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公寓D座1702室。房產中介用鑰匙打開門,對小竹說:“小姐,你進去看看吧。”
“你不一起進來嗎?”
“不了,這房子陰氣太重,我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了。”
小竹笑笑,心想這房產中介也太迷信了,便獨自進去看房。好明亮的大廳,好舒服的臥室,衛生間和廚房都很整潔,站在露台上還可以欣賞到很美的風景呢。小竹對這套房滿意極了,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么好的房子每月只收400元租金。
“大叔,這套房真的每月只收400元租金嗎?”小竹問站在門外的房產中介。
那房產中介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小姐,不瞞你說,這屋里死過人的。”
“哦?死的是什么人?”
“一個三流的女明星,叫范麗莎。半年前,她從這套房的露台跳了下去,這可是17層呀,當場就摔死了。”
“她為什么要跳樓呢?”
“警方分析是為情自殺。據說她死時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臂高舉直指她家的露台,樣子極為恐怖。她死后也有人搬來這里住,可都住不長,他們說這屋子不干淨,半夜鬧鬼的。后來這套房就一直空著,沒有人敢住在這里了。”
“所以它的租金才這么便宜?”
“是啊小姐,你一個單身女孩,考慮清楚再決定要不要租這套房吧。”
“不用考慮了。我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存在。即使有鬼,我沒做過虧心事也就用不著害怕。而且我剛剛工作,薪水不高,租不起更貴的房子。我覺得這套房子挺好的,犯不著因為一些傳聞就嚇得放棄它。”
“既然如此,愿神保佑你,小姐。”房產中介對著小竹雙手合十做個祈禱,轉身離開了。
小竹當晚就搬進了南生公寓D座1702室。她的行李很簡單,就只有兩只旅行袋。一只裝些衣物用品,另一只塞滿了CD和書。她提著兩只旅行袋就搬了家。忙碌了一天,小竹陷在柔軟的大床里,很快睡著了。
早上七點,鬧鈴聲將小竹喚醒。昨夜做了個怪夢,居然夢見自己穿著別人的衣服不停地跳舞。小竹從床上爬起來,哎呦,一雙腿又酸又疼,好像真的跳了一夜舞似的。她不禁覺得好笑,一定是昨天走了太多路的緣故。可是當她從鏡子里看到自己所穿的衣服時,立即目瞪口呆,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摔成粉碎。天啊,她的身上居然穿著夢中的那件藍旗袍。這是怎么回事?這是誰的衣服?它從何而來?它怎么會在自己身上?明明穿著睡衣入睡,怎么醒來卻莫名其妙地變成了這件藍旗袍?几百個疑問在小竹腦中糾纏,然而沒有一個能找出答案。她三下兩下脫掉藍旗袍,丟得遠遠的。
帶著一堆無法解釋的問題,小竹匆匆趕到了外貿公司去上班。一整天,差不多每個見到她的人都會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同事jacy更驚訝地問她臉色怎么那么差,居然猜測她失戀了。小竹哭笑不得,難道告訴人家自己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身上穿著件來歷不明的藍旗袍嗎?誰會相信?人家一定會以為她瘋了,說不定連工作都不保。不能說,說了于事無補,這件事只有靠自己解決。難道真如房產中介所說這套房里鬧鬼?沒理由啊。在科學這么昌明的現代怎么可能還有人相信鬧鬼這種事。可是,要怎樣解釋所發生的一切呢?要搬出南生公寓1702室嗎?不!自己不能就這么糊里糊涂被打敗,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拿定主意,小竹恢復了平靜,她決心要勇敢地面對已經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事。
在王菲的歌聲里,小竹吃過了晚餐,又在浴缸里泡了個舒服的泡泡浴。她的身體在水中舒展,疲勞一掃而光,連頭腦里那些煩人的問題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突然間,所有的燈同時熄滅,客廳里王菲的歌聲也嘎然而止。片刻,唱片機再次轉動起來,傳出的卻是一對男女的對話。
女:“你說過你愛我的!”
男:“我當然愛你,我的寶貝。”
女:“那你為什么還不離婚?你答應過要娶我的,難道你忘了嗎?”
男:“我那個黃臉婆死活不肯離婚,還用兒子的命來要挾我,說我要和她離婚她就殺了兒子然后自殺。她還找人跟蹤我,說一旦找出狐狸精絕不輕易放過。你知道,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以后我不能常來了,萬一讓她找到這里就慘了。”
女:“那么說我們沒有未來了?”
男:“麗莎,你要相信我是愛你的。可是我們沒有辦法在一起。”
女:“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江偉,你真的愛我嗎?你肯和我一起去死嗎?”
男:“好,既然我們活著不能□守,不如到陰間作一對快活的鬼夫妻吧。”
女:“現在我們就從這露台跳下去吧,到陰間作一對快活的鬼夫妻。”
男:“你先跳,我隨后就來。”
女:“江偉,我等著你。”
最后是一聲沉悶的墜地聲,只有一聲。
小竹在身上裹了條浴巾,緩緩走出衛生間。雖然她一再給自己打氣讓自己勇敢些,但是在這突如其來的不可思議的黑暗中聽著如此詭異的對話,她怎么可能不恐懼呢?小竹也不過是個年輕的女孩子而已。
客廳里唱片機紅色的指示燈還在閃爍,小竹按下stop鍵又拔掉插頭可它仍然閃個不停,仿佛一只怪異的眼睛對著她一眨一眨。一陣冷風從窗口襲來,小竹身上的浴巾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拉扯著,越裹越緊,越裹越緊,几乎令她窒息。小竹拼命想擺脫浴巾,可是對方的力氣太大了,她的掙扎只是徒勞。無意中小竹摸到了桌子上的剪刀,她立刻握在手里,往浴巾的下擺剪去。一下、兩下、三下,有液體從破碎的浴巾流出,順著她的身體淌到地板上,房間里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難道浴巾在流血?小竹跑到衛生間,打開花洒想沖掉身上粘著的液體,誰料,花洒中噴出的并非清水,而是同樣粘稠血腥的液體。小竹尖叫著丟開花洒,使勁用毛巾擦拭身體。卻聽“□”的一聲,衛生間的門自己關上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門仍死死地關著。黑暗中,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只聽見她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和劇烈的心跳聲。莫大的恐懼啃噬著她的心,几欲令她瘋狂,她閉上眼睛,雙手捂住耳朵,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一只冰冷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牽起她的手。門開了,小竹被那只手領到了露台邊,一個溫柔的女聲在她耳邊說:“跳下去吧,不要讓我等太久。”說完,那只手猛地一拉,小竹的身體已探出露台,搖搖欲墜。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記憶的碎片在她腦中閃現,房產中介的話,還有剛才那詭異的男女對話,難道這就是范麗莎的死因?那個叫江偉的男人欺騙了她,他并沒有跳樓。于是范麗莎的魂魄夜夜游蕩于此等待她的情人兌現諾言?小竹體內潛伏的理智戰勝了思維的混亂,她用手死死抓住欄杆,想拽回自己。那女聲放肆地大笑,更加用力向下拖她。小竹知道自己的力氣遠遠不及對方,這樣下去自己必定會跌落樓下。現在惟有試著與她對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范麗莎,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但是你不能這樣隨便害人,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你怎么忘了?你答應過要和我作一對快活的鬼夫妻,難道你反悔了嗎?”
“你看清楚,我根本不是你要等的人,我和你素昧平生。你不要一直拉著我!”
“你不是江偉?那你怎么會在我的房間里?”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現在是我租了這套房住在這里。”
“什么?已經半年了?那江偉去了哪里?”
“我怎么會知道他去了哪里。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范麗莎漸漸松開了小竹,小竹滾到地上,喘著粗氣。
范麗莎輕輕啜泣。小竹:“范麗莎,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這不是屬于你的世界,你還是離開吧。”
“不!我不離開!我要等我的江偉,他答應我要……”
“你醒醒吧,他如果想陪你死半年前就跳樓了,事實很明顯他騙了你。”
“你騙人!我不相信!江偉,你在哪里?我等你等得好苦。我夜夜在這里想著你,等著你,你怎么忍心見我孤伶伶一個游魂在這片傷心地徘徊?”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小竹已是淚流滿面了。“范麗莎,不要再難過了,這樣一個負心人不值得你為他哭泣。去你該去的地方吧。如果需要我做什么,請不要客氣。”
“謝謝你。我只想再見江偉一面,想聽他親口說出真相,一定要他親口對我講我才相信,否則我心有牽絆,是無法離開這里的。”
“可是我怎樣才能找到他呢?”
“他晚上一般都在酒吧。至于他的樣子,你在梳妝台最下面的抽屜里可以找到我跟他的合影。拜托你,我一定要見到他。”
“好!我盡力而為。”
“抱歉我曾那樣對待你。”
一陣冷風“嗖”地向窗口飛出。房間里的燈立刻全亮了起來。小竹疲憊地滑坐在地板上。這一晚發生了那么多難以置信的事,要不是這周身的鮮血,自己也會以為只是做了個荒誕的夢。原來這世上有那么多自己不了解的東西,原先因為不懂所以當作不存在,事實上人類對宇宙萬物的秘密知道的太少太少了。
小竹沒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江偉。他屬于那種很容易從人群中認出的人,不僅由于他身材高大威武,還由于他的身邊永遠圍繞著三五個性感女郎。小竹沒費什么力氣就認識了江偉。她只不過在他面前展露了一下修長的美腿,江偉就迫不及待上前搭訕了。
“小姐一個人?”小竹點點頭。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江偉,是個導演。小姐可曾看過我拍的電影?”小竹微笑著搖搖頭。
“啊,沒關系。我現在正准備拍一部青春偶像劇,女主角的人選還沒定。今天我在這里一看見小姐就覺得眼前一亮,這不就是我要找的女主角嗎?怎么樣,小姐有沒有興趣拍電影呀?”
小竹心想他不知用這個誘惑騙了多少女孩子了,好吧,既然你這么說,我不妨順水推舟。小竹顧做驚喜狀,“你說的是真的,大導演?”
“當然是真的!這部電影一上映,保准你成為當紅的大明星!”江偉拍著胸脯保証。
小竹看見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就惡心,但為了把戲做完,還得裝成一副陶醉相。“那我該怎么報答你呀?”
“這個,談什么報答不報答的,相逢就是有緣人嘛。”說著,一只手已經摸上小竹的大腿。
汽車駛入南生公寓。江偉有點緊張地問:“你住在這里?”
“是啊,有什么不妥嗎?”
“啊,沒有,沒有。”
半年后,江偉再一次踏入了南生公寓D座的電梯。小竹按下17層的按鈕。
“怎么你也住17層?”江偉的頭上冷汗直冒。
“我住1702室,怎么了?看你出這么多汗。”小竹用紙巾擦擦他的臉。“你要是不舒服就改天再來?”
“我沒事,只是覺得太巧了,你居然也住這里。”果然色膽包天!
“哦?你原來的女朋友也住過這里嗎?”小竹把門打開,二人進屋。江偉上前就要吻小竹。小竹推開他,“我聽說半年前這里有個叫范麗莎的女明星跳樓自殺了,難不成她也是你的女朋友?”
“談不上女朋友,不過是交往過一陣子罷了。說真話她這個人很難纏,我跟她玩玩而已,她居然要我離婚娶她。笑話!我江偉縱橫江湖二十年豈能栽在一個女人手里?我敷衍她說要跳樓,她還真跳下去了,你說是不是傻得可以?”說完他還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像說了件多么可笑的事一樣。
“她死了,你不后悔嗎?”
“后悔?我為什么要后悔?我正好甩掉一個大麻煩。不過,她的身材真是一級棒,死了倒有點可惜。”
“江偉,枉我對你一片痴情!你既然對我并非真心,又何苦騙我?”
只見一件藍旗袍徐徐飄至江偉面前。藍旗袍裹著玲瓏有致的身體,那是江偉再熟悉不過的死去的范麗莎的身體。可是眼前卻看不見頭,看不見腿,只見空氣中飄來一件玲瓏有致的藍旗袍。
江偉面無血色,渾身顫抖,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誰?別、別、別嚇我!”
“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那這件藍旗袍你記得吧?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時我穿的衣服,也是我最喜歡的衣服。你說過我穿著它特別美。你全都忘了嗎?”
“你、你、你不是死了嗎?”
“是啊,我死了。我說過我等著你,可你……事到如今,我也并不恨你,怨只怨我當初有眼無珠,痴心錯付。你我之間這筆紅塵錯帳就此了斷。現在我對人世間已無半點留戀,是我該走的時候了。永別了。”隨著一聲哀怨無奈的嘆息,藍旗袍在瞬間化為飛灰。
江偉眼神凝滯。片刻,突然狂笑,大步奔下樓梯。
兩天后。小竹坐在洒滿陽光的客廳里看著《每日新聞》。在報紙第三版的右下角有這樣一則消息:“曾導演過《江湖大佬》等電影的三十八歲的導演江偉于日前突然發瘋,原因不明。”
小竹在南生公寓D座1702室住了下去。一切都很平靜,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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