下美人何其多,我不過是蒼海中的一小粒米粟而已,可承不起『最美』那句形容詞。」樹大易招風啊!闖蕩風塵近十載,她很清楚,唯有將精明藏在心裡、風騷表現於外.才能免去更多無謂的麻煩。
「才怪。」她皺了皺鼻樑,卻叫情絲一方巾子堵住了剩下的讚美言辭。
「幫我擦背吧!」嚴情絲閉上眼,將由日己交給了她。
綠衣興高采烈地拎起巾子輕拭她纖秀柔美的雪背。古人有言:「冰雪為膚、玉為骨」,指的大概就是如情絲般的完美無瑕吧!她情不自禁貼上自己的雙唇去感受那方絕美,深切的感動在心底流竄。
「別鬧了,綠衣。」嚴情絲立直身子,跨出浴桶。「前頭還有一堆事情等著我做,我可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
「就讓那些個混帳男人等嘛!有什麼關係?」她嘟起嘴說道。
「你喔!」嚴情絲睨她一眼,隨手抽來一件薄紗罩住外洩的春光。
綠衣搶先一步走到鏡始前!拿起象牙梳子。「我要為你梳發。」
嚴情絲不置可否地抿唇一笑,落坐鏡格前,任綠衣挑起她烏亮的髮絲梳成柔媚惑人的髮髻。
「綠衣,前些日子進來那位小姑娘住得還習慣吧?」
「你是說袁紫葵?」含糊不清的聲音自情絲豐厚的秀髮間傳出,綠衣正陶醉地將面龐理進她的髮絲裡嗅聞那如蘭芷般的香味兒。「還不是那樣,天天哭。」
嚴情絲捻起炭筆斜挑著柳眉。「我查過她的來歷!她的出身不簡單,若我的直覺沒錯,她不是會在『絕情苑』久留的人。你交代下去,只要是苑裡開門接客的時候都別讓她出來.省得被一些無恥男人嚇壞了。」
「哼,有對能幹的父母就是比較好命。」綠衣有些兒吃味。「我就搞不懂!那種無憂無慮的大小姐跑到咱們這群賤命女人窩做啥兒?存心給人難看嗎?」
「人各有命,咱們運舛是前世沒積足陰德,何必嫉妒人家?」手沾胭脂,嚴情絲在她粉嫩的櫻唇上妝點出艷麗的大紅顏色。霎時,一身的嬌美為妖嬈、冶艷所取代了。
瞧著鏡中氣質丕變的佳麗,綠衣輕吐出一口長氣。「雖然你不論何種妝扮都很美,但……我還是比較喜歡脂粉不施、風韻天成的情絲。」
媚波流轉,光彩萬丈!嚴情絲緩緩綻出一朵妖冶的笑花。「那可不行,只是美麗,沒有相對的手腕是會破男人欺負死的。」
綠衣搗住嘴,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
「討厭啦!情絲,你又說笑話了,這世上有哪個男人落入你手上能不化成一攤泥的?我可沒瞧過。」
嚴倩絲起身,換上一襲艷紅色宮裝,特別設計開低的領口露出大抹嫩白酥胸,行進間,旖旎春光乍隱乍現,抖落一身性感風情。
「那可不一定,所謂人外有人,說不準哪天我的剋星就出現了,將我打得七零八落呢!」
「我才不信你說的。」十八歲就能統領北原國第一妓寨,令無數男男女女拜倒其石榴裙下的嚴情絲,哪可能輕易被打敗?
「不管你信不信。」嚴情絲推著她往外走。「你也該去工作了,我稍後就到。」
「好啦!」沒有選擇的餘地,綠衣被推了出去。
待四周無人後,嚴情絲走過去打開壁櫃,一方神主牌位端立其中。
她點燃清香恭敬地朝牌位拜了三拜。「娘,不肖女兒又要去接客了。」她咬住下唇,眼中有恨意流露。「可您放心,女兒一向潔身自愛,賣藝不賣身,我絕不會給嚴家丟臉的,水遠不會。」
「絕情苑」裡的其他姑娘也同她一般,她們寧可窮死餓死、也不願躺在床上接受男人的施捨,不過……掏光男人們的口袋、騙光他們的家產可就不一樣了;家有香花不愛,偏好尋歡作樂、教風塵女子要弄於股掌之間,是他們活該!
對於那些愚蠢好色的男人,嚴情絲欺他們是欺得、心安理得。
「你們確定紫葵真的在這裡?」瞪著「絕情苑」的一雙火眼裡,熊熊燃燒的烈焰像要將對面的華字樓閣給化為灰燼似。
袁青風抓著滿臉絡腮鬍,他已經三天沒洗澡、五天沒合眼了,全為了家裡那個笨蛋小妹。
因為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捨她、挑中了她的孿生姊姊為妻,她就學人離家出走,說要來一趟什麼「忘情之旅」。結果累死了袁家四兄弟,沒日沒夜、天南地北地到處找小妹。
直到昨天,他的一票兄弟才回了消息,北原國第一妓寨「絕情苑」新進了一名姑娘,模樣兒挺像袁紫葵的。
袁青風一聽,也顧不得從邊境到「絕情苑」有千里之遙,跨馬就追。終於,趕了三日夜的路,累癱五匹馬,也給他找著這座銀金窟了。
「老大,咱是沒見過小小姐啦!不過『絕情苑』裡新進的那位姑娘,長得挺像懸賞圖裡的女人就是了。」袁青風的貼身護衛石頭捻著兩撇小鬍子說道。
「這個笨紫葵!」袁青風如雷般吼了聲。「她要真在這裡給我賣的話,我非把她的屁股打成大饅頭不可。」
「可是老大,我聽說『絕情苑』裡的姑娘都是賣藝不賣身的,這樣也要打嗎?」壯碩如山的大柱子是袁青風的小跟班,憨厚的臉龐掛滿為袁紫葵而起的憂心。
「廢話!賣藝和賣身不都一樣是賣。」石頭涎著討好的笑臉說道。「老大,你說對不對?」
「對?!」虎目一凝,在眾人眨眼不及的情況下,袁青風一記虎掌已經扇了過去,正中石頭後腦勺,打得他眼眶泛淚、一張嘴嘟得半天高。「對你的頭啦!你們現在討論的是我妹妹耶!她去賣你們很高興嗎?」一群腦袋裡裝馬糞的笨蛋!
揚著火氣十足的腳步,袁青風活似要拆人招牌似地踏入了「絕情苑」。
那一身的粗豪……或者該稱為邋遢,嚇呆了一廳嬌美俏麗的姑娘們。
眾人皆知「絕清苑」乃北原國第一妓寨,苑裡的姑娘個個琴棋詩畫、無一不精,自然來訪的客人也多是騷人墨客、達官貴人等附庸風雅之輩,幾時見過這等豪邁男子?那一頭及肩亂髮未束未綁不打緊,滿臉大鬍子還糾結成團,粗布勁裝又髒又臭,怕是在泥地裡滾過好幾圈了吧!
石頭和大柱子躲在門邊看著袁青風大搖大擺穿過一群目瞪口呆的大美女們,走進佈置奢侈靡爛的美麗大廳裡。
「老大還真夠勇耶!」石頭咋著舌。這「絕情苑」裡的女人個個嬌美若仙,男人則抹粉塗脂的、弄成一副唇紅齒白的美書生樣兒;難為袁青風骯髒得像頭在深山裡迷路的大笨熊,也敢混進那群纖細的脂粉堆裡,他不覺得不自在嗎?
事實上,袁青風一對臥蠶眉皺得都快連成一線了。
妓院他上得多了,就沒見過哪家妓院比這裡更教人渾身不自在的。「絕情苑」裡的女人好像都把男人當豬、當狗、當蟲似,唇邊的笑意壓根兒沒入到眼裡,虧得一群笨男人還急巴巴地將大把大把的銀兩往這兒供奉。
「老鴇呢?」他大喊,音量大得將屋樑給震得嘎嘎作響。
登時,樂停、聲滅,一長串白眼幾乎把袁青風給瞪穿了過去。
而他卻渾不在意地發出了更大的吼聲。「老鶉——」
「什麼人找我?」隨著一陣嬌吟婉轉,一道艷紅色的窈窕身影裊裊婷婷步下了樓階。嚴情絲手持團扇,半掩住一張如花玉顏,媚波流轉,抖落無限風情。
霎時,抽氣聲此起彼落。
這世上美麗的女人也許不少,但如她這般嬌媚誘人、風騷勁辣的卻絕對少之又少。就連躲在門邊的石頭和大柱子都情不自禁被勾去了神魂,任隨美人眸中的流光牽引,邁著癡迷的步伐,一步步踏入「絕情苑」。
場中唯一沒在這剎那間丟去心魂的,大概只有袁青風。
「你是這家妓院的老鴇?」他這話兒一出,立刻引起週遭一陣抗議;如此嬌艷的美人兒被喚作老鴇,是男人都要覺得憤慨。
「老大,這麼漂亮的美人兒怎麼可能是老鴇?」石頭第一個為她抱不平。
「閉嘴!」袁青風一記白眼殺過去。這廳裡的男男女女怕不有五、六十人,卻只有她敢與他凌厲的目光對視,她若不是鴇母,就沒有人是啦!
「老大,你這麼粗魯是會把美人兒嚇壞的。」大柱子還比較有憐香惜玉之心。
「笨蛋!」袁青風怒斥一聲,將兩個礙事的手下給趕了開去。
久歷江湖,他學會了不隨便輕視女人;倘若這年輕姑娘真是「絕情苑」的鴇母,其手腕定然不簡單。
嚴情絲媚眼一瞟,兩道翠如遠山的黛眉迅速凝蹙了起來。這是哪來的野漢子,撒潑撒到「絕情苑」裡來了,敢情是以為這一屋子柔弱女子好欺負?
「敢問公子有何指教?」
見她不否認!袁育風一雙合電虎目更將她全身上下給瞧了個通透。
「你是『絕情苑』老鴇嚴情絲?」情絲之名,他早有聽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正是妾身。」嚴情絲黛眉皺得更深。這莽漢開口老鴇、閉口老鴇的,分明是在嘲弄她,初次見面就如此無禮,未免欺人太甚!
「我妹妹呢?」袁青風不想跟她要手段,直接點明了來意。「將我家小妹袁紫葵還給我。」
他是袁紫葵的兄長?嚴情絲心裡微震了震,早知袁紫葵出生不凡,必不會在「絕情苑」裡久,但想不到她的家人這麼快就尋上門來了。
可是這漢子……她想起斯文俏美的袁紫葵,活脫脫一名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與這無禮的山野莽夫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家人。會不會是惡人的詭計呢?她心下有了計量。
「抱歉,『絕情苑』裡並無名喚袁紫葵之人,怕公子您是找錯地方了。」女孩子進了「絕情苑」,她就有責任保護她,不能隨隨便便讓她被人帶走;就算眼前這莽漢真是袁紫葵的兄長!她也要徵求過袁紫葵的同意,才會讓他們兄妹相見。
袁青風在她眼裡瞧見了隱瞞,忙碌多日的火氣一下子被挑了起來。
「我的手下明明瞧見舍妹進了『絕情苑』,你卻說沒有,難不成舍妹已遭不幸?」
「『絕情苑』不是龍潭虎穴、有進無出,請公子勿要隨口誣蔑。」
「不是龍潭虎穴!卻是專門斷人生機的火坑。嚴姑娘,你該明白,好人家的女孩只要跟青樓妓寨沾上一點兒關係,這一生就算毀了,你忍心這樣糟蹋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是!有好出生的人就比較嬌貴;反之則任人欺侮也是自個兒活該!嚴情絲俏臉煞白,向來柔情萬千的秋眸迅速轉為冰冷。
「就算『絕情苑』與令妹毫無干係,給公子這麼一大聲嚷嚷,還有人會相信令妹的清白嗎?怕是公子無遮攔的口早將令妹這一生給毀了吧?」她謔笑,直把袁青風氣得全身發抖。
還以為老大要發狂打人了,石頭和大柱子趕緊一人抱住袁青風一條腿。「老大,冷靜點兒,小姑娘挨不起你一記拳頭的。」
袁青風神力大發,一個使勁兒,石頭和大柱子被甩飛了出去。
嚴情絲唇邊掛著輕蔑的笑。「敢情公子的專長是打女人,真是失敬、失敬!」
「我從來不打女人的……」誰要揍那種全身上下沒三兩肉的玩意兒?根本打不過癮。
「那公子你高舉著拳頭是要幹什麼呢?」
「我……」他呆望著自己緊握的鐵拳。什麼時候舉起來的?怎地沒半點兒印象?
「難不成公子是想威脅我?」面對他的怒氣,她不僅不怕,反而挺高了半裸的雪白酥胸。嚴情絲要是這麼簡單就給人威脅了去,這『絕情苑』也不用開了,不如大夥兒結伴回鄉養老。
沒料到這女人如此厲害!袁青育風說不過她,反被氣得額上青筋暴跳。「你休逞口舌之能,今天我無論如何都是要將紫葵給帶回去的。」
「我也早說過了,『絕情苑』裡沒有這個人。」
「我不信。」
「那公子意欲為何呢?」她咬牙,嗓音裡冷颼颼的,「絕情苑」裡的姑娘們在她的眼神示意下,紛紛靠了過來。
石頭和大柱子不自禁爬近袁青風身邊。「老大,怎麼辦?咱們給人包圍了。」
「我要搜屋!」他怒吼,橫瞪了周圍的女人一眼,就不信一群手無縛雞的小母雞能阻止得了他。
他仗武而威,難道嚴情絲就沒有退敵妙計了?秋眸流轉,她纖指彈了彈。「綠衣,給我告官去,就說有人想擅闖民宅、欺壓百姓。」
袁青風恨恨瞪著她。這女人果然不簡單!既刁鑽、又精明,頭一回交手,他怕是要敗了。
嚴情絲毫不客氣地回以不馴的怒芒。無知莽漢,敢惹到她頭上,找死!
「你給我記著,有朝一日,我定要拆了你這座害人坑。」袁育風其實不怕她告官,他有皇帝舅舅做靠山,諒地方官也不敢奈他何,但是這樣於理不合,他不想落個仗勢欺人的臭名。
她冷笑,媚眼如絲。「敢問公子貴姓大名?」
他愣了下。什麼節骨眼兒了還問他名字?他懷疑這女人瘋了,可基於「好男不與女鬥」的千古名言,他還是隨口應了聲:「袁青風。」
「很好!」她咬著牙說道。「我永遠不會忘記你那張醜臉的,袁青風。」語畢,嚴情絲拂袖而去。留下袁青風呆立原地,氣得全身發抖。
這死女人,敢罵他醜?總有一天要她知道他的厲害!
董妮《情絲》
第二章
他真的很醜嗎?
坐在「太白居」的客房裡,袁育風不止一次問自己。
袁家共有六個兄弟姊妹,撇開兩位孿生妹妹袁紫籐、袁紫葵不談,袁家四兄弟袁育風、袁青霉、袁青雨、袁青電,可是出了名的英雄豪武、威儀不凡啊!
結果竟被一個開妓院的老鶉罵他醜!
越想越生氣,他一拳擊碎了身旁的檜木桌。
「大柱子,你去叫小二給我準備洗澡水,我要沐浴更衣。」
「是,老大!」大柱子只是臉長得憨厚,腦袋可不笨,一見袁青風心情不好,半句話不敢多說,領了命就去辦事了。
相對於一臉精明相、卻生了一副笨肛腸的石頭,可就不夠識相了。
「老大,咱們投宿客棧向來都是先吃飯的,怎麼你今天反常要先洗澡啦?」最近大夥兒都忙死了,一得空不是吃飯就是睡覺,誰會浪費時間去洗澡?大男人才不計較那個。
「我高興,不行嗎?」非叫姓嚴的臭女人將罵他醜的那句話給收回去不可!他袁青風可是出了名的英俊俠少,不過一時忙得沒時間修整儀容罷了!他才不醜呢!偏石頭不會看人臉色,一逕兒要去挑動大火山。
「可是老大,愛洗澡、愛打扮是娘兒們……」
「閉嘴!」袁青風氣得指著客房門大吼。「滾出去!」
「是!」摸摸鼻子,石頭只得自認倒楣地退出了客房。老大不愛人看他洗澡,他就下樓去點些東西先填填肚子嘍!聽說這家客棧的東西不錯,反正老大會付錢,他不如吃好一些兒。
袁青風氣唬唬地坐在客房裡等候小二送上熱水,想起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小妹,火氣又旺了些;憶起頹廢淫靡的『絕清苑』,火苗衝上了天;嚴情絲咄咄逼人的身影一閃過腦海,他整個人爆炸了。
該死的混帳女人!開一家破妓院有什麼了不起,總有一天,他非將「絕情苑」給夷為平地不可!
結果這一晚袁青風不止洗了個久違的澡,還刮鬍子、剪頭髮,並換了一套乾淨的藏青色勁裝。
當他再度出現時,已沒人認得出他就是方才來投宿的那個活似頭大笨熊的骯髒男人了。出了客房,他下樓來到前頭用餐處,幾名擦身而過的姑娘投過來的愛慕眼神大大地滿足了他男性的自尊。
他本來就不醜,經過細心修整後,端整豪邁的五官,配上一副虎背熊腰的順長身軀,已足以吸引眾人目光。再加上長年習武修得的內蘊精華,不止女人會為他著迷,男人都會折服在他的英雄氣概下。
「哇!」瞧見形象丕變的袁青風,石頭不自禁發出一聲讚歎。「老大,你要去相親嗎?打扮得這麼整齊!」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袁青風一記掌風扇得他跌下地去,死也不願承認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居然會在乎別人對他外貌的評語。「叫東西吃。」
「是。」有前車之鑒在,大柱子半句廢話不敢多說,乖乖地招來小二點菜。
石頭拍拍屁股站起來,學不乖地又纏上袁育風胡言亂語。
「老大,你是不是很喜歡『絕情苑』裡那位情絲姑娘?」
噗——袁青風一口茶噴了出來。「你在說什麼瘋話?」
石頭舉袖抹去滿臉的茶水。「不然怎會情絲姑娘一嫌你醜,你就沐浴更衣,把自己弄得像要當新郎倌兒?」
這混帳傢伙真的很想嘗嘗他拳頭的味道喔!袁青風一雙火眼瞪得像要殺人似。
「你自己選.上排牙齒和下排牙齒,你想要哪一排?」剩下那一排他就用拳頭幫他敲光光。
「我……唔——」
大柱子不想要一個沒牙的夥伴跟在身邊丟人現眼,連忙搗任石頭的嘴,呵呵傻笑地求饒道:老大,你就原諒石頭吧!他被『絕情苑』裡的姑娘迷去了心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
袁青風怒氣未消地哼了兩聲。「你們兩個給我聽好,明兒一早就拿著我的手諭上衙門找幾名官差過來,我要他們幫忙搜查『絕清苑』,非將紫葵給找出來不可。」
「這樣好嗎?老大。」一想起嚴情絲那張傾國傾城的嬌顏,大柱子心裡的憐惜就忍不住直氾濫。「咱們又沒證據小小姐一定在『絕情苑』裡,萬一搜錯了怎麼辦?」
這問題袁青風不是沒想過,但袁紫葵已失蹤二月餘,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女子,獨身在這險惡的江湖中闖蕩,誰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情況已惡劣到不容他們浪費時間去一一求證了。
「萬一錯了,了不起賠錢嘍!」吃著小二送上來的醬牛肉,不知為何,他心裡隱約有股直覺:這回若是冤枉了人,嚴情絲斷然不會允許他賠錢了事;那個女人才沒這麼好打發,肯定又要說些難聽話來損他。
可惡,怎麼會有如此精明潑辣的女人?明明一張臉美得像天仙啊!偏偏又凶又悍,正是他最想避而遠之的類型。
可惜這回他是避無可避了。唉!說來說去都是紫葵奏的錯,竟敢任意離家,要是給他找著了,非在她手腳掛上十七、八個重鎖,讓她再也不能亂跑不可。
大柱子和石頭對望一眼,直覺他們老大真是狠心,對付如此嬌艷奪目的女人半點兒情意也不留,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絕情苑」裡也有一個人同袁育風一樣,既懊惱、又氣怒。
「你說紫葵不見了?」嚴情絲咬著手指在她專屬的「情絲樓」裡來回踱著方步。「怎麼會不見呢?小翠在哪裡?我不是交代過,要她好好照顧紫奏的嗎?」
「小翠是很認真在照顧那位大小姐啊!」綠衣極力為小翠辯護。「可誰曉得袁紫葵的哥哥會突然來鬧上那一場,袁紫葵就趁著混亂之際逃了嘛,這又不是小翠的錯。」
「那個人還不一定是紫葵的哥哥。」雖然她嘴裡否認,但心底已隱隱為那粗魯的野漢所撼動。
在大廳的時候他為何不打她?他的拳頭明明已經舉起來了啊!
「絕情苑」裡雖有姊妹近五十人,但也只有她略通拳腳功夫,而且還是三腳貓流的,她平常做事靠的是一張嘴和靈活精明的腦子,這用在對付一般貴族、富商上是足夠了。但自稱袁紫葵大哥的男人卻沒這麼簡單,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地從他身上感受到致命的強大力量與氣勢,當時他若發狠強搜「絕情苑」,她是決計阻擋不了的。
可他沒有,他收住了拳頭、忍下磅礡的怒氣,雖然口出惡言,但他壓根兒沒實質性地傷害到苑裡任何一個人。
她沒見過這樣的男人;在她短短十八年的人生裡,她所遇上的每一個男人都會傷害女人,沒有一個男人會容忍女人的挑釁;在這個以夫為天的社會中,女人不過是一項可有可無的物品,根本不值得珍惜。
但他……一個長相活似山裡大笨熊的粗野男人,她在他火爆的言行中,頭一回品嚐到被保護、被尊重的感覺。
雖然他是那麼樣地無禮,老是惹得她火冒三丈,但她其實已經有一點點相信他跟教養良好的袁紫葵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妹。畢竟沒有一流的涵養與肚量,是不可能在那氣氛緊繃的當口忍下衝動,而理智行事的。
而倘若那粗野漢子真是袁紫奏的兄長,「絕情苑」在拒絕交人後,又將前來投靠的袁家小姐給弄丟了……那「絕情苑」的麻煩可就大了。
畢竟袁紫葵的娘親怎麼說都是頂頂有名的「私奔公主」啊!儘管那位驚世駭俗的公主早因與人私奔而被皇室除名、貶為庶人,但皇上對姓衰的一家子的愛護與照顧卻是朝野百姓眾所周知的。惹上袁家,等於與朝廷作對,「絕情苑」再厲害也擔不起這項罪名的。
然綠衣卻無法體會嚴情絲的深層顧慮,她只是打心底討厭奪去情絲注意力的袁氏兄妹。「可是情絲你別忘了,『絕情苑』會遇到這種倒楣事兒,全是袁紫葵帶來的,她根本是支大掃把。」
「綠衣,你……」嚴情絲無奈地長喟口氣。「算了,現在再追究誰對誰錯已於事無補了,咱們還是快派人將紫葵給找回來吧!」
「為什麼?」綠衣不住地跳腳。「情絲,我真不懂,你為什麼這麼關心衰紫葵?她只是一個被寵壞的千金大小姐,一有點兒不開心就要脾氣離家出走,這種人根本不值得你費神的。」
嚴情絲停下腳步,水靈璀璨的秋眸裡閃著嚴肅。
「綠衣,『絕情苑』的宗旨不正是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女性嗎?不管出身為何、貧富貴賤都無所謂,只要女人們遭遇困難,就可以上『絕情苑』尋求庇護;這是當初我們創立『絕情苑』時立下的規矩。我才不明白,為何大家對於紫葵如此介懷?她不過是個十來歲、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
「可是……」綠衣紅著臉、拚命扭絞衣擺。「那個袁紫葵又不是真需要人幫助,她只是在撒嬌,你何必這麼在乎她?」
「這不是在不在乎的問題。」嚴情絲打開衣櫃,隨手取出一件披風,被在身上準備外出。「最近城裡在鬧採花賊,紫葵一個獨身女子卻糊里糊塗踏入了險地,她的處境很危險的!」
「情絲,你要去哪裡?」綠衣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好嘛!是我們錯了,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我要去找紫葵,你們想怎麼樣就隨便你們了。」她開門步出了「情絲樓」。
綠衣嚇了一大跳。才說城裡在鬧採花賊,情絲就想單獨外出找人,這怎麼可以?
「情絲,你等一下,我這就去通知姊妹們,大夥兒結伴分頭去找,你千萬別一個人出去!」袁紫葵是死是活她不在乎,可情絲卻是「絕情苑」眾人的心中至寶,怎能放任她獨身涉險?
嚴情絲頷首,提了盞燈籠步下樓梯。「快一點兒,綠衣,我在門口等你,咱們倆就湊一組。」
「嗯,你放心,我很快的。」綠衣一下子跑得不見人影。
嚴情絲款步出了「絕情苑」。
四更已過,轉眼五更將到。天就快亮了,但在這將亮未亮之前,天地卻陷入了最渾沌的黑暗中。
嚴情絲抬頭瞄了眼已逐漸淡去的明月。再過不久,這溫暖的銀光就要被炙熱的金芒所取代。
其實她不喜歡黑夜,濃稠的暗會令她聯想起淒楚悲苦的亡母。但現實卻逼得她少見光明,因為唯有夜,才適合她們這一群為天地所不容、只能緊緊相倚偎著努力求生存的棄婦。
不過她不會放棄的,總有一天,她要為這群被男人欺壓到底、而無法翻身的可憐女子討回一個公道。她發誓,不再讓如亡母那般的悲劇二度在她面前重演!
「什麼人?」突然,一條黑影迅如電閃飛過屋簷、掠過她眼前。
她胸膛彷彿被砸進一塊又沈又冷的石頭。如果她沒看錯,那條如鬼魅般在暗夜裡奔馳的黑影,其背上好像覆了一個人。
「採花賊!」這三個字一旦閃過心頭!她再也克制不住憂心地拔腿追上了那條黑影。
老天保佑那條黑影不是現今官府促得緊的採花賊、而那被覆於黑影背部的人也非袁紫葵,否則……
她不敢想像那天真單純的小姑娘會遭遇怎生不幸的下場!
「站住,把你背上的人留下來。」嚴情絲不顧自身安危地勇往直前。
她跟著黑影跑過了一條街。「我叫你把背上的人留下來,你聽到沒有?」
但那黑影卻渾然未覺地越奔越怏。
不知不覺間,嚴情絲已遠遠離開了京城大街,週遭只剩東一處、西一處約人高的枯黃芒草,寨寨牽牽地搖擺出陣陣詭譎氛圍。
「該死的,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她跑得一身香汗淋漓,忍不住伸手去解那披風。
突然,一隻勁健的大掌搭上了她的肩。
「什麼人?」她屏住氣息,動都不敢動一下。
「小姑娘追了我大半夜,怎麼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手掌的主人猥褻地在她肩上揉捏著。
一陣惡寒自她腳底竄升上心頭,冰冰涼涼的冷氣直在體內造亂,教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嗉。這該不是遇上採花賊了吧?
該死!她剛才真是太衝動了!明知城裡在鬧採花賊,還莽莽撞撞地追蹤黑影而來,現在該怎麼辦?
咕咕咕——尖銳的雞啼驅離了黑暗,帶來光明。
嚴情絲看著遠方的黑幕逐漸露出一絲曙光。天亮了,在這大白日裡,她是否能夠擁有更多的逃生機會?
「嘖!我不喜歡白天,太亮了,做什麼事都不方便。」大掌的主人裝模作樣地說。
「那就別做如何?你放了我們,昨晚的事我可以當作沒看到。」
「你確定是『我們』,而不是『我』?」
「明人不說時話。」這男人就算是官府懸賞的採花賊,也絕非一般色慾薰心的大色狼!嚴情絲從他的言行中嗅聞到陰謀的味道。「我、還有你擄來那位姑娘,我希望你可以同時放了我們兩個。」
「姑娘!」他大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強擄姑娘的?」
「左眼、還有……」她突然彎腰、側身,修長的玉腿猛往後一蹬,正中身後男人的下體。
「呃!」男人抱著下體,跪下地去。「你這個該死的女人……」
嚴情絲拚命地往前跑。這男人不是普通的採花賊,她鐵定是闖進某項陰謀中了;這種情況最危險,因為她無法掌握住事情的演變方向。
她不敢往官道方向跑去,怕毫無遮掩的大路會暴露她的行蹤,屆時麻煩就大了。可專找濃密的芒草堆裡鑽的結果卻是——「啊!」她奮力擺動手腳,卻仍避不了與硬實土地相親相愛的下場。
「可惡!」她揉著膝蓋站起身。「什麼玩意兒?隨便亂丟,害我摔——梁夫人!」誰能想像得到橫躺在路邊絆倒她的,竟是京城首富梁員外的夫人。
這梁夫人在京城裡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因容貌醜勝無鹽、卻賢良淑德而聞名天下。這樣一個名門貴婦怎會給採花賊擄了來?
「夫人、梁夫人……」嚴情絲搖著她,不忍心丟下她獨自逃命。「你快醒醒啊!梁夫人……」
「唔……」梁夫人發出一記微弱的呻吟。
「梁夫人!」嚴情絲大喜過望!忙扶起她轉身想走。
「我本來可以不殺你的。」陰森森的聲音忽地在情絲背後響起。
她只覺背脊一僵,雙腳像被釘在地上似再也移動不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多事呢?嚴情絲。」
這男人認識她!嚴情絲深吸口氣回過頭去。「果然是你!」這張臉與貼滿大街小巷懸賞圖上的採花賊一模一樣。「身為一名採花賊!你的品味令人意外。」目標居然會放在以貌醜聞名的梁夫人身上,說沒問題!鬼才相信!
「我本來就不是一個採花賊。」他擰笑。「起碼在遇上你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要干採花那種無聊事兒。」
「那你為何要將山口己弄得臭名滿天下,讓官府花大把銀兩懸賞捉拿你?」
「當然是為了工作需要嘍!」他色迷迷地盯著嚴情絲如花般美麗的嬌顏。
「過去幾件閨女被奸的案子全是假的?那只是你為了達成某種目的所使的手段?」
男人撫額大笑。「艷冠群芳的花國狀元嚴情絲果然名不虛傳,夠聰明、夠冷靜。沒錯—鬧得滿城風雨的採花賊是我故意營造出來的,目的只有一個,你能猜得出來嗎?」
嚴情絲目光轉向懷裡半昏半醒的梁夫人。「這就是你的目的吧?」只是單要綁架樑夫人,有必要偽裝成採花賊嗎?
他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你拖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很抱歉,我不能再回答你任何問題。」
嚴情絲小、心翼翼地」步一步往後退。「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幹什麼?」
「光天化日又如何?這兒可是四下無人呢!」他一箭步衝上前去,抓住她的手。
嚴情絲即時反應!取下頭上的珠釵往他手背上刺去。
「啊——」男人發出一聲慘嚎,發狠地一掌將情絲給擊飛了出去。「臭女人!自找死路。」
她掩嘴,嘔出一口鮮血。沒料到一名小小的採花賊功夫竟如此了得,看來她這回是惹上煞星了。
「你以為殺了我,就能逃得掉嗎?你綁架的是梁夫人,京城首富梁員外的妻子,此刻官府怕不已全員出動前來尋人了,你死定了。」
「哈哈哈……:」他忽爾放聲大笑。「妻子給採花賊擄了去,你以為有多少男人能拉得下面子去告官尋人?尤其是像梁員外那種有頭有臉的人,拚命掩飾都來不及了,誰敢外洩風聲?」
一個念頭閃過嚴情絲腦海,她彷彿覦見了某點光彩,卻還來不及將這樁複雜的陰謀抽絲剝繭,便破男人邪惡的嘴臉給驚得心顫不已。「你想幹什麼?」
他一步步接近她,唇邊掛著不懷好意的詭笑。「你說我若將你先姦後殺,這整齣戲會不會顯得更逼真一點兒?」
她搗住發疼的胸口,一陣乾嘔。這噁心的鄙漢,端地是下流到了極點.
「這個主意很好對不對?」趁著情絲腳步一個踉蹌,他狠手迅速襲向她高挺的豐胸。
「啊!」原本就只是粗通拳腳,又不小心受了內傷,嚴情絲根本躲不過這假採花賊的襲擊,前襟被撕了大片,露出胸前旖旎的春光。
「好美,果然……唔——」暢笑到一半,他突然搞著鼻子蹲下來,鮮血從他搞鼻的手指間冒出。
是嚴情絲趁他一時得意忘形,抬腳踢起一塊大石,正中他的鼻樑。但她卻沒時間查看這一擊的結果如何,在反擊成功後,她立刻埋頭朝前奔去。
快逃!必須立刻逃離這個採花賊,否則她就死定了。
植滿芒草的荒野地面崎嶇難行,好幾次她差點兒被地上的小石子兒給絆倒了。她的心臟跳得像要蹦出胸膛,但她卻一步也不敢緩,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拚命跑。
「你以為你逃得了嗎?」但假採花賊卻自後頭追了上來,而且正一點一滴逼近她。
可惡!她跑得好累,手腳像綁了千斤巨石般沈重。
「啊!」假採花賊拉住了她的披風尾端,她趕緊伸手拉開胸前的蝴蝶結,任他將披風扯了去,而她依舊拚命往前跑。
「臭女人!你跑不掉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他,他絕饒不了她。
救命!有沒有人來救救她?這附近連一個人都沒有嗎?
「救命、救命……」不知不覺間,驚駭的淚已泛流滿面,她腳步一個不穩,朝前撲倒了下去,而假採花賊卻已經追到了。她努力爬起身想再逃,但前方卻是一處斷崖。她死定了嗎?不——
「救命啊——」荒野間只聞一聲淒厲的呼喊如驚雷般響透天際。
第三章
天未大亮,袁青風就仗著有皇帝舅舅撐腰,要脅來一隊官兵,上「絕情苑」討人了。
今兒個他特意將滿頭黑髮綁成一束,結上藍色絲帶,一襲筆挺的藏青色勁裝更彰顯出他的俊偉不凡。他非讓不識貨的嚴情絲對他刮目相看不可!
然而他卻未能如願瞧見她吃驚的表情,因為當他來到「絕情苑」時,嚴情絲已經失蹤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隨手捉住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姑娘問道。
綠衣抽噎地直搖頭。「我不曉得……我明明叫她等我的……可是她卻不在……情絲,你到底跑哪兒去了?情絲……」情絲是「絕情苑」的鎮苑之寶,倘若她就此一去不回……天哪!未來的日子她們該怎麼過喔?
該死!女人就是這麼麻煩,一遇上事情就光會掉淚,半點兒用都沒有。袁青風火大地放開她,招來石頭。
「老大,什麼事?」石頭皺著眉,被這一屋子又哭又叫的女人吵得頭都快炸了。
「你跟大柱子上官府,就說是我的命令,調出所有官兵,分成四路,依照四方去尋找嚴情絲。」
「老大,那我們不找小小姐了嗎?」
「當然要找。」袁育風吼了聲。「不過事有輕重緩急,紫葵是離家出走的,我很清楚;但嚴情絲卻是無緣無故失了蹤影,加上城裡正在鬧採花賊,我恐怕……」他沒有說全,但所有人都能猜得出,萬一烈性的嚴情絲碰上採花賊,會是怎生一場淒慘的悲劇?
「絕情苑」裡的姑娘們聽見他的分析,愈是驚慌得手足無措、哀泣不絕。
她們絕大多數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在被無情地逼進死路裡時,是嚴情絲的出現給了大家一個療傷止痛、重新站起的機會。
她們互相依靠,以嚴情絲為首,在無數殘忍的打壓下拚命活了下來。因此對她們而言,情絲不止是大夥兒的救命恩人、更是她們的希望。
倘若倩絲要有個萬一,她們好不容易才重建起來的安穩生活怕不又要崩潰了?大夥兒只能重墮地獄深淵去品嚐那淒楚的絕望。
大柱子二話不說走了過來,一手拖著石頭便往外跑。「老大,你放心吧!咱們這就上官府討救兵去。」
「袁公子!」原本被找來要搜查「絕情苑」的官差們則開口詢問:「那我們要怎麼辦?是繼續本來的任務,還是要加入找人的行列?」
「勞煩各位官差大哥幫忙尋人了。」袁青風抱拳說道。
「袁公子客氣了,能為你做事是咱們大夥兒的光榮。」說不定還能跟皇家扯上關係,連升三級呢!
「袁青風在此謝過。」他拱手,復又指向一屋子驚慌失措的女人。「還有這裡……」天曉得他多怕應付哭泣中的女人,尤其還是這麼多個女人一起哭,他覺得自己快被眼淚給淹死了。「她們也麻煩各位大哥了。」
眾宮差們相視一笑。「袁公子請放心,我們知道怎麼做。」
「多謝。」袁青風一頷首,順長的身影迅如飛箭般地掠出了「絕情苑」。雖與嚴情絲只有一面之緣,但他卻能看出那個精明潑辣的女人絕非一般無知莽撞的愚婦,她會突然失去蹤影,其內情肯定不簡單。
是遇到意外嗎?還是叫採花賊給相中、劫走了?
不管是哪一樣都足以令他心煩意亂。
她雖可惡,卻不該遭遇如此下場,她……該死的!他一點兒都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奔出了「絕情苑」,來到京城大街上,天才微亮,蒙朦朧朧的霧氣還未褪盡!街道上除了一些賣豆漿、白粥的小販外,尚無多少行人。
他信步往前走,只知心頭急如油煎,卻不曉得該上哪兒尋她。
偶然經過一個賣豆漿、燒餅的攤販,忽地聽聞那小販對來吃早點的客人們比手劃腳高聲說道:「真的,沒騙你們!天沒亮我起床磨豆漿時,確實聽見一個女聲不停叫著:『站住……放下她……別走……』我家那口子也聽見了,還開門查看呢!結果什麼也沒有,把我家那口子給嚇死了,直嚷著撞邪啦!」
會是嚴情絲嗎?她就是在四更剛過、天未亮前失蹤的。袁育風停下腳步轉向賣豆漿的小販。「老闆,你剛才說的女聲是在哪兒聽到的。」
「城西啊,客倌,你問這做啥兒?」口豆漿小販顯然很訝異竟有人會對鬼魅的出現如此感興趣。
沒空留下來多扯兩句話,袁育風拔腿就往城西奔去。
如果那賣豆漿的小販聽到的女聲是嚴情絲,她為什麼要喊「站住」、「放下她」、「別走」這些話?
唯一的可能是她正在追某個人,而那個人手中還捉了另一個人。
會在半夜裡擄人而逃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貨,而嚴情絲卻獨身追了過去……是什麼原因讓那個精明幹練的女人忘了謹慎,親蹈險地?
他猜不出來,可心頭的不安卻似秋天離枝的落葉,越聚越多。
行近城西,熱鬧的街景被大片的古草荒野所取代,舉目望去,逕是一波連接著一波的銀白浪濤,似無止無盡般,造就了一副絕美景象。
該死!那個笨女人怎會跑到這兒來了?袁青風蹙緊了濃眉,在這種蒼涼野地,即便遭遇不幸、人死成白骨了,都不一定會被人發現。這裡是幹壞事的最佳場地。
沒有人可以一眼看出那近人高的芒草底下究竟藏了些什麼危險,他只能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踏入這片可能危機四伏的芒草荒野中。
走了約盞茶時間,他在空氣中嗅聞到血腥的味道,有人在這兒受過傷?而……他又前行了約十步左右,發現一處打鬥的痕跡;那些芒草東倒西歪的,間或幾點艷紅血跡灑落其間,他伸手試探,血跡未乾,顯然在此爭鬥的人方離開不久。
「啊!」他彎下腰,在一株傾倒的芒草底下發現一支女用珠釵,那式樣好生熟了,就與昨夜他在嚴情絲頭上見到的一模一樣!
她在這裡,他沒有尋錯方向,那……這些血滴呢?她受傷了?
心頭猛地挨上了一記重擊。「情絲——」他瘋狂大喊!運足了功力往前奔。「情絲,你在哪裡?情絲、情絲……」
「救命啊!」驀地,一聲尖喊沖天而起。
「情絲!」袁青風立時剎住腳步,循著聲音的方向轉東奔去。
顧不得這芒草叢中可能藏了陷阱,他施展出一流的輕功踏著芒草尖兒往前飛掠,同時,也置己身於毫無遮蔽的危險中。
「放開我……救命……」淒楚的呼救聲中摻雜了更多的痛苦。
袁青風心底一抽!功力運至極限,他身形化成一道疾電,奔近了一方斷崖。
就見嚴倩絲倒在斷崖邊,一個男人壓在她身上,一手緊掐住她纖細柔弱的頸子、一手則正忙著撕開她的底裙。
她拚命掙扎著,不管逃生的機會有多渺小,她始終沒放棄。
那張清麗而蒼白的嬌顏一映入袁青風眼簾,更教他止不住地火冒三千丈。「混帳!」遠遠地,他雷霆萬鈞的一掌擊向侵犯嚴情絲的男子。
那男人顯然沒料到會有人突然冒出壞了他的好事,他一點兒也沒防備,被一掌擊中背心,飛出斷崖,直落崖底。
袁青風急奔向前扶起哈咳不停的嚴情絲。「你還好吧?」豈料,他的手掌才碰到她的身體,她便一巴掌猛地煽了過來。
他被打得莫名其妙,只能圓瞪著雙眼、張大嘴巴。
「不准碰我!」她雙手擋在胸前遮掩住外洩的春光,朝他憤然大吼。
他驀地回過神來,這才感覺到臉頰上一陣火辣辣的痛。「臭女人,這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下流胚子!你敢再碰我一下,我就跟你同歸於盡!」她一張臉白得嚇人,瞪著他的秋眸裡一片迷亂與瘋狂。
袁育風氣得渾身發抖。「你這不知感恩的臭女人,你以為你是誰?我才不……唔!你還來?」他胸膛挨了一拳,雖然不痛不癢,卻更教人生氣。
她不再說話,只是掄起無力的拳頭,一次又一次地捶打他。
袁青風的火氣被她徹底挑起,忍不住一掌鎖住她兩隻蠢動的拳頭。「要不是我不打女人,你……呃!」她居然起腳踢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放開她的雙手,正想點了她的穴道,好好教訓她一頓。
豈料,她才得自由—便兩腳往後一蹬,朝著斷崖跳下。
「你——可惡!」他咒罵一聲,不敢相信她寧可跳崖也不願為他所救。可是他又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在他面前香消玉損,只能心不甘情不願跟著躍下崖去。「嚴情絲,你這個臭女人……」他邊罵,很快地趕上了她。
在兩人雙雙向下墜的同時,袁青風伸長了手臂,一舉將她攬入懷中。
「放開我!」怎知她才接觸到他的手,又瘋也似地掙扎起來。
「住手!」他嚇白了臉大喊。這可是在半空中耶!一個搞不好會害他們兩人一起摔成肉醬的。
「我寧可死也不受侮辱!」她張開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臂。
「唔—」他濃眉一皺。老天!這臭女人是不是瘋了?他有說、或做過什麼企圖侮辱她的事嗎?
但嚴情絲卻恍似被採花賊嚇丟了心魂,她拒絕任何人的碰觸,尤其是男人;因此袁育風的解救不僅未能助她脫離險境,反而將她的心靈更逼入一座可怕的牢籠。
袁青風實在拿她沒辦法了,只得伸手點了她的穴道,住她昏睡在他懷中。
「該死的!」他的手臂差點被她咬下一塊肉來。
可是麻煩卻尚未停止。
他眼角瞥見一具四分五裂的屍首,是剛才跌下來的那名採花賊。
這個降落地點很不好,四處都是尖銳、硬實的石塊。他和嚴情絲若掉在這裡,下場八成也不會比那採花賊好哪兒去!
而且那賊廝是在墜崖前就被他一掌打死了,不若他和情絲,他們還活著,可能得活生生摔死在這裡,這……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擊碎,這種嗜好他可沒有。
袁青風溜目四顧,好運地在石林不遠處發現一處水潭。摔落在水裡總比在石林上多一分生機。
在掉落石林前的瞬間,他凝聚生平功力,一掌擊中崖壁。
砰!一陣天搖地動,崖壁被他打出一個大洞,旋成一股暴風,強烈的衝擊力將他和嚴情絲衝撞往另一邊的水潭方向去。
為了保護她,他將她困鎖在懷中,讓他的背擦過一些石林的尖角。
「唔——」一股痛楚在他體內爆開,他知道那些石尖撕裂了他的背。
但在暴風將他們帶入水潭裡時,他仍是使強在半空中翻轉過身子,讓自己先落水去抵銷那股碰撞的力道,以減輕她可能受到的傷害。
當冰冷的潭水刺激著他背上的傷口又疼又辣時,他腦中一陣暈眩,卻欣喜地彎起了唇角,因為還有痛感就表示他們活下來了。
「總算……」他咕噥一聲。多虧有老天保佑啊!
嚴情絲是被一陣持續不斷的酸疼給痛醒的。
「唔……」她翻個身,感覺身子骨像是給拆開了、再重組似的,好難受!
她是怎麼了?為何會如此狼狽?
輕輕搖了搖暈眩的腦袋,她緩緩睜開眼,立時被山洞裡陰暗、簡陋的佈置給嚇了一大跳。
「天哪!我到底是栽到什麼地方來了?」猛地坐起身,又是一陣劇烈的暈眩襲來,她不得不再乖乖躺回地上。
沒錯,她是躺在地上;雖然那上頭鋪了些乾草!但仍堅硬得扎人,難怪睡得她全身酸痛。
可是這個地方……搜尋腦中的記憶,隱約留存的印象是——
她站在「絕情苑」門口,瞧見一條擄人而逃的黑影一閃而過。她擔心受害者是袁紫葵,不顧危險地相尋而來,卻發現了」樁天大的秘密:近日鬧得滿城風雨的採花賊是有心人捏造,為的是有一個藉口來綁架京城首富梁員外的夫人。
那個假採花賊被她看見真面目後,威脅著要對她先姦後殺,她拚命抵抗,然後……奇怪,為什麼到這裡之後就沒記憶了?
她揪緊著前襟,一身的衣衫雖然殘破,卻仍好端端地穿在她身上;而手臂一點守宮砂依舊艷紅欲滴,則顯示了她的純潔無瑕。那名假採花賊並未佔得她的便宜,但他怎麼可能放過她?還有她為何會躺在這處陰暗的山洞裡?
「你醒了?」一陣低沈的男聲自洞口傳進。
她愕然坐起,雖然全身骨頭依然酸疼不已!但有陌生男人在,她不敢放任自已軟弱地躺在地上。
「什麼人?」
袁青風走進山洞,沒好氣地應道:「救命恩人!」這個可惡的女人,委實把他給害摻了!
「啥兒?」她眨了眨眼,讓雙目適應山洞裡微弱的光線,好瞧清這突然出現的男人。
他有一張端整的臉龐,漆黑的雙眸晶亮如野生的猛虎,狂霧又火爆,他的鼻子很挺,溫潤的唇厚薄適中,看起來滿可親的,而他的眉……不知為何,那一對臥蠶眉她怎麼瞧、怎麼覺得眼熟?
「別告訴我,你忘了你是怎麼對我這個救命恩人恩將仇報的?」沒有她的突然發瘋,他會將自己弄得滿身傷嗎?尤其是背部那幾道縱橫交錯的擦傷,不論他如何伸手去探,總是摸不著、上不了藥,痛死他了!
「我……你……救命恩人……」她歪著頭。不知怎地就是沒印象耶!
「喂,你不會是被嚇傻了吧?」他相當確信自己將她保護得很好,除了一些她自己搞來的零碎擦傷外,在這一場墜崖意外裡,她沒受任何重創,沒道理會突然失億啊!「你再想想,昨晚你追一個人追到了城西,結果差點兒被謀害了!你們在斷崖邊糾纏爭鬥,是我一掌解決那個惡賊救了你,結果你以為我要欺負你……」他緩緩說出了四個時辰前所發生的事情。
她聽完,照樣回他一臉茫然。
「該死的!」他低咒一聲,頗不習慣她這種脆弱無助的模樣。
他認識的嚴情絲不是這樣的,她理該精明潑辣,對他不假辭色,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他長了一張醜臉才對,結果……
該死的!他恨自己剛才為什麼要出去替那個混帳採花賊收屍,應該讓他曝屍荒野,叫野狗給拖去了才是;他還為他挖坑埋屍,太好心了。
那賊廝將她害成這樣,既不凶、又不悍的,害他……可惡,他好心疼啊!
「喂,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嚴情絲搖頭又點頭。「我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麼會跑到城西撞上採花賊,但是……我不記得發生過你救我的那件事。」
她看他的眼神謹慎、又戒備的,真是當他陌生人一樣,讓袁青風一顆心好不挫敗。
「算了,你既然記不起來,我也不逼你,過來幫我敷藥吧!」
「敷藥?」她看他赤裸的胸膛上沒什麼傷啊!而且……一抹紅潮渲染上她粉頗,他有一副相當結實的身軀,虎背熊腰、寬肩窄臀,讓他顯得英氣勃勃又俊偉不凡。
「對!敷藥。」他翻個白眼,轉過身去,讓她瞧見他淒慘萬分的背傷。
「啊!」她不忍卒睹地垂下眼簾。天哪!是誰這麼狠心,將他的背撕扯得傷痕纍纍?
「喂,你可別昏啦!」聽見她的驚呼聲,他忙轉過頭。「我一個人沒法子照料到那些零碎的傷口,你要昏也得先將我的背上好藥再昏。」他遞給她一片芋葉,上頭有一團黑黑綠綠的東西。
這叫零碎傷口嗎?她壓下腹內翻騰的噁心感,款步接近他。那些傷癒瞧、愈覺得觸目驚心。
「你這是什麼東西?」她接過芋葉,聞到一股怪怪的味道。
「草藥。」
「你確定它們真的有效?」
不然咧?在這荒山絕谷中,難不成還能找到一流金創藥?別傻了!「反正能生肌止血就好,你快點動手啦!」天快黑了,敷完藥後他還得去找些柴薪回來生火,順便獵只野兔、山雞什麼的來充做晚餐。
「好吧!」既然他堅持,她也只能動手為他敷藥了。
那草藥一敷上他的背,嚴情絲清楚地看見他的背脊整個僵硬了起來。一定很痛吧!她在心底為他不忍,遂盡量放輕手腳,以免拉扯到他受傷的背肌。
數好藥後,她撕下一截裙擺,綁好他的傷,叮嚀道:「小心些,別再扯裂了。」
袁育風回過頭,詫異地望了她一眼。難得這女人也會關心人?天要下紅雨了!
「知道了。」他輕答,卻抹不去、心頭一絲絲溫暖,為了她的叮嚀。
嚴情絲看見他站起來,轉身往外走,問道:「你要上哪兒去?」
「撿些柴薪,順便張羅咱們的晚餐。」他邊說邊走,步伐一點也不見遲緩。
「可是你的傷……」她還沒說完,他已經不見蹤影了。那樣靈活的身形,真叫人看不出他身懷重傷;若非她親手料理了他的背傷,她也會懷疑。
他真像山裡野生的猛虎,狂野不羈、充滿生命力,受了傷也不當一回事兒,但……他也如動物般誠實嗎?
她並不相信男人;打八歲親娘死在她懷裡後,這一輩子她就恨男人入骨了。
而他……很奇怪,他說話雖然粗魯,但她卻不討厭他,只是不得不提防他。他說他是她的救命恩人!究竟有幾分真實?他會不會是與採花賊同一夥的?
「不大可能!」她否定掉自己的疑慮,儘管不知他的底細為何,但她就是直覺他並非惡徒。
強撐著疲乏的身軀,她扶著牆壁走出山洞,夕陽在她身上投下一圈虹彩。「不知苑裡的姊妹可好?」她擔心她的失蹤會令「絕情苑」刮起一陣風暴。
可她怕短時間內是回不去了。這山谷不大,一眼即可望盡,東邊有一處水潭、西邊是石林,北邊有些花草矮林連接向南,景色還算不錯,卻筆直通天,四周崖壁光滑如鏡。她又不是飛鳥,要如何飛出絕境?
「唉!」嚴情絲長喟口氣,不知得與那陌生男人相處到什麼時候?
但願不會太久,她不信任男人,儘管這一個瞧來不像壞人,但只要是男人,就絕不可能是好人。她不要跟男人牽扯過深,一輩子都不要!
第四章
「唔!」袁青風縮著脖子爬起身。原來柴火熄了,難怪他覺得冷。
山谷裡的日夜溫差本就奇大無比,加上……敲一敲發暈的腦袋,他知道自己發燒了,肯定是因為背傷的關係。
不過根據他以往受傷的經驗,他若能挺過這一波熱度,通常他的傷會好得很快。
袁青風爬回山洞口繼續睡。他也不擔心,反正他的身體一直壯得像頭熊。
可是……奇怪,這回的傷是不是特別嚴重?他似乎出現幻聽了,不然怎會在這無人的深夜裡聽見潑水的聲音?
在他守在山洞口、而嚴情絲睡在山洞裡的時刻,這絕谷不可能有第三者存在才是;白日裡他檢查過了。
等一下!他猛地坐起身,怎地沒聽見洞裡嚴情絲的呼吸聲?難道……
他跳起來!跑進洞裡察看,她果然不在了。
該死,虧他還睡在山洞口為她守衛呢!結果,守護的對象什麼時候跑了他都不知道。
袁青風衝出山洞,朝谷裡唯一的水潭跑去。
大半夜的,四周冷得吹氣成霜,她幹麼跑去玩水?想凍死嗎?
「嚴情……」他來到水潭邊,驚見銀月底下,一抹窈窕身影立於潭邊;她週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暈黃光華,襯托出一股惑人心神的妖冶,美得快似誤墜人間的瑤池仙子。
他一時看得呆了,怔愣地站在原地,癡望著她美麗的身影。
常聽人說嚴情絲是花國狀元,在風塵界裡,她的美是人人稱頌的。頭一回在「絕清苑」裡見到她,他嘗到了她的風騷勁辣,一股刺激直哈進他心坎,但那時他也只覺得她長得不錯而已。
他從未被她迷倒過,可是現在……他發現她真的好美、好美,是他這一生見過最美的女人。
他的心枰枰地跳著,好快、好急、好亂,全是為了她,那個先是將他氣得半死、復徹底奪去他心魂的美麗妖精。
但……該死的!她在幹什麼?
他定睛一瞧,她是在洗澡,而且是拿石頭在洗。
「喂,你——」他衝到她面前,奪下她手中的石塊,心疼地瞧著在她一身雪白玉肌上摩擦出來的血痕。她怎麼可以這樣糟蹋自己?「你在搞什麼鬼?」他大吼著,同時用力搖晃她纖細的裸肩。
「不要碰我!」她大叫,拚命捶打他。「不許碰我,走開、走開……」
「你瘋啦?」白天時明明還好好的啊,怎麼一入夜就發瘋?她以為他會對她做出什麼歹事?拜託,他袁青風才沒那麼下流咧!欺負女人是他從來也不屑為之的事。「住手!你看清楚點兒,是我,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別再打啦!」他大掌制住她蠢動的雙手,而她想也不想地低下頭就咬上他的臂。
這熟悉的痛楚喚醒了他的記憶——他們墜崖時,她也是這樣,像是……失了理智似,滿腦子只記得要拚命逃跑。為什麼?他不值得依靠嗎?
她大概是咬得累了,不知不覺鬆開了牙口,但仍呢喃不絕地低喊著:「不要碰我……住手,不要碰我……」
袁青風、心頭猛一慟,她的三魂七魄該不會是給那採花賊嚇飛了一半!所以才會出現這種類似撞邪的奇怪言行吧?
「嚴情絲!」他驀地放聲大吼。
她像是被震撼住了,呆了半晌。他趕緊脫下外衣緊緊包住她赤裸的嬌軀,粗魯地將她扛在肩上抱回山洞去。
袁青風扛著嚴情絲進入山洞後,怕她再度傷害到自己!他像綁粽子似的,先用外衣包住她,再以腰帶仔細綁妥。接著,他便將她樓進懷裡,而她恍如一隻被拋棄的小貓般在他的雙臂中輕顫著。
他忍不住大掌細撫上她瑩白如玉的嬌顏,冰冰涼涼的,配合著他微高的體溫,
真是舒服!
不過他也知道她這樣渾身冰涼不是好現象,她在水潭邊待太久了,怕是著涼的前兆。因此他緊緊地抱著她,讓他高昇的體溫暖和她僵冷的身軀,半晌,她的顫抖終於止了。
他輕拍她的面頰,像個慰哄孩子的母親在她耳邊輕聲呼喚著。「情絲,醒來,沒事了,壞人已經被我打跑了,你別怕,沒事了,快點兒醒過來,情絲、情絲……」
也不知過了多久,嚴情絲突然發出一聲輕咽,迷亂的眸子蒙上一層水霧。
「情絲乖,沒事了,別怕喔!」真可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居然差點就被一名惡名昭彰的採花賊給欺負了去;她一定是嚇壞了。袁青風愈加溫柔地安慰她。
在此之前,嚴情絲一直覺得自己身處陰冷的冰窖中,那裡又恐怖、又黑暗,完全沒有一絲光明,直到……那個聲音開始在她耳畔響起。
那是個很渾厚的男聲,強勢、霸道,卻十足地溫柔。
她從沒聽過如此好聽的聲音,也不認識這樣的男人竟然會哄女人!
這是幻覺嗎?現實中哪可能出現如此好男兒?
可是……當她越覺溫暖、神智逐漸清明時,這聲音就顯得痣般地真實了。
不是夢!她真的被一個男人保護著、安慰著,但這……這怎麼可能?
她不信!太多的前車之鑒告訴她男人都是無恥、又下流的東西,他們根本不值得信賴,他這樣待她一定是有目的的,也許他正在打什麼壞主意呢!,
她猛地睜開眼,一張紅通通的俊顏映入眼簾。是他?那個自稱是她救命恩人的男人!
「你……」她想起身,卻發現自己全身都被捆住了,嚇得嬌顏蒼白如雪。「你這個混帳!你想幹什麼?為何綁住我?快放開我!」
袁青風眨眨眼,瞧見她眸底兩簇熾烈的火焰,像極「絕情苑」裡那個潑辣凶悍的惡鴇母。
「你……清醒了?」這麼凶是很像正常時的嚴情絲,不過她現在精神狀況不穩定,誰曉得她還會不會突然發瘋?還是問清楚點兒好。
「廢話!你把我綁成這樣,我再不醒,豈非要被你欺負死了?」她怒瞪著他。
「喂!如果我不把你綁起來,你早就把自己給凍死了。」雖然欣賞她晶亮有神的眸,但他可不愛平白挨罵。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被捆得像顆粽子似,她都快氣死了。「快放開我!你要是敢對我亂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你這個沒良心的臭女人,忘恩負義,小心出去被雷劈啊!」他邊罵,邊解開捆住她的腰帶。
「你這個惡賊淫徒,專門欺負女人,才要小心五雷轟頂呢!」一得自由,她立刻站起身,準備跑離他遠遠的!卻不知道除了那件遮身的外衣,她根本是一絲不掛。隨便一個妄動,外衣掉下來,立刻露出一副窈窕美麗的赤裸嬌軀。
袁青風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邪笑。這就是忘恩負義者的下場;不感激他的救命之恩,還罵他,她活該!
嚴情絲俏臉脹得通紅,忙拾起外衣擋住外洩的春光。「你……你你……你對我做了什麼事?」
「拜託!」他朝天翻個白眼。「看清楚你的手臂,守宮砂還在,我可沒有欺負你。」
她也瞧見臂上的守宮砂了,鬆了一口氣之餘,朝他怒吼:「登徒子!快將我的衣服還給我。」
「這一點我可就無能為力了。」他聳聳肩,笑得又壞又邪。「剛才是你自個兒跑去水潭邊洗澡的,誰曉得你將衣服脫放在哪兒了?」
「我……去洗澡……」她鳳眼圓睜。「你想說謊也編一個像樣點兒的好嗎?天氣這麼冷,我會去水潭邊洗澡?」她還記得入睡前特地丟了兩塊大木頭入火堆裡,因為實在是太冷了。
「你不止去洗澡!還用石頭把全身刷了一遍呢!」
「我……用石頭……」經他這麼一提醒,她才發現自己真是全身都痛,手臂上也還殘留著些許紅痕,但……她怎麼會做那種事?
「對!你不止三更半夜跑去水潭邊用石頭將自己刷得全身傷痕纍纍,當我去阻止你時,你還咬了我一口呢!」他伸出手臂,將傷痕給她瞧。「看,這就是你的傑作,不信可以來對齒痕。」
「我……」她真的做了那種事嗎?翻遍迷濛的記憶,剛才她究竟做了些什麼?她……對了!她作了個夢,夢見那個假採花賊將她壓在地上,他……他要欺負她;他摸了她的身體,她好髒、好髒……
「喂!」袁青風發現她的眼神又開始迷亂了,焦急地出聲喊她。「別又發瘋了,你還想再咬我第三次嗎?」
他的聲音將她差點被黑暗擄去的神智給拉了回來。她轉動尚有些不靈活的明眸。「我……咬了你?」
「對,而且不只一次。」他的右手臂上有兩圈很明顯的紅痕。
轟的一聲,嚴情絲俏臉紅如火燒。「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因為我不大習慣跟男人太接近,尤其是不認識的男人,所以才會反應過度,我很抱歉。」其實她根本是打心底排斥男人。可在發生假採花賊事件以前,她都能將這種厭惡的情緒控制得很好。這一回大概是因為受刺激過深,才會連續發生兩次失控的行為。以後她一定會更加小心,不讓外人瞧見她怯弱的一面,以免被捉住弱點,危害到「絕情苑」眾家姊妹的生存。
「等一下、等一下。」他擺擺手。「你的意思是你不認識我?」所以他的貿然接近才會把她嚇成那樣。
「我該認識你嗎?」
「你看清楚點兒!」這個女人不是才說一輩子都會記得他這張醜臉……不!該死的,他怎也被她傳染,嫌起由自個兒的容貌來了?
嚴情絲努力看著他,漆黑的眼眸很有神、膽鼻、豐唇,容顏清俊,雖然談吐粗魯,卻別具一番豪邁氣概。不過此刻,他臉上卻有一抹不正常的紅潮。
「你的臉好紅喔!」
他腳步一個限跆,差點跌個狗吃屎。「我不是叫你看那個!」也不想想是誰害他受傷發燒還不得安寧的?
「那要看什麼?」
「該死!」他低咒一聲。這女人當真不記得他了!「我是袁紫葵的大哥——袁育風,日前咱們在『絕情苑』裡見過的。」
「袁紫葵的大哥!?」那頭骯髒的大笨熊!
「對!」他雙手環胸,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曾經有人說、永遠不會忘記我這張醜臉,結果卻轉個身就忘得一乾二淨了,真是好記性啊!嚴姑娘。」
「可是……」一名山野莽夫怎可能過幾天就變成氣概不凡的英俊俠少?他易容了嗎?「你的臉完全變了!」
「廢話,我特地剪了發、刮過鬍子、又換了套新裝才去見你……呃!」話說到一半,袁青風猛地咬住舌頭。他沒事兒跟她解釋這麼多幹麼?「算了,那不重要啦!」
「你是為了袁姑娘才特地來找我的?」
他頷首。「我帶了官差去搜『絕情苑』,卻發現失蹤人口多了一名,便找來了。」
「你當真搜了我的『絕情苑』?」
「還沒搜啦!我一到『絕情苑』就發現裡頭像在辦喪事似的,一群女人哭個不停,細究之下,才發現你失了蹤,所以就先找你嘍!」
瞧著他清俊的臉龐,她發現他真的一直在顛覆她對男人的看法。他不會說甜言蜜語哄女人,但他的每一句話都粗魯得真實;他也不會憐香惜玉,可他卻很尊重她——幾次讓他瞧見她的醜態,他也未曾加以取笑或佔便宜;這世上能有幾個男人在面對她時,能不起噁心呢?袁青風怕是第一、也是唯一的一個。
「看什麼看?你別以為這樣就算了,在未找到紫葵前,我還是要搜『絕情苑』的。」袁青風撇開頭。該死的,他的心是怎麼了?亂蹦、亂跳的,煩死人了!
以往見她時不會這樣的;他知道她長得很美,但就只是很美而已,他欣賞她的美貌,卻不興起獨佔之心。
可自剛才在水潭邊瞧見她裸身後,他的心情就不一樣了。他的目光受她吸引,他的心思纏繞著她,他……似乎有某種他不曾體驗過的情愫在他體內覺醒了;而這一切全是為了她。
嚴情絲輕歎了口氣!黛眉顰蹙。那模樣教人不禁讚歎:美人兒連憂鬱時都別有一番迷人風情。
「袁公子,我得跟你坦白,其實那一天你去『絕情苑』時,紫葵姑娘是在苑裡的。」
他猛地跳起,指著她的鼻子。「那你為什麼騙我沒有?」
「當時我無法確定你真的是紫葵的大哥啊!你……你也知道當日你的形象有多差,我有責任保護苑裡的姑娘的。」
「你以貌取人!」
「我調查過紫葵的身世;每一個前來『絕情苑』尋求庇護的姑娘我都會調查她們,以便給予她們最大的幫助。你不能否認袁家在京城是頂頂有名的皇親國戚吧?」她作夢也想不到一名皇孫公子會穿得像頭在泥池裡滾過三天的大笨熊。「而以你當日的裝扮……我實在無法想像你是袁家的長子。」雖然他的恢宏氣度曾令她起疑,但他的惡劣形象卻令得她將那少少的疑惑給吞下肚去了。
怎麼她跟他娘的說法都一樣?可是他那麼忙,哪有空天天去注意門面?
「算了,反正我又不天天待在家裡,不像袁家人就不像嘍!」他有點兒賭氣地說。「要不是為了紫葵,我才不回京呢!」可是一想到不回京就見不著她了,心底又有些苦澀。
「對不起!」嚴情絲低下頭。「我……雖然紫葵姑娘曾到我『絕清苑』借住數日,但那一晚你來過之後,她又跑了。」她把外出尋找袁紫葵,卻意外撞見假採花賊擄人,誤以為遇害者是袁紫葵,而不小心將自己陷入險境的事情源源本本說了一遍。
聽得袁青風不停揉著太陽穴。這該打屁股的笨小妹,到底還要給他惹多少麻煩啊?她就這麼瘋狂地想嫁人,那乾脆他叫大柱子娶了她算啦—.省得她一天到晚傷春悲秋地為賦新辭強說愁。
想著想著,覺得自己的頭又漲大了不少,他用力晃晃腦袋。該死的!他的熱度一定又上升了。
嚴情絲一直憂心仲仲地望著他。他的臉越來越紅了,在這麼冷的天氣裡,這太不正常了。
「袁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該死的!」他低咒一聲,再次搖搖頭。「沒事兒!」可是……天地怎麼顛倒起來了?
「袁公子——」
他似乎聽到嚴情絲的尖叫聲,忍不住瞇了瞇眼。「拜託,別叫!」他的頭快炸了。
「袁公子,你……」
她的聲音怎麼越來越遠?他下意識伸出手。「你別跑啊!」
嚴情絲沒跑,相反地,她來到他身邊,跪在地上,忘了自己對男人的反感,將他高燒不退的身子攬進懷裡。「袁公子,你怎麼了?別嚇我啊!」她的手擱在他的前額上。「天哪!你燒得好厲害。」
「才沒有呢!」袁青風嘴硬地辯駁。他不想倒下,那太沒面子;他也不能倒下,留她一名獨身女子處在這深山絕谷中,萬一碰上兇猛野獸該怎麼辦?
袁青風強撐著發著高熱的身子,他必須保持清醒以便保護她,他拚了命地告訴自己,他一定得撐下去,非撐下去不可——
她從沒有見過意志力這麼堅強的人!
嚴情絲摘了幾片芋葉,編成盛水的小桶,來到水潭邊,汲取一些冰涼的潭水以便為袁青風退燒。
昨兒個半夜,他因背傷所引起的高燒而倒下,人明明已經燒得糊里糊塗了,偏還是倔強地不肯入睡休息。直糾纏著她,胡言亂語到天亮,才因為她的一記無力手刀乖乖擺平,讓她有機會來潭邊取水幫他退燒。
真是個固執的男人!她不明白他到底在堅持些什麼?在她面前倒下有這麼困難嗎?還是他擔心她會趁他倒下時對他不利?
她一個女人都不知已在他面前出過多少次饃了,她都可以釋懷,就不懂他怎會思般不明事理。
不過也拜他的不知變通所賜,經過昨天一晚的言語糾纏,她現在連他祖宗八代姓啥兒名誰都一清二楚了。
他生病的時候有一個缺點——話多。
但她真沒想到,他堂堂一個皇親國戚居然會去邊境幹那種打家劫舍的買賣!
沒錯,袁青風是個強盜,還是頂頂有名「四十響馬」的頭頭。
但儘管他是領星命去打劫!她還是懷疑,那些有錢人不都很寶貝自個兒的孩子嗎?怕他們冷、怕他們餓!將每一個富家公子都寵成紈挎子弟。怎地他的爹娘卻如此不同,讓長子組強盜團四處劫掠北原國的宿敵——西荻國的糧草也不擔心?
那種時時刻刻刀兵相見的日子,她光想就覺得頭皮發麻。可是怕歸怕,對於他,她仍有一種想要更加瞭解的慾望。
這個奇怪的男人!身上流著最尊貴的皇家血統,卻沒有一絲高高在上的驕傲氣息,反而豪邁直爽得叫人不敢相信。
她想,她的好奇心是被他給勾起了。
攬著葉編水桶走進山洞,她隨手撕下一條衣袖沾滿了冷水敷在他額頭。
袁青風很快就驚醒了過來。「你……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辰時吧!也許是巳時,我不確定。」她聳肩,手按著濕布不讓它自他頭上掉下來。
「這麼晚了!」他卻堅持坐起。「你餓了吧?我去找些吃的。」
嚴情絲柳眉微挑。「就憑你現在這副模樣?」拜託!她懷疑他能不能直著走出這座山洞?
他瞪圓了虎目。「我這副模樣怎麼,礙著你啦?沒有你我會變這樣嗎?」這女人,嘴利得叫人吐血。
「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她兩手一個用力將他壓回地上躺著。「因此現在請你什麼都別擔心,儘管放心休息,所有的雜事我都會做,以報你的救命大恩,可以嗎?」
「你!」他嗤笑一聲。「你能打獵、能砍柴嗎?」不是他看不起她,實在是她生得太過嬌妍纖細了。
「不能!」她兩手一攤。「但我可以撿枯枝、摘野果。一天不吃肉不會死人吧?」
袁青風瞪著她。柔弱的姑娘通常比較可愛、也惹人心憐,但他偏偏獨鍾風騷勁辣的嚴情絲;儘管她凶悍得根本就不需要男人在身邊保護,但他唯一想要守護的女人卻只有她。
「女人不需要做這些粗活兒。」
「我做慣了!」沒參沒娘的孩子不吃點兒苦哪能長這麼大。
他撇開頭。「有我在,你就不需要做。」
她愣了下。這話的解釋可大可小;他是在表白嗎?還是……不!她微彎唇角,憶起母親臨終前的遺言——男人都是不可信的。在看過無數悲劇、聽聞這多慘事後!她不該還傻得讓自己陷入那種危機中。
「我向來自立自主,男人能做的事.我也能。」
他驀地轉過頭看著她。「我沒惡意,只是男女天生有別,你的力氣體格都沒我好,我們在一起,我就有責任保護、照顧你。」
「跟照顧小貓、小狗一樣?」嚴情絲冷笑。她可沒見過不懷二心對女人獻慇勤的男人。
他兩道臥蠶眉又皺成了一道。「動物在我眼裡與糧食無異,不過我救過幾個小孩。」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吃……那些……所有動物你都吃?」
他點頭。「我還吃過蜥蜴、蠍子和蜈蚣呢!」幹強盜可不是賣胭脂花粉,天夭都是刀來劍往的,難免遇著險惡至極的危機,那時但求生存,草根樹皮、昆蟲野花……只要是能吃的,莫不全塞下肚去,哪還忌諱得了那許多?
她搗著嘴跑了出去,蹲在洞口乾嘔了起來。天哪!這個野蠻的男人,他到底是什麼混帳東西做成的?在姑娘面前,他就不能稍微謹言慎行一點兒嗎?非得這樣將她嚇得三魂丟了七魄不可嗎?可惡!
嚴情絲蹲在山洞口時,袁青風突然赤裸著上半身走過她身旁。
「喂,你要去哪裡?」她也不喚他「公子」了,禮節對於野蠻人沒用。
「找吃的。」他說,逕往前走。
「你還在發燒耶!」
「早退了。」他回過頭,拍拍自己雄厚的胸膛。「你看我像有病的樣子嗎?」他從小就強壯,幾乎沒生過病,受傷是難免啦!不過他筋骨好,就算受了傷,通常也很快就好了。
她瞧他除了臉白了一點兒外,眉眼間是已沒了昨晚的虛弱!但這也……太離奇了吧!不過是過了幾個時辰罷了,他已從病懨懨的模樣變成生龍活虎一條。這袁青風果然不是正常人。
算了,他愛逞英雄就讓他去吧!她也沒那麼多心思去浪費在一個男人身上。
「你要去找吃的我不反對,但可以麻煩你穿上衣服嗎?」在她面前赤身露體的,像什麼話?
他望著她半晌,唇角勾起一抹邪氣的笑。「你確定要我穿衣服?」
「廢話!」
袁青風走近她身邊,指著她蔽體的衣物。「衣服只有一件,我給你第二次機會做選擇,究竟是你要穿?還是讓給我穿?」
她二話不說轉身往山洞裡走,掩不住的羞紅自她嬌顏焚上那細緻白首的耳垂。
他仰頭大笑,笑聲宏亮得在山谷裡迴繞不絕。
「這個該死的混帳!」她低咒,罵的是難聽,但語氣間卻不含恨意,反有一股淡淡的嬌嗔流竄,和著山洞外他暢然的笑聲,隱隱撥動她沉隱多年的心弦。
第五章
結果當袁青風和嚴情絲尋得方法,得以離開那渺無人煙的山谷,回到「絕情苑」時,已經過了五日。
城中鬧得風風雨雨,各種謠傳不斷,有說嚴情絲已死在採花賊手中;有說嚴情絲其實是與袁青風私奔了;有說袁青風衝冠一怒為紅顏,千里追殺姦污了嚴情絲的採花賊去了……各式誇大的謠言沒一句說中真相的。
但「絕情苑」因此歇業了數日卻是如假包換的事實。失去嚴情絲的「絕情苑」好比一朵離水的花兒,凋零得叫人不敢相信。
嚴情絲推開「絕情苑」大門,瞧見滿室淒涼後,兩大滴珠淚怎麼也忍不住地落了下來。
袁青風拍拍她的手臂。「失去你,她們太難過了,才會沒辦法支持下去.!這是她們愛戴你的心。」
「我知道!可是……」踏入「絕情苑」冷冷清清的樓閣!她的心房緊揪,曾經件著她度過無數風雨的姊妹們真的都走光了嗎?「綠衣、繡兒、小翠……」她不住喚著好姊妹的名字。這「絕情苑」雖以她為代表,但事實上大夥兒是互相依靠著過活的,沒了大家,她該如何面對這嚴苛現實的考驗?
「慢著!」他突然搗住她的嘴。「你別說話,冷靜聽一下,這是什麼聲音?」
她圓睜著秋眸,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可是安靜下來後,一陣細細的悲嗚聲卻如絲如縷地傳了過來。
「哭聲,有人在哭。」她邁開腳步往前跑。
袁青風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他們跑過大廳,穿過迴廊、庭園,眼前是一座靜謐、優雅的樓閣。
袁青風抬頭,觀了眼掛在橫樑上小小的牌匾。「情絲樓。」這是她住的地方吧!
來到這裡,哭聲更響了,而且不止是一個人在哭,好像有好幾十人聚在一起低聲飲泣似的。
嚴情絲懷著志怎不安的心情步上樓階!雙手一個用力,樓門被推了開來。
一片慘白映入眼簾,裡頭居然在辦喪事!而且辦得還是花國狀元「嚴情絲」的喪事。
她好氣又好笑地瞪著這一干糊塗姊妹們。未見屍首前,她們就這麼肯定她死了?袁青風可沒她的好修養了,他雙手插腰站在樓門前,瞪著案上嚴情絲牌位旁的另一塊神主牌,那上頭刻了「袁青風」三個字。
該死的,石頭和大柱子的腦袋裡都裝了稻草嗎?想他袁青風是什麼人,哪有如此容易就駕鶴西歸?用一點腦子嚇!西荻國一支敢死隊都不能奈他何!更何況一名小小採花賊了?
「閉嘴,別哭了!」雷霆怒吼震得「情絲樓」搖晃不絕。
「老大!」石頭和大柱子首先跳了起來。
袁青風大踏步進入「情絲樓」,一人賞他們一記鐵沙掌。「白癡,我是這麼容易死的嗎?你們有沒有腦子啊!」
石頭和大柱子捧著腫起一個包的腦袋在袁青風身邊跳來跳去。「老大,你沒死……太好了!老大沒死、老大沒死……」
袁青風雙手環胸,冷哼了幾聲,若非看在他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確實很關心他的分上:敢給他亂辦喪事,觸他楣頭!一人先打斷兩根肋骨再說。
「情絲——」
不止是袁青風身邊正在上演喜相逢,嚴情絲週遭也圍了一圈哭泣不絕的姑娘們。
尤其是綠衣,苑裡就屬她與情絲感情最親密,聽聞情絲的死訊,她傷心得差點隨她而去,如今見情絲死而復返,她更是抱著情絲再也不肯放手了。
「情絲,嗚……情絲,嗚嗚……情絲……」
嚴情絲輕拍著綠衣的肩。「好綠衣,別哭了,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我以後不會了,你別再哭了。」
「以後不管你去哪裡,我都要跟在身邊。」她一邊說,淚掉個不停。
「好,以後若外出,一定跟你在一起。」嚴情絲溫柔地拭著她的淚。
「永遠喔?」
「永遠。」她微微一笑。可憐的綠衣,大概是被嚇壞了。
「一輩子不分離?」
嚴情絲頷首,捧起綠衣梨花帶淚的嬌顏。「我保證再也不丟下你好不好?」
綠衣終於止住了淚,秀巧的櫻唇彎起一朵楚楚可憐的笑花。
另一邊,袁青風卻瞧得直噴氣。拜託,她們這是在演哪一齣戲?給不知情的人
看了,還以為「絕情苑」裡養了一群自梳女呢!
哼!將來娶了嚴情絲的男人一定很可憐,人家的陪嫁品是金銀珠寶,她的陪嫁是一大串人肉粽;若那男人沒有他的本事,鐵被這一大群女人欺負死。
哎……等一下!他想哪兒去了?娶嚴情絲,這……眼角瞥見她勾魂奪魄的艷容,心底憶起她凶悍如小辣椒的個性,他居然有一點兒心動耶!
綠衣也聽見他的哼聲了,她回首轉眸,一記狠厲的白眼殺過去。「臭男人,誰准你踏進『情絲樓』的?」
袁青風嘴巴才張,正想吼飛綠衣的魂兒。嚴情絲見狀趕緊出聲打圓場。
「綠衣,這回要沒有袁公子,你就真的再也見不著我了。」
轉身面對情絲,綠衣兇惡的表情瞬間換成柔情。「情絲,你好壞喔!沒死也不通知一聲,害人家哭了好幾天。」
「對不起,我們捧進山谷裡去了,因為受了點傷,得將傷養好才能上來。」
「情絲,你受傷了!」綠衣驚呼一聲。
「絕情苑」的眾姊妹們立刻又七嘴八舌纏上嚴情絲。
「情絲,你哪兒受傷了?」
「嚴不嚴重?給我看看。」
「要不要請大夫啊?」
「請個大夫比較保險喔!」
雖知大夥兒是一片好心!但她們這樣一起圍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不停,嚴情絲還是有些受不了地高舉雙手投降。
「你們放心,我沒什麼事,傷勢比較重的是袁公子。」
「什麼?」三、五十個女人一起轉過身瞪著袁青風。
「怎麼有這麼沒用的男人?不能保護女人也就罷了,還拖累女人。」
「真不曉得他怎麼還有臉活在這世上?」
「臉皮厚嘍!」
面對這一連串交相而來的指責,袁青風只當成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就出去了,他才不在乎。男人的事、女人懂個屁!他懶得跟一群蠢女人計較。
倒是被圍在人群中的嚴情絲尷尬極了,伶俐的口齒首次結巴起來。「你們誤會了……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可惜「護短之心」,人皆有之,眾家姑娘更是嚴重。她們根本不聽嚴情絲的解釋,直把袁青風當成極惡仇人般,惡狠狠地瞪著。
站在袁青風身邊的石頭和大柱子被嚇得紛紛躲到他們老大身後去。
「老大,她們的眼神很恐怖耶!」石頭害怕地扯著袁青風的衣袖。
袁青風虎目圓睜瞪了他一眼。「笨蛋,你的功夫練假的嗎?這群女人再多上一倍也不是你的對手,怕什麼怕?」他想把他拉出來,石頭卻反手抱住他的腰,死也不肯出來。
「老大,你不知道,這些女人真的很難纏!」大柱子的聲音裡也有些抖顫。
「哦?」袁育風濃眉微挑。「剛才我瞧你們合作辦我和嚴姑娘的喪事,相處得挺融洽的嘛!」他的手下笨,「絕情苑」裡這群女人更白癡,也不問清楚就隨便替人辦喪事,蠢斃了!
「哪兒來的相處融洽啊?」石頭發出一聲哀嚎。「你根本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們有多可?這裡的姑娘們說嚴姑娘會失蹤全是我們害的,叫我們要做工賠償;她們把我和大柱子拘禁在這裡,要我挑水、劈柴、燒火……」
「我每天都要修屋子,掃地、整理庭園……」大柱子也加進告狀的行狀。
看兩個大男人說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而對面一干女人卻毫無愧色,個個一臉驕傲,看得袁青風的頭都怏炸了。
「好了!男人大丈夫!幫女人做點兒小事有什麼好叫的?閉嘴!」在山谷裡五天,那些事情他不是也都幫嚴情絲做過了.他都沒哭、他們有什麼立場抱怨?
「老大——」石頭和大柱子發出一聲哀嚎。
「吵死了!」袁青風一人賞一記拳頭止住他們的大嘴。
嚴情絲先是拉開賴在她身上的綠衣,再排開眾姊妹,款款走到他面前。「是我們失禮了,抱歉。」
袁青風揮揮手。「我都說算了,先問問她們,是誰將我倆的死訊傳揚出來的要緊。」待在那種渺無人煙的荒地不過五夭,他們的死訊就傳揚開來了,要說沒問題啊,鬼才相信!他袁育風雖生性豪爽大度、不愛計較!卻最恨被人設計,這幕後主使者若被他找出來了,少說也要打斷他一條腿洩恨。
「是梁府的人說的啊!」大柱子終於有勇氣離開袁育風後背了。「聽說那個梁夫人被採花賊綁了,梁府在派人尋找時,意外發現老大和嚴姑娘與那賊廝一起同歸於盡,遂叫人前來通知大夥兒。咱們是不信啦,可是……」他眼角偷偷瞄著對面一群凶悍的姑娘。給這群潑辣女人壓著,他們就算不信,也得硬起頭皮加入辦喪事的行列了。「不過我們沒把消息傳回『隱園』,當然山裡的兄弟們也都不知曉。」
袁青風睬他一眼。「還好沒有笨得太徹底。」
但他這話兒卻惹火了綠衣。「誰曉得你們能從那種絕崖裡存活下來啊?咱們也不是沒去尋找,可那山谷深不見底。想僱人下去搜查,城裡的人都說那裡叫『斷腸崖』,掉下去是有死無生的,沒人願意下去,所以……情絲,你不會怪我們吧?」
「傻氣!」嚴情絲拍拍她的手。「我曉得大家都是出於一片好意,怎會怪你們呢?」
「不過那採花賊也好笑。」石頭覆著雙手走出袁青風的庇護。「他什麼人不綁,居然綁了京城第一醜女梁夫人,他是不是瞎了眼啊?」
「醜女就不是人了嗎?」綠衣火大地賞了他一記爆栗。「我告訴你,那梁夫人雖不美,但賢良淑德樣樣具備,如此良善的女人,居然落得被休的下場,她才可憐呢!」
石頭不敢還手,抱著頭又縮回袁青風背後。「我只是就事論事嘛!既要採花,當選美女,誰會故意去採一朵喇叭花?」
「你還敢說?」若非懼於袁青風氣概如華,綠衣早揍死嘴巴特賤的石頭了。「你們男人就是愚蠢!娶妻當娶賢淑女!美貌能保持一輩子嗎?那梁員外未免太沒良心了,早上休妻,下午就迎進了」名風塵女,他啊——哼!為老不尊,我瞧他遲早得到馬上風,死在女人肚皮。」
「這怎能怪梁員外?妻子貞節不保,休妻也是理所當然啊!」自以為有老大罩著!石頭一張嘴真是賤到極點。
誰知他這話連袁青風都覺刺耳,大掌一提將他丟進女人堆。「他嘴賤,你們就替他洗洗嘴巴吧!」
「絕情苑」的姑娘們都是被男人欺負過的,她們都恨男人,尤其是像石頭這種輕賤女人的男人,如今得到機會修理他,還不將他整得淒淒慘慘?
嚴情絲靈眸流轉,對上他霸氣十足的虎目。這男人,言行粗魯得叫人退避三舍,但心底的溫柔卻如泉湧般,源源不斷沁入她心田;他這奇怪的個性,教她忍不住想要去看、去瞭解、去……品味他的溫情。
袁青風朝她使個眼色,讓一群屬下在「情絲樓」裡瘋個夠,他有事想與她找個僻靜的地方商量。
嚴情絲微頷首,跟在他身後離去。
「絕情苑」後園,嚴情絲有些發愣地瞧著頂上高張的日陽。
她有多久的時間沒在大白日裡活動了?
「絕情苑」,名字是好聽,但終歸也只是家妓院,賣笑、賣藝、不賣身,清高嗎?她不貶低自己,然世人終究稱她們為婊子;這一輩子,這污名怕是要跟定她了!
唉!見不得光就是見不得光,太陽瞧久了,身子都開始頭重腳輕了。
「別盯著太陽瞧!」袁青風斥她一聲,拉著她走向園裡的涼亭。
初時嚴情絲沒發覺,待他長繭的大掌磨痛她雪白的柔奏時,她才大吃一驚地發覺。這是男人的手,她理該最排斥的,怎會毫無反抗地給他拉著走?
差兩步到涼亭,她甩開他的手,一溜煙躲進亭子裡,心跳如擂鼓。太奇怪了,他的碰觸為何沒激起她的噁心欲嘔?她明明是最厭惡男人的啊!但他卻在不知不覺間衝破了她堅強的防線。
袁青風看著她,不曉得她又哪裡不對勁了,正想開口問,嚴情絲快一步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有事跟我說?」
他猛地憶起、心底的疑惑。「記得在山谷裡你曾說過,那名挾持梁夫人、又意圖對你不軌的採花賊,他其實並沒有幹過什麼偷香竊玉的事.鬧得滿城風雨的案子都是有心人特意安排的。」
給他一提,被那假採花賊欺負的驚悚在她心底復甦,她嬌軀輕抖著,花容一片慘白。
她這種情形近幾日袁青風已見過好幾遍,也曉得應付方法了。他用力捏緊她的手,在不傷害她、又能刺激她回神的情況下,他在她耳邊輕喊:「情絲,放心吧,沒事了,情絲,你已經安全,再也沒人可以傷害你了,你別怕……」
他低沉有力的聲音總能將她從噩夢中救起,她深呼吸幾次,排開心底的怯弱,對他露出一抹堅持的笑容。「我沒事了,謝謝你。」
袁青風只覺心頭一慟,寧可她哭倒在他懷中,將一半的悲傷交給他背負,也不願她獨自日撐起一切,那太難為她了。
但嚴情絲的心結卻沒那麼容易解開。「我想起來了,那採花賊好像說過,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事先安排好的,目的只有一個——綁架樑夫人。」
袁青風不忍心逼她,只是任她轉離話題。「你想那名採花賊綁架樑夫人,會是為了劫色嗎?」
「我很懷疑。他將人綁走後,就隨手丟在城西荒地了,若非我意外出現攪局,我想梁夫人就會躺在那裡直到被找著為止。」
「那為什麼要綁她?勒索嗎?」
「要勒索就該將人看好,哪會胡亂丟棄?」
「那只剩一個原因了。」他笑,又陰又邪的。
嚴情絲瞧得、心頭枰抨亂跳,嬌顛酩紅成一片。
「你說會不會跟梁員外的休妻再娶有關?」他說的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嚴情絲明眸轉了轉。「我曾聽人言,梁府能有今日的光景,全仰賴賢淑又聰明的梁夫人持家有道,至於梁員外,他不過是個擺著好看的當家。但因為梁夫人貌醜,令梁員外飽受恥笑,導致他們夫妻漸行漸遠,梁員外因此在外頭金屋藏嬌數名美女,只是擬於梁夫人的好名聲,他不好意思將人接進府裡罷了。」
「如今梁夫人遭採花賊玷污,貞節不保,梁員外不僅可以正大光明地休妻,也能將外頭的女人全數接進府裡了。」
嚴情絲頓悟,嬌顏驀地紅似火燒,編貝玉齒將下唇都給咬出血來了。
袁青風沒注意到她的反常,續道:「可惜那採花賊已死,沒了證據,否則我定要那梁員外好看。」不過就算沒證據也沒關係,明的不行,他可以來暗的,總能叫那梁員外嘗到惡果。
「即便有證據,依北原國律法,梁員外的罪行該判何罪?」她冷笑著道。
見她那模樣,他全身的寒毛即刻豎了起來。她該不會又要失控了吧?「情絲,你……」
「告訴我!」她大叫。
不敢再刺激她,袁育風據實以告。「大約是牢獄三年吧!」
「牢獄三年?」她忽地仰天大笑。一名清白女子的半生就這樣給毀了,卻只值三年牢獄;這天底下沒有公理了嗎?
「情絲,」他擔憂地望著她。「你放心,我會叫梁員外吃到苦頭的,你……」
「不,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要插手。」想負心,就得有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律法無能為女人作主,她嚴情絲拚了命也要替全天下慘遭不幸的女子討回一個公道。
「別亂來,情絲。」袁青風怕她又莽撞惹事。
「我不會亂來的,我是那麼沒腦筋的女人嗎?」
就是太有腦筋了,他才擔心啊!她鋒芒顯銳,有時難免得罪人;若是明槍,依她的精明強悍,當可避開,但暗箭可就防不勝防了,他總是放心不下她。
「情絲,把這件事情交給我好不好?我一定會給梁員外一個令你滿意的教訓。」
「我想教那忘恩負義的混帳原形畢露,並為梁夫人奪回她在梁府辛苦持家十年所掙得的金錢,你辦得到嗎?」
「這……」未免太難了吧?「我可以找人揍他一頓。」
「那不夠。」
「情絲……」
「我自有辦法。」她很堅持。
袁青風拿她沒轍。「好吧!隨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不干涉,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在你處理梁夫人這件事時,我要隨身保護你。」
她瞠大了明媚的秋眸,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不是還要找紫葵?跟著我作啥兒?」
「袁家又不止我一個兒子,找紫葵的事可以先麻煩我三位弟弟,如今我的首要任務是保護你。」
「但是……」讓一個男人跟在身邊,她不習慣啊!
「你沒得選擇,要嘛放棄報仇,要嘛讓我保護你。」
「你沒有權利拘束我。」
「我是擔心你。」袁青風睨她一記。「我相信憑你的聰明才智是足以扳倒沒腦子又好色的梁員外,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一老色鬼被你一整,惱羞成怒,僱請殺手對付你,你要怎麼辦?」
她低下頭,認真思量著這個可能性。會請人假扮採花賊以達休妻目的的惡徒,難保不會請殺手對付她,是該小心。
而袁青風……瞥眼偷觀他清俊的臉龐.炯炯的虎目裡滿是英偉豪氣,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可靠的樣子;她可以將他當成一名保鏢,那就不會太尷尬了。
袁青風進一步說服她。「而且我留下來,石頭和大柱子就跑不掉了,你那一群姊妹們應該還有很多事情想叫他們做。我可以把他們送你做免費長工,你也是開門做買賣的人,該算得出來這筆生意絕對划算。」
她嬌媚地睇了他一眼,拒絕的意志已被他融化大半。「你這是在出賣兄弟?」
他一聳肩。「我倒覺得屬下替老大辦事是天公地道。」
聞言,她掩嘴輕笑了起來。「好吧!我答應你。」
瞧著她的笑容,他不知不覺呆了。他喜歡她這種笑法,不合算計、憂鬱,很直接地敞開了胸懷,真實而甜美。
「如果你能常常這樣笑就好了。」
她一愣,心頭不知怎地被一股熱流熨得暖烘烘的,羞怯的虹彩染上粉頰。
他瞧得眼神發直,情不由口禁地傾過身去,在她唇上輕啄一口——
一股電流同時擊中他兩人。嚴情絲忽地跳起,不是因為被男人碰觸而感到反胃,而是……她的身子顫麻得像是有某種不知名的情緒正在騷動,那一點兒也不痛苦,相反地,它既甜美又惑人。
她到底是怎麼了?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她不能再跟他獨處下去,太危險了!手掩著櫻唇,她快步跑回屋內。
目睹她的背影消逝,袁青風唇邊勾起一抹滿意的笑。瞧來他並非是為她的美色所迷!而是看中意她這個人了。
這風騷勁辣的「絕情苑」老鴇,外表冶艷、內心純潔,看似堅強、實則脆弱,她是那麼地矛盾又吸引人,而且……吻她的感覺甜美極了,他渴望再深切地品嚐一次!
第六章
嚴情絲的精明厲害,袁青風直到這一日才真實地感覺到。
她找著了因失貞而被休離、只能暫借尼姑庵棲身的梁夫人,三言兩語將她哄進了「絕情苑」。
那種自視貞德的女子一向最唾棄青樓妓寨的,在路上遠遠瞧見妓院!寧可繞路也不願打從妓院門口過,更遑論與風塵女子面會對談了。但嚴情絲卻有辦法順利見著梁夫人,並說服她在苑里長住。真不知她是如何辦到的?
等她安頓妥梁夫人後,袁青風覷了個空檔,再也忍不住滿腹疑惑地開口問道:「她怎麼肯跟你進『絕情苑』?」
輕攏雲鬢,嚴情絲吐了口長氣。「因為我瞭解梁夫人的痛苦。」
「啊?」這答案太籠統了,他無法理解。
明眸流轉!她啟唇歎笑,灑下一身的輕愁。
「這『絕情苑』裡的姑娘全都有著與梁夫人相類似的遭遇!心意能夠互通,世俗之見便再也做不成屏障了。」
「相類似的經驗?」是指被騙!還是遭休離?
「拿綠衣來說吧!她六歲就給親爹賣人當童養媳,待到及並,與夫婿圓房後.不過一年,夫婿賭博輸光了家產,竟企圖將她賣與青樓還債,她抵死不從,跳崖自盡。是我偶然經過救了她,將她帶進『絕情苑』的。」
他懂了。總歸一句話,這「絕清苑」裡的姑娘全都被男人欺負過,難怪她們日常生活中老是出現仇視男人的言行。
「不是每個男人都這麼壞。」他想告訴她,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傷害她。
她但笑不語。或許真有好男人,但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那個命遇到,這「絕情苑」裡全是些苦命女子,她們是沒有那個好運氣了。
「我說的是真的。」見她似乎不信,他有些著急。「拿我手下的弟兄們來說吧!石頭嘴巴雖然不好、大柱子長得一副楞頭楞腦,但他們都有一身好本事;若非本著保護姑娘的心態,你那些姊妹憑什麼使喚他們?他們只消動動手指,就足以拆了這座樓苑。」他沒說大話,四十響馬的威名天下皆知,以尚武聞名的西荻國精兵都敵不過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糧草被劫走,可見其能力。尤其讓他收在身邊的石頭和大柱子,他是打算培養他們做下一任接班人的,其本事怎可能差勁?
這一點嚴情絲也瞭解,但她們全被壞男人欺負怕了啊!所謂一朝遭蛇咬、十年怕草繩,哪這麼容易就能鬆開、心結?
「我不想再談那些事了。」她轉身往前走。
「情絲!」他怏一步擋住她的去路,但一瞧見她眼底的痛苦,他就心軟了。「好吧!不談就不談,但你總得告訴我,你跟梁夫人對談的結果。」
「她是被陷害的。」她咬牙切齒地說道。「梁夫人告訴我,那一夜,她喝了一盅梁員外好心端來的蓮子湯後,就不知不覺睡著了。待她清醒,人已在城西,接著家僕尋到她,帶她回梁府時,隱婆已在府裡等著。她一進家門,立刻被拖往內室檢查。她雖辯解未遭玷污,但無人相信,又有隱婆作證她已失貞節,梁員外當場就給了她一封休書,將她逐出門牆。而就在同一日裡,梁員外娶了新婦。」
「好個無恥惡賊!」袁青風恨聲罵道。
「梁夫人雖貌醜,但賢名天下知,梁員外為了不肯背負休妻臭名,不惜如此陷害髮妻,我不會放過他的。」
他瞧著她精光閃爍的眼!裡頭有算計、有憤慨、和更多的打抱不平,她是下定決心了!哪怕他找來八匹神駒也拉不回她的意志。
「就算我勸你別衝動,凡事交由我負責,你也不會聽吧?」
嚴情絲斜睨他一眼。「這問題我們早討論過了,我不想浪費時間再討論一遍。」
碰了一記軟釘子,袁青風只得摸摸鼻子傻笑。「好吧!這件事由你負責,但是……」
她秋眸伶俐地鎖住他,一身晶亮芳華令人無法逼視。
他抿唇一笑,附近她耳畔輕道:「你進行計劃期間,我要寸步不離跟著保護你。」
「寸步不離?」她錯愕的眼圓圓地睜著。他要寸步不離跟著她,那……她想起在山洞裡時,他們也是那樣形影不離;吃在一起、睡同一個山洞,而且……第一晚她因為弄丟了衣服,後來雖然又找回來了,但他們總是裸程相見過了……喔!該死,她這是想到哪兒去了?
「不可以,你先前不是那樣說的,我以為……」她著急得有些語無倫次。
「你以為怎樣呢?」袁青風邪笑地瞧著她臉上的紅火直噴個不停,那艷麗的彩霞真是美得奪人心魄。
「以為……」原以為他只是要做名普通的保鏢,如今想來,才知自己錯得離譜;以袁青風不凡的來歷與氣勢,怎可能擔任那種三流角色?嚴情絲垂下眼簾,憐人的嬌羞漾滿一身。「總之……不可以寸步不離就是了。」
「呵呵呵……」袁青風破她難得的羞赧逗得心蕩神搖,忍不住噘唇採擷那彩霞中最紅艷的一點朱唇,品味著那像飲進仙酒似的芳香甜美。
她登時忘了呼吸,大眼眨也不敢眨的。第二次了!他吻了她,為什麼?他為何要吻她?
他的舌在她溫潤的唇間打轉,飽富耐心地等待她為他啟開香唇。
被他的舌廝磨過的地方越來越熱,好像連她身體裡的血液都要燃燒起來了。對男人的排斥在這一波焰火中化為灰燼,她情不自禁芳唇微啟,逸出一聲婉轉的嬌吟。
他的舌立刻乘虛而入,滑進她柔軟濕潤的唇腔裡。那是一種像要蝕人心骨的感覺,他的舌被她的溫暖包圍著,舒服得似要飛上天。
大異於他陶醉似地閉上了雙眼,她從頭到尾明眸圓睜,那雙蓊水秋瞳裡倒映著他清俊的五官,還有他臉上著迷於她的神采。
她不懂,親吻是如此美妙的事情嗎?她沒有過太多這種經驗,一直以來她都是對男人避之唯恐不及的。
然而她的心卻開始坪枰亂跳了起來。她的手掌緊貼著他厚實的胸膛,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他的體溫正在上升,而她……她變得好奇怪,頭腦暈肢、全身軟綿綿的!她想她大概是生病了。
他的大掌緊跟著撫上她白皙粉嫩的頰,那似水般的膚觸叫他忍不住想將她掬在手心裡,一生守護著。
「情絲……我要你,情絲,我要你……」
他的情慾呢喃鑽進她耳中,她渾身一顫,娘親死前的遺言驀地流過、心坎——「不要相信男人、永遠不要相信男人……」
她的身體逐漸冰冷,寒意激起她一波緊接著一波的抖顫。她知道,袁青風並不壞,但他終究是個男人,一個可能陷女人於萬劫不復之地的可怕男人,而她又怎能與他做出這種事?
她忍不住用力推開了他,慌不擇路地往前跑。快逃!她一定得快點兒逃離他身邊才行,否則黑暗又要攫住她了。
「情絲!」袁青風詫異地望著她倉皇而逃的背影。這是在幹什麼,他咬了她嗎?!明明前一刻鐘還吻得好好的,不過眨眼時間,她又將他當成洪水猛獸了。
她到底是哪裡有毛病啊?他拒絕繼續被當成傻子要弄。
「情絲!」長腿一邁,他迫在她身後而去。
「大事不好了,老大!」
在「情絲樓」前,石頭和大柱子一臉慘白地擋住袁青風迅如風轉的步子。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別煩我。」袁青風一手推開兩名屬下,踏上「情絲樓」的台階。他急著要找嚴情絲問清楚,她對他究竟是什麼感覺?時溫柔、時畏懼的,他被耍弄夠了,拒絕再玩。
「問題是人命攸關的大事,高個子來也頂不住啊!」石頭有個壞習慣,一緊張就容易廢話滿嘴。
大柱子衝上前去拉住袁育風的衣袖,掏出一張小紙條念道:「三公子的飛鴿傳書,上頭說陪仇將軍駐守邊關的紫籐大小姐給西荻兵捉去了,用以威脅仇將軍開城投降,但是仇將軍拒絕,西荻國遂將大小姐綁在城門口,言明三日內仇將軍再不投降,便殺了大小姐。」
袁青風頓住腳步,面色一整。「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昨天!」
也就是說離期限只剩兩天了;京城到邊關,快馬也要三天,他得在兩日內趕到!否則大妹袁紫籐恐將性命不保。
該死的!這仇段是怎麼照顧她的?他不是說會保大妹一生快樂、無憂無慮嗎?這就是他所謂的幸福未來?混帳王八蛋!他已經沒資格做袁家的女婿了。
「你們跟我上來。」他招呼石頭和大柱子往嚴情絲的閨房裡沖。「嚴情絲!」他一定得上邊關救紫籐,但京裡這個驕傲又不服輸的女人同樣令他放心不下。
砰!房門被踢破,袁育風領著兩名手下衝入嚴情絲閨房。
嚴情絲沒想到他會這樣闖進地房裡,呆呆地與他憂急的眼對視。一瞧見他的臉,她的心又如小鹿亂撞般狂奔了起來。
「你幹什麼?竟敢闖進情絲閨房?出去!」綠衣可沒有情絲的柔情百轉.她最討厭男人了,尤其是這個對情絲影響日鉅、極可能將情絲自她身邊奪走的莽夫,更是她痛恨的焦點。
袁育風只當她是只愛吵愛叫的小狗,隨手拎起丟給身後的大柱子。「看好她的嘴巴,一刻鐘內我不想聽見她的聲音。」
「是!」大柱子聽命地捉住綠衣,不顧她的掙扎、瞪視,大掌一伸搶住她的嘴巴。
嚴情絲總算回過神,記起她有保護「絕情苑」裡眾姑娘的責任。
「等一下,你不能這樣對她,快放了她。」
「先別管她了。」袁育風大掌按住她小巧的肩。「聽著情絲,我有急事要上邊關一趟,我知道要讓你暫停對梁員外的報復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將石頭和大柱子留下來,他們會代替我保護你。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一聽他要走,她明媚的眸裡流露出難捨的痛楚。他還會回來嗎?她……這樣的心情是不是很不正常?她居然不希望他走!
「我會回來的。」彷彿靦穿了她的心思,他在她額頭印上保證的一吻。「我一定會回來!所以為了我,你千萬得小心保重自己知道嗎?」
額頭好熱、眼眶好酸,萬種情緒在她體內翻攪!就是沒有厭惡。嚴情絲情不自禁微頷首,一滴珠淚背叛她想要遠離男人的理智,落了下來。
袁青風瞧得好心疼。他美麗的情絲、潑辣的情絲、倔強的情絲、同時也脆弱的情絲,他多想將她攬進懷裡,好生呵疼一世啊!但現在還不行,他不得不暫時捨她而去。
長臂一伸,他用力將她損進懷裡,力道大得恨不能將她揉進身體裡.讓他們能生生世世、水不分離。「我愛你!情絲,我愛你!」
許下愛語後,袁青風轉身奔出了「情絲樓」。兩日內得趕到邊關救人,別說休息了,他恐怕連停下來吃飯、喝水的時間都沒有了。混帳仇段、該死的西荻國!這一回他非領著四十響馬搶光西荻國境內四十座糧倉不可,否則他袁青風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一直到袁育風的背影消失良久後,嚴情絲被嚇得飛上九重天的神魂兒,才小心翼翼地回了位。
他剛說什麼?他愛她,愛……
一陣火紅燒上她的頰。怎麼可能?他居然愛她,天哪!
因親娘的死而凍結成冰的心發出了崩裂的聲音,一股暖流在其間流竄,好溫暖,也好……可怕。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手腳控制不住地發抖。
「啊!」大柱子痛呼一聲。綠衣終於擺脫他的控制逃了出來,臨走前還不忘賞他兩腳,踢得他抱腿哀叫。
「這是警告你,別隨便欺負女人。」綠衣又氣得踹了他一腳。
見大柱子痛得眼眶泛淚,石頭搖頭晃腦損著他。「難怪人家說四肢發達、頭腦就簡單;她要踢你,你不會問嗎?」
「我以為她沒什麼力氣,踢不痛嘛!」大柱子辯解道。
「哼!我是沒什麼力氣,但男人身上的弱點我都知道。」綠衣齜牙咧嘴地送他一記大鬼臉後,跑到嚴情絲身旁。「情絲,男人都是不可靠的,你千萬不能相信那個粗野莽夫的甜言蜜語,知道嗎?」
但如果已經深陷其中不可自拔,那該怎麼辦?嚴情絲無奈地低喟口氣。「大柱子,你家老大跑這麼急是發生什麼事了?」
「老大的妹妹,不是紫葵小小姐哦!是紫籐大小姐,叫西荻兵給綁去了,性命危在日歹,所以老大急著去救人。」大柱子回道。
「哼!單憑他一人就想闖入軍備強盛的西荻國裡救出人質?別作夢了。」綠衣才不信袁青風有這麼大本事。西荻國可是天下第一強國,聽說光軍隊就比北原國多出一倍,北原得與蘭陵合作才能抵擋得住西荻的侵犯,袁青風想以一人之力與之對抗,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當然不止老大啦!還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和我們四十響馬的兄弟們都會幫忙救大小姐的。」大柱子解釋道。
四十響馬?那不是橫行邊關無人可擋的……「你們老大是強盜頭子?」綠衣牙齒打顫著說道。
「喂,你可別看不起我們老大。」石頭跳出來為袁青風的名譽辯駁。「咱們打劫可是領有皇命的,四十響馬是合法的強盜,老大綬封的是一品官階,連咱們兄弟都有六品職等呢!」
「天下問哪有當官的強盜?」綠衣才不信呢!
「這是真的。」不意嚴情絲竟出聲為袁青風辯護。「袁公子的娘親是當今聖上的胞妹,袁家四兄弟風、雷、雨、電一直很受皇上寵信。在他們成年後,皇上本來要給他們封王封侯的,但四兄弟卻相當厭惡朝廷裡一堆無用的規矩禮節!堅拒入宮,皇上拿他們沒辦法,只得由著他們去做他們喜歡做的事,但先決條件是得對朝廷有利。因此袁公子選擇了做強盜,每逢西荻兵犯北原時,他就領著四十響馬劫掠敵軍糧草,以助我軍打勝仗。至於袁公子的三位弟弟,聽說老二在蘭陵國開妓院,老三做了消息販子,老四則是賞金獵人,而且全都是領有皇命在身的一品官員。」
綠衣聽得目瞪口呆。是什麼樣的怪胎好好的王爺不做,居然喜歡幹強盜?
石頭在一邊對著她擠眉弄眼地大扮鬼臉,而大柱子依然是一臉憨厚的笑。
但此時嚴情絲已經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了,她滿腦子都是袁青風的身影。他上邊關救妹會不會有危險?聽說西荻兵個個驍勇善戰,這一趟任務不簡單吧!
她的心微微地揪著。第一次這麼掛心一個男人,明知道這是很危險的,但她還是祈禱上天保佑他平平安安、無災無難。
好熱、好熱、好熱……
明明是騎在馬上征戰,刀來劍往都是不可稍有輕忽的危險接觸,袁青風還是很難集中精神,一顆心全被「絕情苑」裡那個精明美艷的嚴情絲給佔據了。
他的心口發疼,思念化成熱氣,逼得他腦袋直發暈。想她,好想她,真的真的好想她……什麼時候才可以再見到她?這一個月來,他已經快被這一股火般思念給逼瘋了。
「老大小心!」一聲警告驀地響起。
袁青風及時拉回思緒,彎腰側身二枝利箭擦過他臉頰。「該死的——」低咒出口,他發狠地大刀橫砍側削,四周近他身的西荻兵們紛紛倒下。
怒火又增添了他體內的熱度,他雙眼通紅、瘋也似地單騎殺入敵軍中。
就是這些一可惡的西荻兵頻頻擾境,才會逼得他不得不留在邊關率領四十響馬劫掠敵軍的後方糧草,希望西荻軍在糧草不濟的情況,能盡速撤兵,勿再興兵犯界。
他不懂,西荻的君王究竟在想什麼?和平相處不好嗎?他偏妄想著平北原、降蘭陵,以獲天下。
瘋子!人之一生不過百年,就算得到天下又如何?死後所求也不過方寸之地,世間富貴能帶進黃泉嗎?愚蠢!
北原國和蘭陵國不止一次派使者入西荻以求和平,但西荻始終不允,再多的和平使者到西荻也是有去無回。而且西荻國內不止君王好戰,一干臣下更全是主戰份子,逼得北原國和蘭陵國不得不以結親的方式聯合以御外敵。
其實這幾年有袁家四兄弟以奇兵方式阻止西荻進犯,這樣的征戰已經變成一種得不到利益的膠著戰,西荻國為何還不肯放棄?
害他……害他得與嚴情絲勞燕分飛,讓思念磨碎了心魂。
情絲、情絲、情絲……不識情滋味前,他以為相思不過是種無聊的玩意兒;如今才明白,相思是至情的表現,他愛她,因為愛,他的思念才會變成一張網,緊緊困住了他。
「老大,夠了,糧草已經劫到手,我們該走了,老大……」一幹好兄弟勉強地將殺紅了眼的袁育風拉離戰場。
兵敗如山倒的西荻軍只有慶幸自個兒沒給袁瘋子一刀砍下腦袋的分兒,根本沒有追逐的勇氣。
袁青風一行人退回了四十響馬的根據地。
一名手下憂、心仲仲地來到他面前。「老大,你今天……」他一句話還沒說完,袁青風已自馬上栽了下來。「老大!」他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扶人,卻在手掌接觸到袁青風肌膚時,慌張地大吼:「天哪!老大!你好燙啊!」
可不是,袁育風滿臉通紅,全身熱如火燒。他快被思念逼瘋了,再見不到嚴情絲,他一定會瘋掉。
「老大,你是不是生病了?」眾弟兄們圍過來,你一言我一語關心地詢問著。
「要不要請大夫?」
「老大,咱們先入關吧!」四十響馬的根據地不過是關外一處深山絕谷,渺無人煙!是適合躲藏!但絕對不宜養病,因為這裡常年積雪不化,冷斃了。
「我沒有病!」袁青風大吼一聲!他再健康不過了!他只是很想嚴情絲,想得整個人都快燃燒起來了。
不行、不行……他忍不住了,他要見嚴情絲,再見不到她,他一定會發燒致死。
「你們聽著,我有事必須離開一個月,我不在的時候,這裡的一切都由虎子作主,沒問題吧?」他點出一名屬下說道。
「當然沒問題。」四十響馬也不是第一天出道了,個個都是驍勇善戰的勇士,他們都知道自己的本分在哪裡,絕不會誤事,只是……
「老大,你要去哪裡?」
袁青風目光投向遙遠天際,在那廣闊的天幕中,他瞧見了日思月想的身影——嚴情絲。
「我要去京城。」說完最後一句話,他翻身上了馬。
對!他要去京城,他要去找嚴情絲。這一次、他一定要說服她嫁給他,她會是袁家的長媳,他袁青風今生今世唯一最愛的妻子!
同一片藍天,嚴情絲也在看著。
好快,袁育風都已經離開一個月了。這期間,她偶爾會接到一些據說是袁家三公子袁青雨派人送來有關袁青風的消息。
訊息裡總將袁家的一切交代得詳詳細細,包括:袁紫籐終於獲救;袁青風率領四十響馬大敗西荻軍,劫得糧草四十車;而袁紫葵則在蘭陵國被袁家老二袁青雷逮住了;袁青電身陷飛雲山……各式各樣的飛鴿傳書,每天總有兩、三封。
她不知道這袁青雨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他讓她瞭解袁家的一切到底有何意義?可是她仍然將所有的紙條小心翼翼地留藏起來,然後親手繡了一個荷包,將紙條收藏在裡頭!隨身帶著,就貼在她的心坎上。
這些有關袁家的訊息無時無刻不帶給她溫暖!就好像袁青風仍留在她身邊守護著她似的,她每天總要將所有的紙條都拿出來讀上兩、三遍,心才會穩穩地安定下來。
他會回來吧?他說過他一定會回來……她不承認自己思念他,但她確實渴望他回來。
「情絲!」未經敲門,綠衣直闖進她閨房!見她又再瞧那些飛鴿傳書了,黛眉不悅地擰皺了起來。「情絲,你明知天下男兒皆薄倖,又何苦逕往苦海裡鑽呢?」
嚴情絲將所有的紙倏摺妥!放回荷包內小心收著。「我並未陷入情關啊!綠衣,你太多慮了。」
「才怪!」綠衣輕哼一聲,捧來銅鏡。「情絲,麻煩你瞧清楚點兒,鏡裡頭的人影不論眼角、眉梢全都寫滿了濃情,這樣你還敢說你末陷情關?」
是這樣嗎?她細瞧著鏡影,鏡中人確已失了過去的清心寡慾,神韻上添染了輕愁,但這就是愛嗎?應該不是吧?
她記得當年娘親未死前,她們母女倆在家鄉相依為命,苦等著上京赴考多年未歸的爹爹;那時娘還不知爹負心,每回同她提起爹的事,總是眉眼帶笑,一臉甜蜜幸福的樣子。與如今她黯淡的愁容相比,何止天與地的差別?
所以她應該還沒有愛上袁青風吧!只是基於朋友的道義,難免會關心一下。她不信自己在見了這多的悲劇後,還會毫無防備地墜入情網。不可能!她大聲地反駁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別胡說,綠衣。」藏好荷包,同時也藏起了她的心事。「我讓你密切注意梁府的動靜,現在如何了?」
知道嚴情絲不想說的事,就算拿把刀來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會說的;她就是這麼地固執與堅強。綠衣只得住她轉移話題。
「好消息,梁員外已收拾細軟連夜潛逃出城。」
「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不是嗎?」嚴情絲嘴角浮現一抹冷酷的笑。為了替梁夫人得回她應有的權利,她曾上梁府與梁員外磋商,要求他還梁夫人一個清白,卻被梁員外嚴詞拒絕。他還取笑她愚蠢,說一個被休的女人只能躲在尼姑庵里長伴青燈了,有什麼資格對他提出要求?
多麼自私又無情的男人啊!梁府絕大多數的家產都是梁夫人辛辛苦苦打理來的,庸碌無能的梁員外除了吃喝玩樂外,根本不事生產。結果梁員外利用完了人就想將之丟棄?
哼!她嚴情絲可不會允許如此惡人繼續逍遙法外。
首先,她買通與梁府有所往來的客戶,在帳面上侵吞梁府大筆銀兩,梁員外壓根兒不會算帳,加上娶了新婦,天天窩在閨房裡享受美人恩,哪有心神去顧慮營生?不知不覺間,財力雄厚的梁府就被逐漸掏空了。
然後她又將自梁府裡得來的金銀全數交予梁夫人,憑著梁夫人掌家多年的經驗,很快地原屬於梁府的產業就被她一一鯨吞蠶食轉了手,梁府僅剩一具空殼子。
這時再將梁府破產的消息傳揚出去,不過幾日,那無德無能又無情的梁員外便嘗到眾叛親離的苦果,不得不連夜逃亡了。
一個月——僅一個月的時間,京城首富換了人。梁夫人的生意手腕高超是一要因,但決定關鍵仍在於精明果斷的嚴情絲身上。這份強悍或許叫人害怕,但卻挽救了一名差點被逼死的可憐女人。
因此感她恩情的梁夫人發下弘願,這一生都要追隨她的步子,幫助全天下需要幫助的女性。
「情絲。」綠衣走過來拉住她的衣袖。「梁夫人要我謝謝你,經過這次的事,她想了很多,她希望可以幫助『絕情苑』擴大,然後在全國每一郡縣都設立一處『絕清苑』,用以幫助全天下遭受迫害的女人,我們需要你來領導這個組織。情絲,你會永遠跟我們在一起吧?」
「當然嘍!」她淡笑。幫助全天下需要幫助的女人一直是她的願望,她怎可能拒絕?
「永遠都不可以離開喔!」綠衣纏著她。
一朵清恬卻帶著微澀的笑浮上嚴情絲唇角。不知為何,胸口貼著荷包的地方逐漸熱了起來,燙得她的心枰枰坪地狂跳著,而那句永不分離的承諾則在不知不覺間被蒸發殆盡。
在心願可以達成的喜悅尚未傳遍她全身前,袁青風高大的身影早喧賓奪主地浮上她腦海,佔去她全副的注意力。
他扯著喉嚨大吼的樣子,他粗魯的體貼、無禮的溫柔,和霸道的守護……他的一切都是那麼樣地叫人眷戀。
祈求他盡快回來的渴望,迫切到令嚴情絲遺忘了身邊喋喋不休的綠衣,滿腦子全都是袁育風。
「回來吧,風……回來吧!請你快點回到我身邊!」在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情況下,渴望化成了呢喃,細細地流瀉出口,嚇壞了綠衣,而她依然一無所覺地繼續祈求著……
第七章
璀璨的琉璃燈具傾瀉出滿室旖旎光華,今晚的「絕情苑」仍是京城裡最耀眼的一顆星子。
嚴情絲的絕頂魅力席捲全場,嬌媚的眼波、萬種的風情,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俱是男人們注目的焦點。
尤其在發生梁府破產事件後,嚴情絲的強悍精明更成為全京城男子討論的話題,有很多人罵她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蜘蛛精,但卻有更多人湧進「絕情苑」,目的只為一睹她的風騷勁辣。
因此進「絕情苑」,卻不求得美人兒回眸一笑,反而大聲叫罵的人就顯得怪異了。
上百隻眼睛一起用訝然的神情凝視這名金玉滿身、卻口出穢言的中年男子。
只有嚴情絲明媚的秋瞳不懷疑惑!反而降起淒絕寒霜。那冷冷的眼瞪著無理取鬧的中年男子,神態是憤恨的、輕蔑的、鄙視的。
中年男子不覺越罵越小聲,高官掌權十餘年後,他頭一回在一名未滿雙十的年輕姑娘西前感到畏懼。
嚴情絲紅艷的櫻唇微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杜王爺難得今日大駕光臨『絕情苑』!不知是為了何事?嗯……讓我猜一猜,是不是為了您最後一個兒子,在上個月遊湖時,意外玩進龍宮裡,至今未回呢?」
沒錯,這中年男子正是嚴情絲的生父,因貪圖富貴、拋棄糟糠妻,進而害死髮妻,如今受封為南榮王的杜康寧。
也許是嚴情絲亡母死前的詛咒應了驗,也可能是杜康寧一生為惡過多引得上天降下懲罰,杜康寧這一生娶妻兩名,前妻嚴雪如生下情絲,卻不被承認;後妻升雲郡主育有二男一女,又先後夭折;其後杜康寧陸續納進八名待妾,再無所出;而被他金屋藏嬌在外頭的十多名女性,也僅一人產下一子,放在外頭撫養,多年來平安無事,豈料一被杜康寧接回王爺府後,不出一個月,便墜湖身亡了。
杜家至此宣佈絕後。杜康寧又氣又怨,既擔心他死後大把家產無人承繼,又不甘財產落入妻子娘家那批一直瞧他平民出身不起的親戚們手中。思前想後,好不容易總算給他想起還有一個情絲,雖曾被他逐出家門,但總算流有杜家血液,由她來繼承他的財產再適合不過了。
哪知派人尋找的結果,親生女兒竟一直與他同城而居,還艷幟高張,開起了妓院!丟臉啊!簡直丟盡了他杜家祖宗十八代的臉。
「杜情絲,你敢跟我說這種話?」十年的時間讓杜康寧從一名斯文的書生漢變成一個肥肉滿身的大胖子,一發起火來,那肥肉抖動的樣子十足地令人作嘔。
嚴情絲就當場給了他一個噁心的表情。「杜王爺,我恐怕你是說錯了吧?我姓『嚴』,我的名字叫『嚴情絲』,這一點你盡可問問場中每一個人,我想京城裡不認得我嚴情絲的人大概不多。」
當年娘親含恨而亡後,她為什麼不離開京城這傷心地?就是想留下來親眼目睹如杜康寧這般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會有怎生的好下場?
終於給她等到了不是嗎?姓杜的子女接二連三地夭折,杜康寧小妾一個接著一個地娶,還是沒辦法給杜家傳宗接代,眼看著杜家就要絕後了,他終也想起她這個慘遭拋棄的女兒了。
她該感謝上天仁慈的.不是嗎?可憐的娘親受苦一生,總算得回一個公道了;天下無情無義的負心漢當以此為鑒,天道輪迥、報應不爽啊!
而她,當初被逼放棄「杜」姓,改姓「嚴」後,她就沒打算再姓回「杜」去,今生今世她是注定姓「嚴」了;杜康寧活該無子,杜家理應絕子絕孫。
「你是我杜康寧的女兒,你怎能不姓杜?」為了不讓杜家的香火斷絕,杜康寧是打定主意不擇手段了。
「我是嗎?」她纖指指著他,厲聲怒問。「別忘了十年前是誰說我沒資格成為杜家子女的?」
「我……」杜康寧後退一步,不敢相信一名小女娃竟擁有恁般強盛的氣勢,足以壓倒他堂堂的南榮王。「情絲,當年我也是逼不得已的啊!恩師看中我,硬要將女兒嫁給我,我沒有反駁的餘地,所以才會……」
「所以你就貪慕虛榮,拋棄曾救你於困頓、為了你不惜與家裡決裂、陪你吃苦受罪的糟糠妻,我那可憐誤將狼人當良人的娘親!」她大吼,聲音遠遠地傳出,全「絕情苑」的人都聽見了,杜康寧不覺羞紅了臉。
啪!杜康寧一記巴掌扇了過去。
嚴情絲避都沒避,梳整完美的髮髻被打散了開來,半縷青絲遮掩住她妍麗的嬌顏。
她伸出紅艷的小舌舔去唇邊的血絲,媚眼斜勾,無限風情自然灑落。
「這一掌就當還我體內姓杜的一半血液。來人啊!」她兩指輕輕交彈,被袁青風留下來充作她貼身護衛的石頭與大柱子立刻衝了過來。「將杜王爺請出『絕情苑』。」
「是!」石頭和大柱子恭身領命。
被兩個大男人橫架起來的杜康寧一張臉轉紅又轉白。「你敢這樣對我?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拆了『絕情苑』,我非……」
嚴情絲只當他的恐嚇是耳邊風,她纖手撩起青絲,解開那半散的髻,如緞般的發瀑洩了下來,在她的嬌媚中再添入無限艷光。
「趕出去。」語畢,她轉身出了大廳。
既然嚴情絲都不再保留情面了,石頭和大柱子當然也不會再客氣,一人揪住杜康寧一隻手臂,將他抬起來丟出了「絕情苑」。
「姓杜的,在拆『絕情苑』之前,麻煩你去探聽清楚,這座樓苑是誰罩的?咱老大可是頂頂有名袁家四公子——風、雷、雨、電中的長公子袁青風;你要是有自信擋得住咱老大的一拳,不妨來試試。」
杜康寧臉上的血色迅速消失。袁家四公子的大名他早有耳聞,在京城,袁家是一個傳奇;而要說當今聖上最寵愛的臣下是誰?非風、雷、雨、電四兄弟莫屬。
想不到嚴情絲居然與袁青風有關係!這樣一來他更不能放棄這個女兒了!得以成為袁青風的岳丈,雖然袁育風的親娘,那位「私奔公主」早被貶為庶民,但血緣關係總是抹滅不了的,只要情絲與袁育風成了親,他也算與皇上攀上了親,這可是天大的光榮呢!他絕對要爭取到底。
而倘若嚴情絲恨他的理由是因為他休了她的生母,另娶升雲郡主為妻;那麼他不在乎再休升雲,並將嚴雪如扶正,遷出她的骸骨,改葬到杜家祖墳裡,讓她成為他杜康寧名正言順的妻子,而情絲由自然也可以認祖歸宗了。
想到就做,為了杜家香火、和他一生一世的富貴榮華,他決定二次休妻。
憑欄望明月,漆黑的天幕裡,還有萬點星子在閃爍,點綴出」番熱鬧繽紛的景象。
輕風款送,也蕩出了嚴情絲滿腔無奈愁思。
十年了,時光的流逝改變了許多事,不禁讓人有物是人非的感歎,然而杜康寧卻一點兒也不為時間所改變,還是一樣出自私自利、無情無義。
而他竟是她的父親,想到自己體內流著如此骯髒的血液,她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想要飛出樓閣外、尋求解脫的渴望。
那個可惡的男人怕是到死都不會改變了吧?只是徒然牽累了她可憐的娘親。
「娘……」孺慕的呼喚逸出齒縫。她恨害死娘親的杜康寧,但沒有人知道,她更恨自己的存在,因為娘親的死她最少得負一半責任!
當年杜康寧赴京趕考一去不回後,外公、外婆曾一度找到她們,希望娘親能跟他們回去。只要捨下她,憑籍著嚴府的財勢和娘親的美貌,要再重覓一份幸福的歸宿必不是難事。
但娘親拒絕了,因為娘親愛她,捨不下她。兩母女只得繼續守在鄉下,癡癡地等待杜康寧的歸來。
一年、兩年、三年……轉眼八年過去了,外公、外婆已徹底放棄她們母女倆,娘親也等得青絲成白髮。她再也看不下去了,遂鼓勵娘親上京尋親。
結果……怎麼料想得到,她們尋到的竟是一份再難堪不過的背棄,娘親因此自絕而死!
她永遠也忘不了娘親是如何地用生命下詛咒,要杜家絕於絕孫以驗證她不幸、遭棄的悲苦命運。
嚴情絲的纖指緊緊握著雕花欄杆,微啟的唇吐出無聲的思念。「娘啊!十年了,你許下要杜家絕後的詛咒終於實現了,你……也可以瞑目了吧?」兩行清淚奪出眼眶,順著她瑩白的粉頰滑下,然後飄入夜風中。
幽黑的天幕中像是隱隱浮現嚴雪如憤恨、仇怨的面容,彷彿說著:她死得不甘、死得不滿,她的報復還沒有完呢!
嚴情絲腳步一個踉蹌,頓覺頭重腳輕。「娘,你……」還不夠嗎?娘親還想要什麼?杜康寧的死,還是……她的性命?
一陣陰森酷厲的女聲倏忽響自她腦海。「情絲,永遠不要相信男人,天下間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離男人越遠越好……不要相信男人……」
「娘……」娘親臨終前遺言抽痛她的心,然而袁青風清俊的臉龐卻一直在她腦海徘徊不去;他的體貼、他的守候,還有他甘甜如蜜的親吻。他總是想盡辦法在保護她,連這樣的男人也不可以信任嗎?
「不要信任男人、不要信任男人、不要信任男人……」那憤恨不甘的厲聲將她的心凍得越來越冰冷。
嚴情絲為幻象所迷,不由自覺頻頻搖頭。「不……娘,不要……」袁青風一直待她那麼地好,他不是那種自私自利的男人,他不是、他不是、他……應該不是吧?
她的心莫名搖晃起來。如果袁青風真的有情,為什麼他到現在都還不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他明明說過他會再回來的,可是……究竟還要她等多久,像娘那樣等到老了紅顏、白了青絲嗎?
「不要信任男人、不要信任男人、不要……」彷彿間,原本高掛天邊嚴雪如恨絕的容顏貼近了她的身子。
嚴情絲拚命往旁邊退,一股惡寒自腳底升起竄遍她全身。「不要,娘……不要……」
但幻覺化成嚴雪如的亡靈,緊緊地揪纏住她空虛無助的心。「情絲,娘不准你違背承諾,不准……」
「不要!」袁青風的遲遲未歸,杜康寧的無情無義,以及亡母悲慘的遭遇終於一點一滴擊碎了嚴情絲的心。「我會聽你的話的,娘……我不相信男人、我不相信男人……不要……娘,不要……啊!」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失足,她腳下一絆!半邊身子倏地一疼,整個人就這樣翻出了欄杆。而嚴雪如的臉就緊貼在她眼前。「來陪娘吧!情絲,娘好寂寞啊……」
聞言,嚴情絲渾身一顫,伸出來準備握住欄杆的手登時鬆了開來。「娘……」
原來如此,娘親一個人走在黃泉路上太孤獨了,才會來找她相陪,所以她應該去才對。畢竟娘是為了她才吃了這麼多苦,她怎忍心棄娘而去,一人獨享幸福?
況且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守住在娘親死前立下的承諾……一生不接近男人。
已經隱約察覺到自己的心在改變了,為了袁青風,他強壯的臂膀、溫柔的對待令她迷戀,就在不知不覺間,她讓他走進她心坎,並將信任交付了他。
所以她才會不介意他的碰觸,並且渴望他遵守諾言再度回到她身邊。
可她害怕等待、也痛恨等待。萬一他不再回來呢?萬一他一直在說謊呢?萬一……
她連自己心裡這份不安都覺得討厭,因此……這樣也好,結束等待,去陪娘親,她心裡的苦也可以昇華了,不再感覺痛,她得到了渴求已久的解脫。
然而——
「情絲!」一聲熟悉的怒吼驀地響起。
嚴情絲因絕望而緊閉的雙眼立時睜了開來。是他嗎?袁青風終於回來了,可是……沒有,盈滿她目光的只有娘親因憎恨而扭曲的臉。方才終究是她的幻覺罷了!袁青風早就不在,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情淚滑下粉頰,她不再掙扎,任柔軟的身軀往地面墜去。
沁涼的晚風在她耳邊呼嘯而過。她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求了,人世間的一切於她再無意義。
她在心裡輕聲念著:「娘啊,帶我走吧!」隨即,她的身子似落到了地面,輕彈雨下,下墜的感覺停止,她疲累的身軀改而被一股溫暖給包圍住了。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原以為會很可怕,想不到竟如此舒適,就好像……被袁青風抱在懷裡似,她感到無比的溫馨與幸福。
不知不覺間,她微白的唇上彎、勾出一朵絕美的笑花,倘若這便是死亡,她心甘情願承受。
袁青風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嚨!
整整兩日夜,他不吃、不喝、不睡,所有的時間都用在趕路進京探望心愛的女人上,好不容易,終於給他趕到「絕情苑」了,想不到迎接他的竟是從天而降的嚴情絲。
天哪!那麼高的樓閣,她要是摔下來……他不敢想,只嚇得手腳不停打著顫兒。
「情絲——」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厲吼,同時全身功力提到極限,身形化成一枝利箭朝她墜落的方向奔去。
老天保佑一定要給他趕上,她不能死,他都還沒娶她為妻呢!她怎麼能死?
他的手臂拚命地往前伸,只要能接住她墜下的身子,救她免於死劫,就算是折了他的手臂他也無怨無悔。
「呃!」當他的手臂接觸到她的身子時,一股激痛立刻由自他的手肘處傳遍全身。
果然!準備工作沒做好的結果就是他的左臂給這股衝力撞得脫臼了。但沒關係,他終是接住她了,只要她沒事,一切都值得。
可是他的左臂脫臼就沒力氣抱穩她。從他的懷裡到地面上這一點點的高度是不會摔死,但卻會摔疼她,他捨不得,一個翻身,他讓自己躺在地板上成為她墜落的墊背。
「唔!」她瘦歸瘦,還是壓得他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
不過……他體內因思念而燃起的高熱,卻在她重回他懷抱後,全數消失了。
「情絲、情絲,你嚇死我了!」他用完好的右手抱緊她,失而復得的感覺真好。「老天,我再也不放開你了,我要娶你為妻,一輩子、永永遠遠與你在一起。」
他不停在她耳邊說著,直到狂奔的、心跳緩緩恢復了原來的頻率。
他抬眼,遙望清幽怡人的「情絲樓」。她怎會從那上頭摔下來?是意外,遇襲,還是……自殺?
猛地一搖頭!他不信她會自殺,嚴情絲絕非那種遇上難事就逃避的女人,他對她有信心。
那麼剩下的就只有意外和遇襲了!若是意外,他沒話說,但……誰敢妄想傷害她,他絕對會讓那個人後悔被生在這世界上!
「情絲……」他用佈滿鬍渣的臉與她粉嫩的嬌顏廝磨著,雖然那可能傷害她,但他實在是太想她了,想得控制不了自己的衝動。
可也幸好她昏了,否則又要罵他生得一張醜臉了。
一定要在她清醒前洗個澡、刮個鬍子,他不想給她留下壞印象。
「唉!」苦笑浮上唇角,他低歎一聲。原來不止女人會在喜愛的男人面前特意打扮,就連男人也會在意這種事。
「我說大哥啊,夜風森寒,你皮粗肉厚是不在乎,但未來大嫂可就不一定嘍!」一陣帶笑的調侃忽地在袁青風頭頂響起。
他抬眼一看。「青雨!」這無事忙的老三怎會在這裡?
「事實上擺平紫籐和仇段間的糾葛後,我就一直待在這裡了。」難得粗魯得像頭熊的大哥會談起戀愛,他不來看場好戲怎對得起自己旺盛的好奇心?
袁青風恨恨瞪他一眼。「不准破壞我的好事。」
「冤枉啊,大哥,我是那種小人嗎?」
「你就是。」袁青風低啐一聲。「我的左臂脫臼了,你過來幫我接回去。」
「大哥,我可以幫你抱起未來大嫂,然後你再自個兒接回手臂如何?」
「你敢碰她一下,我砍了你的手。」袁青風警告他。
袁青雨只得摸摸鼻子,乖乖地走過來幫袁育風接回脫臼的手臂。
只聽得喀拉一聲,袁青風倒吸了口冷氣,袁青雨吃吃地笑了起來。「好啦,大哥。」
動了動手,確定已無大礙,袁青風一個用力抱起昏迷不醒的嚴情絲。「唔!」他濃眉一皺,手臂果然還有些痛,但為了不讓其他人碰到她,這痛他忍得。
「大哥,太勉強對手臂不好喔!還是讓小弟幫個忙吧!」袁青雨跟在他身後好心地建議著。
「少囉嗦!」拾階步上「情絲樓」,來到嚴情絲的閨房,袁青風擋在房門外。「再進去是閨房重地,男人止步。」
「大哥!」袁青雨曖昧地撇撇嘴。「我不知你什麼時候變成女人了?」
「我當然不是女人,不過我是她的男人,故不在此限。」他驕傲地說完,轉身踢開了房門,小心翼翼將嚴倩絲送回床榻上。
袁青雨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他很想進去,但袁家四兄弟裡就屬老大袁青風個性最火爆,幹起架來完全是不要命的招式,如非必要,他實在是不想去招惹他。
袁青風安置好嚴情絲後!走到門口,手插腰瞪著袁青雨。「還不滾?」
「大哥,我用一個消息跟你換一次參觀花國狀元嚴情絲閨房的機會如何?」
袁青風濃眉一挑。「說來聽聽。」
「未來大嫂墜樓前,我曾發現一條黑影在她附近鬼鬼祟祟。」
這麼說來嚴情絲的墜樓既非意外、也非自殺,而是遭人狙擊嘍!袁青風一把揪起袁青雨的衣襟。「你既然發現有人要對情絲不利,為什麼沒將人捉回來?」
「我追了啊!」袁青雨因為呼吸困難而脹紅了臉。「只是不小心被他給跑了嘛!」
「笨蛋!」袁青風一個用力將他給扔了出去,反身鎖上房門。
想不到大哥這麼小人,得到消息就不守信用了!袁青雨不甘心地在門回叫鬧著。「大哥,你答應讓我參觀未來大嫂閨房的,開門啊!」
「我只說要聽聽你所謂的交換消息,誰答應讓你進來了?識相的快點兒滾,要吵著了情絲,我縫了你的嘴。」語畢,不理會門外煩人的三弟,袁育風放輕腳步走回內室。
床榻上的情絲依然昏迷著,但從她唇邊恬適的笑意看來,她應該是睡得很舒服才對。
沉睡中的她少了清醒時的咄咄逼人,顯得羸弱而清純,但還是一樣美麗。只是誰也想像不到,這不足雙十、嬌美非凡的小女人其實有一顆精明過人的好腦子。
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她不知又招惹了多少人、扛下多少責任,才會鬧得有人要殺她!
不過現在他回來了,他會保護她,任她要惡整哪些壞人都沒關係,反正是那些傢伙活該,他會讓她做所有她喜歡做的事,直到她高興為止。
「放心吧!情絲,你儘管休息,等你清醒後,所有的麻煩我都會幫你解決的,我保證。」輕輕的一吻印上她微涼的唇.引得她唇邊的笑意更加燦爛。
袁青風依依不捨下了床,其實他也好累,好想躺在床上睡它個三天三夜,但是不行,他還有很多事得做,包括這一臉糾結的大鬍子都得在她醒來前整理完畢,他沒有時間休息了。
第八章
好溫暖!
這是嚴情絲對於死亡的第一個感覺,但……也未免溫暖過度了吧!
她好像置身在一個火爐中,熱出了一身大汗。
「唔……嗯……」喘了幾口氣,她用力推開壓在她身上的東西。拜託,不要靠得這麼近,最近亡魂有這麼多嗎?到處人擠人的,擠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豈料才擺脫一隻手臂,一條大腿瞬間又壓了上來。
「唔……」她不足盈握的柳腰被壓得差點斷掉。「可惡!」低咒一聲,她豁地坐起,扯開喉嚨大吼:「不要靠我這麼近行不行?」
「什麼?」一張迷糊不解的睡臉從棉被中探了出來。「發生什麼事了?西荻軍又打過來了嗎?」
西荻軍?什麼玩意兒……等一下!這是男人的聲音耶!而且就在她的耳邊。嚴情絲用力揉揉眼,定睛一看。
「袁青風——」天哪!他怎麼也死了?
哎……慢著!她仔細瞧了瞧。週遭的景色好生眼熟,不正是她的「情絲樓」嗎?
奇怪,她怎麼會在這裡?她……她不是摔下樓了嗎?那麼高的高度不可能摔不死人的。
她是不是在作夢啊?嚴情絲使勁兒擰了下由自己的手。
「好痛!」悶哼一聲,她確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沒死,而袁青風……下滑的視線攫住他清俊的臉龐。難不成是他救了她?
記得昨夜摔下樓時,她曾聽見他的聲音,原以為是幻覺,如今瞧來,他是真的遵守諾言回到她身邊了。
纏綿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定在他佈滿疲倦的俊臉上。一個多月不見,他似乎瘦了,領導四十響馬劫掠西荻國糧草,以助北原行軍順利的日子很辛苦吧?
纖指不捨地撫上他的臉。這張男性的固容是唯一不會叫她反胃噁心的。他光滑
的面頰上有幾絲新添的血痕,就在暗青色鬍渣的下巴上,八成是他在刮鬍子時不小心弄傷的!
「嘖,怎麼這麼不小心呢?」哽咽的聲音一出口,才發現淚水不知何時已爬滿粉頰。
原來她是如此地想念他,思念得心都揪痛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對亡母的承諾言猶在耳,她不能對男人動情的;然而心卻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遺失在袁青風身上了。
看遍世間薄倖郎、經歷生父的無情背叛,她還不怕嗎?竟對一個男人動了情,還是頂頂有名的袁青風!像這種出身皇族的男子怎可能娶一名青樓艷妓為妻?
別傻了,那是不可能的!彷彿可以預見亡母悲慘的命運在她身上重演,她與他之間終究只有死路一條。
一股寒顫打得她心魂俱碎。早知如此,上天又何必安排他們相遇,讓各自過著毫無交集的生活不是更好?
那麼,她的心也就不會這麼地痛了!「嗚……」
那一滴滴冰涼的淚珠喚醒了疲憊昏睡中的袁青風。他本來是不想理的,以往睡在野地裡時!享受霧水的恩賜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才不在乎。
可是嚴情絲的啜泣聲卻不一樣,她對外的表現向來是強勢又凶悍的;他見過她幾次的軟弱都是在身體不舒服、精神狀態極差的情況下,那時她強烈的自制力會崩潰,流露出符合她年齡的脆弱。
他並不希望她背負太多,畢竟她才十八歲,就得一肩扛起「絕情苑」裡三、五十人的生計,這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所以她偶爾哭一哭,平衡一下緊繃的情緒,他覺得很好,但絕不是這樣壓抑著、像是要把心揉碎的哭法,大傷身了,他不准她這樣傷害自己。
清醒過來第一件事,他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
「怎麼了,情絲?」他附在她耳畔溫柔地低語。「見到我回來太高興了嗎?」
好溫暖,他的懷抱是那麼樣地舒服,卻永遠不可能屬於她。「嗚……」難忍的啜泣進出齒縫,她不禁要怨恨起這股甜美的折磨了。
袁青風輕捧起她淚痕滿佈的嬌顏,溫柔的吻從她白皙的額頭逐一落向她挺俏的鼻、被淚水洗得瑩瑩發亮的粉頰,還有那花瓣般香甜柔軟的櫻唇。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你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想辦法的。」
不可能的,她的麻煩除了她自己,沒人幫得上忙。她能告訴他,她愛上他了,希望與他共度終生嗎?不,她沒資格。
她更不可能告訴他,她有畏男症;她不止痛恨男人,更害怕他們的碰觸,上回假採花賊對她的輕薄才會令她歇斯底里到近乎瘋狂。
雖然面對他時,這種症狀明顯減輕了,但親吻和輕微的愛撫已是她所能忍受最大的限度,她根本不敢想像自己能有那種能耐與勇氣跟他合而為一;因為她至今仍然無法忘記娘親臨終前的遺言。
她只能不停地搖頭,任淚水如清明時節的細雨,繼續紛飛而下。
袁青風很清楚某些時候,她的頑固比他更嚴重,她不想提的事兒,就算拿刀架著她,她也不會說。
「好吧!你不想提心事,我不逼你,但有一件事你得老實告訴我,你最近又招惹了哪些人?」
她淚水氤氳的大眼不解地眨了眨,正沈溺於悲傷中的心無法在轉瞬間就適應他快速變換的話題。
「呃,該死!」他輕咒一聲。她非得擺出如此撩人的姿態嗎?他下腹部脹得快要爆裂了。
「你說什麼?」黛眉一凝.她勁辣的風情立現。「少在我房裡罵髒話。」
「對不起。」知道是自己錯了,他爽快地道歉。「我不會再犯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近一個月你都做了些什麼事嗎?」
俏眼橫了他一記,她起身下了榻。「這與你無關吧?」愛他是一回事,她仍然沒有對男人交代自己言行的習慣。
「當然有關。」他坐在她床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好像他本來就應該在那裡。
嚴情絲一時看傻了眼。「你說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我要娶你,你是我的未婚妻!你的一切都跟我有關。」
她目瞪口呆。他說要娶她!開什麼玩笑?
「我不喜歡被人耍著玩。」
「婚姻是何等嚴肅的事,我會拿來玩嗎?」
「我不相信,你怎麼可能娶我?」
「為什麼不可能?」在邊關,他每天都想她想得快要高燒而死了,她居然不相信他?這沒良心的女人!
「我是『絕情苑』的老鴇,一名妓女啊,而你……你是當今聖上的親戚,我們之間根本不相配。」她話一出口,才知道心有多痛,痛得幾乎要碎了。
「我大妹袁紫籐,你曉得吧?就是上個月笨到被西荻國捉去,累得四位兄長千里迢迢趕去相救那個人。不久前她成親了,她的丈夫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殺手屈無常。」他認真的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我不明白,紫籐都可以嫁殺手了,我為何不能娶妓女?」
她全身不由自主地輕顫;並非感動於他的告白,而是她發現自己竟然招惹上一個完全無法掌控又可怕的男人。
目中無人、又倔傲不可一世的袁青風根本不會管那勞什子身份匹配問題,在他愛上她時,她就注定成為他的妻了,她沒有選擇餘地。
但……他真的想要一個只能擺起來好看、卻不能碰觸的妻子嗎?她很懷疑。
「我說我要娶你,就是要娶你,我相信你也不討厭我,那就沒什麼問題了,挑個好日子咱們成親吧!」他自顧自地說著。
憑著嚴情絲的精明幹練,她從未嘗過啞口無言的滋味,但他卻令她頭一回品嚐了。
「既然你也不反對,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現在……」見她無一言,他得意地續道。「你可以告訴你的未婚夫,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你又招惹了多少人吧?」
獨身闖蕩風塵多年,她並不需要一個男人來教她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但她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對他說出了一切。
「梁員外不肯承認他請人陷害梁夫人的罪行,硬是要逼得梁夫人出家為尼,我一生氣就……」她緩緩說出了自己對梁員外耍的詭計。
呼!待她說完,他吐出一口長氣!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氣息在聽她的傑作。
「想不到事隔不過月餘,京城首富就換人了。」她的厲害手腕連他都自歎弗如。
嚴情絲微微脹紅了臉。「那是梁員外活該,我不過是替天行道。」
「我沒說你錯。」他聳肩,給了她一記贊同的笑。「你做得很好啊!」
她再度愕然。「你真覺得我做得對?」大部分的男人都欣賞她的美麗,但面對她的強悍卻是不以為然的,他怎會如此與眾不同?這樣……叫她如何對他死心嘛!
「路不平、有人踩,很正常啊!」他下得榻來,雙手按住她的肩。「聽著,我認為你很好,不論是模樣兒、性情、還是為人處事,我都很欣賞,你就一直保持這樣吧!當然,你遇到不開心的事時,不論大小,你都可以跟我說,別想一個人扛起所有的事好嗎!」
意思是她也有軟弱、依賴的權利嘍!怎麼可能?偌大的「絕情苑」全靠她一個人支撐,她若不擔起一切,這座樓苑還維持得下去嗎?
袁青風轉身走到屏風旁拿起昨夜脫下的外衣穿上。「現在我終於知道昨夜是誰推你下樓了。」九成九是那不甘破產的梁員外所為。
「我……被推下樓?」昨夜嗎?她與杜康寧發生了一場衝突,得知杜家已正式絕後,過往的悲苦一下子湧上心頭,幾乎壓碎了她。期間,她雖掙扎、逃跑,卻還是難脫墜樓的命運。她還以為那是一場意外呢,或者是……她被痛苦打敗了,因而選擇最懦弱的自裁方式逃避呢!他怎麼會說她是被推下樓的?
「你不知道嗎?昨夜你墜樓時青雨正好親眼目睹,他告訴我當時曾有一名黑衣人在你身旁鬼祟蠢動,沒多久你就掉下來了,我猜是那人推你下樓的。」
「這是真的嗎?我完全沒有發覺。」她幾時遲鈍至此了,有人想對她不利都沒發現。
「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你的右肩。」他手指她右肩背的地方。「本來我也沒發現,直到昨夜摟著你睡時,每當我一碰到你的右肩,你就開始呻吟。我好奇查看,才發現你的右肩整個腫起來了,那黑衣人顯然武功不差,才會一掌就將你擊下了樓。不過昨夜我已經幫你擦過藥,現在應該已經不腫了吧?」
轟的一聲,她臉上冒出白煙。「你昨夜脫衣……你察看過傷勢……我……」
「別緊張、別緊張!」他走過來輕撫她的肩。「又不是第一回瞧了。記得嗎?前陣子咱們落難山谷時,我還見過你全裸的出浴畫面呢!相較起來昨夜的脫衣療傷只能算是小意思。」
她臉上的羞赧瞬間轉為沖天怒火。「袁青風,你這個登徒子——」隨著一聲叫罵,一張茶几朝他砸了過去。
「嘩!」他俐落地避開。「想謀殺親夫啊?」
「你還敢說?」她跳起來,看到什麼就提起來丟向他。
「喂喂喂……」一來,他沒有打女人的習慣;二來,他捨不得以蠻力制止她的粗暴,因此他只能不停地閃躲著她扔過來的「武器」。「你這女人怎麼回事啊?做都做了,我又不是不負責任,你在發什麼瘋?」
「我發瘋!」她尖叫。「既然你認為我發瘋,索性我就瘋個徹底給你看!」她衝過去,抱住木製屏風,那東西重得讓她連站都站不直了,她還是使盡吃奶的力氣將它扛起來砸向袁育風。
「哇!」女人愛發小姐脾氣是一回事,但她這種作為未免也太悍了吧?他確定他不想跟這種歇斯底里的女人一般計較,忙一個閃身跑出「情絲樓」。「我不理你了,你自個兒瘋吧!」
袁青風一溜煙跑了個無影無蹤,留下嚴情絲在房裡不停跳腳、摔東西出氣。
「可惡的大色狼,竟敢……竟敢脫我衣服,還……」俏眼瞄向房裡唯一完好的傢俱——那張他倆同睡了一晚的床。喔!天哪,他們居然同床共枕了,雖然她很確信他並沒有佔她便宜,但……總是羞人啊!尤其他又一點兒也不懂女人心,老是講一些丟臉的事兒,真是氣死人了!
不過……溜眼四顧被她一怒之下砸毀的閨房。「我怎麼會這麼衝動?」俏臉埋在雙掌間,她羞愧地低吟。
實在是太丟臉了,枉她自喻精明過人、行事幹練冷靜,卻為了這麼一點兒芝麻綠豆事就……喔!她怎麼還有臉出去見人?
都是袁青風的錯!沒遇到他之前,她一直很自製的;能以十八歲之齡,名響風塵界,她憑的絕不只是一張臉,她是有真才實學的。
可是面對袁青風,她會不知不覺卸下心防,產生一種依賴心,變回一般十來歲無憂無慮的小姑娘。老天!為什麼會這樣?而她居然打從心底享受這份難得的輕鬆
完蛋了,她真的完蛋了!她愛慘他了,但她還是沒勇氣告訴他,她是個患有畏男症的妓女。
這世上絕不可能有男人願意娶一名只能看不能碰的女人為妻的——
「不簡單哦!老大,我以為芙蓉帳暖,不過午時你是捨不得離開的,想不到這麼早就出來了,怎麼,未來大嫂服侍得不好?」當袁青風一踏出「情絲樓」,就被滿臉賊笑的袁青雨給堵上了。
「你很閒是不是?」被莫名其妙罵得很淒慘的袁青風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那好,去幫我查查原京城首富梁員外的下落。」
「找他做什麼?」
「我懷疑就是他派人將情絲推下樓的。」
「不可能、不可能。」袁青雨笑著直擺手。「那傢伙自從惹了未來大嫂,被整得破產後,現在是怕死未來大嫂了,他沒那個膽子回來報仇的。」
他這麼清楚?袁育風虎目一凝。「老實說吧!青雨,你到底知道了些什麼事?」
袁青雨兩手搗住嘴,故意不答話。
「不說?」袁青風一聳肩。「沒關係,把你的劍拿好,咱們後園見真章。」
袁青雨愣了下。「老大,你說真的?假的?」為了一名女人要扁兄弟,這算什麼手足嘛!
「少廢話,你要說就說,不說我就打到你說為止。」
「重色輕弟。」袁青雨嘀咕了聲。其實袁家四兄弟裡,袁青風的武功並非最高的,陰狠毒辣的老二袁青雷才真算得上絕世高手;但大夥兒卻最怕跟袁育風過招,因為他火爆又不怕死,跟他幹一場架會把人累得癱在床上三天爬不起來。「好啦!我告訴你就是了。」
走在前頭的袁青風立刻停下腳步,雙手環胸睨著他。「說吧!」
不悅地撤撇嘴,袁青雨說出今早才得到的消息。「你有沒有聽過南榮王杜康寧這個人?」
「一個無用、又貪財的老匹夫。情絲的墜樓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正是未來大嫂的親爹。」袁青雨簡單地解釋了嚴情絲的身世。
袁育風聽得怒火填膺。「這老匹夫,莫非他到現在還不肯放過情絲?」果真如此,就算杜康寧如今已貴為南榮王.他也要摘了他的腦袋給情絲當球踢。
「不是杜康寧,他恨不得你盡快娶了情絲.他好經由你跟皇帝舅舅攀上關係呢!怎會自毀前程?」
袁青風驀然沉靜了下來,細細分析三弟所說的一切,末了,一陣惡寒竄過他背脊。「莫非主使者是升雲郡主?」
袁青雨輕輕地點了個頭。
袁青風長歎口氣,他可以理解升雲郡主的心情,杜康寧目前所擁有的榮華富貴全都是郡主送給他的,可是他發達後,卻又想以無子為由拋棄糟糠妻、並且霸佔所有財產;哪個女人可以容忍被如此對待?
但升雲郡主未免找錯復仇對象了吧?她該對付的是杜康寧,怎地將矛頭指向嚴情絲呢?有關這件事他非得跟她說清楚不可。
「老大,你想怎麼做呢?」袁青雨揚眉笑問。
「這件事與你無關吧?」袁青風可沒有請人看免費戲碼的習慣。
「唉呀老大,咱們是親兄弟,兄有事,弟弟服其勞是再正確不過的事;你不必客氣的。」
「既然如此,那好,我很擔心留在邊關那一班兄弟,你去幫我照顧他們幾個月吧!」
袁青雨張口結舌。「不會吧,老大,你要我去幹強盜?」
袁家四兄弟裡就老三青雨功夫最差,因為太聰明了,反而定不下心去苦學武術,他唯一擅長的大概只有輕功了。
「你不必親上戰場,只須待在後方幫我看顧著他們就好,這樣你也做不到,還說什麼親兄弟要互相幫忙?」
袁青雨邊傻笑、邊往後退。「老大,我『萬通坊』裡還有些事兒,短時間內恐怕幫不不了你,所以……對不起嘍!」開什麼玩笑?戲再好看、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啊!他絕不願上邊關當強盜。
瞧著弟弟落荒而逃的身影,袁青風不屑地哼了聲。「看你還敢不敢扯我後腿?不知死活。」他大踏步往前行去,沒發覺迴廊另一邊那張憔悴慘白的嬌顏。
在他昂藏的背影消失後,嬌顏上更是爬滿了憤怒、心碎的淚滴。
嚴倩絲想不到她墜樓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太過分了,這該死一萬次的杜康寧,他究竟還要傷害多少女人才甘心?
她不怨升雲郡主派人謀害她的舉動,易地而處,她的手段也許會比升雲郡主強烈一百倍。因為想守住杜妻的寶座、因為不願家產落入她這外姓人手中,升雲郡主的所做所為都是可以被諒解的。
可是杜康寧不一樣,他先是利用她的亡母嚴雪如擺脫貧窮、再藉著攀上升雲郡主而位極人臣,但只要他的目的達到了,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每一個幫助過他的女子,再重新尋覓對他有利的人。
這個卑鄙小人!她恨他,更恨由自已體內另一半屬於他的血。她不會原諒他的,絕不!
「情絲,你坐在這裡幹什麼?」綠衣端著兩份早膳過來想同她一起吃。打袁青風出現後,情絲的心大半都放在他身上了,她們姊妹間的感情越來越生疏,她不喜歡這樣。「啊!你哭了,是不是那個大老粗欺負你?」
「綠衣!」嚴情絲一手抹去臉上的淚痕,拚命朝她眨著眼,希望她能小聲點兒,別驚動了前方袁氏兩兄弟。
無奈綠衣與她少了一顆思緒相通的心,她嗓門一開就控制不住了。「我去找那個大老粗算帳,幫你報仇。」
「唉,你……」嚴情絲一跺腳,急忙拉著她問進房裡。
「情絲,你幹麼?」綠衣就不懂,袁青風有什麼好,能迷得嚴情絲暈頭轉向的;她已經忘了「天下男兒皆薄倖」這句警語嗎?「啊!情絲,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你房裡這麼亂?」綠衣訝異地指著亂成一片的房間。
「沒什麼。」落上門鎖,嚴情絲煩躁地在房內來回踱著方步。「綠衣,袁公子沒有欺負我,你別誤會。」
「那你是為什麼難過?」她認識的情絲除了為亡母流下不平的淚水外,是從來不哭的;不論遇見多大的災難,「嚴倩絲」都能堅強地帶領「絕情苑」眾人挺過去。可是打袁青風攪和進她們平穩的生活後,一切都變了。
「我……唉!」嚴情絲長歎一聲。「總之是件很麻煩的事就對了。」
「什麼事?你告訴我啊—.我會幫你的!」
嚴情絲低頭思慮片刻。事關機密,不方便讓綠衣知曉吧?
「情絲……」綠衣不依地扯著她的衣袖。「說嘛!告訴我是什麼事居然會讓你
煩惱到掉眼淚?」
她抿唇露出一抹苦笑。「綠衣,對不起。」
綠衣用力一跺腳。「我不要聽對不起,我要你告訴我你的心事,以前你什麼事都不會騙我的,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她覺得頭痛得快要炸掉,她一直就有心事,也一直沒人可以幫她分擔;從來她都是一個人背負一切的,綠衣若發現真正的她,怕不要嚇死吧?
「拜託綠衣,讓我冷靜一下。」
「你現在嫌我礙事了!」就知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若沒有袁青風,她和情絲之間哪會變成這樣子?她恨死男人了!「我不管你了,你喜歡上男人就不要姊妹了,你明知男人都不可靠,你還……可惡!以後你若被男人欺負了,我也不要理你了。」她邊哭邊跑了出去。
才出了「情絲樓」,就見大柱子一臉憨厚的笑,站在她面前。
「綠衣姑娘早啊!我把所有的屋頂都修好了,所以……」
「修好屋頂就去打掃茅廁!」她吼。一看到男人就恨不能將他剁、剁、剁、剁成十八塊!
「啊!掃茅廁?」不會吧!他好歹是皇上親封的六品護衛,居然得去掃茅廁,太沒天理了!
「怎麼,不想去?」她惡狠狠地瞪著他。
「當然不去。」大柱子還沒回話,石頭就氣唬唬地截口罵道了。「臭女人,給你幾分顏色就開起染房了,咱兄弟可不是你的小奴才,沒道理聽你使喚。」
「是嗎?」她面色一獰。「不想做事就滾出去,帶著你們那個強盜老大一起滾出『絕情苑』,別賴在這兒吃軟飯!」
「你說什麼?」大柱子和石頭同時舉起手,他們生平最敬重的就是袁育風了,綠衣竟敢辱罵他,他們真的發火了。
「說你們是一群吃軟飯的強盜龜兒子!」綠衣特意對他們挺起胸膛。「怎麼龜兒子想打女人嘛!來啊!有本事儘管打。」接著再讓情絲看看她的傷,讓情絲知道男人全都是粗魯的豬,信不得的,然後把這群討厭的傢伙全都趕出「絕情苑」。
「你……」大柱子和石頭握著拳頭發抖。加入四十響馬第一條得遵守的戒律就是不得仗武欺負老弱婦孺,他們要真打了女人,這一身的皮怕不要給袁青風剝個精光了。
但綠衣卻還不放過他們。「怎麼,不敢打?」她挺高了胸膛貼上他們的拳頭。
「打啊!沒種的男人才不敢打。」
大柱子和石頭氣得火冒三丈,但一想起袁育風御下之嚴格,再大的火也得生受了。他二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大吼一聲:「好男不跟惡女鬥。」
他們居然忍住了,那麼嚴重的羞辱換成是她,也吞不下的,但他們卻……綠衣怔愣了半晌,忽地放聲大哭。
其實她一直明白的,不論是袁青風、或是大柱子和石頭,都跟她那個無情無義的丈夫不一樣,他們尊重女人,保護女人,就是不欺負女人;他們是難得的好男人。但就因為他們好,她才更討厭他們,因為她最喜歡的情絲就要被袁青風搶走了,而她卻沒有理由反對。
她不要情絲走,情絲嫁給袁育風後,被拋下的「絕情苑」和她該怎麼辦?沒有情絲,大夥兒獲不下去的。
「喂!」才離開的大柱子和石頭在聽見她的哭聲後,本來是不想理的!卻又覺得不忍心,只得再轉回來。「好端端的,幹麼哭呢?」
綠衣不理他們,兀自哭得心碎腸斷。
大柱子無措地安慰她。「別哭了,那……我去掃茅廁好了,你別再哭了……」
「我也可以去幫忙啦!」石頭自告奮勇。「所以拜託你,收收眼淚吧!」就算身懷絕世武藝,他們依然拿女人的眼淚沒轍。
「你們在說什麼?」竟以為她是為了他們不肯打掃茅廁而哭,太離譜了吧!
瞧見她臉上的淚有漸停的跡象,大柱子和石頭揚眉一笑。「說什麼都沒關係啦!只要你不哭就好,我們這就去掃茅廁了!別再哭嘍!」兩個寶貝蛋一前一後跑走了。
她詫異地抬起頭,那淚水竟在不知不覺間被嚇停了。
「這兩個人是不是有毛病啊?」目送他們一蹦一跳的背影離去,她突然忍不住噗吭一聲笑了出來。
第九章
整整考慮了三天,嚴情絲終於決定她要去找升雲郡主談清楚。
整件事情的罪魁禍首是杜康寧,該遭惡報的也是他,沒理由牽連外人。
況且她也不可能再改回「杜」姓了,她絕不承繼杜康寧留下來的任何東西。必要時,她連流有杜康寧血液的這副身軀都願意捨去,所以升雲郡主沒道理為難她。
而倘若升雲郡主留戀的是杜妻的寶座,她會勸她,離開一個壞男人,未來是一片海闊天空,憑郡主的家世背景,實在沒必要將自己陷入那種可悲的境地。
看看梁夫人吧!她被休後!日子反而過得更踏實、更快樂了。
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屬品,沒有男人,女人一樣可以活得很好,只要女人別把自己瞧得太扁就好了。
脫下在「絕情苑」裡穿的綺艷麗服,換上一套合宜保守的宮裝,她備了份薄禮,打算去拜訪升雲郡主。
才出「情絲樓」卻愕然地發現整座樓苑裡熱鬧得像是在過新年.到處張燈結綵……等一下,掛綵她可以理解,但牆壁、柱子上為何要貼上雙「喜」字兒?
「沒錯,就是那裡,對,可以了!」袁青風的大嗓門連立在迴廊處都可以聽得見。
嚴情絲步入大廳,瞧見正在指揮眾人佈置環境的袁青風,好奇地拍拍他的肩。
「這是在做什麼?」
「佈置禮堂啊!」他一臉喜氣。
一股不祥的預感驀地擊中了她。「為什麼要佈置禮堂?」?
「當然是我們要成親啦!」
「成親!」她尖叫一聲。
「對啊!三天前你不是答應我的求親了,所謂擇日不如撞日,所以我就決定明日成親啦!?
她駭然倒退了三大步。成親意味著洞房花燭夜,天哪!她怎麼受得了?
「誰答應你求親了?你不要自作主張。」
他臉上的喜悅一變而為恐怖的嚴肅。「你再說一遍。」
她沒見過他這麼可怕的表情,一時心裡七上八下的。「我……我不要成親。」
「你明明答應過的。」想晃點他嗎?別說門了,窗兒都沒有!
「我才沒有答應呢!」她不記得自己應允過這樁婚事。
「我問你的時候,你也沒拒絕。」
「沒拒絕不代表答應。」
「那代表什麼?」他雙眼冷冷地瞪著她。「請你告訴我,你接受我的吻時,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在想她愛他,在想她無法接受男人的碰觸該怎麼辦?在想當一個男人娶到一個碰不得的女人時,他們還有末來嗎……
天哪!她沮喪地雙手掩臉。追根究柢,她根本是在想他們倆究竟有沒有可能成親?
袁青風臉上掛著一抹自得的笑。「沒話說了?」
「不!」她堅決地搖頭。早花費無數心神去考慮他倆的未來了,而所得的答案始終只有一個「無」字;這樣一樁婚姻,她怎可能應允?「我拒絕與你成親。」
他一雙虎目瞪得如銅鈴大。「很好,看來我需要花費一點兒精神來說服你了。」
「你不必浪費時間了。」
「是不是浪費時間咱們可以走著瞧。」他很堅持。
她不覺後退一步。「你不能強迫我。」邊說,那俐落的雙腳更迅速地朝外奔去。
「你太不瞭解我了,情絲,我是從來不強迫女人的。」袁青風長腿一邁,下一瞬間就閃到她面前,攔腰抱起她。「我向來只說服女人。」
「啊……唔!」嚴情絲使勁抑下一聲驚叫。「放我下來,你不能這樣對我。」
「你可以喊大聲一點兒,反正這屋裡都是你的人,你不妨叫到所有人都出來為止。」他挪揄道,徹底捉住她得在「絕情苑」眾姊妹面前偽裝出一副足堪撐起天下的弱點。
「你——」她氣得俯下頭咬住他肩膀洩憤。
袁青風皮粗肉厚,才不在乎她小小的攻擊,依然顧我地扛著她往「情絲樓」的方向行去。
走到半路,撞到又在指使石頭和大柱子做事的綠衣,她一瞧見嚴情絲失去自由地被扛著走,嚇得放聲尖叫。「強盜,你想對情絲做什麼?」
袁青風厲眼一瞪,大柱子趕緊搗住她的嘴,拖到一旁的假山後藏起來。
少了礙事者,袁青風終能如願以償地將嚴情絲帶回「情絲樓」裡,想辦法在明天日落以前說服她答應下嫁。
被大柱子押制在假山後的綠衣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捶打他、咬他。「你們這些臭男人,就會欺負女人,我跟你拚了……」
大柱子怕他隨便一掌就會將這纖瘦的小女人給打死,因此連閃都不敢閃地任她打個痛快。
最後是石頭看不過去了,想辦法制住她瘋了也似的蠢動。「你夠了沒?開口臭男人、閉口臭男人的,沒咱們這些臭男人,你現在可以過得這麼舒服?要水有人提、要柴有人劈,每間房子都不漏水了,這可全是咱們這些臭男人流血流汗換來的。」
綠衣憤怒地踢了他一腳,掙脫他的束縛。「我才不稀罕。」
石頭狼狽地抱著小腿直退三大步,咬牙切齒。「你這個臭婆娘,不給你一點兒顏色瞧瞧,還以為老子怕了你!」
「不行啦,石頭,」大柱子趕緊欄下他。「你要打了她,老大會剝你的皮的。」
「來啊!有本事你來啊!」偏綠衣還在一旁煽風點火。「我才不怕你,你敢欺負我,我就要你好看。」
石頭氣瘋了。「大柱子,你別攔著我,這個臭婆娘欺人太甚了!今天我非教訓教訓她不可。」
「石頭,住手……啊!」大柱子被夾在兩頭猛獅之間,一不小心就挨了一拳。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錯打夥伴的石頭趕緊收起拳頭。
「沒關係啦!」搗著痛麻的腰側,雖然付出了一點兒代價,但能夠擺平衝動的石頭最重要。大柱子轉向綠衣,彎腰又拱手的。「綠衣姑娘,算我求求你,咱老大活了大半輩子,頭一回喜歡上一個女人,你就成全他們吧,別再搞破壞了。」
「你說我搞破壞!?」綠衣像只刺婚似的,全身的硬刺都張了起來。
「說你搞破壞已經很客氣了,你根本是見不得別人過幸福日子,你嫉妒、眼紅,才會處處為難老大。」石頭講話可就沒那麼客氣了。
「你胡說八道了——」她才沒有嫉妒、眼紅呢!她只是……不想情絲離開「絕情苑」,雖然她也希望情絲幸福,但她是真心捨不得她啊!「嗚……」
又哭了!石頭和大柱子對視一眼,同聲長歎。女人就是這樣,動不動就哭;而他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的眼淚。「好啦!綠衣姑娘,剛才是我說的太過分了,我道歉,請你別再哭了好不好?」石頭搶先投降了。
「是啊!綠衣,隨便你要做什麼、或者想使喚咱兄弟幹活,你儘管說,咱倆絕不會拒絕,所以,拜託你別哭了。」大柱子邊打躬作揖,邊想:每回他們與綠衣的爭執到最後都會變成這樣,她哭、他們投降,然後……唉!他們又有苦頭吃了。
女人喔……她的名字叫「麻煩」。
嚴情絲的閨房裡,袁育風將她扔在柔軟的床榻上。
「咱們認識的時間或許不長,但一起經歷過的事也夠多了,我確信你是喜歡我的,那麼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不肯嫁給我?」
嚴情絲俏臉轉白又轉青。「你不懂。」一個不能被男人碰的女人有何資格成親?
「所以才要你來告訴我啊!」
她抿緊唇,默然不語。
袁青風本就稀少的耐性哪禁得起如此考驗?他強壯的身軀一俯,將她壓在床上。「如果你的嘴巴不肯說,那就讓你的身體來告訴我吧!」
她臉上的血色驀地全部褪盡。「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他聳肩。「那你就告訴我,你不能嫁我的原因。」
她淒苦的眼眸低低地垂著。怎麼說?她說不出口。她是個不完整的女人,不管她有多美、或者她有多愛他,她無法接受男人的碰觸都是不爭的事實。
耐性盡失,袁青風低下頭吻住她叫人又愛又恨的頑固小嘴。
嚴情絲全身竄過一抹戰慄,向來喜歡他的親吻,而他蓄意帶著誘惑的吻更令她暈眩。
他的大掌開始在她的身上摩掌,隔著布料搜尋她窈窕柔美的女性曲線。
到這裡她都非常享受,他的吻甘甜如蜜、他的懷抱溫暖又安全,但……當他的手指開始解開她的前襟時,一切的感覺都改變了。
他的手掌粗糙,摩擦著地細緻的肌膚時,帶來的不僅是快感,還有一絲無法忽略的痛楚。
她的身體驀地一冷,心頭刮起一陣濃稠的黑霧遮掩住袁育風的面容。下一瞬間,他不再是那個在她心底佔據特殊地位、她願意為他付出信任的「袁青風」.!他變成一個男人了,一個普通的、好像「絕情苑」裡來來往往、對她不懷好意、隨時可能傷害她的混帳……
她的腦海裡開始出現亡母臨終前淒厲的面容;選擇死在最愛的男人眼前,娘親懷抱的是何等痛苦的絕望?那時,她摟著娘親逐漸冰冷的屍體,娘親的血沾滿她全身,連帶地,娘親的痛苦也一起烙進她心底了。
這種痛,一生只要嘗過一次就夠了,不需要品嚐第二遍,否則她會瘋的——
在昏亂的意識主導下,她的掙扎變得迷茫又瘋狂。「放開我,走開……不准碰我……」她開始攻擊他,捶他、咬他、還拿她的頭去撞他。
袁青風趕緊護住她脆弱的額頭。「你瘋啦?以為腦袋撞破了還能活嗎?」
她沒聽到,只是拚了命地想掙出他的壓制。她好怕,怕走回亡母的老路子,也怕未能遵守娘親臨終的遺言會對不起為她犧牲大半輩子的娘,她好怕、好怕、好怕……
袁青風終於被她惹火了,他點住她的穴道,嘶一聲,扯碎了她的衣衫。既然她的嘴巴只是徒具裝飾用途,連自己的心事都說不清楚,那就讓身體來說實話吧!屆時看她再怎麼狡辯?
「少跟我來這套,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否則以她驕傲、又痛恨男人的個性怎可能破例允許他進駐地的閨房。
但她開放得還不夠,也許是多年來一肩扛起「絕情苑」生計得來的後遺症!她習慣了凡事自己來,不管將自己壓抑到怎樣痛苦的境界,她不懂得向外求救,她拚了命地勉強自己。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卻擁有三十歲人的滄桑與幹練,這不止是因為她聰明,更多的原因是她燃燒了生命來逼使自己成長啊!
他為她感到心痛,再這樣下去她會早死的,而他絕不要她再繼續受苦。
「情絲,相信我,把你的苦交給我、把你的痛交給我,你的重擔我可以幫你背負一半的!只要你肯接受。」
然而此刻的嚴情絲卻是什麼也聽不進去,她滿腦子只有避開男人、避開傷害,因此在發現身體動彈不得時,她與其母嚴雪如選擇了同一條路——自裁。
「情絲!」袁青風詫異地發現她的企圖,趕緊點了她的昏穴。當她完整無缺地昏倒在他懷中時,他全身顫抖得像要散掉。
她想咬舌自盡?!她竟然痛恨他的碰觸到寧可自殺!他的心登時像在挨火烙,疼得揪成一團。
他一直很有自信她是喜歡他的。在他之前,別說「情絲樓」了,整座「絕情苑」根本不見半個男人;除了夜晚她們開門接客時,男人們可以進到大廳裡喝酒、聽曲兒、與苑裡的姑娘們聊天談笑外,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在此住宿。
他是第一個。他以為這份例外是源自於嚴情絲對他的愛戀,難道他想錯了?
不可能!他腦海裡清楚記著他吻她時,她的陶醉與投入,倘若這還不足以證明他兩人間的感情,那麼他委實不知何謂人間真情了。
他一定要再跟她說清楚。倘若她也是喜歡他的,他們成親,他會傾盡所有來保護她、讓她開心。
可假如她對他表現出來的一切作為純屬耍弄,那他會走,今生今世再也不見她。
無月黯淡的夜晚,袁青風不清楚自己是被什麼東西吵醒的,四周明明靜默無聲,他的心跳卻快得像要衝出胸膛。
他緩緩坐起,伸手拿起擱在床邊的大刀,有武器在身,也可以比較安心。
他盡量放輕腳步走出睡房,後園裡的一幕卻徹底嚇飛了他的心神。
嚴情絲站在園裡唯一的一口井旁,全身赤裸,正在沐浴。在這樣夜涼如水的半夜裡,她就這樣提起一桶又一桶寒冽如冰的冷水拚命往由日己身上澆。
「你在幹什麼?」怒火沖天,他一時控制不住放聲大吼了起來。
在如此寧靜的夜裡,他的咆哮就像雷一般地響!不多時,一群人聲就往這裡集中過來了。
但袁青風才不管呢!他衝上前去,一把捉住她,昏暗中,她白首的肌膚上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痕映入他眼簾,原來她拿來清洗身體的是一塊石頭。
他立刻失控地大罵:「嚴情絲,你這個該死的女人——」
她掙扎,無意識的,像是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袁青風氣得用力搖晃她。「原來你一直在耍我是嗎?貪婪地跟我接吻,然後再用這種方法告訴我你不屑我這個臭男人的碰觸?你該死!嚴情絲,你該死.」
她沒有回話,迷亂的眸像是兩處深不見底的漩渦,只知道掙扎、躲避,傷人也自傷。
袁青風到口的叫罵突然梗住了,這情景……她瘋狂又脆弱的表現好生眼熟,他似乎在哪裡瞧過!
「啊!」他低呼一聲,憶起昔日在山谷裡時,她也曾經做過這種事。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冷得足以凍死人的水潭邊去用石頭洗澡,那時她的意識並不清醒,莫非現在也……他注意到她的眼,裡頭除了迷茫外,不見半絲清明,他的心緊緊一抽。這是怎麼一回事?
「發生什麼事了?幹麼叫得這麼大聲?」那些被吵醒好夢的人終於陸陸續續趕抵現場了。
袁青風趕緊脫下上衣穿在全身赤裸的嚴情絲身上,她的身體只有他能看,就算是她那些姊妹,他也不準備與她們分享。
綠衣第一個跑進後園,她一見到嚴情絲,便像只興奮的小狗撲到她身上。「情絲,怎麼了?是不是他欺負你,你告訴我,我一定為你報仇。」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想將情絲自袁青風懷中搶出。
他卻收緊手臂,不論綠衣如何拉扯,他始終不動如山。
綠衣氣得狠狠瞪住他。「放手!情絲不喜歡你碰她。」
「你又不是她,怎知她不喜歡?」他冷笑,心底卻為被她說中事實而湧起一抹苦澀。
「你瞎了眼嗎?沒瞧見她一直在掙扎!」綠衣手插腰。
「她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到他的放手只會引來她更多的自傷!他做不到;被當成採花惡賊他也認了,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方法保護她。
「胡說!情絲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綠衣不停搖著情絲的肩。「情絲,你快點兒告訴他,你不喜歡被他碰,叫他放手!」
袁青風對著綠衣大吼:「別一直搖晃她,她會受傷的。」
綠衣才不管他,她非讓情絲主動開口拒絕他不可。「情絲,你說話嘛!快叫這個混帳走開,滾出『絕情苑』。」
嚴情絲原本深陷迷霧中的神智乍聞「絕情苑」三字,打靈魂裡透出一股震顫。
「絕情苑」,她多年來的理想、責任,以及……負擔。
打娘親死在她懷裡後,她就告訴自己,終此一生,她要奉獻出所有的生命與力量來阻止更多如同娘親一般的悲劇發生。
同時亡母臨終前的囑咐也似一道鐵鎖般,緊緊束縛住她的人生;為了不違背娘親的遺言,她發誓今生今世永不信任男人。
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她因在娘親為她設下的牢籠中,雖然安全,卻養成她再也碰不得男人的毛病。
起初她並不在意,天下男兒皆薄倖,遠離男人對她或許是件好事;偏偏袁青風出現了,這個言行粗魯無禮、卻又體貼入骨的男人以著他霸道的溫柔進駐了她的心。
她知道他愛她,她也想回報他的愛,但她做不到,男女間的肌膚相親令她覺得噁心欲嘔,好難過、好難過……
「放手啦!情絲是我的,不准你來搶。」綠衣不死心地繼續跟袁青風搶情絲。「情絲,你說句話嘛!情絲……」
「吵死了!」裒香風橫她一眼,卻愕然地發現懷裡的情絲正在發抖,虛弱得像隨時會昏過去。「情絲,你怎麼了?」
嚴情絲的嬌軀抖如秋風中飄零的落葉。被男人碰觸的記憶、亡母的叮嚀,以及她見過的恁多悲劇幻化成一頭兇猛惡獸,威脅著要將她撕吞入腹。
她再也承受不了這種痛,她想消失、或者乾脆發瘋,只要這股痛能不見,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然而袁青風低沈有力的聲音卻穿透可怕的迷障,在她身邊旋成一道保護網,讓她免於受到苦痛的折磨。
他承諾著要疼愛她、嬌寵她、給予她一份極致的幸福。他不是個會說謊的男人!她想,她應該可以相信他。
可是偏偏她的心仍感到恐懼,恁多的前車之鑒讓她明白這世上並沒有天長地久、永遠不變。而當她習慣了快樂與輕鬆之後,再讓她驟然失去一切,她會比現在更痛苦的。
她不要,她不要再度品嚐身心一起被撕裂的劇痛!
「情絲!」綠衣趁袁青風專心審視情絲的異常,無暇他顧之際,將她搶了過來。「情絲,你別怕,有我在這裡,我會保護你的。那個臭男人!咱們別理他。」她對袁青風做個鬼臉,氣得他橫眉豎眼,差點就破了不打女人的戒律。
「你沒發現情絲不舒服嗎?快把她還給我。」袁青風暴跳如雷。
「就是被你抱著,她才不舒服的。」綠衣啐他一聲,轉向情絲。「放心吧,情
絲,有我照顧你,你很快就會好了。」
是這樣嗎?遠離男人她就會好了?可是她喜歡袁青風啊!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喜歡到心都痛了。
「青風……」無助的淚滑下嚴情絲面容,她頓覺腹裡一陣翻湧,忙不迭推開綠衣,蹲下身去痛苦地乾嘔了起來。
「情絲!」綠衣嚇得大叫。「你怎麼了?別嚇我啊!」
她無法回話,只能不停地乾嘔,好像這樣子,就可以把心裡的痛都給吐出來似的。
「情絲,你振作點兒,情絲……」眨眨眼,綠衣憂心得淚流滿面。「情絲!你千萬不能有事啊!你要有個萬一,嗚……我們該怎麼辦?」
對啊!她得振作,她還要照顧整室「絕情苑」呢!嚴情絲告訴自己,也絕不能倒下去。可是……這種好像要將體內臟腑都給嘔出來似的痛苦已快將她擊潰了,她好痛、好痛、好痛……
「你要堅強啊!情絲。」
「情絲,無論如何你不能丟下我們不管。」
「情絲,我們需要你,你一定要振作才行。」
「沒有你,我們不行的,情絲。」
原本一直立在一旁看熱鬧的眾人,見生命中的支柱似要倒了,無不慌成熱鍋上的螞蟻。
袁青風再也受不了了。「你們夠了沒!」如雷般的大吼嚇傻了一乾哭哭啼啼的女人。「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情絲只是個人!她不是神,不可能照顧你們一生一世的;她也會有累的一天!她需要休息,況且她才十八歲,你們到底想把她折騰成什麼樣子?」他粗暴地分開人牆,重將情絲搶回懷裡。
她虛弱的身子癱倒在他懷中,被他平地一聲雷吼震出了半絲理智。「我也可以休息嗎?」茫然無助的聲音像縷飄揚在半空中的細絲,隨時會斷掉。
霎時,袁育風心痛如刀割。這個可憐的女人,她已經快把自己的生命給燃燒殆盡了,卻還不曉得自己也擁有軟弱的權利。
「你休息吧!放下一切,安心地休息。」
真的可以嗎?她不知道,可是她實在是太累、太累了,累到她已無暇顧及其他,而且袁青風的懷抱好溫暖……不知不覺間,她合上了眼,將自己交到他手上。
袁青風摟著她,像懷抱一件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的,不忍讓她受到半分驚擾。
她值得這樣的對待,因為她是個再好不過的女人。
第十章
就算不願意,很多事情還是得去面對。
嚴情絲明白,所以她不再逃避了。昏睡了兩日夜後,她在袁青風端著一份美味的早膳前來探視她時,親手揭開了橫梗在他們之間的藩籬。
「你應該發現了。」
袁青風流暢的步伐一躓,將早膳放在前廳的茶几上,走入內室,唇角掛著一抹苦澀的笑。
「稍微猜到了。」
「我無法忍受男人的碰觸。」她冷淡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脆弱。「在遇見你之前,我嚴重到與男人擦身而過都會覺得噁心。但你不同……我喜歡你的吻、喜歡你的懷抱,可是再進一步……對不起!我辦不到……不是我不喜歡你.而是……我就是受不了……」
他低下頭!縱使早有臆測,但是親耳聽見她說時,心頭那股抽痛依然無法減輕。「因為你爹娘的關係?」她的身世他早聽三弟青雨說過了,而會造就出她這樣特殊的人格,同時融合著堅強與脆弱,她過去的經歷必有關係。
她點頭、又搖頭。「一半一半;娘的遭遇讓我痛恨男人,『絕情苑』姊妹們的不幸使我畏懼男人,然後,不知不覺間,我就變成這樣子了。」
他默然半晌,心頭的痛楚與酸澀交纏著。他是如此地愛她,可是……他永遠也不可能跟她成為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
「不能試試看嗎?為了我。」
「怎麼試?」
「暫時放下『絕情苑』,與我過一段不一樣的生活,這期間我保證不逼你,直到你解開心結,願意接受我為止。」
「你知道的,我放不下。」她搖頭,神情是如此地疲累與憔悴。
他早知會有這種答案;她的心結太深了,配合著她強烈的責任心,他連半點機會都沒有。
「對不起。」嚴情絲低垂著眼簾,輕喃的嗓音如泣如訴。
「你該曉得,這是我最不願聽到的話。」他握緊拳頭,心痛得全身顫抖。為什麼會這樣?他們明明是如此相愛,卻注定無法在一起,他該找誰來為這樁悲劇負責?杜康寧,還是「絕情苑」裡那群軟弱到只能把人生繫在一名十八歲女孩身上的笨女人?
所有的人都該死,而最該死的卻是他,因為他讓她哭了。
無聲的淚不停滑下嚴情絲面容,然後滴落地面,不久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她心中的痛也能如此,那該有多好?
但那偏偏是最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為那些痛苦早深深烙在她心版,除非她死,否則它們是永遠不可能消失的。
「別哭了。」他低吼。多想將她攬進懷裡,溫柔地慰哄她、吻去她傷心的淚水,可他卻只能呆立在原地,因為一碰到她,他就會忍不住想要她,結果是,他只會傷害她。
她抬起迷濛淚眼哀哀地望著他。「原諒我,我……我不能……」無論她多想投入那堵寬廣的懷抱中,但那永遠不可能屬於她,最終她只能放手。
袁青風絕望地吐出一口長氣。「我明白了!我不會再逼你,你好好休息吧!」他轉身走了出去!每踏一步,心就挨上一鞭,不多時,他已傷痕纍纍。
嚴情絲癡癡地凝望著他的背影。她最愛的男人就要離開她了;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對一個男人付出了真心,並且無怨無悔。
儘管他們終究沒有好結果!她仍慶幸這次的相逢。她雖不能把身體給他,但卻給了他她的心,從今而後,沒有他的日子,她再也不完整了。
「再見青風,再見我的愛……」哽咽逸出齒縫。終此一生,她會永遠記住他,這個她傾心相愛的男人。
袁青風終於帶著大柱子和石頭離開「紹情苑」,回到了邊關。
也不過數月的時間,他經歷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場變故——他愛上一個女人,然後,他失戀了。
帶著心傷,他遠遠離開了京城,率領四十響馬奔馳在戰場上,劫掠西荻軍的糧草,削弱其軍力,以使武備不足的北原國可以利用此機會守住自己的國土。
在這裡,他每天都很忙。一打仗,奔馳幾天幾夜不睡覺是常有的事,因此那一臉鋼刷般的大鬍子又漸漸長出來了。
倘若嚴情絲看到了,定又要罵他長了一張醜臉;可如今,在他們之間的可能性已完全斷絕的現在,她怕是不會再見他了吧?
有點兒瞭解「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的意思,因為他此時的心境正是如此,沒有她的欣賞,他何必費心去照顧一張無用的臉皮?
在這裡,他偶爾還會得到她的消息,聽說她把「絕情苑」的規模擴大了一倍;聽說她與升雲郡主交上了朋友,兩人合力整垮了杜康寧,那個為惡一生的男人終於受到報應了;聽說她又解救了好幾名慘遭男人凌虐的姑娘;聽說……
每一件「聽說」都在他揪痛的心坎上再添一道深刻的傷痕,他多希望能目睹她的驕傲,而非只是聽說。
他想念她艷麗的嬌顏、精明的手段、強悍的氣勢,還有那畏懼男人的軟弱;他再也遇不上如她一般足可挑動他心靈的女人了,因為她是天底下絕無僅有的唯一。
他會想與之成親的女人只有她一個;今生今世,他也只願與她共度一生……慢著——
腦門轟地一響的時候,他愕然問著自己:他為什麼想跟她成親?只為了擁抱她嗎?那只是諸多原因中的一項吧?
事實上,真正引起他成家動機的是——他想跟她在一起,相伴一生、永不分離。
那麼他為何要斤斤計較於他們不能肌膚相親這一項?即便無法擁抱,他們還是可以作伴啊!
「石頭、大柱子。」遼闊的戰場上,兩軍交戰的嘶喊聲不敵袁青風一句雷吼。
聽到老大的叫喊,石頭和大柱子也不顧正打得難分難解的敵手,馬頭一轉,就朝袁青風所在的方向奔馳而來。
「什麼事,老大?」
「我要去一趟京城。」袁青風已經決定了。就算嚴情絲有「畏男症」又怎樣?這世上也只有她能令他興起想要成家的念頭,除非他終身不娶,否則這一生,他是娶定她了。
「要去『絕情苑』嗎?」石頭一臉興奮,他也挺想念綠衣,那女人雖然不講理、又潑辣,卻很有味道,他喜歡她。
但忠厚的大柱子可就隱現為難了。「可是……老大,現在正在打仗耶!」有人搶劫搶到一半就蹺頭的嗎?
袁青風深吸口氣,驀然大吼:「兄弟們,老大另有要事得先走一步,這一仗交給你們了,有沒有把握?」
「放心吧!老大,咱們不會給你丟臉的。」
「俺一定會把這群龜孫子給殺得片甲不留的,老大!」
「一路順風啊,老大!」
四十響馬的兄弟們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手了,就算袁青風不在,他們依然驍勇、銳不可當,區區一隊押送糧草的西荻軍,他們根本不放在眼裡。
袁育風揮揮手,掉轉馬頭。「保重了,各位兄弟,記住窮寇莫追的道理啊!」采奇襲,四十響馬是百戰百勝;因為他們人少,每一個人的武功又都有其一定的程度,西荻軍想傷害他們是不可能的事。
但西荻畢竟是以武立國的國家,比起以文立國的北原和蘭陵,在軍備上硬是強上好幾倍,因此若是硬拚,無異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袁青風向來不許手下逞一時之勇去幹那種蠢事。
「知道了,老大!」幾十名豪邁漢子的喊聲響遍整座草原。
袁青風抿唇一笑,策馬疾行,石頭和大柱子緊跟在他身後。
喊殺震天的戰場上,就見一行三匹駿馬衝出漫天煙塵,迎著蔚藍天空,迅速朝京城方向奔去。
「絕情苑」,規模擴大了一倍有餘的北原國第一妓寨,如今不僅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天堂,一些思想不同於流俗的姑娘家們,也開始在這裡研習新知了。
但也有男人,尤其是那些喜歡將女人當物品,三妻四妾,任意欺凌、販賣女子的傢伙們,卻是恨不能拆了「絕情苑」而後快。
可因為一有升雲郡主的權勢做靠山、二有梁夫人的金錢為後盾、再加上嚴情絲的精明幹練,「絕情苑」不僅未被拆除,反而經營得更為有聲有色了。
日子似乎就這麼愉快地過下去了,每個人都很滿意這樣自由、快樂的生活。
只有一個人,悄悄地變得落寞了。
嚴情絲,每個見到她的人都說,這花國第一狀元似乎少了昔日四射的艷光,改而添上一抹憂愁與溫婉了。
她不再咄咄逼人、不再獨攬重任,雖然美麗依舊,但令人打心底戰慄的強大氣勢卻不見了。
有很多人不習慣她這種轉變,但因為她才失戀,所以也沒有人捨得去苛求她更多。
「情絲!」一衝進「情絲樓」,瞧見過去總是努力不懈的嚴情絲居然又癱在軟榻上假寐,綠衣秀雅的黛眉緊緊蹙起。最受不了情絲轉變的人就是她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嚴情絲兩排扇般長睫輕輕煽了兩下,剪水秋瞳映出滿室昏黃光華。「不然我應該在哪裡呢?」
「大廳啊!」綠衣跑過來拉她。「那天你帶回來的那位姑娘,有一個男人自稱是她爹,說咱們拐帶了他女兒,他要將女兒要回去,你快去幫幫她嘛!」
嚴情絲伸手掩下一個呵欠,卻沒有下榻的打算。
「你說的是秀姑,她是被她那愛賭博的老爹給賣到翁府.當翁老爺的第二十八姨太,我將她帶回來時,連賣身契也一併收了,就放在我床底下的鐵盒子裡,你去把它拿出來吧!」
「哈!情絲,我就知道你有辦法,不過那個色老翁貪財又好色!怎麼肯平白無故將責身契給你?」綠衣邊笑,邊走過去取出賣身契。
「是人都有弱點,就看你怎麼去對付了。」而翁老爺的弱點就是好色和迷信,他不過請來一名算命師上翁府編派一段秀姑本命刑克六親,誰娶了她保證會家破人亡的謊言,翁老爺就嚇得半死了,然後她再與升雲郡主上門贖人,只花了一文錢便將秀姑和她的賣身契一起弄到手了。
綠衣拿了賣身契,笑咪咪地轉回來。「我就知道有情絲在!絕對沒有問題。咱們走吧!」
「走?」嚴情絲慵懶地理理髮鬢。「走去哪裡?」
「上大廳,將秀姑那個沒良心的爹好好教訓一頓啊!」
嚴情絲翻個身,再掩下一個呵欠。「這件重責大任就交給你了。」
「我!」綠衣指著自己的鼻大叫一聲。「我哪行啊?」
「可以的,你也跟了我五、六年了,沒學著我十成手段,最少也學了五成,用那五成對付一個糟老頭足足有餘了。」
「這豈非太便宜那個老混帳,他賣了秀姑耶!咱們應該整得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生不如死才對。」
「他總是秀姑的爹,你這樣說秀姑會很難過的。」
「但以前我們都是這樣做的啊!」綠衣不懂,情絲怎會變得這麼多?「『絕情苑』的宗旨不是整死那些欺負女人的男人嗎?」
「錯了!」嚴情絲半坐起身。「『絕情苑』的宗旨是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女人,教導其自立。」
「幾時多了『自立』這一條?」綠衣不滿地嘟起了嘴。「是袁青風說的嗎?你到現在還忘不了他?」
嚴情絲搖搖頭,將目光投向遙遠的不知名處。「綠衣,如果我沒聽錯,最近苑裡也有不少姊妹在抱怨工作增多了。而這些工作其實大家早做慣了,不過是前幾個月,石頭和大柱子在這裡借住,分擔了些工作,大夥兒被養嬌了,才會變得如此不適應這些粗重的活兒。」
「那是少了兩個工人的關係,只要再雇些長工進來,這種情形就會改善了。」
「我不是沒撥銀兩下去,你們想僱人隨時都可以,怎麼過了這麼久了,也沒見你們去找人?」
「那是因為……」
「因為再沒人能像石頭和大柱子一樣,不管言行多粗魯、總不會威脅到大家;他們視保護女人為男人應盡的義務,不論這女人是金枝玉葉、還是青樓妓女!他們的態度都是一樣的。在他們身上,大夥兒感受到了難得的尊重。」嚴情絲精闢的分析令綠衣失神了會兒。
的確!除了石頭和大柱子,她們看每一個來應徵長工的男人都不順眼!因為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人會尊敬妓女,可是石頭和大柱子寵壞了大家。
綠衣再不想承認也不行了。她哀哀地喚了聲:「情絲……」
嚴情絲兩手支著額,長喟口氣。「綠衣,這世上有好男人、也有壞女人,過去是咱們太偏激了;既已知有錯,為何不改呢?」
「所以你才會改變這麼多?不再事必躬親,在對付男人上,也手下留了情。」
「你不覺得袁公子說得很對嗎?我獨攬太多大權了,令得大家失去我就無法過活,可是誰能保證我一生康健、長命百歲?萬一我出個什麼意外,當初為了大家好,使盡全力保護大家不受外界欺凌的美意,豈不反而變成一種傷害了?」
綠衣低頭吟哦良久。「情絲,其實你還是很喜歡袁青風的,對不對?」
嚴情絲低笑,銀鈴般的笑聲裡有著幾不可辨的悵然。「綠衣,我愛他。」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他?」
「因為我無法與他長相廝守。」
「沒道理啊!大家都看得出來袁青風很喜歡你,兩個相愛的人為何不能長相廝守?是因為他看不起咱們做這一行,還是你仍舊忘不了你娘的事?」
「都不是!」嚴情絲唇畔浮起一抹牽強的苦笑。她和袁青風間沒有任何外在的阻礙,唯一的難題是她無法與男人肌膚相親,而這也是最重要的。
「可是情絲……」綠衣還想再說。
嚴情絲揮手打斷了她的話。「綠衣,你不是要到前廳解決秀姑她爹嗎?還不快去?」
「啊!」綠衣低呼一聲。「我差點忘了,我現在馬上去,不過解決秀姑她爹後,你一定得跟我把不能與袁青風在一起的原因說清楚。」
「快去、快去!」嚴情絲將人趕走後,重新躺回長榻上,仰天吐出口長氣。「這世上要真每一件事都說得清楚,也不會有恁多的遺憾了。」
「我們也可以不要那遺憾。」一個低沈的聲音驀地鑽進她耳畔。
嚴情絲一個挺腰坐了起來。是幻覺嗎?她居然聽到了袁青風的聲音!
嘎啦一聲,門扉發出歎息也似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那樣清晰。
「什麼人?」嚴情絲跳下長榻。
「不過數月未見,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難怪人家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算是個中翹楚了。」
如此無禮的言語、粗俗的語氣、卻又真實到叫人恨得牙癢癢的話,她只聽一個人說過——袁青風,一個舉止惡劣到極點、卻又待她溫柔到不可救藥的強盜頭子。
但他不是走了嗎?她以為今生今世再難見他一面,為何他又回來了?
「袁公子?」
「唉!」風中傳來一陣悠悠的歎息,袁育風的身影隨即出現在內室門口。「我寧可聽你喚我一聲青風,才不枉我千里迢迢奔馳而來。」
她呆呆地看著他。那張臉好熟悉、也好陌生;清俊分明的五官掩藏在一把大鬍子底下,沾染出一身的疲累風霜。他是直接從邊關趕過來的嗎?為什麼?
「呃!」他摸摸沾滿塵土的大黑臉,一抹尷尬的紅潮在其間隱現。「抱歉,過去幾個月因為乏人欣賞就懶得整理了,不過你如果想看我英俊瀟灑的臉,只要給我一刻鐘的時間,我的動作很快的。」
她俏臉湧上一抹赧紅,極力忍下一個白眼。「難不成你打點清潔全是為了別人?」
「只為了你。」他眨眨眼。「因為我不想再被人說我長了一張醜臉。」
她臉上嚴肅的線條急速軟化,笑意在唇邊蠢蠢欲動。「記恨!」
「很明顯是嗎?」他邁著大步朝她靠近。「我也很訝異,我的記性向來不怎麼樣,唯獨你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總在我腦海裡徘徊不去,不論我怎麼努力去遺志都忘不了。」
她紅艷的唇微勾,漾出一抹苦澀的微笑。「那你想怎麼樣呢?」
「跟你成親。」他粗糙的手指刮過她粉嫩細緻的臉頰。
一股戰慄自臉上傳遍她全身,她情難自禁地閉上眼,像被掐住頸子般發出某種低沈難辨的聲音。
「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你無法接受我的求愛嗎?」他輕咳一聲兩手捧起她的臉,一記火熱的親吻印上她紅艷的唇。「至少你接受這個!那就足夠了。」
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瞧著他。「你……不可能,你怎能忍受這種事?而且你還是袁家的長子!娶了我這樣的女人,袁家的香火該怎麼辦?成親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咱們要在一起一輩子的!我——」
袁育風再度低下頭,吻住她的唇,截斷她歇斯底里的話語。他的舌尖輕舔著她的唇沿,在她因驚訝而防護頓失的時候,他的舌一下子竄入她的唇腔裡,勾引出她的丁香,輕輕觸碰、用力吸吮,將她吻得氣喘吁吁,無力地癱倒在他懷中。
「冷靜點兒情絲,你以為這些事我沒有想過嗎?我又不是太監,當然也有慾望需要解決;我承認,我曾擁有不少女人,但我從沒想過要娶她們。成親不止是做那檔子事吧!還得相處一輩子的,而唯一令我有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只有你,你明白嗎?只有你,嚴情絲。至於傳宗接代的問題,別擔心,袁家不只我一個兒子,我還有三個弟弟,他們會很樂意代勞的。」
她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怎麼可能有男人會想娶一個碰不得的女人為妻?這跟娶一隻美麗而無用的花瓶有什麼兩樣?
「別胡思亂想。」袁青風摸摸她的頭,指尖梳刷過她如軟緞般的青絲,著迷於這樣的親密中。「說穿了,我對於婚姻的要求也只有一點:一男一女能夠快樂地在一起,而且這份喜悅是長久的、源源不絕的!你呢?想不想跟我一起過這樣美好的日子?」
嚴情絲美麗深邃的黑瞳迅速為水霧所沾滿。「我不知道,我……我很想,可是……很多東西我放不下,我不能就這樣離開,我……」
他聳肩,早知她是責任心特強的女人!「好吧!讓我換個方式說服你,你不想放的東西就不要放,不過你累的時候,記得回到我身邊。」
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滑下眼眶。「你這麼好,我承受不起,我怕……我會讓你失望……」
「這不像你哦,情絲!」他輕點了點她的鼻端。「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也許到最後令人失望的是我呢!」
「你才不會……」嗚咽了聲,她淚流滿面。
「我們成親吧!情絲。」他用力將她摟進懷裡。「我們一起學習做一對恩愛夫妻。」
她還能說什麼呢?曾經,為了可以與他長相廝守,她祈求上天,只要能治好她無法接受男人的身體!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而現在!她什麼代價都不必付,他的包容為她解決了一切。
說她自私也好!她真的不想再與他分離了,儘管這份幸福得建立在他的犧牲上;她不願再拒絕,因為她實在是太愛、太愛他了!
幾不可聞的應允聲逸出她微顫的雙唇!倚在他懷裡,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抱緊他的腰。心下暗暗地發誓:她不會仗著他愛她就不努力去適應夫妻間的親密行為的,終有一天,她要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
「情絲!」他歡呼一聲,低下頭,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我愛你、我愛死你了!」
這是一生一世的誓言。
尾聲
五年後——
時間總是能改變很多東西。
比如「絕清苑」,如今它的名字叫做「研情坊」,一個專供女人們研習新知的地方。
裡頭的姑娘們再也不仇視男人了,相反地,她們跟男人們和諧相處、平起平坐;風氣所及,連朝廷都開始應考女官了。
但改變的還不止這樣,綠衣,那曾言一生痛恨男人的小童媳也在三年前嫁予袁育風的副手石頭為妻了。
此刻!她正準備產下他們第一個孩子,而嚴情絲則留在房裡陪她壯膽。
「好痛……」綠衣淚汪汪地捉住嚴情絲的手。「情絲,陪我……別走……」
「好,我不走。」嚴情絲手持一條汗巾幫她拭著滿頭大汗。
「啊——」產子的劇痛讓綠衣發出像要掀翻屋頂的尖叫。
「呀!」嚴情絲嚇了一跳,手中的汗巾落了地。這大概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忘了「冷靜」二字如何寫。
「熱水還沒好嗎?」產婆在旁邊發號施令。
「嗯……快好了。」看著產婆手上越來越多的血,嚴情絲的聲音不覺有些抖顫。
「白布!」產婆跟著又喊了聲。
「是。」嚴情絲忙放開綠衣的手,跑出去拿布。
「情絲,啊——」沒了心靈支柱,綠衣控制不住又大叫了聲。
剛拿了布回來的嚴情絲被叫得心慌意亂,一不小心,白布掉下泥地。
產婆睨她一眼。「布髒了就沒用了,趕快再去換些乾淨的。」
「對不起。」嚴情絲跑得氣喘吁吁。想不到生孩子這麼可怕,綠衣好像痛得快要死掉了,她……不會有事吧?
可只要是女人,一旦成了親,就很難避免經歷這項痛苦。唯一逃開的大概只有她吧!
她該感到慶幸才是,但不知為何,她的心底只有一團濃濃的失落。
她是袁青風的妻子,卻只有名合但實不符;她是一個女人!可她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為一名母親,因為她的身體無法接受男人,所以她永遠也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
或許她可以領養一個,她知道這世上有很多沒爹沒娘的可憐孩子,但心底的渴望卻依然未被填平。
莫非她想親自體驗一次生產那種痛?
這麼一想,一股躍躍欲試的衝動乍然浮現她心頭。
但是……打袁育風發現她有「畏男症」這毛病後,他就越來越少碰她了,不管她多渴望偎在他懷裡、享受他的親吻,他總是秉持著完美的禮節對待她。她打心底感激他的體貼與溫柔,然而他不採取主動,她不知該如何去親近他啊!
「情絲——」綠衣再次尖叫,依賴情絲已成習慣,尤其在遇到痛苦的時候,她一步都離不開她。
「別怕,綠衣,我在這裡。」收回迷失的心神,嚴情絲把布拿回來後,又趕緊走近床榻緊緊握住綠衣的手。
「啊——」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讓綠衣不覺翻起白眼。
「綠衣!」嚴情絲嚇白了臉,不停搓著她汗濕冰涼的手。
產婆更是鼓足了勁兒為她加油打氣。「已經可以看到嬰兒的頭了,夫人,你再用一次力孩子就可以出生了!用力啊!」
綠衣咬牙做出最後一次的奮鬥。「呀」痛苦的嘶吼迸出喉頭。
「哇、哇、哇……」同一時刻,一陣嘹亮的娃啼加入了他母親的尖叫中。
孩子的誕生像是一道光,在剎那間驅逐了滿室的緊張與不安,喜悅的光芒灑遍房內每一個人。
綠衣迫不及待地甩開情絲的手。「我的孩子嗎?我……給我抱抱……我想抱抱他……」
嚴情絲有些錯愕地瞧著空出位置的手。綠衣,那曾經沒有她就活不下去的小姑娘,終於也擺脫她開始自立了。她應該為她感到高興才是,但心不知為何出現了一個洞,一陣冷風吹過,她機靈靈打了個寒顫,不自禁地渴望起袁育風溫暖的體溫。
她兩手環抱雙臂想著他。那張清俊的臉龐已成她今生的最愛;他健偉的體魄總是令她心蕩神搖;他高強的武功只給她帶來安全感,不含半絲威脅力;她也喜歡他的粗魯不造作,在她的心目中,他是全天下最完美的人.渾身上下尋不出半樣缺點。哦!等一下。何時開始的?她怎不知她竟愛他愛得這樣深!眼底心底只見他的好、不見他的壞;那濃濃的愛早化去她一身的愁怨,將她為仇恨所冰凍的心漸融成一攤柔柔的春水了。
產婆洗淨嬰孩身上的血跡後,小心翼翼以一條藍色錦帕包妥,送到綠衣懷裡。「恭喜夫人,是個小壯了呢!」
綠衣抱著孩子,滿臉的感動與欣喜。「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她愛憐地親吻著嬰兒紅遍通的面頰,彷彿前一刻的痛楚根本不存在似,這個孩子是上天賜給她的寶物,為了他,再大的苦痛她都願意承受。
嚴情絲的眼眶不覺發紅又發酸。綠衣已經成為一名母親了,她瞧起來好幸福的樣子,而這份初為人母的喜悅卻是她一生都無緣品嚐的。
她任感動和著苦澀的淚水落了滿腮。踏著微顫的腳步,嚴情絲離開綠衣身邊,走過去打開房門,就見石頭一臉憂急地站在迴廊下。
「嫂子,綠衣她……」
「生了,一個小男孩,你可以進去看他們了。」嚴情絲對他說!瞧兒石頭不安的神情在下一瞬間轉變成興奮。
「謝謝嫂子、謝謝!」石頭一箭步衝進了房裡。「綠衣,我的好娘子……」他的語氣好高興、好高興的樣子。
嚴情絲心頭再度一揪。這是一般的夫妻,有夫、有妻、有子,再平凡不過;可是他們都好幸福、好開心,讓她好生羨慕。
輕輕地,她闔上門扉走出來!留下一方寧靜給那個美滿的家庭去享受他們的天倫之樂。
迴廊的另一頭,袁青風懷著體恤的微笑正等著她,一見她出來,他緩緩走向她。「辛苦你了。」他舉袖輕拭著她額上的汗珠。
她不由自主偎進他懷裡!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青風……」
「怎麼了?」他厚實的大掌梳刷過她軟緞也似的髮絲,愛憐的吻印上她白皙的額。
「他們……」她抽噎著。「好幸福……小嬰兒好可愛……我……」
他閉上眼,心頭梗上一團熱氣。「你喜歡孩子,我們可以收養一個。」
「不是……」她抬起淚濕的嬌顏癡癡地望著他,半晌,終於順從心底的渴望開口道:「我想要你的孩子,我……我想跟他們一樣,青風……抱我,你抱我好不好?」雖然她曾經為了他的體恤而大鬆了口氣,可如今,她只感到失落;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她迫切地想與他親近,她想與他肌膚交纏、分享最親密的快樂。
「情絲!」一股衝動在他體內奔竄,忍了五年的慾念本來就已膨脹得很危險,稍一挑撥恐有潰堤之虞。「別這樣,你會後悔的。」
「連嘗試都沒有就放棄,我才會後悔。」她路起腳尖,輕柔的吻像蝶戲花蕊般印上他的唇。「抱我,青風,我要你抱我……」不信他們之間真誠無偽的愛竟會輸給那些早該入土為安的悲苦,無論如何,她都要試過一遍再說。
「你……」長唱口氣,他打橫抱起她來,大踏步往「情絲樓」走去。「現在你再想反悔也來不及了。」一旦失控的慾火,除非發洩出來,否則是不可能熄滅了。
「我不會反悔的。」她將螓首埋進他懷裡。她不後悔,決不後悔;雖說亡母警告她永生不得信任男人,但嫁給他這五年來,她過得比任何人都快樂,他們是一對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只除了他們從未進行過的魚水之歡。
他待她這麼地好!難道她還要一直沉溺於過去的痛苦中,不思長進?該改變了,她確信是他們擺脫過去的包袱,共同面對新生的時候到了。
踢開睡房的門,袁青風抱著她直奔內室。
躺在天藍錦被上的嚴情絲宛如一朵初出水面的芙蓉花,嬌艷多姿、美麗不可方物。
袁青風低下頭,輕吻上她柔軟如花瓣般的櫻唇。
慾火在她體內點燃,她情不自禁伸出雙手攬上他的脖頸,將他更拉進自己。
「情絲。」他不敢一下子脫去她的衣裳,怕嚇著了她;火熱的大掌隔著衣衫緩緩愛撫、挑逗著她。當他的手來到她胸前時,很明顯地感受到她的身子在一瞬間繃緊了。「你怕我傷害你嗎?」
她抬起迷茫的黑瞳定定地望著他,在那雙銳利的虎目中尋到一絲憐借般的愛戀,她僵直的身子不覺放鬆了下來。
「不,你只會保護我,從來不曾傷害我。」她為什麼要怕?那根本是無意義的情緒,她該做的只有愛他。
主動拉開衣襟,嚴情絲引導他的大掌搜尋過她細緻如絲綢般的肌膚。
因為常年習武,他掌上有著武人才有的粗繭,每當它們輕刷過她胸前的蓓蕾時,她體內就升起一股似麻似痛的戰慄。
「唔……」她陶醉似地發出一聲低吟。
「情絲……」他像收到一聲鼓舞般,歡欣地解下她的腰帶,卸下她全身的衣衫。不多時,一具瑩白如玉的美麗胴體出現在他面前。「你好美,情絲……」他倒吸口氣地覆上了她。
她柔軟的軀體山口然地為他展開。「青風……愛我吧,青風……」她吐氣如蘭地在他耳畔輕喃著。
「如你所願。」他輕笑,邊吻著她胸前抖顫的蓓蕾,邊脫去身上的衣服。
「青風、青風……啊!」當他的吻沿著胸乳、小腹、來到她的大腿根部時,她情不自禁尖叫一聲,弓起身子。
而就在這時候,他抱起她,迅速衝進她體內與她合而為一。「情絲……」成親五年,卻是他們第一次成為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
「青風、青風、青風……」她在他懷裡,像是一艘置放於驚濤駭浪中的小船,隨著他的頻律不停地搖擺晃動。
「我愛你,情絲。」他猛然一衝!將她送上情慾的最高峰。「我永遠愛你……」
「啊——」在極致的高潮中,她眼前是一片光華燦爛的七彩迷霧!過往糾纏她的不幸與悲劇全在這一刻消失殆盡了。她睜開眼,視線裡沒有亡母猙獰不甘的遺容,只有他,這個愛她、憐她、願意護她一生的男人!「青風!我也愛你!永遠愛你……」
所有的愁苦都過去了,只有美好的未來等著他與她一同去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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