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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曲《閻王判系列》作者:田婈

naoki232 發表於: 2011-7-18 20:51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出入風月之地,是申蔚祈工作之餘不可或缺的生活調劑,
聞過多少脂粉味,見過多少絕艷容顏,他早該“百毒不侵”,
但現在,他竟對一個酒店小姐念念不忘?!
從沒人敢與他正面交鋒,更沒人能將他惹到噴火,只有她!
她那身不同於歡場女子的傲骨,引起了他濃厚的興致,
沒有任何理由,他就是想馴她——不計一切代價!  

夜裡笙歌飄揚、虛實的男歡女愛,是施夢鶴悲慘人生中,
永遠不變的戲碼,直到他出現──他的霸道、沈著、
還有時而流露出的溫柔情態,在在融化她防衛已久的心。
本以為他會救她脫離這痛苦泥沼,人生就此大放光明,
孰料這竟只是他領著她,走向另一個無間地獄的開始……

楔子
  十殿閻王 轉輪王殿前

  「跪下!」鬼卒有力地吆喝一聲,朝手中押解的一名女鬼魂背部一推,使其跪立在閻王殿下。

  女鬼魂花映容,一生浮沈於煙花柳巷,年輕時是艷冠群芳的青樓名妓,年紀稍長則成為逼良為娼的老鴇,雖擁有美貌卻心如蛇蠍,唯利是圖,終其一生未從良,並死於惡疾,得年不過五十。

  經過層層地獄酷刑,花映容終來到十殿轉輪王前受審,衣衫襤褸、披頭散髮,花顏憔悴、身形瘦弱的她被鬼卒猛然一推,跪是跪下了,卻是無力地跪坐在地。

  「殿下何人?報上名來!」十殿轉輪王聲音高亢,喊著的同時,帽前珠串不住晃動,蓄胡滿腮的臉幾乎看不清鼻口,兩隻眼睛凌厲萬分。

  殿前肅靜,花映容想回應閻王問話,聲音卻梗在她的喉頭遲遲發不出來,飽受折磨的身心彷佛已經擠不出半點力氣。

  「怎不回話?跪好來,回話。」

  「回閻王殿下,小女子……花映容。」花映容咬牙挺起腰杆,低著頭努力擠出顫抖而虛弱的聲音。

  「花映容——那沒錯了。」轉輪王執筆往案頭上的簿冊做注記,又一板一眼地說:「花映容,妳既已受過嚴苛酷刑,在定罪後即將發往投胎,只是如今妳可知罪了?」

  「知罪了。」花映容氣虛地應著,因羞慚而垂首直貼到胸前。

  她怎會不知罪呢?

  「孽鏡臺前無好人」,當她站在那一丈高的鏡臺前,數十尺大鏡面映出她一生的所言所行及死後在地獄受罰的慘狀,她明白自己雖不至於罪無可赦,但也絕非善類。

  一生沈浮於煙花柳巷的她,出生於食指浩繁卻三餐不繼的清寒家庭,貧窮的生活使她的心始終存有莫大陰影,從七八歲懂事起便靠自己微薄的力量,汲汲營營幫忙父母掙錢養家。

  正因恐懼貧窮,為了錢,再苦的差事她都肯做,在十六歲步入青樓之後,更是抵抗不了金錢的誘惑,常以美色誘惑男子、博取同情,索騙對方錢財,直到老死都無法戒貪。

  死後成鬼,孽鏡臺前的放影,喚醒她的良知,她對每一個被她所害過的人深感愧疚,尤其是那位對她情深意重的俊俏書生——

  若非她的誘騙迷惑,他鐵定會是個前途無量的狀元郎吧!

  他的不幸,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鏡前一幕幕,書生的遭遇令她心痛,她為他流下悔悟之淚,當初被金錢所蒙蔽而未被自己正視過的傾慕之情全掀了開來。

  錢財生死不相隨,她多希望自己不曾是個利益熏心的虛榮女子,她願用一顆真心,換取書生的長相廝守。

  惱恨的是,死後才知悔,一切都來不及。

  「妳生前是見錢眼開的女子,為了錢妳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如今不但錢財半點不得,還一身罪惡。花映容,本王雖會判妳投胎人道,但妳一身罪孽,既使讓妳投胎為人也少有福報,用妳來生的窮苦贖妳前生之罪,妳有什麼話說嗎?」

  「回閻王殿下,小女子無話可說,只希望來世有機會補償書生前世所失去的一切。」形體凌遲不如心的折磨,書生是她唯一的牽掛。

  「花映容,書生他……」本想告訴她書生已經投胎轉世為人,生於富貴之家,他的福報多到不需任何人為他掛心。

  轉輪王大歎一口氣,決定不多說書生之事。

  「閻王殿下,書生他如何呢?」花映容急於聽得下文。

  「罷了!待妳喝了孟婆湯之後什麼都不會記得,妳也不必再說什麼補不補償的話了。」來世有緣自然會相聚,無緣也未必不是福報,然而有緣與否,這不是他十殿轉輪王所能管的事,他只管判他該判的。「階下花映容聽判!」

  「小女子花映容聽判。」花映容萬念俱灰,死後對書生的眷念滿載,卻只能維持到這裡。

  「本王判妳花映容投入人道轉世為人,但因前世貪財之罪惡,來世窮苦為妳必食之果,望妳自珍重。此判終結。」轉輪王慎重敲板判定。

  兩旁鬼役、鬼卒聽令,隨即押解花映容轉往孟婆所掌管的「醧忘台」。

  「醧忘台」位於金、銀、玉、石、木板、奈何六座橋外,花映容步入一尺四寸往東方的寬直通道,在一百零八間廊房的其中一間停下。

  「姑娘,來吧!喝下我孟婆阿奶的藥湯,忘記前生紛擾之事,上路了!」童顏鶴髮的孟婆指引花映容喝下一碗藥湯。

  花映容端起湯碗,有別於另一處刁蠻不從而亂吼亂叫的號哭鬼魂,她順從且毫不猶豫地喝下趨於灰黃的湯汁……

  映容,我江濤一生為妳癡迷,若有來世,我也必定尋到妳……繼續愛妳。

  映容,妳騙我一生癡情,若有來世,我必定尋到妳……毀滅妳!

  書生的俊顏,是她記憶消失前的殘像,他的誓言和咒語,是她記憶消失前的回聲……

  來世未知,只願相遇,只願相遇,我會好好愛你——

第一章
  Fantasy「幻太奇」高級商務酒店,耗資數億元打造出歐洲城堡式的建築,雄偉而氣派,無處不彌漫銷人魂魄的氣息,彷佛是黑夜中最璀璨的夢幻國度。

  愈夜愈美麗,在這紙醉金迷的銷金窟裡,全台灣有多少男人癡迷流連在此而一擲千金?又有多少女人在此為了錢字而博下青春年華?

  當夜幕升起,華燈紛上,沒人會去思索那些嚴肅的問題。

  只需放縱和狂歡!

  歲月無情更替,但酒池肉林、笙歌飄揚,虛實的男歡女愛,將是Fantasy裡永遠不變的戲碼。

  此時,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翩然步入Fantasy,其中一位比同行人高些且氣質出眾的偉岸男子,便是Fantasy的頂級VIP之一,申偉集團的董事長——申蔚祈。

  就外人看來,他是一個年輕有為的男人,雖是子承父蔭掌管龐大家業,卻也做得有聲有色,沒人敢說他是個光會坐享其成的「頭家子」。

  相較於白天的謹守分際、認真工作,夜晚就是申蔚祈肆無忌憚、風花雪月的時候。

  「申董事長您來啦!這邊請——」八面玲瓏的Fantasy副總尹麗及數十名佳麗笑如春風地夾道迎接。

  一行人談笑風生,隨著尹麗的引領進入貴賓級大包廂,各自落坐後,桌邊的服務生們也紛紛忙起來。

  申蔚祈一如往常地坐在中央的位置,他的舉止雖然優雅,但略顯趾高氣揚,臉上的表情也趨於傲岸,儘管嘴角保持一個向上的弧度,使他深刻俊朗的五官不至於那麼生硬,可眼裡散發出冷利的光芒,總給人一種無限的距離感,一看就直覺是個標準的狂傲分子。

  他的友人們紛紛點了幾位公關小姐的台,唯獨他仍是一臉冷漠。

  其實,他也並不是一個那麼放縱或性好漁色的男人,上酒店的心態和目的只有兩種:一是喜歡它的熱鬧氣氛,與朋友飲酒在於盡興,有時聽著這些鶯鶯燕燕出人意表的言論,他倒也覺得有趣,純粹娛樂。

  另一種則是利字當頭,與客戶前來,無疑是為了要從他們身上得到好處,而這裡的每一位公關小姐都算得上是他的幕後功臣;他不能否認,有時利用她們的奉承阿諛及服務來對付那些色字當頭的客戶特別有效果。

  尹麗也老是戲稱她手下的小姐們根本就是他申偉集團的強力娘子軍,只不過是在正式編制之外而已。

  「申董,我幫您選一個小姐來,包你心花怒放,滿意到嘖舌。」尹麗起碼年過四十,但身材臉蛋都還彷若妙齡女郎,舉止端莊,言談平順,畢竟是高級酒店的領班,不像一般不入流的酒店媽媽桑般聒噪不休。

  尹麗知道申蔚祈從沒在乎過他身邊坐的是什麼樣的貨色,但她卻直覺相信,她重金從「金城酒店」挖角過來的「錚錚」,絕對會讓申蔚祈眼睛為之一亮。

  申蔚祈未語,只淡淡點一下頭,隱隱地面露不屑。

  美女不過是提供男人視覺享受用的,他遇過的女人多數若不是愛慕虛榮、攀權附勢,就是愛故作軟弱、搏取同情,當然賢淑良德的好女人他也不是沒遇過,但總之女人在他心目中就是個大麻煩。

  他相信在女人勾人魂魄的表像之下,一定包藏許多禍心。

  所以,他總將女人當成玩具,偶爾玩一玩,從不想佔有。

  也因此像Fantasy這樣的風月之地,想來就來、想去就去,就是他縱情聲色的最佳場所。

  「申董事長,您請稍待。」尹麗笑著,便吩咐一位少爺喚人去。

  這時,包廂裡陸陸續續來了七八位身材面貌都是一等一的美女。

  「申董事長您好!」她們先禮貌十足地問候申蔚祈後,便熟面熟眼地各往自己的「主兒」旁邊坐去。

  申蔚祈仍只是淡淡點頭回應,沒說話。

  看著朋友們與美女們先是熱絡地噓寒問暖,接著是打情罵俏,申蔚祈兩邊空,他倒是冷冷一笑。

  每次不都是這樣嗎?朋友們都有明確的點台目標,他沒有,任誰都好,只不過是陪酒陪唱,她們的存在對他來說沒什麼意義,只在有必要時,利用她們和客人打好關係,或替自己排解寂寥。

  不過話說回來,憑Fantasy的金字招牌,他們篩選和訓練公關小姐之嚴格是業界出名,自是不必擔心會看見什麼牛頭馬面或恐龍,也不必煩惱會遇到虛有其表卻言語無味的小姐。

  申蔚祈抿了一口酒,看著在六十二吋液晶電視螢幕前高興歡唱的兩人,其中一名是今天和他一起來的友人林旭,歌喉還不賴,在一旁的陪唱小姐歌聲也很細緻清亮,兩人唱起情歌來十分有味道,絕對可以炒熱現場氣氛。

  「尹副總!」錚錚敲門而入,禮貌地點點頭。

  「來,錚錚。」尹麗將錚錚喚來自己身邊,兩人一同站在申蔚祈面前。「申董事長,這位是錚錚,今天就讓她為您服務,您說好嗎?」

  看著輕盈旋入包廂的一抹倩影,申蔚祈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到來者身上。

  Fantasy公關小姐水平之高,有口皆碑,他也早就見識過,然而不可諱言,他從未在這裡看過如此清靈脫俗的女子。

  她一頭烏亮長髮覆滿背部,兩道彎月細眉之下,是比例堪稱完美的五官,儘管臉上帶著濃妝,仍然掩蓋不住她天生的清新特質;一襲剪裁簡單的細肩帶小禮服,只露出潤澤而線條優美的雙肩,比任何曝露的衣著更加襯托出她與生俱來的性感。

  申蔚祈對女人的三圍沒有研究,卻直覺她的上圍雖不至於太傲人,但搭配著盈握有餘的柳腰,著實是一副均勻有致的好身材。

  他打量了一陣後,不以言語應答尹麗的詢問,只是點個頭。

  但當他的視線認真地落在她臉上、與她眼神交會時,霎時,他的心臟沒來由地狠狠一震,眼神也不禁閃爍了一下,有一股說不出的異樣情愫,漸漸在他心裡翻湧發酵……

  「申董事長,您好。我的名字叫做錚錚,如果申董事長不嫌棄的話,今天就讓錚錚陪您囉!」錚錚落落大方且語氣溫柔地問候著。

  只是他的面無表情以及沈默,卻讓她一時之間不敢往他身邊坐去,就那麼直直地怔立在他面前。

  她第一次碰到這種男人,在酒店濃厚脂粉氣的包圍下竟然可以肅冷成這樣!

  然而,她卻在他冷漠的眼裡,看出一股暗潮洶湧的莫名情緒。

  「坐吧。」申蔚祈總算好心開口,峻冷地將手一指,示意她坐在他身邊。

  「那麼,申董事長,您盡興吧!我先出去了。」尹麗朝貴客們一一敬完酒後便退出包廂。

  錚錚挨在申蔚祈身旁,突地有種很奇異的感覺,他固然不和藹可親,但獨特的男人氣息卻讓她緊閉已久的心扉瞬間被打開來,只是她無法理解當自己心扉開啟,裡面會有什麼東西跑出來?或是什麼東西跑進去?

  不過這或許是她的錯覺吧!她寧可自己只是因為他十分英俊瀟灑,跟其他的酒客有很不一樣的氣質,所以一時亂了心緒。

  可是,她從十八歲起踏入風塵,至今超過六年,數不清的男人在她身旁來來去去,因著「專業」,她記得他們的面貌,卻從不讓他們在自己心裡留痕。

  如今這個申董事長,卻只消一個眼神,就讓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恍惚,這的確是太不尋常了!

  她的思緒漸漸飄遠,直到聽見一陣輕咳聲後,她才回神過來。

  「咳、咳!」有感於身邊那個女人的靜默與不懂分寸的無禮注視,申蔚祈發出聲音提醒她。

  哼!坐他台的小姐,竟然在發呆?好大的膽子啊!申蔚祈覺得應該對Fantasy公關小姐的職業素養重新做一次評估。

  「對不起!申董事長,我幫您倒酒。」經由貴客提醒,錚錚立即帶著抱歉的笑容,身子從椅上移跪在他腳邊,為她斟酒。

  隨著她輕巧的俯身動作而瞬間垂下的長髮,散發出一股清香。

  這香——

  申蔚祈瞇上眼睛,不自覺地將那抹香味往內心深處帶去。

  他的心跳莫名躁動著。

  他從來不曾有過這種躁動,但他卻打從心裡覺得這是種討厭的感覺!

  「坐在我身旁妳竟然敢發呆!尹麗說妳會讓我心花怒放,我看妳是存心砸了Fantasy的招牌吧!是不是啊,真真?」申蔚祈刻薄地拿她的糗態來掩飾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悸。

  聞言,錚錚疑惑地皺起眉。「真真?不,申董事長,我叫做錚錚,ㄓㄥ錚。」雖然只是個花名,她還是不客氣地為他正音,絲毫沒去在意他語氣裡的嘲諷和眼底的嫌惡。

  看著她發音時亮出的貝齒和微噘的唇型,本該是可愛迷人的模樣,但看在被糾正的申蔚祈眼裡,她未免太不識大體。

  難道這女人自以為長得比其他佳麗出色,就可以氣焰這麼高、大剌剌地忤逆客人嗎?

  申蔚祈輕蔑地斂起利眼,準備給這不知好歹還膽敢跟客人頂嘴的大牌酒店小姐一頓排頭吃。

  「蔚祈啊,你被小姐『吐槽』了耶!」林旭在一旁笑呵呵地揶揄申蔚祈,火上加油的意味太明顯了。

  林旭還真想看看老是擺著一張撲克臉的申蔚祈被惹惱之後,會如何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公關小姐。

  「不管妳叫什麼名字,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妳不用太堅持。」不理會朋友的嘲笑,申蔚祈睨視著她,說話的表情又陰又沈。

  錚錚從沒被那麼嚴厲且冰冷的眼神盯著看,好像她真做錯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似的,胸中不禁生出一股難以自持的不服情緒。

  打從一進包廂瞧見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她就知道自己今晚肯定不好過了,但不知怎的,一向很知進退的她,就是克制不住無禮的話脫口而出,甚至還希望最好能將他氣到五官變形,再也酷不起來!

  雖然不高興,但她還是免不了要客套虛偽地關心一下。「申董事長生氣囉?」

  申蔚祈面無表情,默不作聲。

  他不出聲,錚錚也就靜默下來,雖然一屋子的熱鬧歌聲不絕於耳,但他與她卻仍無聲對峙著,氣氛僵到不行。

  再這樣冷下去也不是辦法,她要就得想法子讓他開口,要不就得自己找藉口開溜。

  她思忖良久,覺得走人是現下最好的解決之道,她決定舉白旗投降。

  「申董事長可能覺得錚錚很礙眼吧?那麼,小女子只好摸摸鼻子自動告退,請申董事長重新點台囉!」她故作輕鬆地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舉向他說:「剛才錚錚得罪您了,還請申董事長大人大量不要計較,那麼……這杯就當作是董事長罰我的酒,我先乾為敬了。」

  說完,錚錚就將那杯酒仰飲而盡。

  申蔚祈看出她的眼神和嘴邊笑意太過虛偽,更聽得出她道歉裡的言不由衷,他眼中的冷在瞬間變得邪佞,肅沈的表情已被怒氣取代。

  他來這兒是要尋歡、要高興,不是來受辱與動氣的,而這女的——真的真的太搞不清楚狀況了!

  錚錚將空酒杯放下,立刻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妳坐下。」申蔚祈沈聲下令。

  錚錚一頓,半起的身子不得已又緩緩坐回他身邊去。

  「我申蔚祈的罰酒通常以三杯起跳。」

  他話一出口,旁座的小姐們立即會意,再倒出兩杯酒擺在錚錚面前,並對她使眼色,要她好好配合,免得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儘管一旁的小姐直催促著她,但錚錚還是一臉抗拒,心底的不服早已滿溢,根本不想喝他追加的兩杯罰酒。

  見她動也不動,光坐在那用她那雙叛逆的眼睛瞪著他,申蔚祈更是氣得無以復加,真沒見過像她這種給她臺階下、還這麼倔的白目公關小姐!

  「喝是不喝?」他憤而拿起酒杯擠進她緊抿的雙唇間,動作粗魯地灌她酒。

  「唔——」錚錚重搖了下腦袋,發出堅持不妥協的聲音。

  其實也不是錚錚冥頑不靈或是沒有職業道德,她一向是溫順的解語花,總能將形形色色的酒客安撫得服服貼貼,只是她今天特別反常!

  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他愈強迫她,她愈反彈。

  被強灌下第二杯,錚錚抹著嘴角的酒漬,心有不甘,忿忿舉起第三杯酒如法炮製地湊到他面前——

  「我不喝不甘心的罰酒,申董事長,請您還我這杯!」

  嘩——

  這下一屋子的人都嚇傻了,這錚錚竟敢一再「以下犯上」,她死定了!

  「妳——」申蔚祈眼中竄出一波又一波的怒火,看見她一臉挑釁的模樣,他氣炸了!

  申蔚祈負氣地從她手中搶過酒杯,金黃液體一飲而盡。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竟然服輸,而發出一陣失望的驚呼,連錚錚也暗自為自己的勝出感到得意之際——

  匡啷——

  申蔚祈突然將酒杯往地上一砸,玻璃碎片暫態飛射。

  小姐們都倒抽一口氣,大家的反射動作就是紛紛縮起腳,免得受傷。

  而此刻錚錚才發覺,她並沒有在這場對峙中獲勝。

  她不該與他鬥的,她現在是自取其辱了。

  而申蔚祈更是猛力將她雙肩一揪,沾著酒液的嘴唇立刻不懷好意地往她因錯愕而微啟的雙唇襲來!

  她更加明白,自己真是錯得徹底。

  含在他口中的酒持續強注到她嘴裡,她被他箝得更緊,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只能被迫飲下那杯她罰他、如今她非得自嘗的烈酒。

  直到有感於口中的液體已經一滴不剩,申蔚祈才從她濕潤的唇上退離,雙掌卻還是重握住她光裸的雙肩,沒有放開的意思,因為他還要做最後的警告與結論。

  「這杯酒,是要教妳該如何尊重客人!倘若妳當它是一個吻,那麼這杯酒就是在告訴妳,永遠都別想與男人鬥,否則妳只會失去自己!」

  說完,他半推半放她的身子,立刻站起來往外走。

  相較於他的霸道和不可一世,錚錚現下看起來就是只闖禍又戰敗的鬥雞!

  她羞紅了臉,受了辱又落得不敬業之名,她真是悔不當初,恨不得趕緊挖洞鑽進地底深處,從此消失。

  「欸!蔚祈,你真要走?」林旭等友人一齊喊住他。

  尹麗適巧聞風而至,趕緊上前賠罪,一旁的小姐們雖說被剛才的場面嚇了一大跳,但也很快恢復專業,開始陪笑賠不是,試著緩和氣氛。

  「申董事長,真不好意思,沒想到錚錚竟然惹您生氣,真對不起,您別氣呼呼地走嘛,我立刻找別的小姐來陪您……」尹麗戰戰兢兢地挽留著貴客。

  「不用了!尹麗,再也不必費心為我選小姐——」

  申蔚祈話還沒說完,就被尹麗慌忙而急切地打斷。「申董事長!請息怒、請您千萬息怒,尹麗以後一定替您找最好最好、最乖最乖的小姐,請您千萬不要就此不來呀。」尹麗低聲下氣地拜託著。

  事關重大,申蔚祈這號人物可得罪不起,再怎樣也要將事圍下來,不然萬一鬧大了,被上頭的人知道,她這副總不被叮死也剩半條命了!

  「我會來的。」

  「啊?」尹麗一臉不解地應著。「可、可為什麼剛才申董事長說不必再費心為您安排小姐?」

  申蔚祈不再回應,冷凝的目光越過眾人,直直射向僵在沙發上的錚錚,勾起一道令人頭皮發麻的冷笑。

  尹麗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這下她全明白了,而且還一口氣明白了兩件事——

  一,申蔚祈看上了錚錚,不管他是抱持什麼心態,總之,他是看上她了。

  二,往後錚錚如果不是有吃不完的苦頭,就是有吃不完的甜頭!

  看來,有一出好戲已經注定在Fantasy上演,打滾風塵超過二十年的尹麗太清楚這其中的奧妙了。

  凌晨四點,月迷離,星光還在。

  街頭許多酒醉的夜歸人,他們也許曾是錚錚必須仰望、服侍的身邊貴客,但一走出那虛幻的城堡,他們便與錚錚的本尊——施夢荷毫無關係。

  他們出了Fantasy,在外頭嘔吐、酒駕、打架,都與她無關。

  唯獨今夜,她的心情特別紛亂,她知道這一切都與申蔚祈脫不了關係。

  施夢荷疾步走在人行道上,夜將盡,春風拂過她的肌膚,剛從冷氣房出來的她不覺涼爽,只覺黏膩。

  本想借著快速的步伐甩掉混亂的思緒,卻收到反效果。

  今晚是她的羞恥。

  「唉!施夢荷,這一切都是妳咎由自取,那個申董事長只不過是在爭取他身為酒客的尊嚴而已!花錢的是大爺,妳一向懂得這個道理,也應付得很好,為什麼妳今天這麼反常呢?妳活該、活該!」

  她一步步前進,一聲聲臭罵自己。

  她從小到大過的都是窮苦艱困的日子,窮人一向不受尊重,羞辱總是來自於別人,唯有今夜,她因一念之差,不單是被人羞辱,也羞辱了自己。

  想到和申蔚祈的紛爭,她不禁又自艾自憐起來。

  世上有多少跟她一樣際遇的人,她無從得知,也關心不起,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圖溫飽以及讓家裡更好。

  父親早逝,母親長年臥病沒有工作能力,迫使她十二歲就開始外出打工,直到念專校,經由同學介紹到酒店上班後,家裡生活雖日漸改善,但還是吃緊。

  尤其最近這幾年母親健康情形每況愈下,住在療養中心所需要的醫藥費和看護費更龐大,縱使她賺了不少錢,也是左手進、右手出,窘況始終未曾紓解。

  像她這樣一個被詛咒的邪惡靈魂,幸運之神也不會想多眷顧的。

  施夢荷沒有特別的宗教信仰,但她相信人在這輩子所吃的苦都與前輩子有緊密牽連,不然她這輩子也沒做什麼壞事,為什麼還活得這麼辛苦……

  儘管她是如此認命,身為女人,她還是向往愛情、渴望幸福。

  然而,一個風塵女子,不論有多潔身自愛,背上的醜名是永遠的烙印,難杜世俗自認清高之口。

  「休想麻雀變鳳凰!那是電影裡頭才有的東西。施夢荷妳是個受了前世詛咒的靈魂!妳這輩子別妄想得到幸福,妳別想、妳別想!」

  想從良,哪個男人看得上眼啊?申董事長嗎?

  哈!得了吧!那種男人一點風度也沒有,想必今後他若再上Fantasy,她一定被他整慘,她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不過,到底為什麼她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和反應呢?她著實想不透……

  那「一大口」酒,幾近是強吻的羞辱,對別人來說或許沒什麼,但對她而言,卻已在她內心烙下不小的印記。

  那絕不是她第一次與男人接吻,但確實是一種非常親密的感受。

  詭異的是,申蔚祈的聲音和影像竟跟著她急驟的步伐而愈發清晰。

  她竟對他有遐想?

  拜託!他對她那麼惡劣!

  「施夢荷,妳一定瘋了!」

  停住疾行的腳步,她仰起頭對著夜空冷笑,眼角掛著與星子相輝映的淚珠。

  她脂粉殘退的臉龐無端淒美,清瘦的身影宛若一隻在風中哭泣的孤鶴。

第二章
  申偉集團辦公大樓 董事長室

  「董事長,今晚跟『歐都建設』伍董事長的飯局是七點,董事長沒忘記吧?」秘書小姐李珍下班前又特地來提醒。

  「沒忘。」申蔚祈站在玻璃窗前,側身簡潔地回答她。

  「那董事長還有其他事要吩咐嗎?」李珍又問。

  「沒有。妳可以下班了。」他依舊冷冷應著,維持不變的表情、不變的語氣。

  「那董事長再見。」李珍微微彎腰致意便退出辦公室。

  申蔚祈沒有任何回應,他眼前儘是Fantasy裡錚錚的影像。

  一個風塵女,怎麼會有那麼靈秀的氣質?而她竟敢與他作對?她身為酒店小姐,難道不懂「服務至上」、「客人永遠是對的」嗎?

  不!他怎麼會對一個酒店小姐念念不忘?!

  他出入風月之地只是為了工作和生活調劑,這麼多年來,沒有人能使他印象這麼深刻,也沒人敢與他正面交鋒,更沒人能將他的情緒惹到那晚噴火的程度——唯獨她!

  聞過多少濃郁的脂粉味,見過多少絕艷的容顏,享受過多少嬌柔的溫存,那些都沒能探入他的心和記憶,只有她……

  這樣的第一次,莫名其妙。

  昨夜與她的衝突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樁,而他竟然這麼輕易就被激怒。

  這真是一個令人不解的詭異事件!

  從窗口望去,附近國小校園午後的大操場上,照例有不少男女老少在做運動、跑步、玩遊戲。

  他忽然也很想出去散散步……

  申蔚祈信步來到校園,樹木與青草的味道撲鼻而來,隱隱還夾著泥土味,聞多了酒色財氣的他,對這自然風味還真不習慣。

  吸了吸鼻子,在適應了那生澀的氣味後,他不再抗拒,往操場方向走去。

  突地,他在跑道不遠處縱橫交錯的花圃間,看見一抹在他記憶裡猶然清晰的身影。

  那名長髮垂腰的女人穿著簡單的短T恤和牛仔褲,正緩緩踱著步,低垂著頭,一臉的心事重重。

  他的腳步不由得往她靠近。

  驚覺到一道巨大的陰影陡然罩在面前,施夢荷站直身子,待她看見來人時,她完全怔住了,只能以一雙充滿驚奇的眼睛望著他。

  不過,她立即想起自己的素顏與彩妝前後判若兩人,他不會認得她的,她只要否認就行了。

  於是,施夢荷往旁邊移一步,企圖越過他離去。

  不料,申蔚祈也跟著她移動,擋住她的去路。

  「不好意思,先生,借過。」施夢荷面帶微笑,客氣地說著。

  「錚錚——我這次發音夠標準了吧?」他輕蔑地冷笑一聲,一點也沒打算借她過。

  「先生是不是認錯人了?」施夢荷第一個反應就是裝傻否認,至少這是做這行的職業道德,別讓客人在外丟了面子、見了尷尬,同時也是自保之道。

  「我相信我沒認錯人,應該是妳羞於承認吧?」他又是一陣冷笑。

  洗去脂粉,她的五官顯得更清秀可人,Fantasy裡的她是朵嬌艷的水仙,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十足是朵令人不敢褻玩的清蓮。

  但不論是水仙或清蓮,他都堅信她是同一個人,唬不了他的!

  「先生,您真的認錯人了!」施夢荷還是否認,只不過她的眼神不夠堅定,言語也露出破綻。「請您讓路。」

  「是嗎?」他習慣性斂起眼睫,滿是不屑的表情。

  在她說出「請您讓路」這句話時,他反而更確定是她。

  因為一般人不會開口閉口稱「您」,他在外頭也只是個普通的年輕人,除非已知他的身分和地位,否則沒人會對一個年輕人尊稱「您」!

  看來,她已經患了不輕的職業病。

  「說認錯就是認錯了。先生,請您讓路。」

  「讓路可以。那麼妳告訴我,妳若不是錚錚,會是誰?」他冷峻的臉龐幾近恐怖,眼睛放出利光,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獅子,還沒發出怒吼,但氣勢已讓人不寒而慄。

  「先生是想用這種認錯人的方式跟我搭訕嗎?」

  「我是要讓妳知道,順從我,妳才會好過點。」

  「現在是在外面我幹嘛順從你!」昨夜在Fantasy她都敢跟他杠上了,現在在外面,她還會怕他嗎?

  「在外面不想順從我,那麼是在哪裡妳才要順從我?」申蔚祈立刻抓住她的語病,順勢逼近。

  「我……」逞一時之快,結果說溜嘴,施夢荷暗罵自己的沈不住氣。

  「是在我強灌妳喝酒時嗎?」找到可以盡情羞辱她的話題,他當然不會客氣。

  他的剛正不阿只在工作上發揮,私底下的他,從不給自己當君子的壓力,尤其是遇上這個讓他很想將她欺壓個徹底的酒店小姐,他更是不留情面,連好人都不想當。

  「申董事長說話一定要這樣污辱人嗎?」知道躲不了,她也不想壓抑情緒了。

  「妳是第一個被我污辱的人……照目前這情形看來,可能也是最後一個。」申蔚祈粗魯地攫起她的手腕,力道之重使得她的手指瞬間漲滿紫紅色。

  「我施夢荷不是你可以隨便污辱的!昨晚是個意外,請申董事長不要再提起了!」隨著自己的掙扎,施夢荷眉心不由得揪在一起,看起來很懊惱。

  「施夢鶴?」申蔚祈念著剛從她嘴裡蹦出的名字,他邪邪一笑,諷刺地說:「是妳的本名吧?」

  「施夢荷!西施的施,做夢的夢,荷花的荷,施夢荷!申董事長,您的耳朵一定有問題,不然不會一再聽錯我的名字。」尚且不能忍受花名被叫錯,何況是她自己喜愛得不得了的本名。

  啊!當她驚覺自己又失言時,已經來不及了。一個「錚錚」惹禍也就夠了,「施夢荷」不該再跟著蹚渾水,都怪自己嘴太快。

  「還糾正我!」不喜歡一再被她沒禮貌的糾正,申蔚祈狠狠將掌心裡的細腕又是一扯,當下痛得她喊出聲音來。

  「申董事長!這樣很痛、很痛耶——」施夢荷自認是個頗能忍痛的人,她連生病打針時眉頭都不皺一下,但他施加在她手腕上的蠻勁實在超過她的忍耐極限。

  「就是要妳痛!」沒有正當的原因,他就是想馴她,再惹火他,難保不會破例開扁。

  「你真的很奇怪……」

  施夢荷想再說什麼,但他投來一道非常恐怖的眼光,使她頓時住嘴。

  「誰教妳一開始不承認妳就是錚錚,針對這點,妳就該受點懲罰。」

  「申董事長難道不知道我們這種女人就怕走在路上被認出來?」哪有人像他這樣當街認人、污辱人,分明是要昭告天下這裡有場酒女與酒客間的紛爭。

  「這話算妳有理。」申蔚祈終於鬆開她的手腕,但沒完全放掉。

  「要放不乾脆點?」她的手慢慢地恢復原色,施夢荷終於覺得輕鬆點。

  「哼!」申蔚祈也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一直抓著她,這才完全放手,可臉上還留著一份難以言喻的怒氣。

  真是火大!他到底為什麼見著她……就有氣、沒來由地不爽快?

  可另一方面,申蔚祈又覺得他似乎可以在她身上找到自己長久以來,內心所欠缺的一些東西?這感覺太不尋常、也太無法解釋了。

  「沒事的話,我可以走了吧?」希望就此一別,永遠別再碰面,無論在裡面還是外面。

  Fantasy少了他一個VIP也不會倒閉,她由衷希望他從此消失。

  「妳走吧!」

  咦?他怎麼突然變得挺好說話的?

  施夢荷沒道再見,越過他高大的身軀時,她一顆心蹦蹦跳,就怕他又臨時反悔給她來個過肩摔或什麼的……

  瞧她一臉戒備,申蔚祈的表情也沒放柔,就這麼在她背後放冷箭。

  施夢荷頭頂發熱、脊椎骨發酸,她第一次深刻體會,何謂芒刺在背……

  周五Fantasy「紫」醉「金」迷之夜,酒店所有小姐的穿著妝扮都以紫和金為主色,放目所及皆是神秘氣息的紫,與貴氣逼人的金。

  這夜,申蔚祈只與友人林旭兩人同行,酒伴人數比往常驟減,卻意味著今晚有更精彩的好戲要上場。

  在申蔚祈進入包廂時,不經意從一間沒關好門的包廂裡看進去,正巧瞥見濃妝艷抹的錚錚被包圍在一群劃酒拳劃得不可開交的酒客之中,笑得很開心。

  他略揚著臉,習慣性地瞇起眼眸,一臉陰險。

  他倒要看看待會兒當她坐在他身邊時,還笑不笑得出來?

  「還要點錚錚?不怕她再把你氣死?」林旭笑問,兩人已進入包廂坐定。

  「呵!」申蔚祈嗤笑一聲,沒回答林旭的問題。

  桌邊服務的少爺拿酒的拿酒、點餐的點餐,來去之間,申蔚祈已發出幾千塊的小費,林旭點的兩位小姐也早就「隨侍在側」,酒店的副總也來敬過幾回酒,但偏偏就是不見錚錚的人影。

  分明就是耍大牌!他知道她是被挖角過來的,但他十分確定她可不是Fantasy的什麼紅牌,她竟膽敢擺架子給他看,根本是自掘墳墓。

  「申董事長,您別誤會啦!錚錚真的很搶手,絕不是耍大牌。」坐在林旭身邊的蔓蔓柔聲解釋著。

  蔓蔓和錚錚從學生時代起就非常要好,平常在工作上也會互相照應。相較於錚錚有時趨於委曲求全的個性,蔓蔓倒是比較開朗且有警覺性,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看起來就是個大姐型的人。

  「蔓蔓,妳這麼好心,還替同事說話啊?」林旭看多了小姐之間的明爭暗鬥,對蔓蔓的講義氣,除了感到稀奇之外,也挺欣賞。

  「我們是專校同學,也是好朋友,這六年來同進同退,都待在同一家酒店。」蔓蔓的聲音比錚錚還活潑,笑容也挺甜美。

  就在蔓蔓說完話時,錚錚推門而入。

  她穿著淺紫緞面的開高衩小旗袍,一雙修長而均勻的腿隨著步伐的邁動而顯得異常撩人,那天生的白皙讓人不得不幻想起它的觸感。

  她的長髮未有變化,眼影是亮亮的紫,嘴唇是粉粉的紫,總而言之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美,美得令人心跳發狂。

  申蔚祈卻覺得她的美,讓他莫名其妙的心懾——

  還真的是莫名其妙!想著想著,他又一股火冒上來。

  「錚錚快來罰三杯!讓申董事長等這麼久真不應該!」蔓蔓喊著她,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在替錚錚圓場。

  「蔓蔓。」林旭突地喊了蔓蔓一聲。

  「林董,怎麼了……」蔓蔓正想問,只見林旭對她使個閉嘴的眼色,她就明白了,便又接著說:「林董,我陪您唱歌。」

  看來錚錚的事還是得自己解決,沒人幫得了。

  「申董事長,真抱歉,實在是走不開,可從現在起,我是您的了。」錚錚在進入這房間時,早已有心理準備,他絕對是來給她難堪的。

  因此,她也認清本分,不打算與他起爭執,畢竟她的職業是要讓男人開心,而不是惹男人生氣,否則吃虧的也是自己。

  今夜,只要他沒離去,他就是她的天,她心甘情願仰他鼻息。

  她沒等待他的命令,便直接走近他身旁,然後蹲跪下來。

  「申董事長想罰我幾杯?」說著,她已注滿一杯酒,端起。

  「先一杯。」申蔚祈冷冷地說,他明顯感受到她今天是學乖了,正在發揮她服務至上的敬業精神,不過他還是不會就此好好對她。

  「好!」她自信酒量好,平常又訓練有素,爽快一飲而盡,沒事。

  「坐上來。」

  「謝謝申董事長。」她乖乖坐上椅子。

  「妳今晚是我的?」申蔚祈決定拿她剛才自己說的話來刁難她。

  「對啊!申董事長買我今晚剩下的時數不是嗎?」

  「我以為妳說的是我今晚可以擁有妳。」

  「抱歉,申董事長,我想您是誤會了,如果您想帶小姐出場,可能我要另外替您介紹……」

  「別告訴我妳是不賣的。」打死他都不信,她只賣笑不賣身。

  「申董事長,我就是耶。」錚錚臉上雖然在笑,但臉色已變得嚴肅起來。

  「呵!」申蔚祈鄙視的笑聲,讓她的臉色更是狠狠一沈,但他還是不肯放棄這個可以羞辱她的話題。「那麼,在妳接觸過的客人當中,有多少人對妳做過這種要求?」

  「很多。」

  「那妳怎麼辦?」

  「像剛才對申董事長一樣,拒絕。」

  是嗎?他跟別人的待遇沒兩樣嗎?這倒令他心裡一陣不舒坦。

  「妳真拒絕得了?」他不信。他不信在這種地方討生活的女人,能夠維護自尊多久,當金錢擺在眼前,靈肉根本不需尊嚴,只需喊價出賣。

  「當然。」錚錚重重地點頭,眼神無比堅定。

  「若是客人吃豆腐呢?」

  「不太過分的話,我自己打發掉就好了。」錚錚待過的都是高級酒店,小姐多是碰不得、摸不得,酒客素質也較高,她其實少有被吃豆腐的情形發生,就算偶有客人藉酒裝瘋,當她們不能招架時,酒店負責圍事的人也不會袖手旁觀。

  「那麼有人要求吻妳的嘴嗎?」尖銳的問題申蔚祈不客氣地一直問下去。

  「有。」

  「妳接受了?」申蔚祈眼神倏忽暗下,語氣驟然冷卻十倍。

  「申董事長,我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嗎?」直覺他一問再問,必是在探詢她的清白程度,於是她極想結束這個話題,因為那終究是無聊且沒有意義的。

  出淤泥而不染在風塵中只是個傳說,沒人會相信風塵中真有清蓮。

  而她——施夢荷,就是傳說。

  即使化身為周旋在無數貴客之中的錚錚,她還是堅持自己成為那個傳說。

  但傳說必須經過證實才能驗明正身,她不需為自己伸張也不必期待別人相信。

  「回答我!」申蔚祈突地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胸前。

  「申董事長,您又抓痛我了!」錚錚故意大聲喊,引起在座人的注意。

  「錚錚,不可以沒禮貌……」蔓蔓緊張地告誡她一聲。

  「申董事長,您真的弄痛我了啦!」實際上她是想開罵,但她既已決定要以客為尊,她就不會再挑起戰端,而撒嬌是解圍的上上之策,所以她眨著泛淚的大眼,語氣軟綿綿的,她相信這會成功博取他的同情。

  明知那是風塵女拿手的伎倆,申蔚祈咬一下牙,仍是緩緩放開她,恢復平靜。

  他到底是哪條神經錯亂?想借著敏感話題羞辱她,卻沒達到目的,反而讓自己的情緒有點失控。

  「妳怎會選擇做這種踐踏自己尊嚴、每天坐在不同男人身邊賣笑、說言不由衷甜言蜜語的工作?」

  上酒店自是尋歡作樂,申蔚祈從沒興趣探索風塵女的身家背景,這個錚錚,讓他破例了,但他也有心理準備,隨著他的問題出口,她或許會開始對他哭窮,哀哀悲泣家境如何清寒、困苦,她有多身不由己……等老掉牙的八點檔連續劇臺詞。

  「申董事長對我有興趣啊?」錚錚搧著濃翹睫毛,企圖回避這個問題。

  「回答就是!」就算有興趣他也不會明講。

  「不過是為了錢嘛!」錚錚淡淡回答,微笑著,臉上沒什麼表情,眼裡卻有哀怨的幽光。「申董事長,錚錚今天誠心誠意為您服務,您千萬別被我掃興,我陪您唱首歌好不好?」

  他看得出來她有苦難言,才以這樣輕描淡寫的方式帶過這個話題。

  隱約起了惻隱之心,申蔚祈沒再板著臉孔,想羞辱她的念頭已不復在。

  「好。」申蔚祈沒再強人所難。

  「申董事長想唱什麼歌?」錚錚拿起點歌本,蹲跪在他腳邊,仰起小臉柔聲詢問著。

  「Casablanca。」申蔚祈思索一下便沈聲地說,眼光與她接個正著。

  「Casablanca……」錚錚愣住了。

  風塵打滾數年,在她坐過的台當中,沒人點唱過這首歌,她不禁有點激動。

  因為這是她最愛的一首歌,卡薩布蘭加是她一生中最向往的城市,歌裡提到的那家瑞克咖啡館(Rick's Café)本尊雖然只曾存在於好萊塢華納影業的「北非諜影」攝影棚裡,但她還是好想實際去體會在摩洛哥月光下散步的感覺……

  錚錚眨了下眼,不再多想,默默在點歌keyboard上按下幾個鈕,坐回他身邊。

  「妳在想什麼?」她剛才僅僅兩秒的怔忡,可沒逃過申蔚祈的眼睛。

  「申董事長點的這首歌很好聽,可很少人點唱耶!」錚錚刻意提高她的語調,藉以讚揚他的獨特。「卡薩布蘭加——光聽就覺得浪漫。」

  「妳去過嗎?」

  「沒有。申董事長,我沒去過。」哪有那麼好命?她們討生活的人可不像他們董字級的,隨隨便便卡一刷、飛機一搭,轉眼就在地球彼端。

  「蔚祈,你的歌開始了。」林旭將無線麥克風遞到他面前。

  「申董事長,在您唱歌之前,錚錚先敬您一杯。」錚錚亮出燦爛迷人的笑,舉杯邀酒。

  她早已將崇拜的眼光全數投注在他身上,她用力鼓掌,發自內心期待他的歌聲。

  當節奏明快的鼓點聲聲敲入耳際、擊入心底,錚錚已情難自禁地沈醉在申蔚祈的歌聲裡。

  申蔚祈不必看字幕便能將整首歌完整詮釋,從頭到尾,他似乎將她視為情人般望著她的眼睛,對著她唱,初見時的怒與恨已經被曖昧的氣氛衝淡。

  Making love on a long hot summer's night……

  煽惑的歌詞從他口中流泄,他的眼光太複雜,太沈重,錚錚的心發狠一顫,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覺迅速佔領她的思緒。

  她閉起眼睛,輕輕靠在他臂膀上,覺得心好痛,不知從何處衝擊而來的痛。

  Oh!A kiss is still a kiss in Casablanca

  But a kiss is not a kiss without your sigh

  Please come back to me in Casablanca

  I love you more and more each day as time goes by (注:Casablanca副歌歌詞)

  動人的副歌他一唱再唱,錚錚的淚悄悄滾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今夜是怎麼了?

  為了一個男人心痛,為一首歌流淚……

第三章
  是否申蔚祈也Casablanca情有獨鍾,所以他的心軟化了,眼神也暖化了。

  Casablanca使他與施夢荷互看不順眼的程度大大降低。

  是情歌的力量神奇,抑或施夢荷有找不出原因的魔力使他沈迷?

  她靠在他身旁流淚,她迷離的眼神似在懺悔,然而她是為了誰?

  不管她為誰感傷,從此申蔚祈來Fantasy全為了她,有時和朋友、有時和客戶,更多時候只有自己。

  他甚至還預先砸了一大筆錢,保留他對她的獨佔權,只要他來,她就隨時得在他身邊,唯有這般絕對的佔有才能讓他盡興且不虛此行。

  今天,他又獨自一人前來,包下她全場。

  她說她從不出場、她拒絕別人,他高興,但當她也一視同仁拒絕他時,這讓他火大。「妳是不是在為哪個人守身?」他思來想去,這是最合理且實際的懷疑。

  錚錚抿著唇,明亮的妝容下卻是一眼無奈。

  「立刻回答我這個問題,我想知道妳所有的事情。」生性狂妄的人,連關心都沒辦法平心靜氣。

  「我的私事申董事長不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嗎?」

  她沒有跟人訴苦的習慣,她母親在療養中心的事對她而言,是非常私密的,除了蔓蔓和尹麗,他是第三個知情的人。

  「不要給我打哈哈。」

  「我沒有為誰守身,我只是不想這麼做。」

  「妳如何能拒絕金錢的誘惑?我不信妳不曾動心過!」申蔚祈除了探她的底限之外,認真的樣子倒很像是要寫酒女生涯研究報告似的。

  「當我動心時,男人就會百分之百死心。」錚錚淡然一笑。

  男人都是沒膽也沒道德的!

  他們害怕負責、害怕被人批評,什麼「寧願娶婊做妻,也不願妻去做婊」,她認為那不過是假道學。

  事實上他們寧願妻去做婊,也不願娶婊為妻,那是她幾年來看盡的人生滄桑。

  她對男人不輕易有期待,因為他們總會教女人失望,尤其在女人付出愛與一切之後,讓女人夢破心碎是男人最拿手的本事。

  她渴望愛情,踏入風塵之後,她的希望只有一個,就是有幸遇到情義雙全的男人,讓她能真如麻雀變鳳凰般從良,再也不必為金錢出賣自尊。

  但哪個男人是情義雙全的?到手之後,難保一言不合時,不拿她的舊業來重新羞辱她一番……

  「為什麼?」

  「申董事長,不管在你們男人眼中我是什麼貨色,或許是人盡可夫、或許是殘花敗柳,但只有我知道自己的價值。」

  沒錯,申蔚祈是有那種想法,他也不想虛偽辯駁。

  「那麼,妳的價值在哪裡?」他伸手撥了撥她散落在胸前的柔軟髮絲,語氣竟出奇溫柔,他在意她,但他真的不知道她的價值在哪裡。

  除了美貌之外,她鐵定有更吸引他的特質。

  比如,她一開始就爆炸性破開他心扉的叛逆氣質,以及後來的妥協和順從,直至此刻的侃侃而談。

  他漸漸感覺到她是個活生生且有思想感情的人,而不只是個賣弄風華、賣笑賣柔情的酒店小姐。

  「錚錚的好,只要來Fantasy誰都可以看得到,但施夢荷的好,不是Fantasy或哪裡的任何一個酒客能夠看得見的。」錚錚嘴角上揚,看似自信實則遺憾,因為她有自知之明,世上不會有那麼一個幸運的男人。

  甚至眼前的申蔚祈,也絕對不可能是她的入幕之賓。

  雖然她已對他悄然滋生酒客之外的情愫,但她太清楚,申蔚祈十足是個傷女人心的高手。

  「那要怎樣才能看得見?」

  「呵呵……」錚錚看見他那麼想知道的好奇表情,突然忍不住笑出來。「申董事長,娶我當老婆,就看得見啦!」

  「妳的條件就是這個?!」申蔚祈不敢置信地望著她,然後是連連搖頭並連聲失笑。

  他是男人,當然明白男人的劣根性,若她的條件是要對方娶她,才可帶出場,那麼當然十個男人十個逃!

  男人寧可花錢,也不願莫名其妙拿一生來為一個風塵女負責。

  包括他,這是一定的、當然的、不用懷疑的。

  「申董事長笑我癡人說夢是不是?」錚錚表面跟著笑,內心其實已因他的反應而受傷了。

  他果然跟其他的男人沒什麼兩樣!

  「是啊!」他應得自然而乾脆。

  「那申董事長以後就別再提這事囉!不然我會以為你想娶我。」錚錚懂得自己鋪設臺階,走下來的姿勢還挺美。

  「娶妳?別開玩笑了。上輩子不可能、這輩子也不可能,下輩子妳若還是墮落風塵,那更不可能。」申蔚祈的無情話說得很順口,他嘴裡雖對她嗤之以鼻、充滿不屑,卻還是流連在她的迷魂香裡。

  「申董事長幹嘛提上輩子?我上輩子也許是千金貴婦呢!」錚錚是開玩笑的,她根本認為自己上輩子鐵定是個無惡不做的大壞人,不然這輩子也不會這麼慘。

  「是嗎?也許是個壞事做盡的水性楊花,這輩子才墮入風塵看男人臉色!」恥笑的話他特別會說。

  「講這麼難聽!」錚錚因他的言論而感到一絲驚悸,不過她已經愈來愈習慣他的嘲諷,不想計較。

  有什麼好計較的呢?身為酒店小姐,什麼難聽話她沒聽過?

  「有感而發罷了。」也休怪他記恨,誰教她損他男人尊嚴,而且是在最不該的地點、犯下最不該犯的錯!

  「申董事長別再記恨了嘛!錚錚自己罰喝一杯,好嗎?」錚錚手裡握著酒瓶,正準備為自己的空杯斟下酒汁。

  申蔚祈出其不意握住她的手腕,促使她的倒酒動作停頓,錚錚愕然地擡眼看他,他正死盯著她的臉,而狂傲的眼中,出現一絲狡獪,接著他奪走酒瓶。

  「吻我,妳就不用喝。」

  「申董事長,我也很少跟客人玩遊戲的。」

  「我懷疑像妳這麼不配合的公關小姐,如何能在風月場所生存那麼多年?」申蔚祈仍未放開她的手,兩人臉部距離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她慌亂卻輕,他霸氣而重,卻同是眩惑對方的魔力。

  「我自有我的生存之道。」一家酒店的紅牌不一定是最美的,也不一定最會喝酒,而是同時懂得奉承逢迎和傾聽,卻又表現得宛如出自肺腑的人。

  男人需要女人用崇拜的眼光看他,正如女人希望男人小心呵護一樣。

  錚錚是懂得傾聽的女人,即使客人的言語多麼無味,有時又是多麼的污穢和無禮,她還是能維持住招牌笑容,從容以對。

  若硬要在她的風塵史中找出失敗的例子,那麼——

  她唯一的失控,就是申蔚祈。

  「別告訴我,妳的生存之道就是反抗?若是,這我就有經驗了!」申蔚祈冷睨著她,真被她的氣定神閑給氣死。

  她不賣身就不賣,他申蔚祈不至於使強,但若區區一個吻,她也不給面子,那就是她自討苦吃。

  「申董事長,我乾了這杯!」錚錚抓起他盈滿酒的杯子,仰首一飲而盡。

  頭尚且仰在上方,酒杯都來不及放下,汁液還在嘴裡翻滾,申蔚祈已經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後頸,吻上她去。

  一反之前他態度惡劣的強吻,這次他狂烈且癡迷地汲取著她口中的芬芳……

  他將她推倒在沙發上,不但不肯捨棄這一吻,還恣意加深!

  在他的思想裡,這是她天大的榮幸,他申蔚祈不曾吻過風月場所的女人,只有她!

  「唔……」錚錚推著他的胸膛,一雙雪白的腿掛在沙發外猛踢,踢不到罪魁,倒踢翻了一桌的水果盤和杯杯罐罐。

  破碎的聲音乍起,申蔚祈猛地擡起頭來,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氣!

  不過是一個吻罷了,她竟然如此堅決地反抗他?

  但見她的無辜和委屈,尤其經他一番強吻後,她全身肌膚紅遍,一雙美眸透著癡醉,他的火氣倒是瞬間熄了大半。

  他面無表情地牽著她的手,拉她坐起身來。

  錚錚羞憤地瞥了他一眼,甫坐定,忽地小腿傳來一陣刺痛,她本能低頭一瞧,右小腿肚有個傷口正在流血。

  「申董事長,我受傷了啦!您看。」不敢光明正大發飆,只得用嬌嗔的方式來責怪。

  申蔚祈垂眼一看,皺起了眉頭。

  「亂踢的下場,不聽話的後果!」罵歸罵,他倒是輕捏著她的小腿肚,拿起紙巾替她擦拭著一直冒出來的血滴。

  「我自己來……」錚錚試著抽回自己的腳,但他捏得死緊。「申董事長,這樣不好意思,我自己來啦!」

  「妳根本就在心裡罵我,以為我不知道嗎?」

  「不要這樣講啦……」這樣講很尷尬耶——錚錚心虛地想著。

  「回去的時候記得塗個藥!」申蔚祈將她的腳放下,自己則站了起來。

  「您要走啦?」時間還沒到,他從來沒這麼早走。「申董事長在生我的氣?」

  「為了抗拒我的吻,而讓妳自己受傷,在我看來,妳還真是愚蠢。」

  「就這樣……所以您要走囉?」她還真有點不能適應他的乾脆。

  申蔚祈沒回答她,徑自走了出去。

  他是怎麼了?他竟然覺得心疼?!

  拭著她一滴又一滴的血,他心上那道傷痕也跟著痛起來,因為負荷不了自己這種來勢洶洶又得不到解釋的痛,所以他選擇走開。

  錚錚目送他離去,卻不知該如何挽留?

  客人早走也好,她也可以早點下班,問題是,她怎麼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從那天之後,為了淡化胸口的鬱悶以及揮卻他對錚錚的莫名思念,申蔚祈開始克制自己別去Fantasy,他甚至在忍受不了而必須以酒色來麻痹自己時,轉戰到別家酒店去尋找慰藉。

  但他很失望的發現,再也沒人能靠近他一步,也或許是,他再也不願別的女人坐在他身邊。

  他習慣的是錚錚的聲音和錚錚的香氣,以及她挨在他身邊時的溫度。

  明知歡場無真愛,明知他的家族不可能容納一絲的不名譽,更明知連他自己都非常不齒她的身分,但他的心仍然難以自我駕馭地被她狂吸而去。

  於是,他又來了!距離上次足足有一個月之久。

  所以當他走進Fantasy時,那些老掉牙的連續劇臺詞就紛紛出現——

  「申董事長,您好久沒來了,工作一定很忙吧?事業做那麼大,賺大錢是很好啦,可是偶爾也要出來玩一玩嘛!」

  他左看右看這群小姐,沒記錯的話,那個蔓蔓也在當中,但唯獨不見錚錚的身影。

  他覺得有點奇怪,明明大家都知道他只點錚錚的台,而且這群小姐今天太殷勤了,態度積極得不象話。

  「我要錚錚。」

  「呃——申董事長,本來錚錚的台都是保留給您的,但您很久沒來,錚錚以為您想換換口味,尹副總也覺得不能再讓她空等,所以就要錚錚重新掛牌接受別人點台了。」蔓蔓解釋著,圓圓可愛的臉蛋有點無奈,慧黠的眼中有抹不太被人注意的靈氣。

  聞言,申蔚祈內心一陣激蕩——他沒來,她空等?

  也對,他曾預先砸一大筆錢,保留他對她的獨佔權,要她專坐他一人的台,如今時間一久,那筆錢理所當然失去功效,讓她接受別人點台去了。

  「叫她來!不管她在哪裡,去給我叫她來!」雖然他明知自己已沒資格這樣要求,但這樣的結果還是讓他沒風度且沒預警地發起飆來。

  大夥兒識趣地一哄而散,申蔚祈坐在包廂的沙發上不發一語,面容奇冷,眼光閃現前所未有的深沈,一臉陰森恐怖,連平常頗崇拜他的包廂服務少爺也沒敢多待便告退離去。

  「申董事長,今天真的很抱歉,錚錚已經被另一個包廂的客人包下全場,真的沒辦法轉臺……」尹麗進來委婉地解釋著。

  「叫她過來!」

  「申董事長,請您別這樣,那邊的客人並不想放人——」

  「叫她過來!那邊客人的帳我買。」申蔚祈已經止不住脾氣,氣自己為什麼今天非要見到她不可。

  「不是這個問題……是那邊的客人也不好惹,申董事長,今天讓蔓蔓陪您,好不好?明天起,我絕對再讓錚錚來陪您……」

  「不用了!」申蔚祈「唰」地一聲站起來,臉色鐵青。

  「不用了?!」向來處變不驚的尹麗,從沒看過他那麼恐怖的表情,差點嚇破膽。「申董事長請息怒!我再去那邊溝通看看。」無論如何,她不想失去這麼一個貴客。

  「她不過來,我過去,這樣總行吧?」申蔚祈拿起一瓶軒尼詩和一隻杯子就往外走。

  就當他瘋了吧!他不在乎讓人笑看他一位堂堂大集團的董事長,竟不顧面子地為酒店小姐爭風吃醋,這些都無所謂了。

  今晚看不到她,他絕不善罷罷休!

  「申董事長——」尹麗直覺有場暴風雨要來臨,趕緊跟在申蔚祈後頭安撫他。

  終於讓他發現錚錚的身影,申蔚祈敲開包廂的門,裡頭兩個客人從外表看來雖不至於是牛頭馬面,但看那色瞇瞇的眼神就知絕非善類,肯定是那種會藉酒裝瘋逞色欲的沒品酒客。

  Fantasy是高級酒店,無論小姐或酒客,素質有口皆碑,但只要有錢,一些不入流的角色照樣能來去自如,沒法擋,也沒道理擋。

  申蔚祈進去時,錚錚正乖乖偎在其中一位客人的懷裡,不但沒有抗拒的跡象,兩人似乎還挺愜意。

  當錚錚看見申蔚祈時,嘴角笑容怔怔地僵住,身子仍任人摟著。

  申蔚祈無視旁人存在,直往她逼近,將她從那男人的懷裡拉來自己身邊。

  「申董事長!」錚錚驚呼一聲,回頭看了聰哥一眼,只見聰哥怒瞪著申蔚祈,似乎一場打鬥就要開始了。

  「兩位抱歉,這位小姐我必須帶走,今晚這場,我申蔚祈請,請二位盡興,我先乾為敬。」申蔚祈平靜地說著,舉杯幹了。

  「你是哪個道上的?小姐你說要就要?你當我聰哥是什麼人啊?」聰哥將桌上酒杯一砸,砸酒杯的力道之狠,比申蔚祈還火爆。

  包廂內另外幾名小姐可不想被這場戰爭波及,一齊往門口逃竄,而尹麗也只能選擇立在角落冷靜觀察情勢。

  總之戰事常常有,大家以自保為准,其他的自然等戰事平息後再說。

  「聰哥有話好說嘛!不要生氣……」錚錚趕緊上前,一雙手按在聰哥胸前阻止他繼續前進,無非是怕他動手打申蔚祈。

  可她用手碰別的男人胸膛的動作,看在申蔚祈眼裡是滿心的不舒服。

  而且她還叫那個男人不要生氣,那她就不怕他申蔚祈生氣囉?

  濃厚的酸意在他內心陣陣翻攪,迅速發酵。

  申蔚祈暴怒地將酒瓶往聰哥腳邊猛烈砸去,一聲巨響後,只見聰哥雙腳猛跳,嘴裡雜著一大串咒罵。

  申蔚祈才沒空聽他鬼吼鬼叫的不入流咒罵,將她的纖手一扯,便往外走去。

  從這刻起,他發誓,絕對要讓Fantasy成為她的過去式!

  他手下一點也不留情地將她塞入車內,在施夢荷還沒能做出什麼有效的詢問以及抗議之前,車子已經狂吼幾聲,往前直衝。

  整整一個月沒見到申蔚祈,她以為他已經厭膩她,如今他突然出現,卻是氣衝衝地去砸場子,這真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她簡直無法從這一切中回復正常的思緒。

  兩人一陣靜默,誰也不願先開口打破這僵局。

  車子在一路飆馳之後,減速轉入私人車道,停在一棟巍峨白色華宅前。

  施夢荷仰望著壯觀的華樓,只覺得一陣暈眩。

  她從沒有站在這麼大的私人宅邸之前,她竟覺得自己暈得快吐了。

  「進去!」

  「不要!」在被拉進門之前,施夢荷終於抗拒地喊出聲來。

  「為什麼不要?我申蔚祈容得妳說不要嗎?」他打開家門,硬要將她帶進去。

  「我就是不要。」施夢荷雙手拉住門旁的岩柱,不肯隨他進去。

  「妳在幹嘛?手放掉!」申蔚祈大聲喝斥。

  「不要!」當然不能放,一個怒氣當頭、火冒三丈的男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現在絕對是十足危險的猛獸,千萬接近不得!施夢荷根本無法想象一旦進入這屋子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再說不要,小心我修理妳!」忍耐快到達臨界點,申蔚祈雙目燃著怒火,牙根咬得異常發緊。

  「申董事長!您能不能冷靜點?到底發生什麼事您要這麼生氣?甚至還砸我的客人?」施夢荷仍是緊攀著柱子不肯鬆手。

  「到這個節骨眼妳還在擔心妳的客人?妳難道看不出來,我……」我吃醋?

  不!他不能說這種話。

  「除了您的火爆,我什麼都看不出來。」

  「妳還說!我生氣不都是妳惹的?」

  「您太不講理了,您一直不來,我能怎麼辦?我是要賺錢的,誰點我我就服務誰,我怎可能一直為您等?」

  這一個月來,施夢荷也有委屈,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消失不見?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她抗拒他的親吻,所以他就氣得不願再來?

  有千百種想象,讓她覺得自己被耍了。最可怕的是,他不來,她竟然每天下班走在路上時以及睡覺前,想他想到哭!

  「賺錢?」

  原來她在意的還是錢?!他不來,她只煩惱自己沒錢賺!而不是因為她想他、或關心他……之類的?

  說穿了,她果然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女人!

  「申董事長您一直知道錢對我的重要性……」

  還在提錢的事!申蔚祈忿恨之中,一個邪惡的念頭頓然興起。

  但在他說出罰責之前,他必須將她帶離這根柱子!

  他不再蠻扯她,大手箝住她的身子,嘴唇挨在她頸項間,這兩個動作立即收到他想要的效果。

  她整個人像觸電一般,雙手本能地鬆開柱子,轉而抓住他置在她胸口的手,氣急地直想抗議——

  申蔚祈趁此空檔,一把橫抱起她,大步往屋內疾走。

  「申董事長!您要幹什麼?請放我下來!」

  放她下來?可能嗎?

  申蔚祈極度冷酷地低笑一聲,咬牙不語。

  她激起他的怒與恨,她還想全身而退?

  不不不,女人,別傻了!

  她已經是他申蔚祈手下的囚犯,逃脫無門!

第四章
  施夢荷被申蔚祈抛在一張加大尺寸的床上,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起碼十幾二十疊的千元鈔票就從他手上抛過來。

  她拾起其中一疊,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買她!

  抛完了錢磚,他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說:「從現在起,妳是我的。」

  施夢荷擡起淒迷的眼,漾著一抹故作輕鬆的笑,仰望著他。

  「你想娶我?!」

  「沒有。我只說從現在起妳是我的,當我拉妳走出Fantasy那一刻開始,妳就是我申蔚祈的女人!」

  「可是我說過要娶我才可以!」

  「今天妳人在我手中,規則自然由我定,我不娶妳,但妳還是必須成為我的女人,因為我決定要『包養妳』」說完,申蔚祈往床上坐去,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力道之重,充分顯示了他的決心與不容抗議的霸氣。

  「包養?申董事長您要包養我?!」施夢荷不是第一次聽到男人這樣對她說,但今天的物件竟是這心高氣傲的申蔚祈,她著實訝異得不得了。

  「沒錯。」

  「我不想被包養。」施夢荷低下頭,停頓許久,厚著臉皮說:「不如,申董事長娶我?」

  「老婆是娶回來寵的,而不是用來招待客戶的。」

  「申董事長,您這是什麼意思?」看來,事情似乎不如她所想象……

  「意思就是,我負責包養你,你負責幫我招待重要的客戶。」

  原來他打的是這種如意算盤!包養她,讓她當他一人指使的私人公關,替他去服務、招待他的客戶?!

  受辱的感覺直襲上心頭,施夢荷咬著下唇,握緊拳,眼眶裡已盈滿了淚,她真沒想到申蔚祈會是那麼卑劣的男人。

  「我不要!」

  她堅決拒絕,即刻跳下床來,卻被申蔚祈一把就拉入懷裡。

  「申董事長!請放開我,我一點也不想被您包養。」

  「妳沒有說不的權利。我說過,當我將妳從Fantasy帶出來,妳就是我的,我供應妳金錢,妳聽令於我,這很公平。」

  「可是我說過,娶我才可以跟我發生關係,包養的話,不行!」

  「妳以為我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嗎?」

  她當然不這麼覺得,從他砸下第一個酒杯,用近似強吻的方式灌她酒時,她就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他是霸道、專制而且極度粗魯的人!

  然而她卻沒骨氣地奢望著這樣的男人,她甚至沒有堅定的意志把持自己的原則和信念。

  「是什麼原因讓您想這樣對待我?能不能告訴我?」

  「我不介意告訴妳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施夢荷迎視他的眼,仿佛對上一雙利刀,她心生畏懼,身子禁不住顫抖著。

  「從第一次見到妳,妳莫名其妙讓我心痛,又讓我氣得快瘋掉,但我卻一直想不通這種情緒從何而起,所以我必須為這份感覺找到一個出口。」

  「出……出口?」難道傷害她、控制她,就是他所選擇的出口?

  「錚錚,總之妳是我的了,今後跟著我,好壞都由我處置,妳只能接受我的一切安排,沒有置喙的餘地。」

  「我不可能答應您。我雖是酒店小姐,但我也是人。」

  「是人沒錯,但若是個讓我心痛的女人,妳就必須付出雙倍痛苦的代價!」

  申蔚祈將她推倒在床上,信手拿起一疊鈔票,在她眼前晃了下。「妳要錢,我給,你要我娶你,那不可能!我要你,妳只能回答『是』!」

  「不!」

  「說『是』!」申蔚祈壓在她身上,強硬地命令著。

  儘管白天的他多麼正氣凜然而風度翩翩,此刻在自己的床上,什麼禮貌都用不上了。

  只要他想,他不必給她任何承諾,他也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申董事長!」

  「說!」他吼著,宛若一隻發狠的狼。

  施夢荷未語,卻頻頻搖頭,她不敢再說不,但也不願就此順從。

  「說『是』!看著我的眼睛,說!」見她遲遲不肯妥協,怒氣已不可抑制地爆發,他扯著她瘦削的肩膀喝令著,只要聽得到她一句「是」,他可以溫柔點待她。

  只要她說一聲!

  施夢荷感受到他渾身散發著不可言喻的熱度,他那麼勢在必得,她的原則顯得岌岌可危。

  或者她先滿足他的要求,待日後他感受到她的好,他就會想娶她?

  沒有退路,沒有勇氣,除了眼淚和認命,她什麼都沒有了。

  「……是。」

  申蔚祈終於得到他想要的回答,鬆了緊咬的牙關,表情不禁柔和許多,但隨即覆上她唇的吻,卻因情感過於波動而顯得猛烈!

  紛爭停止了,施夢荷自傲的傳說已經畫下句點,她不再是那朵孤芳自賞的清蓮。

  是為了錢,抑或是為了不知名的情,她無法分清楚。

  這是她風塵生涯中第一遭的體驗,但很遺憾,她並沒能如願從良。

  終究沒有男人肯娶她……

  「妳……我竟是妳的第一個男人?!」申蔚祈在迷亂中驚愕地擡起頭,凝視著她,語氣中的不可置信與她的刻意鎮定形成強烈對比。

  「只要您開心就妤,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講再多都沒用了,也太多餘。

  他不娶她,他是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都沒意義了,她不再覺得自己過去幾年的守身如玉有什麼了不起。

  她軟弱而悽楚地笑著,神情卻有些飄忽。

  「妳看著我。」他將她撇開的臉扳回,幾近含情脈脈地與她相視。「在這屋檐下,我允許妳叫我的名字,『您』這個字別再用了。」

  有感於她人在風塵卻能潔身自愛的可貴與不易,他不願自己此刻只是個掠奪她清白的惡人,她有權利獲得他特別的「待遇」和少許的柔情。

  好大的恩惠啊!施夢荷淒然一笑,說真的,她還是比較希望自己能喊他一聲「老公」。

  「喊我。」申蔚祈溫熱的大掌撫著她的頭頂,要她正視他、迎合他。

  「蔚祈。」

  她平靜而輕聲地喊他的名,卻觸發了申蔚祈未曾燃盡的渴望,他深吻住她,希望藉以追尋那由遠而近的情意。

  初始的不愉快消失,施夢荷甘心成了他的囚犯。

  至少,他現在望著她的眼神是溫柔、甚至是寵愛的,她還聽得出他的聲音不只有溫度,裡頭更添加了許多感情……

  她相信他會發現她的好,他終有一天會愛上她,不計較她的出身,而心甘情願娶她,他一定會、一定會的……

  ***  ***  ***  ***  ***  ***

  施夢荷醒來時,已不見申蔚祈的蹤影。

  因著一室昏暗,她以為天色已不早,沒想到一打開金黃色的厚實窗簾才發現,距離黃昏還早得很。

  日正當中,外頭肯定熱烘烘。

  她搜尋著房間,找到一座放置在矮櫃上的小立鍾,時間指著十一點半。

  才早上十一點半!

  因工作而日夜顛倒的關係,她通常是一睡就到傍晚,從沒這麼早起床。

  她裹著條薄被單,拾起昨夜被申蔚祈蠻力剝開而丟在地上的衣服,發現破得還真不是普通的嚴重,根本不能穿。

  正在煩惱著怎麼辦,忽地聽見門外發出了類似用鑰匙開門的聲響,她一緊張,裹緊了被單,縮上床去。

  沒幾秒,申蔚祈開門走進來。

  「醒了怎不起床?」他淡淡說著,在床的正前方站定,視線就定在她那張還沒洗淨卻仍美麗的臉上。

  施夢荷點點頭,指著破衣服說:「我……沒衣服穿。」

  「嗯。」他低哼一聲,朝著房門外喊一聲。

  「都進來吧!」

  「申董事長您叫誰進來?要幹什麼?」拜託!不會是要對她幹嘛吧?

  施夢荷躲進另一件較厚的棉被裡,連臉都藏了進去。

  「不會虧待妳的。」申蔚祈應著,一面對送東西來的人吩咐。

  「東西擺好,人就出去。」

  施夢荷只聽見雜遝的腳步聲來來去去,以及一些紙袋子的細碎聲響。

  「董事長,東西都送齊了。」幾個男女齊聲報告。

  「好,你們可以離開了。」

  「是,董事長。」

  一群人告退離去。

  申蔚祈仍是站在床前,沈聲對她說:「除了我,沒其他人了,出來吧。」

  施夢荷從棉被裡探出頭,一雙充滿疑惑的眼睛,看起來竟是那麼純淨,一點也不像是歷經滄桑的世故女子。

  「衣服、鞋子、化妝品、飾品,什麼都有。我給妳三十分鐘弄好自己,要出門了。」申蔚祈交代著,卻仍站立在那兒,沒走開的意思。

  「申董事長不回避嗎?」

  「回避什麼?」他瞇起的雙眼看起來更加凌厲,直教她打心底害怕。

  「我要刷牙洗臉換衣服……」

  「我擋了妳嗎?」

  「沒有,可是……」

  「站起來,錚錚。」

  施夢荷連續做了好幾回合的深呼吸,才乖乖站起來,雙手緊緊扶著被單,以免鬆脫。

  申蔚祈一把將她拉到穿衣鏡前,他站在她身後握住她的雙肩,凝視著鏡中的她,他的嘴角上揚,勾勒出一道邪氣的弧度。

  「在我面前妳不必刻意保留什麼。」

  「話不是這樣說的……」

  「今早,我已經替妳辭去幻太奇的工作,妳銀行戶頭裡的數位由四位數暴增到七位數,妳住在療養中心的母親也由五人房轉到一人高級套房,還有三個專屬看護輪流照顧,妳說,我有沒有資格要求妳為我做任何事?」

  「應該……有吧。」施夢荷低下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應著話。

  她當然感謝他的慷慨資助,可「包養」兩個字實在無法滿足她的期望,而且還得任他差遣!她實在很難高興起來。

  「妳這什麼態度?」

  申蔚祈往她肩頭狠力一捏,痛得她不禁兜緊了眉心,咬住下唇。

  「申董事長有話好說,不要每次都那麼用力嘛!」施夢荷忍不住抗議。

  「如果妳剛才是喊我的名字,我也許就會輕點。」

  「蔚……」

  「來不及了!」說著,他再度使力一掐,並將她反轉過來,以一記深吻阻止她接下來想說的任何話。

  施夢荷這次終於用力地成功推開他。「你討厭!」

  在經過他一次又一次的制伏之下,申蔚祈原以為她再也不會反抗,沒想到她竟還是這麼有膽。「妳好大的膽子,敢推我?」

  「我還沒刷牙啦……」

  「誰管妳有沒有?」反正看起來還是很可口……算了,申蔚祈也不想多說,以免曝露太多自己對她的情不自禁。

  「那就快去刷!」

  「本來就要去。」施夢荷咕噥著,低頭暗地裡瞪他一眼。

  申蔚祈狠狠回視她。「妳還敢回嘴!」

  「不了!不敢了,蔚祈……」施夢荷趕緊搖搖頭,他的名字就忽然從她嘴裡跳出來。

  聽到她一聲呼喚,跟昨夜的陌生和勉強完全不同,他心狂跳一陣,嚴厲的眼神一斂,緊繃的臉部線條頓時鬆緩。

  「快去吧。」接觸到她慌亂的眼神,他勉強沈下聲調,柔和以對。

  施夢荷旋身衝進浴室,只覺得自己渾身發燙。

  她竟然可以那麼自然地喊出他的名字,就像他是她的丈夫一樣!

  但是,一想起真實的情況,她灼熱的心就瞬間冷掉了……

  ***  ***  ***  ***  ***  ***

  「記得,妳的第一個服務物件就是歐都建設公司的董事長!伍東宏,他是我非常重要的客戶,妳今天就好好陪他。」

  最近伍東宏做了不少面子給申蔚祈,使申偉集團旗下之一的企業,也就是他妹妹申佳秀經營的建材事業獲利不少,將來和伍東宏也勢必有很多合作機會,是值得做好關係的頂級客戶。

  因此申蔚祈將他列為讓施夢荷展現長才的首選,希望能使伍東宏這離過婚又不懂生活趣味的寂寞中年男子高興高興。

  「你真要我去陪別人?」施夢荷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遲遲不肯下車。

  昨夜他的脾氣雖然很大、對她的怒意或許也很深,但在纏綿之後,他無限溫柔地擁她入睡,她幾乎以為他一番話只是氣怒未消之下的狂語和威脅,他並不會真的那樣做……

  可沒想到,他竟然來真的!

  「我昨晚不是說得很清楚?妳在裝什麼糊塗?」

  「可是我以為你不是認真的。」

  「妳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既然我已經滿足妳的虛榮,妳就必須為我做事報答我。不對嗎?」

  「我愛慕虛榮?我都是為了我母親……」她為了母親的醫藥費,犧牲自己的青春去賣笑,萬般都是情非得已,自己怎會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

  但她卻已經不只一次聽申蔚祈如此羞辱她,她真是滿心的委屈。

  「對我而言都一樣,就算我不包養妳,妳還不是得回去幻太奇工作……」申蔚析講到此,忽地眼神一變,臉色一沈,原本冰冷的語氣驟然轉為火曝.「還是你比較喜歡幻太奇的客人?我沒去的一個月裡,妳被誰包了?是昨天那個不入流的男人嗎?」

  「沒有,我沒有!」

  施夢荷覺得有理說不清,但不說,他又會一直誤解下去,她不願他繼續以這種輕蔑的眼光看她。

  「蔚祈,你認為我愛慕虛榮沒有關係,你認為我賺錢的方式很低賤也可以,但你若有一點點喜歡我,就不要用這種方式懲罰我好不好?蔚祈?」

  「妳……」

  「蔚祈,我不奢求你娶我,真的,我不奢求!但你既然包養我,能不能就讓我成為你一個人的?我不要再去對別的男人笑,我真的不要!我只想要成為你一個人的,我願意為你笑、為你哭、討你歡心,做你的囚犯也心甘情願,但我不要再坐在別的男人身邊說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語,真的,蔚祈,我不要!」施夢荷扯著他的衣襟,苦苦哀求。

  她的楚楚可憐,讓申蔚祈很想就此饒了她,但見她蒙上淚霧的眼瞳裡似乎隱藏著什麼異樣的光芒,或許是背叛,或許是瞋怨,他不知道……

  總之,他不肯相信有那種眼神的女人,他不肯相信她的心會是純淨無邪的!

  她綿軟黏膩的求情聲雖撼動他的鐵石心腸,但那股心痛的感覺又來了!只要他一心痛,他對她就更深惡痛絕,為杜絕那痛,懲罰她變成是唯一且必要的手段。

  「下車吧!但請妳記住自己的分寸,我只准妳陪客戶吃飯聊天,其他的妳可別多做。相信妳不會再一次被別的男人用金錢收買吧?」他默默按著自己的心口,諷刺而冷酷無情的聲音伴著他心口的痛楚從嘴裡逸出。

  「蔚祈,你為什麼要那樣說我?」

  「別說不是,陪男人說說笑笑逗他們開心是妳的專長,對妳不會有什麼困難的吧?」

  一聲嗤笑,更顯示了他對她的偏見始終未曾稍解。

  「我不要,蔚祈,我不要!」施夢荷眼淚奪眶而出,明知沒有反抗的餘地,她還是做最後的掙扎,只要他心軟,她就能從賣笑生涯中解脫。

  「我叫妳下車!」申蔚祈陡然大聲起來。他知道若不逼自己這樣,在她的淚水攻勢之下,他會被擊得往後退,再也無法耍狠。

  施夢荷乞瞵地凝望他一眼,仍得不到他的同情。

  「眼淚擦乾!那麼醜怎麼見人?妳要是把伍董給嚇跑,妳就完了!」申蔚析出言恐嚇,抽出幾張面紙給她。

  他拿面紙的手停在施夢荷面前,她卻遲遲不肯接過去,寧願用手亂抹,抹得妝花糊糊的。

  「妳在幹什麼?」她的行為……可是怨言的抗議?申蔚祈氣極地瞪著那張花妝臉。

  施夢荷卻不以為意,開門就要下車。

  「等一下!」申蔚祈將她拉回來。

  「妳是準備嚇死伍董是不是?」

  施夢荷不語,也不再看他。

  「臉轉過來,妳這種樣子鬼都比妳好看,快給我擦乾淨、補好妝!」

  施夢荷始終一語未發,卻也開始乖乖擦臉、擦手、慢慢補妝,直到一張明艷的臉重新出現在申蔚祈面前,她都沒再說話。

  「下車吧!已經遲到了。」申蔚祈無情地催促她下車,不再多瞧她一眼。

  「再見,不用太想我。」施夢荷吸了吸鼻子,將一字型領口往肩下左右各猛力拉一下,不但露出光潔嫩白的肩膀,連酥胸都半露呼之欲出,然後很不甘願被他欺負似的,說了句近似挑釁的話就下車,搖曳生姿地往飯店走去。

  見她走路的姿勢比以往還「嬈」,衣著在兩秒鐘之內變得無端曝露,申蔚祈心口沒痛,倒是快爆炸了!

  這女人果然不能小覰!

  這一刻,他竟開始擔心了……她會不會跟伍東宏一拍即合?她會不會亂來?

  可惡!他怎麼突然覺得自己用這種方式懲罰她好像很蠢?

  不!他堅信自己的做法是最睿智的,因為她必能為他創造出一些利益,只要她將他的客戶「按捺」得高高興興,那麼他就值回票價。

  一個施夢荷算什麼!

第五章
  大概是老天爺聽見施夢荷的心聲吧!

  當她與伍東宏吃完午飯,正準備到郊外去晃晃時,伍東宏就因公事繁忙被call走了。

  他臨走前不斷對她表示歉意,並口口聲聲稱讚她的體貼與熱情,施夢荷在心裡偷笑,那不過是她最不得已的逢場作戲。

  平白無故多出一個下午的時間,她便去療養中心陪母親,直到傍晚蔓蔓打電話說有事要見她一面,她才離去。

  「蔓蔓,妳今天怎麼這麼快就打扮好了?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好幾個鐘頭呢!」施夢荷一進蔓蔓家門就看見她已經打扮得光鮮亮麗,不禁露出訝異的表情。

  「錚錚,妳是不是被申董事長包養了?」蔓蔓拉她坐在椅子上,很正經地問。

  「妳怎麼知道?」

  蔓蔓有預知能力似的,眼中閃過一道光。

  「看妳昨晚被申董事長帶走,我就知道妳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唉……是真的逃不出了。」施夢荷垂下眼眸,無奈地說。

  「是緣分吧?」蔓蔓聳聳肩膀,語氣和表情都顯得好淡然。

  「蔓蔓妳知道嗎?他竟然說他第一眼看到我,就莫名其妙想生氣和心痛起來,偏偏當我面對他的蠻橫和強勢時,我還真覺得不該再忤逆他,也不敢反抗他!妳說,這是不是很奇怪?」

  蔓蔓笑著搖搖頭,將手搭在她肩上說:「錚錚,這一點也不奇怪。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事情無法解釋,只能靠感覺。尤其是人與人的相遇都是有因有緣的,就拿我們兩個這麼多年的好朋友來說,這伺嘗不是緣分?」

  「可我未免也太可憐了吧?」施夢荷自覺委屈,卻又無法不順從他,好似讓他一直踩在頭頂是天經地義的事,這真怪了。

  「錚錚,妳記不記得我們考上專科,新生報到那天第一次見面,我們兩個都說對彼此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嗯,我當然記得。」施夢荷笑著說,她覺得認識蔓蔓,是她悲苦人生中少有的好運氣。

  「所以錚錚,緣分來時是擋不住的,至於是好是壞,真要看自己的作為,妳以後就會明白的……」蔓蔓話語戛然而止,慌忙地笑了一下。

  「以後會明白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妳就當認識申董事長是妳一生最難得的好緣分,就算是被包養,妳也可以很認真地愛他呀!也許他感受到妳的愛,就不再生氣也不再心痛,還會愛上妳呢,妳不希望如此嗎?」

  「他不想娶我,我實在好難過,蔓蔓,妳知道我一直想嫁人的。」

  「嫁人前,先被包養也還好啦!總之,妳就用妳的真心去感動他,如果妳過得好,也就不枉費我……」蔓蔓話又說一半,驚覺自己又說太多了。

  「不枉費妳什麼?」

  「不枉費我一路挺妳到底的苦心呀。」蔓蔓拉長語調,伸手捏捏她的臉頰。

  「哎喲!幾百年沒玩捏臉的遊戲了,今天竟然就捏這麼用力,我也要捏妳!」施夢荷一面撫著臉頰,一面也伸出手要往蔓蔓臉上捏去。

  「不行!我妝都化好了,妳不可以捏啦!」蔓蔓雙手護頰跑開。

  「好吧!饒了妳。」

  「謝謝喔!」蔓蔓顧全這張精雕細琢的臉,總算放心地笑了。

  施夢荷也跟著笑了,與蔓蔓眼神交會時,她突然覺得蔓蔓的眼神和笑意都好神秘喔!

  ***  ***  ***  ***  ***  ***

  因為申蔚析沒交代當施夢荷結束「工作」時該怎麼辦,所以她與蔓蔓告別後,便在街頭晃蕩。

  儘管街上霓虹閃爍,熱鬧非凡,她卻有種被遺棄的感覺。

  不習慣吧!以前這時候她通常都已經周旋在眾多男客之間,而且搶手得很,哪會有什麼被遺棄的感覺!

  今天是她好運,意外撿到時間,以後可就不一定了。

  都九點多,再晃下去也不是辦法,乾脆回她的租處睡覺去算了。

  「施夢荷,虧妳還想嫁人!妳這不甘寂寞的女人,只怕從良後也不安於室吧!笨蛋!」她低聲笑罵著自己。

  又想到申蔚祈了,她除了無奈還是無奈,她多希望從此只屬於他,為他下廚、為他燙衣服,當個全能的好妻子,而不是說出來很難聽的「被包養的女人」。

  「申蔚祈,你卑鄙!錢多了不起啊?得到人家、還不娶人家,人家想嫁給你也不行?討厭!你心痛痛死活該啦!」

  殊不知她暢快罵街,那個被她罵卑鄙的申蔚祈已在背後朝她步步逼近。

  就在她準備轉向下個街口時,她的肩膀被雙大掌像抓小雞似的緊緊握住。

  她一回頭,嚇得張口結舌。

  「你、你、你!」

  他是從哪冒出來的啊?該不會聽見她在罵他吧?糟了!

  「妳跑哪裡去了?」申蔚祈開口便是責問。

  至於她剛剛罵他卑鄙的帳,以後再慢慢算。

  「我、我、我去看我媽媽,然後還去找蔓蔓,接著就隨便逛逛,現在想回去睡覺了。」施夢荷驚魂甫定,乖乖報告行蹤。

  「我找妳一下午,妳知不知道?」

  當他知道伍東宏與她早早就分手,她卻不知去向時,他簡直氣壞了!氣她到處亂跑,也氣自己竟忘記交代她工作結束該跟他報告一聲,讓他安心……不,是讓他能清楚掌控她的行蹤,與安心無關,絕對無關!

  應、應該無關吧?他思緒持續混亂中……算了!

  「我不知道啊。」施夢荷略縮著頭,被他罵得很無辜。

  「妳就不會想到打電話跟我講一下嗎?」

  「我又不知道您的電話!」

  「又說『您』!」都說過不要再用「您」,還講不聽!

  風水輪流轉,現在換他糾正她發音,施夢荷只好重新講一遍。「我真的不知道你的電話。」

  「不知道不會問啊?」

  「問誰啊?」施夢荷咕噥著,真是招誰惹誰,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這錯也算她頭上,實在是愈想愈無辜。

  「算了!回家再說。」申蔚祈拉了她就要走。

  「要說不如現在說,不然等一下回家又忘記,然後改天發生同樣事情又罵我!你電話幾號?」

  「妳……」申蔚祈被打敗,一時語塞。

  「看樣子你也不知道我的電話號碼,對不對?不然你就會打給我,而不是在這裡發飆。」就因他脾氣大,先罵先贏,像她這種懂得忍讓的人就只能被他罵,真不公平。

  「好好好,手機拿出來,把我的號碼輸進去。」

  如此這般,一個身材偉岸、西裝筆挺的集團董事長和一位出身風塵、衣著曝露的女人,就這樣當街交換起手機號碼,那畫面看起來有點——突兀。

  「我們這樣像不像在援交?」施夢荷冷不防問一句。

  「Fantasy的小姐,妳!」

  「我不再屬於Fantasy,我是屬於您——你的。」施夢荷刻意靠近他的胸膛,仰起臉,追逐著他的眼神,希望得到肯定。

  「正因妳屬於我,所以得聽令於我,除此之外,妳就不用想太多。」申蔚祈拉起她的手往停車處走。

  「回去後我會把事情都交代清楚,我不想再有今天這樣的情形發生。」

  「你一向都這麼霸道嗎?」施夢荷小跑步跟上他。

  「沒有。」

  「該不會你的霸道是專門對付我的吧?」

  「有自知之明,不錯。」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施夢荷原本就不高昂的情緒在此刻狠狠下滑,提不起勁,步伐不禁散漫起來。

  「怎麼?」感到拉力變重,申蔚祈回頭詢問她,表情倒是挺柔和。

  「走不動了,我今天真的走太多路,腳好酸。」這是她這麼多年來運動量最大的一次。說著,她甩掉他的手,在路旁蹲了下來。

  「誰教妳沒事亂走?」申蔚祈念她一句,再度拉起她的手就要走。「車子在前面,再走幾步就到了。」

  「你背我好不好?」施夢荷大膽要求。

  「你罵也罵了,生氣也生氣過了,想我回去,就背我吧!蔚祈。」

  「少得寸進尺了!沒罵妳不代表我就不生妳的氣,妳搞清楚點。」

  申蔚祈站在她前面,將所有的光線全部擋掉,她的臉暫態變暗,失望的表情有些模糊。

  「那讓我休息一下再走。」見他高高在上,一點也不憐香惜玉,施夢荷索性脫下高跟鞋,往地上一坐,先休息休息再說。

  他怕丟臉,那是他的事,她才不怕別人指指點點。

  「難看!怏站起來穿上鞋。」

  申蔚祈果然是個很愛面子的男人,他的神情有點急,口氣變得慌亂。

  「站不起來。」看他急,她倒高興。

  「妳真是太過分了!」申蔚祈咬牙斥責她,卻一面脫下西裝外套丟給她。

  「拿著。」

  他鬆了鬆領帶,解開襯衫上面兩個扣子,接著半蹲下高大的身軀命令她。

  「上來。」

  什麼?他竟然真的……

  「是!」施夢荷喜出望外,笑容一下子全綻開,立即乖乖「上馬」。

  「裙子拉好、人抓好,掉下去我就不理妳了。」申蔚祈的背上負荷著她,卻仍儘量挺直身子。

  施夢荷聽話地將裙襬拉了拉。

  「可鞋子……」她一時興奮過頭,鞋子還丟在地上忘記拿.

  「妳真會找我麻煩!」申蔚析沒讓她跳下來,他徑自彎腰下去伸長手勾起那雙高跟鞋,一步一步往前走。

  熙來攘往的街頭,男人背著女人,不管在別人眼中他倆是什麼關係,申蔚祈都認了,誰教她現在是他的女人!雖然是個很欠扁的女人。

  施夢荷緊攀住申蔚祈,將臉貼在他寬闊厚實的背上,她感覺好滿足、好幸福。

  希望他的車停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最好被施吊了、不見了,讓他一直背她,背到家……

  家?剛才他們互換手機時,他說了「回家再說」,那麼,那棟白色大宅真成為她的家了嗎?

  「蔚祈,昨晚我睡覺那裡是……家嗎?」施夢荷嘴巴貼在他耳邊輕聲問,閉上眼睛仔細嗅著他身上淡淡的煙味,她希望從此一點一滴深記著他的味道,更希望待會兒能聽到他肯定的回答。

  「妳當它是家那就是家,不過對我而言,那只是一棟閒置的建築物,而妳是目前住在裡面的女人而已,也許當我不再因為妳而心痛,也不再莫名其妙對妳生氣時,你就可以離開了。」

  「那我希望我永遠都有讓你心痛的能力。」施夢荷大膽地用唇咬住他厚軟的耳垂,想藉由那親密的碰觸加深他的感官印象,記住她說的話。

  被她挑逗意味十足的一咬,申蔚祈腳步不禁頓了一下。天氣熱還這樣折騰他!

  「妳體重已經不算輕了,還這樣干擾我,是想怎樣啊妳?!」申蔚祈又斥喝她,感覺自己身體熱烘烘的,不知是因為背著她的關係,還是對她的挑逗起了反應?

  「不要這樣嘛!」施夢荷有點受傷,但仍調皮地將臉深靠在他頸間,撒嬌著。

  他雖然不愛她,但她已經將他當成她的男人,她渴望用女人最柔情最真切的一面,肆無忌憚跟他撒嬌!絕不同子以往對別人的逢場作戲。

  「你不娶我沒關係,但是讓我喊你老公好不好?讓我喊好玩的、喊心酸的也好啊!好不好,蔚祈?好不好?」她不怕死地大膽要求。

  「不准!」想當他的妻,她不夠格,申氏家族媳婦的飯碗不是她一個風塵女捧得起的。

  她的存在,對申家的人而言只能是個秘密,何況,當申太太事小,嚴重的是他對她的負面感覺。

  「讓人家過乾癮也不行?」

  「不行。」他無情地否決,腳步忽地加快,擺明不想再跟她說話。

  施夢荷識相地閉嘴,連這個小小要求他都不答應,她還冀望什麼呢?

  將臉靜靜靠在他的肩背上,她悄悄滴下一滴淚;一滴代表羞恥與酸楚的淚。

  ***  ***  ***  ***  ***  ***

  既然說是她的家,Casablanca在西班牙文是「白屋」的意思,因卡薩布蘭卡這個城市裡的建築物不論是花園洋房或普通公寓大都漆成白色,有其真實意義,所以施夢荷也就非常豪邁且不客氣地將這棟白色大宅命名為「Casablanca荷居」,而且還很高調地去製作一面顯眼的名牌,大大方方掛在大門旁。

  不過,她自己待在這裡的時間卻不多,申蔚祈派給她的工作常常都得耗上一整天,有些客戶很難纏又愛續攤,她回到Casablanca荷居時大都已是深夜。

  若沒工作時,她白天也常跑去療養中心陪母親,晚上才回來自己弄晚餐吃。

  而申蔚祈白天通常是忙祿的,不可能與她整日膩在一塊兒,晚上也並不一定會在Casablanca荷居過夜,來去皆看他高興,施夢荷沒有表示意見的資格。

  再說申蔚祈雖然年輕,但總歸是個無奸不商的企業人士,對於她,他仍是堅守「物盡其用」的道理,絕不浪費,所以才會讓她最近愈來愈應接不暇,需要她招待的客戶簡直是大排長龍!

  他的心思如此,那她就以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心態,強打起精神盡忠職守,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絕不反抗。

  儘管她感覺好痛苦,尤其是遇到那種在申蔚祈面前很正經、在人後卻是標準大色胚的客戶時,她簡直生不如死。

  最經典的代表,就是這位年紀輕輕卻腦滿腸肥的水泥公司小開——湯右隆。

  這天,在餐廳包廂裡!就只有湯右隆和施夢荷兩個人,他終於逮到色性大發的機會。

  「來!錚錚是吧?這樁生意我老爸已經授權給我了,只要妳配合我一點,給我親一個,申董那邊什麼都好談!來,過來!」湯右隆伸出那只肥壯得快撐破衣袖的手臂,未經同意就將施夢荷攬到懷裡去。

  施夢荷就像只弱不禁風的鳥兒被一隻大肥龍給逮住,施不上半點掙脫的力量。

  「湯姆龍先生,請你不要這樣……」施夢荷使出渾身力氣推著他的龐大身體,卻動他半點不得。

  「湯姆龍?哈哈哈!錚錚小姐妳喜歡湯姆龍是不是?好好好,我湯右隆心甘情願當妳的湯姆龍,來!別不好意思,給湯姆龍親一個!」說著,湯右隆就將那只豬嘴給湊上她的臉去。

  「等一下!」施夢荷大喊一聲,在視野不佳的情況下她隨手往餐桌一探,亂抓起一顆叉燒包,動作飛快地塞進他的大嘴,順利阻止那令她光想就會作嘔的親吻。

  「還等什麼?」湯右隆大口咬著那顆叉燒包,沾了滿嘴油膩醬汁卻還直往施夢荷光潔的小臉偎去。

  「湯先生,請你自重!」施夢荷推著他,一張臉東躲西藏的,就怕被他得逞。

  問題是她在他懷裡掙扎,更引發他的色心,湯右隆瞇起那雙本來就只剩一條縫的眼睛,邪念已逼得他無法再等。

  他一定要一親芳澤才行!

  「叫我自重?有沒搞錯啊錚錚小姐?妳既然是申董介紹來陪我的,就是任我玩到高興,妳在裝什麼清高?」

  「我不是來讓你玩的!湯先生,我只是奉命陪你吃頓飯、聊聊天,其他什麼也不做。」施夢荷大聲說著,拳腳並用仍是無法掙脫這只大肥龍。

  「什麼也不做?妳在說笑吧?」湯右隆發出一陣恐怖的笑聲,全身肥油亂顫。

  「這一點也不好笑!湯先生,我現在非常鄭重地請你放開我!」施夢荷瞪著眼睛,表情堅定而無懼。

  「我不放!妳逃得掉嗎?」在湯右隆眼中,她不過是個陪吃陪睡的妓女,她在他手中更形同一只螞蟻,她憑什麼條件裝清高?又憑哪一點力量逃脫他?

  他又仰頭大笑好幾聲,施夢荷搗著耳朵,被他箝得緊緊的身子已經不可抑制發著抖,她的處境愈來愈危險,但求壞人是沒用的,她必須想辦法自救。

  「好!湯姆龍先生,我讓你親,但是你先放開我,你抓得我好難受,我都不能呼吸了。」施夢荷語氣放軟,聲調放柔,眼睛開始放電。

  「對嘛,這才乖嘛!親一下而已,何必搞得大家不愉快呢?」湯右隆笑著放開她。「錚錚小姐,這樣吧!針對剛才妳對我的不禮貌拒絕,妳該表示點誠意。」

  「怎麼表示?」施夢荷乾笑著,暗暗一點一點地與他拉開距離。

  「妳先親我一下,我再親妳一下。」

  「好……」施夢荷已有對策,她嬌聲說:「那湯先生,你眼睛閉上,不然我會不好意思,你知道第一次接觸總是會害羞的嘛!」

  「妳害羞?好吧!那我眼睛閉上。」湯右隆喜孜孜地閉上眼睛等待熱吻降臨,但仍是戒備地抓著她的右手臂。

  沒想到這隻豬竟這麼好騙!

  施夢荷當下有點想笑,但一想到他隨時會再將眼睛睜開,她便毫不猶豫傾身抓起桌上一隻空酒瓶,準備在適當時機從他的頭敲下去。

  但事情有點出乎意料——

  湯右隆睜開眼,惱怒地壓下她握酒瓶的手,並粗暴地將她攬入懷裡。

  「想打昏我?」

  「沒、沒有,我哪敢?」施夢荷搖著頭,差點嚇破膽。

  「沒有的話,現在立刻親我,不然我不會再相信妳了!」原來這只豬還算有腦筋的,沒她想象中那麼好騙。

  「好、好,我親……」這下是真沒辦法,施夢荷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回家吐!

  她慢慢的、赴死似的往他那張肥得連五官都分不清的豬臉靠近……

  就在此時!

  「抱歉打擾了!」

  一個巨大的聲音赫然從門外而來。

  救星!這服務生真是她的救星!

  施夢荷停止動作,如釋重負地離開湯右隆的魔掌。

  她笑著回頭,想看看那來得真是時候的救星長什麼樣子,有機會她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然而,就在她百媚回眸一笑之際,烏雲瞬間籠罩過來!

  申蔚祈就在她眼前,一張俊顏黑得嚇人……

第六章
  申蔚祈絲毫不理會湯右隆還愣在現場,硬是將施夢荷拉出餐廳。

  在回Casablanca荷居的路上,他一句話也不說,始終陰沈的神情看得施夢荷心驚膽跳。

  「那個……」她試圖解釋剛才的狀況,卻遭到他制止。

  「我沒說話之前,妳也給我閉嘴。」他冷冷下道命令。

  施夢荷噤聲不語。

  一回到Casablanca荷居,她幾乎是被申蔚祈拖進屋內的。

  「蔚祈——」施夢荷驚呼著。

  「不要喊我!」

  他真是笨蛋!自己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有空便想來看看她,卻發現他的女人在別的男人懷裡親熱,他為什麼會讓這種情形發生!

  她該謹守分寸替他工作,而不是放縱玩樂呀!

  現在情況似乎與他的原意背道而馳,他是在懲罰她,還是在懲罰自己?

  他不喜歡他的女人染上其他臭男人的味道,哪怕是他的重要客戶也一樣!

  「蔚祈,你又抓痛我了,真的很痛!」他使出的力道從來都是不留情的,施夢荷自以為傲的堅強忍痛能力已經被他輕易摧毀。

  只要是出自於他的力量,她都能清楚感覺到痛,即使只是一個不屑的眼神,都可以令她痛好久。

  「進來!」

  一回到房間,他立刻將她拉入浴室,未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一舉剝去她的衣服,猝不及防地執起蓮蓬頭,強力的水花就這麼朝她當頭淋下。

  「蔚祈!」冰冷的水忽地澆到她身上,她的肌膚起了無數個小粒子:心臟負荷著那突來的溫度落差而緊緊一揪。

  「把妳身上的污穢全部洗掉!」

  「我污穢?」施夢荷錯愕地望著他。他竟然說她滿身污穢?

  滿臉滿嘴的水讓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因他的羞辱而哭,她只感到喉嚨哽了又哽,快要無法呼吸了。

  申蔚祈毫不手軟地淋著她,他自己的衣服也全部濕透,瞧見她眼中的淒然,無助而楚楚可憐,他對她的渴望拌著痛楚,憤怒到達最高點。

  他將蓮蓬頭粗暴地往地上一擲,蓮蓬頭在濕滑的地上轉了幾圈,終於停止,朝上不停噴著水花。

  他捧住她狼狽的臉,大火燎原般的吻一發不可收拾,顧不得她在為他說的話而心傷,他只自私而霸道、忿恨地要掠奪她的一切!

  那不知來自何處來的深層痛楚,不會因此而揮發,只會更張狂!

  ***  ***  ***  ***  ***  ***

  水霧裡的忿怒與激情結束,申蔚祈將施夢荷從浴室裡抱出來,兩人都穿著相同的白色裕袍,一強一弱的身形看起來竟是那麼和諧!但是他們的心,就如相隔幾十的黑白琴鍵般,一個在高音處尋求愛情共鳴,一個在低音處抵抗愛情呼喚。

  「我叫妳去招待我的客戶,可沒准妳跟他們胡來,但我發覺妳好像很搞不清楚狀況。」他將她放在床上,拉了被子替她蓋好,他在想,她極有可能被他淋冷水淋得感冒。

  他有些歉疚。

  「尉祈,是他逼我的,真的!那只湯姆龍根本是色鬼,他……」施夢荷拉著他的手,想告湯右隆的狀,卻又遭到申蔚祈打斷。

  想當初,申蔚祈告訴湯右隆說要請位小姐當招待、陪他吃個飯,他都還頻頻搖手拒絕,那憨厚的模樣哪裡像是個色膽包天的人?

  「湯右隆那胖子生性靦腆,他才沒那色膽。」申蔚析將她的手塞入被子裡,強勢的眼神示意她最好聽話。

  「你不相信我?難道你認為是我勾引他?」

  「這事別再提了,總之妳以後安分點,妳在風塵中這麼多年,還怕沒本事對付色狼嗎?除非妳自己願意,否則誰動得了妳?錚錚小姐?」申蔚祈語帶諷刺,壓根不信她是被湯右隆強迫的。

  「你!」施夢荷為之氣結,但心念隨即一轉,想利用這個機會要求他結束她的陪伴工作。

  「蔚祈,不要再讓我去陪你的客戶了,好不好?我只想陪你……」

  看她那楚楚可憐的樣子,申蔚祈差點答應她了,但思及當初包養她的用意是出於憤恨、是要懲罰她的,他怎能因為一時心軟而放過她?

  不可能!

  「已經決定的事,沒有理由更改。」申蔚祈的表情趨於嚴肅,卻又夾雜著一絲不自然,可能是他也為今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感到可笑。

  但可笑之餘他卻不得不如此!這女人是他要的,他有懲罰她的理由,但又不願她被別人染指。

  自從認識她,矛盾便一直存在他的心裡。

  他必須說服自己,那個矛盾的起源並不是因為——愛上她。

  「那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沒有能力自保的時候,我希望你不要怪我。」

  「妳在威脅我?妳竟然學會威脅我?!」申蔚祈攫住她的肩頭,怒不可抑的目光穿透了施夢荷脆弱的意志。

  「我哪有威脅你的能耐?我只不過是在預測我的下場。」

  「妳!只要妳記住我的話,妳是我申蔚祈的女人,我不准妳帶著污穢回家,妳就永遠給我保持乾乾淨淨的!」

  「蔚祈,我一直只屬於你,是你硬要將我往火坑裡推!」

  「不准再說了!」別企圖影響他的決定,那只會使他更瘋狂地打擊她而已,她還不明白嗎?

  「我會等你的,在我認為你對我還有憐惜之情時,我會等你開口說愛我。」

  「妳等不到那一天的,我就算愛上妳,也不可能娶妳,妳不必妄想申太太這個頭銜。所以妳現在就可以絕望了!以後也不要再提。」

  申蔚祈冷絕地甩開那只柔弱的手,徑自脫下浴袍換上衣服,準備離去.

  「留下來好不好?蔚祈?」她起身拉住他,悲憐的眼神中儘是濃厚的期待。

  「我明天要很早去公司……」所以他不可能留下來放縱自己與她纏綿一夜。

  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施夢荷沒求他,默默往床上一躺,背過身去,不願看見他離去的身影。

  這是宿命,她的青春耗費在無數個來來往往的張三李四身上,當她付出真情的這一刻,她卻留不住心愛的男人。

  去吧!她沒愛過任何人,她愛的人卻忍心傷她,還傷到最深,她無話可說。

  也許他今日對她的懲罰,是來自前世孽緣,她也認了。

  「明天中午我來接妳一起去吃飯。」申蔚祈終究還是心軟了,抛下一句話便離開。

  真是謝謝你啊!

  施夢荷在床上冷笑,兩滴淚斜斜滑落在棉被上。

  一頓午餐約會就能安撫她夜夜寂寞的心嗎?

  好個大方的申蔚祈!

  ***  ***  ***  ***  ***  ***

  申蔚祈最近回到申宅大多已過凌晨時分,他的父母親和妹妹申佳秀都已休息,但沒想到這晚當他踏人家門時,妹妹卻在客廳裡等他。

  「佳秀,妳怎還沒睡?」他雖然驚訝,但問候的語氣也很平淡。

  「特地等你的呀!」申佳秀笑著說。

  申佳秀的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才二十二歲,卻一臉精明,可能也是因為從小就接受商業訓練,而且她二十歲就接掌了申偉集團旗下的建材事業。

  最近申蔚祈利用施夢荷的「專長」,可替妹妹創造了不少業績。

  「等我?」申蔚祈淡笑,隱約猜到妹妹的目的。

  想必妹妹是替父母親轉達什麼意見才會等他回來的。

  以申蔚祈往常出入風月場所耗到三更半夜的時間來說,最近他回到申宅的時間算是早了許多。

  自從他包養施夢荷,他不是逗留在Casablanca荷居沒回申宅,就是回家得早,再也沒在三更半夜才回來。

  他的生活作息改變,早已引起申家人的注意,申佳秀更有耳聞哥哥最近的風流韻事,今晚她就是特地等門,要與大哥「溝通溝通」。

  「對呀!」

  「蔚華回來了嗎?」他隨口問了一下。

  「蔚華是誰?我們申家有這號人物嗎?」她攤著雙手,一副天曉得的表情。

  他們口中的蔚華,正是申蔚祈的弟弟。

  申家排行第二的申蔚華是個神出鬼沒的家族成員,就是所謂「出去像不見、回來像撿到的」一樣,除了每個月一次的家庭餐會之外,沒人能掌握他的行蹤。

  相較於弟弟的難以預測,申蔚祈勉強算是生活規律了。

  至於申氏夫婦對於兩位兒子私下的行徑都沒意見,由於兄弟倆將申偉集團的事業經營得還算有聲有色,他們也大多不過問而樂於享受退休後的輕鬆生活,只是最近不斷有風聲傳出,才會托申佳秀向兒子探些消息。

  「等我有什麼事嗎?快說,我要睡覺了。」

  「那我就開門見山直說。哥,我聽說你包養一個在酒店上班的女人?」

  「聽誰說的?」申蔚祈不以為然地反問。

  「若真有其事,還怕人家說嗎?」申佳秀兩隻眼睛像雷達,盯著大哥直瞧,就怕捕捉不到他的誠實。

  「妳到底想說什麼?是想說咱們申家在社會上是有頭有臉的名門望族,家大業大,媳婦的飯碗不是隨便一個在酒店上班的女人捧得起的?」

  「你自己倒是很清楚嘛!」申佳秀要說的老掉牙臺詞的確沒得說了。

  「所以申佳秀,不管是妳自己擔心,或者是替爸媽傳話,講這些都是多餘的。」申蔚祈明白什麼叫門當戶對,何況他也從來沒有娶施夢荷的念頭。

  一開始就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可你要知道,在那種地方打滾的女人,不是那麼好應付的,人都是貪婪的,何況是個向錢看齊的女人?你自己要穩著點。」

  「包養就是玩玩,玩膩就可丟棄,我有什麼損失?」

  申佳秀在大哥眼裡瞧出他的遲疑,但他說出來的話卻那麼堅定,她不全然信他的話,卻也不願再多問。「你如果穩得住就好,希望你不會讓爸媽失望。」

  「妳自己的事管好就好,別管我頭上來!還有,妳公司最近表現亮眼,那個酒店小姐可幫了不少忙。改天妳想謝謝她,我可以安排。」申蔚祈說完,徑自往迴旋的樓梯拾級而上。

  「哥哥,你在說什麼啊?」

  申蔚祈沒再理會她,揮揮手離去,但突如其來的心悸使他的腳步變緩慢,他撫著心口處,持續往上走。

  不知為什麼,當他在餐廳看見她要對湯右隆獻吻時,他的腦中劃過一個類似的影像,從遙遠不可確定的記憶穿透而來,雖很蒙朧,但卻深深剌痛他的心,一閃即逝,更加重他對她莫名的恨!她就是個淫蕩的女人!

  事後,他佔有她、指責她、惡言羞辱,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那股恨意。

  這恨意非但不因他對她一次次的懲罰而減輕,反倒與日俱增,他甚至害怕與她在一起,但不在一起,他又苦得發狂!

  留下來好不好?蔚祈?留下來好不好?蔚祈?

  此刻,他耳際儘是施夢荷央求他留下來陪她的聲音。

  申佳秀看見大哥的異狀,但她冷眼以對,因為她知道事情沒他說的那麼簡單!

  哼,她叫錚錚是吧?

  申佳秀年輕的臉龐浮上陰沈之氣。

  身為申家的一份子,她絕不讓那個不清不白的女人敗壞申家的名譽!

  ***  ***  ***  ***  ***  ***

  安護醫院附屬療養中心

  「媽,妳會不會冷?今早天氣有點涼呢!」施夢荷將輪椅推到院內休閒區的一棵樹下,蹲在瘦骨嶙峋的母親面前輕聲問著,一面將母親膝上的毯子給蓋好。

  她母親長年被慢性疾病折磨,住進療養院之後健康情形雖然時好時壞,但最近氣色倒是不錯。

  施夢荷知道這一切都是出於申蔚祈對院方的特別交代,當然,錢聲響亮,聽者自是鞠躬哈腰,看錢辦事本是社會常情。

  申蔚祈沒特別跟她說他花了多少錢,但由院方對她的態度轉變,她就猜出一二。

  「媽不會冷,倒是媽有話要問妳。」母親一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現在的口齒卻十分清晰。

  「媽要問我什麼?」施夢荷和顏悅色地看著母親。

  「小荷,妳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男朋友?」施夢荷只知道自己是被包養的女人,她竟然從沒想過申蔚祈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他是她的男朋友嗎?不,她想,男朋友是不會以恨意為前提、懲罰做後盾來跟她交往的吧?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申蔚祈是用這種方式佔有一個女人。

  縱使她渴望當申太太,但她還是說服不了自己他是她的男朋友。

  「我前幾天才聽一個護士跟我講,她說當初我會轉住套房是因為有個有錢的董事長出面交涉,而不是妳。小荷,她說那個董事長就是妳男朋友,真是這樣嗎?」母親摸摸女兒的頭髮,病容明顯,卻仍掩蓋不了慈母光輝。

  「媽,那個董事長只是我一個普通朋友。」施夢荷避重就輕,微微一笑。

  「普通朋友怎麼會為咱母女倆做這些?妳是不是……出賣了自己?」女兒在酒店上班她一直是知道的,只是現實生活如此,她這做母親的也沒辦法改變什麼,但她深信女兒是個潔身自愛的人。

  「媽,我沒有。」這真是天大的謊言!可為了讓母親安心,她的神情好坦蕩。

  「遇到個好男人,有從良的機會,妳千萬不要放棄,即使對方嫌媽媽累贅,妳也必須選擇他,不能讓媽媽成為妳幸福的絆腳石。」

  「我怎麼可能不管妳呢?媽,妳知道我是最愛妳的呀!」施夢荷輕輕搗住媽媽的嘴,不讓她說下去。

  「我寧願放棄一百個好男人,也絕不會不管媽媽。」

  天曉得哪來一百個好男人愛她呀?施夢荷暗地裡嘲笑著自己。

  好男人別說沒有,就是有,也得通過申蔚祈那一關,只要他沒結東包養關係,一百個好男人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敢多看一眼吧?

  「媽媽沒有能力減輕你的負擔,但是媽媽永遠會為你祈禱和祝福,只要你有幸福的可能,哪怕只有一點點,妳也千萬不能放棄,知道嗎?孩子?」母親撫著女兒的頭,視線因淚水而模糊了。

  「媽,我會的,遇見幸福時,我一定緊緊抓著不放。」施夢荷將臉窩在母親腿上,閉著的眼睛裡浮現申蔚祈的臉。

  那是幸福的輪廓嗎?是嗎?她有這個能耐和運氣去描繪清楚嗎?

  她真不敢奢想,但是——她渴望。

  「施小姐,妳媽媽吃飯的時間到囉!我來推她進去吧!」

  一位看護走過來說。

  「好。」施夢荷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將輪椅輕輕回轉。

  「小荷,妳有事就去忙吧。」母親拭去眼角浮出的淚,笑著說:「我等一下吃完飯會再睡一下的,妳不用陪我。」

  施夢荷柔順地點點頭,知道自己硬要留在這兒的話,母親反而不能好好休息,於是她跟母親道了聲再見,直到母親的輪椅被推進屋內,她才離去。、

  還沒走出療養院,手機聲就破壞了療養院的寧靜,響徹雲霄。

  施夢荷趕緊將手機接起。

  「妳怎麼不在家?跑哪兒去?」手機傳來申蔚祈沈冷的聲音。

  「我來看我媽媽。」

  「妳還在療養中心?」其實回Casablanca荷居沒看見她時,他就直覺知道她會在那裡。

  「嗯,正要走,我馬上回去……」

  「不用,在療養院門口等我,我快到了。」申蔚祈簡短交代完就掛斷電話。

  施夢荷愣愣地收起手機。

  他已經在來療養院的路上了?他還記得他允諾的午餐約會?

  當她走出門口,申蔚祈的車子正巧滑到她面前。

  她自己開門坐入車內後,申蔚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怎麼了嗎?」施夢荷將身子挪了一下,正面對著他,不知怎地雙手就忍不住環到他頸子上去。

  她在他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

  這數年來,她一直生活在煙酒味之中,她以為自己到死都會厭惡香煙味,但是在申蔚祈身上的味道,卻讓她對幸福有所遐想。

  「妳今天穿得很……呃……」保守?申蔚祈實在不知如何形容她身上那件太過於正常、十足良家婦女的洋裝,雖是鮮艷的粉紅色,可不但有袖子,還有領子,裙長甚至過膝,跟她平常多少都有點曝露的衣服完全不一樣。

  「很有申太太的氣質,對吧?」

  「有人告訴過妳,申太太得穿這樣嗎?」申蔚祈皺了皺眉心,一臉嫌惡。

  不過他倒是覺得穿著保守的她,氣質高尚典雅,一點也不輸原本的冷艷風華。

  「喜不喜歡?你只要說你喜不喜歡就好了,蔚祈,你喜不喜歡?」施夢荷膩在他頸間,嗅聞他的味道,嫩唇若即若離地觸著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喜歡是喜歡,但妳若以為這樣就能當申太太,那妳也想太多了。」申蔚祈將她的手從他頸上拿下來,絲毫不留戀她的溫存。

  「想太多?」她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堅強以對,唯獨他,每次只要他隨便說句話就能輕易打擊到她,就算她的心有所設防,也總是無法抵擋他的傷人言語。

  施夢荷坐正身子,將臉朝向窗外略微仰高,她咬著下唇,努力不讓失望的淚水滴落。

  「哭也不能得到妳想要的,擦掉它。」申蔚祈看也不看她一眼,將一張面紙揮在她面前。

  不是厭惡她的淚,而是怕自己的狠勁會被她的淚水給擊潰……

  「人家哭也不行?你可以再專制一點沒關係啊,如果你是我,難道你不會想哭嗎?」施夢荷回頭瞪著他,神情哀怨。

  天底下的每個人都有權利為得不到愛而哭泣,為什麼他卻不准她哭?

  要她不哭的方法很簡單,哄哄她、親親她就好,他又為什麼不做?

  男人可以霸道,但不能無情,就算老師沒有教,他好歹在這世上活了這麼多年了,相信他也總有過女人、談過戀愛吧?為什麼他一點都不懂她的心?

  只因為她出身不良,又莫名其妙惹他心痛,他就處處以傷她為樂?

  說什麼她吉他的心會痛,也許是他自己心臟有毛病,他怎麼不去看醫生,而要將罪安在她頭上?說什麼無名火,也許是他自己EQ低,不想辦法修身養性,幹嘛每次不爽就罵她。

  一連串的不滿與委屈,愈想愈多,淚也飆得狂,她是打算放縱悲哀情緒,哭個夠了!

  「妳——」申蔚祈被她哭得心慌意亂,又同時怒火上升,他當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怎樣才不哭啊?」

  「我……我要當申太太!」

  「那妳儘量哭吧!」申蔚祈一吼,就不再理她了,打檔之後,油門一踩將車子像炮彈似的開走,轟隆的引擎代替他咆哮了好幾聲。

  一天到晚吵著要當申太太,申太太或許也沒他說的那麼難當,問題是他的感情還在擺蕩,她怎就不明白?

  她絕對有使他迷戀和喜歡的特質,但那些都還不足以凌駕他的理性。

  尤其是恨與怒阻隔在前頭,要他刻意忽略那種情緒,他做不到!

第七章
  這晚,一場知名服裝秀的慶功宴裡,申蔚祈雖然應邀出席這場盛會,但他將施夢荷獻給徐氏企業小開徐耕達,而他自己的女伴則是硬跟著來的妹妹申佳秀。

  「這個很好吃喔!小荷妳要不要吃?」徐耕達站在餐吧前,用叉子叉了一塊蝦球,認真地放在施夢荷眼前,等待她的反應。

  之前徐耕達在申蔚祈的安排下曾與施夢荷有過接觸,當時兩人在第一次見面就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因此相處得挺自然、挺愉快的。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施夢荷手中的小盤子裡食物不少,而且叉子上還叉著一塊小排骨,於是她笑了笑,搖頭。

  「沒關係,妳吃吃看。」徐耕達知道她沒多餘的手和叉子,便示意她只要張嘴就行。

  施夢荷望著他熱心卻又顯得靦腆的微笑,不好意思再拒絕,只得小嘴一開,接受他的餵食。

  「嗯,很好吃耶!」她嚼了幾下,香甜鮮脆的滋味在齒頰間擴散,她的眼睛為之一亮,完全贊同徐耕達的推薦。

  「我就說吧!」徐耕達自己也吃了一口,美食令他一臉滿足。

  「沒錯,你的推薦值得信賴。」施夢荷燦爛一笑,卻突然被他憨厚的表情給吸引住——

  這個男人,長得一張斯文的臉,眼神又那麼熱切,相較於申蔚祈的俊俏卻老愛擺臭臉,她覺得眼前的徐耕達好可愛。

  至少徐耕達待人親切又體貼,而且他明明知道她是個聽令於申蔚祈的公關小姐,卻不因她的身分而輕視過她,比起申蔚祈三不五時的冷嘲熟諷,徐耕達給了她最需要的尊重。

  「怎麼這樣看我?我會不好意思,妳知道的。」徐耕達是個正直的老實男人,被美女盯著瞧,不禁耳根一熱,臉又紅了一層。

  「沒什麼啦!」施夢荷笑著,眼光卻始終逗留在他幾近傻氣的臉上。

  然而,他們兩人如朋友般的自然互動,看在不遠處的申蔚祈眼裡是多麼刺眼。

  她陪笑也未免陪得太真了吧?她的笑靨那麼美麗迷人,卻是為了徐耕達綻放!

  申蔚祈的眼睛已開始竄火,萬分懊悔不該將她送入徐耕達手裡。

  為什麼他愈來愈不認同自己對她的懲罰方式?他時常聽見被她服務過的客戶對她讚不絕口,他不但一點也不高興,還氣得要命,這到底是哪門子的懲罰?

  看她周旋在眾多男人之間,他除了惱怒和更加心痛之外,從來不曾有過施懲的快感,總覺得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報復到自己身上,而她竟還那麼快活?!

  在思緒紛亂之下,申蔚祈習慣性地放眼搜尋施夢荷的身影!

  她和徐耕達是愈來愈親昵了,他們甚至牽著手!這是什麼見鬼的情形?

  為什麼要將自己的女人借給別人?申蔚祈你是犯了什麼難治的毛病引

  「哥,你幹嘛一直看著那個女人?該不會……她就是錚錚?!」申佳秀迎面走過來,隨著申蔚祈的視線望去,依著他此刻的複雜表情,她判斷那個正與另一個男人打情罵俏、笑得花枝亂顫的女人,就是被她大哥包養的錚錚。

  申蔚祈沒理會妹妹,眼光還是盯著施夢荷不放,咬得死緊的牙關,充分顯示他是多麼用力在忍耐胸中的怒氣……和醋意。

  「為什麼你包養的女人在陪別的男人玩樂?」

  其實申佳秀已就打聽出她大哥利用錚錚服務客戶的事,她現在只是故意捅捅他,看他有什麼反應。

  「妳少囉嗦。」

  「你這樣做根本是在考驗不堪一擊的人性嘛!一個風塵女認得『忠貞』這兩個字嗎?她又懂得『潔身自愛』的道理嗎?」申佳秀不客氣地回嘴。

  「不干妳的事。」申蔚祈斥了妹妹一句,喝幹手裡剩餘的半杯酒。

  「我是申家的一份子,我是你妹妹,我不想有那種有辱家風的大嫂!」

  「妳想太多!我沒說過要娶她。」申蔚祈氣極敗壞地說著。

  看著前方施夢荷與徐耕達四目交接,好像誰也捨不得離開誰……

  找死!這女人真的找死!

  申蔚祈這次沒砸酒杯,只是很用力地往他面前服務生手上的託盤一放,害服務生一時重心不穩,整個託盤翻覆,杯子「匡啷」碎了一地,他視若無睹地跨過蹲在地上收拾殘骸的服務生,也不管旁人側目,直往施夢荷方向走去。

  「工作結束了。」他站在徐耕達與施夢荷中間,冷淡地說。

  「這麼快?慶功宴才剛開始呢!你看,臺上還有大官在致詞耶。」施夢荷指指遠處舞臺上,正在高談闊論的政府官員。

  「我說結束了。」申蔚祈將臉湊近她的,當著徐耕達的面一掌托住施夢荷的下顎,瞇視的眼似冰又似刀。

  「我知道了……蔚祈。」施夢荷驚慌地連連點頭,卻為自己被他粗魯地箝制感到非常丟臉。

  「申董,請不要這樣,你會弄痛她。」徐耕達顯然也被申蔚祈突發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勸解。

  「徐耕達,今晚你過得愉快吧?」

  「很愉快……」不過被你破壞了!徐耕達不好意思明說,只好住口。

  「愉快就好。那我要帶我的女人走,你有什麼意見嗎?」申蔚祈嘴角一勾,傳達的冷意讓施夢荷頭皮發麻,也讓徐耕達心情低蕩。

  徐耕達探詢著施夢荷的眼神,為了不讓她為難,他選擇順應,以和為貴。

  「小荷,我改天打電話給妳。」

  「耕達再見。」施夢荷輕聲地告別。

  小荷和耕達還在依依不捨!他們竟然這樣稱呼彼此?媽的,他簡直想殺人了!

  她若真是愛找死,他會成全她的!

  申蔚祈強將她的身子揪在懷裡,疾風似的離開現場。

  ***  ***  ***  ***  ***  ***

  夜不深,月亮不亮,又被隨凰胡吹亂送的雲層給穿插得不成形。

  一出會場,申蔚祈遍尋不著司機阿定,電話又打不通,正在氣頭上的他就只知道拉著施夢荷一直往街道上走。

  施夢荷有預感,今晚不止她死定了,連阿定也死定了!

  「蔚祈,你到底怎麼了?」

  「妳好意思問我怎麼了?妳和徐耕達在搞什麼親密?」申蔚祈吼著,管他有沒有風度,像兇神惡煞他也不在乎,他就是要痛痛快快地發一下飄。

  「我又沒怎樣。」施夢荷停住腳步,瑟縮在一棟高樓外的石柱旁,企圖與他保持距離。

  「先前妳說湯右隆那只肥豬是色胚,妳是被逼的,那請問妳,這個徐耕達妳怎麼說?」申蔚祈也沒朝她逼近,就站在她幾步之外瞪著她,炮火猛烈抨擊。

  「我和他沒怎樣吧?吃吃東西、聊聊天,還有什麼嗎?」沒錯,她是對徐耕達的印象很好,但她相信自己沒做出什麼腧矩的事來,更何況徐耕達那麼老實,縱然想親近她,他也不可能強來,總是保持著謙遜的君子風度。

  唉,想想,徐耕達還真是個好男人典型,她的確挺欣賞他的。

  「妳現在在想他是不是?妳竟然在笑?」見她若有所思,嘴角還隱隱藏著笑,他真嫉妒得快發抂。

  她有本事逗得別的男人心花怒放,為什麼就沒本事取悅他?

  「我……」施夢荷無言,不知申蔚祈又哪裡不對勁,她動輒得咎,他想發火就發火,她說什麼都是錯的,解釋也是白費力氣。

  「妳別忘了自己是誰——」

  「我從來沒忘!就算我知道我是誰,那對你而言又有什麼意義?」誰都知道她是他的女人,而且是那種不必負責、不必真心、不必承諾的,他的女人!

  「如果妳硬要爭論這些,我可以明白告訴妳,妳對我不具任何正面意義。」

  此刻的他,極度地言不由衷。縱使他的心痛隨時發作,恨怒也未曾消除,但他確定自己跟她在一起時,他是有過感動的。

  有時只要看見她微微的笑,接觸到她柔柔的眼神,還有她輕輕膩在他懷裡時,他就覺得身邊有人陪伴是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纏綿時,她的柔韻與溫存更是他銷魂蝕骨,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好色之徒,但每次她總能輕易激發出他最大的熱情與狂野。

  她對他的意義——是幸福?

  若是幸福,莫名其妙因她而起心痛和暴怒,又該怎麼解釋?

  「謝謝你跟我說明白了。」施夢荷默默垂下頭。

  她覺得好無力、好沮喪,他真是殘忍!把話說得那麼白又那麼無情。

  「總之,以後別跟徐耕達那麼親近,我會生氣。」說過傷人的話之後,申蔚祈緩和語氣,不想再動怒,但還是得重申一次他的堅決立場,他絕不允許自己對她的懲罰,到最後會替他弄來一頂或多頂綠帽。

  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但誰都無法保證會是最後一個。

  「耕達他人很好啊!他把我當正常人看,和他當朋友有什麼關係?」施夢荷有點負氣,視線仍投在地面上,不想看他。

  「誰不把妳當正常人看?」

  施夢荷不敢直說那個人正是他,吞了口口水,不語。

  「難道妳是在指我?妳說我,是嗎?」

  申蔚祈看她有口難言,倒恍悟自己對她無時無刻、隨心所欲的羞辱,的確很不把她當正常人看待。

  「你總是帶著不同的眼光看待我,這是事實。」

  「那是因為妳……」

  「蔚祈,你不必解釋了,反正我已經習慣你對我大呼小叫,因為我知道那是你在乎我的表達方式,你雖然總是冷冰冰地瞪著我,我也知道那是因為你不肯表達你對我的感情,但是蔚祈,要你承認你愛我、你在乎我,真有那麼難嗎?」

  「錚錚……」申蔚祈無言以對。

  「錚錚的靈魂屬於幻太奇,但是蔚祈,在你面前的是施夢荷,你卻不肯讓施夢荷真正成為你的人!」

  她有多渴望聽見他喊她一聲本名,那會是他們之間關係的一個提升,但他就是不明白!他總是不明白!

  他不喊,總會有人喊的。

  徐耕達或許沒像申蔚祈這樣的男人來得有魅力,但他誠懇而真摯,無疑是不可多得的最佳物件。

  她看多了世間的色心狼人,徐耕達給她的感覺卻是安全無害的,他鐵定不會像申蔚祈一樣以傷她為樂。

  但是,她真為徐耕達動心了嗎?若有,她對申蔚祈的愛也太膚淺而不夠執著。

  若沒有,她為什麼現在會拿他來跟申蔚祈秤斤論兩地做比較?她又如何衍生出這種若做了會惹來被申蔚祈追殺的念頭?

  她愛申蔚祈,但他不肯給她愛和幸福,難道真要等他玩膩了她、丟了她,她才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嗎?

  她的心太亂,眼淚又不爭氣地直掉,怕被他責備,她一轉身便躲在柱子後面,掩面低泣。

  「錚錚……過來。」申蔚祈原地不動,只是溫柔地呼喚著她。

  施夢荷沒有動靜,他等了半晌,她還是沒動靜,他歎口氣,只好向她走去。

  這如果算是妥協,他倒意外地發現自己沒什麼不好的感覺。

  「別哭了,乖吧。」他拍拍她的肩,第一次這麼平心靜氣安撫她。

  施夢荷聽到他這麼輕聲細語,反而放聲大哭,雙手一張,環上柱子去,抱柱痛哭。

  申蔚祈有點愣住,他以為她會撲上他來,完全沒料到她寧可去抱柱子。

  敢情這女人是喜歡柱子甚於他,否則怎會三番兩次與柱子抱得甜蜜蜜?

  「妳喜歡抱冷冰冰的柱子?」老天!他哪兒來的耐心哄這個鬧小孩子脾氣的女人。

  申蔚祈你是怎麼了?!理這個女人幹啥呀?

  「柱子雖然冷冰冰,至少它不會拒絕我、也不會推開我。」施夢荷語帶哽咽。

  真是夠了!他可不想一整晚都耗在這根柱子上,更不接受她拿它來跟他溫暖的懷抱做比較。

  申蔚祈巨聲一吼!

  「施夢荷!」

  「啊?」

  施夢荷愕然擡起梨花帶雨的小臉望著他,而他自己則是滿臉錯愕。

  「蔚祈,你喊我名字了耶!」施夢荷不再哭,眨眨眼睫訥訥地說。

  「喊了,妳滿意了吧?」他恢復平靜,淡然說著。

  「不滿意……」

  「回家我會讓妳滿意。」打斷她又要說那些想當申太太之類的話,申蔚祈牽起她的手就要走,突然想起什麼,俯首對她的手瞧了又瞧。

  「我的手怎麼了?」

  「只准我牽,在我放手以前,只准我牽。」

  他不願意這雙手落在別的男人手裡,但是,他能握著她的手直到永遠嗎?

  「那你就不要放手啊!」說著,施夢荷故意將手抽走,想試試他的決心。

  申蔚祈反應很快,手指一緊,她的小手還是在他的掌握裡。

  他笑了,得意之中混著幾許落寞,表情好複雜。

  施夢荷不管他想什麼,她歡天喜地撲進他懷裡,只要貼緊他的胸膛、聆聽他的心跳,她相信那就是幸福的聲音。

  申蔚祈緊擁住她,大掌撫著她的背,他明白這女人需要他的呵護,但他現在心不定、情不明,兩人的未來充滿不可預期的變數,他無法應許她任何承諾。

  他對她如此放不下,究竟是前仇造就,還是真愛在滋長?

  太多太多的疑問充塞在胸口,也許他該想辦法考驗一下自己的心。

  不過在這之前,他決定不再讓她去為任何男人服務了,在她真弄頂綠帽給他戴之前,他必須先遏止這個可能!

  是的!懲罰結束了。

第八章
  「蔚祈你看!」

  施夢荷輕盈地往床上一躍,緊貼住正靠在床頭翻雜誌的申蔚祈,將手上拿的一張年曆表停在他眼前。

  「要我看什麼?」申蔚祈一點也不熱絡地瞥了一眼,又將視線放回雜誌上。

  「你看!你這個月有二十六天留下來陪我耶!」施夢荷的嘴唇輕觸著他耳朵,難掩興奮地告訴他這個大新聞。

  「妳很無聊,數這幹嘛?」申蔚祈嘴上不以為意地說著,卻仍拿過年曆表再多看一眼。

  相較於前幾個月寥寥可數的圈,這個月的圈圈可真是密密麻麻……

  原來他已經有那麼久沒回家了?

  怪不得他父母常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家,在公司碰到妹妹,她也一直將話題繞在他沒回家這件事上,連比他更不常回家的弟弟申蔚華,在偶然一次回到家沒看到他時,還特地打電話來關切他。

  他每天下班便無意識地往Casablanca荷居方向走,好像回到她身邊已是天經地義,但萬沒想到會是習慣到這麼自然且不知不覺的地步。

  他專橫地控制她的人,她卻以溫柔控制他的心……

  「蔚祈你愈來愈黏我了!」施夢荷膩在他懷裡,藏不住得意的笑,才不管頂上被一道略有怒意的眼光給籠罩。

  「才不是這樣,妳想太多了。」申蔚祈面無表情地將年曆表還她,重新看他的雜誌,可他的思緒又開始混亂起來。

  他這陣子苦思著試驗自己感情的方法卻一無所獲。如今又深陷在她的柔情裡,進退兩難。

  「你離不開我了,蔚祈。」施夢荷仰起臉,甜滋滋地笑著,一雙腳丫子不安分的在他身上磨贈,她可以感受他的心在輕輕悸動著。

  離不開?

  申蔚祈一愣,他從來沒去思索過離不離得開她這個問題……

  他向來認為只要他覺得對她的懲罰夠了,以及當他不再被那些難分難解的痛恨惹得發狂時,他一聲令下,就會終止包養關係,兩人從此不再有瓜葛,他根本不至於對她存有什麼了不得的依戀,但是——

  「說這些幹什麼?」她的挑逗害他沒辦法專心想事情,不禁惱羞成怒。

  她的眼神那麼野,煽惑的表情那麼足,軟噥細語那麼勾魂,若非他非常清楚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他真會以為這是她的專業。

  可他討厭她這樣的美、這樣的媚,好像只要她肯,她就可以在任何男人身上施展這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力!

  他的心臟一揪,痛楚又漸漸擴散開來,每次只要他的意志鬆動,他總免不了在陣陣心痛中,狠狠對她做出肉體上的攻佔和侵略,他完全無法克制奔騰的恨意。

  恨她的理由到底來自何處?

  「我只是想確定你是愛我的,但如果我會錯意了也沒關係,我不怪你。可是我愛你,我一定要愛你!」沒發覺申蔚祈的暗自掙扎,施夢荷一隻纖手穿入他衣襟內,感受那因她而升高的體溫以及狂亂的心跳,她的失落感可以獲得幾許慰藉。

  至少,她是讓他有感覺的女人,能在他的記憶裡留下印記。

  申蔚祈一向不是重感官的男人,但施夢荷總有股強烈的吸引力誘發他的渴望,這一刻,他不得不在她面前臣服。

  「還能愛之前,妳想愛就愛吧!」

  儘管他已經類比出一種試驗自己的方法,但滿腔滿腹的熾火狠狠燒灼他,他再也受不了她的挑逗和溫存,他需要她!

  申蔚祈忿忿難平地將雜誌往床下一砸,以一記愛恨交織的深吻做為這一夜兩人纏綿的序曲。

  至於離不離得開她,這最終答案,將是由他一人執筆的謝幕曲。

  ***  ***  ***  ***  ***  ***

  一大早,施夢荷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給嚇醒。

  Casablanca荷居從來沒訪客,這人敲門卻敲得這麼急,害她很是驚慌,正想起床去應門,身子卻被身邊的申蔚祈一掌給壓回床上。

  「我去開。」他有預感這來人不會是別人,而是他的妹妹申佳秀。

  一大早就找到這兒來,有得煩了!

  不知是淺眠被吵醒不高興還是怎麼著,他的臉色很難看,語調也相當冷淡,施夢荷不敢多表示意見,便乖乖躺好。

  申蔚祈不只是淺眠,因著昨夜的決定,他幾乎是失眠一整夜。

  他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描繪她的輪廓,撫觸著她的嫩頰,想著她的笑與淚,想著她為他帶來強烈的痛與恨,反反復覆,怎樣就是捨不得讓自己睡去。

  門一開,申佳秀瞧見大哥隨便套了件睡袍,想他鐵定還在床上與他包養的女人溫存。

  「還在睡呀?」

  「才幾點怎不睡?」申蔚祈不耐煩地應著。

  「妳來幹嘛?」

  「奉父母之命前來提醒你今天一定要回家。」申佳秀大搖大擺走進屋裡,嗓門刻意提得高高的,就是想讓樓上那個不名譽的女人聽見。

  「妳發表政見呀?聲音小點行不行?」申蔚祈不管妹妹愛對誰下馬威,那是她的事,但若無理取鬧妄想來動他的人,他不會坐視不管。

  「怕我吵了那個酒店小姐?不會吧?哥,你什麼時候這麼憐香惜玉了?」申佳秀冷言嘲諷,感覺到她大哥很護著那個女人:心裡真不是滋味。

  「跟妳無關的事,妳少管。」

  「與我無關?哥,你真這樣認為?你真以為你在外面包養個女人是你自己一人的事,而與全家無關?」

  「無關!」

  「你不會有娶她的念頭嗎?她不會貪圖富貴妄想當你的申太太嗎?哥,你是堂堂申偉集團的董事長耶!跟一個風塵女廝混,格調有多低呀?你平常上酒店玩玩、逢場作戲也就算了,要真愛上那種女人、娶那種女人,我真為你感到悲哀!」眼見大哥態度強硬,申佳秀愈發不甘示弱,句句如針如剌。

  「我沒要娶她,就算她妄想也沒用,至於妳,就更不必為我叫屈!」

  試驗之途即將上路,申蔚祈心情已經夠複雜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還來搗亂,他真想一把將她攆出去!

  「男子漢一言九鼎,我相信你說的話,但如果你食言,哥哥,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只要我還是申家的一份子,我會不擇手段阻止那個女人進我們申家的大門!」

  「佳秀,不管妳剛才的言論是只代表妳自己,還是也一併代表爸媽,其實都是多餘的,並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提醒我。我與施夢荷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我自有主張,你們都無法干涉;我想娶她,你們也阻止不了我,我不想娶她,她想破頭也沒用。我這樣說,妳明白了嗎?」

  申佳秀是真的明白。

  大哥的個性確實是如此,舉凡他要的、他不要的,他都有堅定的想法,從來沒人能撼動或改變他,除了他自己。

  她也明白她此刻的「事先抗議」極可能毫無意義,但身為名門千金,她著實不想與地位卑微的人有所牽扯,在她心目中,以大哥優越的條件絕對可以與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匹配。

  至於那個風塵女根本就是他人生中的污點!

  「我相信依大哥的睿智絕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我更相信你會很快結束你和那個女人的包養關係。」申佳秀只得以退為進。

  「我說最後一次,我的事妳不用管。」申蔚祈食指指著她,嚴正警告,眼中的陰沈更讓他的臉部表情顯得異常凌厲。

  「我知道了。」申佳秀不服也得服,默默停火。

  「那好歹晚上回家吃個飯,爸媽真的念得緊了。」

  「出國前我會回家一趟。」

  「出國?你要出國?是公事還是私事?難道是要帶她去?!」申佳秀立刻緊張起來,指著嘍上睛唰著。

  「是私事,我打算帶李珍去。」這是申蔚祈考慮很久才做出的決定。

  之所以想帶辦公室的秘書小姐李珍一起去,一來是因為李珍這幾年來為他鞠躬盡瘁,不顧青春飛逝,任勞任怨地賣命工作,別人一年有二十幾天不等的特休,她卻老是休不到三分之一,所以這次攜她同行,算是慰勞資深且忠心耿耿的員工,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對自己沒信心……

  這也真是令他氣餒的發現與決定。

  他本想借著工作獨自出走國外,轉移對施夢荷的注意力,但他人都還沒離開施夢荷半步,就已開始擔心自己會因為思念她而半路折返,而不得不想出帶李珍一同前往這個能在旅途中分散他注意力的辦法來!

  「帶李珍?」這倒令申佳秀一頭霧水,既然是因私出國,那帶李珍不是很奇怪嗎?

  「這幾年來她為我做了那麼多、犧牲那麼多,我總要好好補償補償她。」

  「真有良心,也不枉費李珍在你身上浪費掉的青春。哥,我贊成你帶她去。」只要不是帶那個風塵女去,申佳秀就沒什麼好抗議的。

  申蔚祈才不理會妹妹贊不贊成,他的情緒莫名其妙陷入一種很難形容的低潮。

  「那我走了。」申佳秀見大哥無意再談話,便很識趣地告辭。

  申蔚祈心事重重踱向樓梯處。

  此時,呆站在樓梯口窺聽的施夢荷立刻奔回房間,匆匆將房門一關,瞬間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停止了!

  李珍——

  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那是怎樣的一個女人?是申蔚祈的正宗情人嗎?還是他包養的另一個女人?!

  他總共包養了幾個女人?他身邊除了她之外,到底有幾個女人?

  她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她一直以為她是他的唯一,儘管他不肯說愛,不肯給承諾,但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他僅有的。

  如今看來,顯然不是!那個叫做李珍的女人為他犧牲奉獻、為他浪費青春,他要補償她,所以帶她出國……

  被他的妹妹貶一頓不算什麼,連聽見申蔚祈稟持一向的說法跟申佳秀保證不可能娶她,她也可以接受,伹在聽見李珍的名字出現時!

  她整個人慌了,滿心的嫉妒,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她竟然都不知道!

  可現在知道了又如何?她仍是他的囚犯、愛的俘虜,他不放手,她無處走……

  聽見申蔚祈的腳步聲逼近,施夢荷趕緊跳上床,縮進被裡裝睡。

  然後她聽見申蔚祈盥洗、開衣櫥換裝的聲音,以及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停在她床前。

  感覺他一直站著,隱約在歎息,好似正對她做無聲的告別,她好想掀開被子求他不要離開,但她不敢。

  申蔚祈輕輕撫摸著她散在被外的髮絲。

  他決定默默離去,不給她任何理由和消息。

  如果他這一段時間能夠厘清自己的情感,那麼他會給她一個交代。

  他無法預測最終的結果是什麼,而自己的心究竟往哪個方向傾斜,他也不再多想,一切就交給時間和空間去證明。

  他相信,當兩人距離拉開,他就會知道自己是不是離得開她。

  抛下最後一絲眷戀,他毅然轉身離去。

  隨著刻意放輕的關門聲,躲在被子裡的施夢荷終於放聲哭出。

  她恨自己窩囊至此、卑微至此,連質問他一聲的權利和膽量都沒有!

  ***  ***  ***  ***  ***  ***

  如果他能痛痛快快在國外玩個幾天,甚至是幾個星期都不想起施夢荷,或是想起她,他也不痛不癢,那麼他就能明白她在他心中根本沒什麼份量,回國後他就可以灑脫地釋放她,不再與她糾纏!

  出國前,申蔚祈是如此打算,可事實是他一上飛機,此趟旅行就立即變成他對施夢荷思念的累積之旅。

  難道他真離不開她了?

  不,他相信這只是一時的不舍,等他徜徉在夏威夷海灘,他就會知道他對她的思念是多麼短暫而不真實。

  「董事長,你還好嗎?我看你從上飛機之後臉色就不太好耶!要不要緊?」李珍不太放心地問。

  董事長邀請她出國遊玩她自然高興,可他愁眉不展的模樣跟她平常所認識自信滿滿的董事長判若兩人,她實在很不適應。

  「我沒事。」申蔚祈應著,瞥了她手上的零食一眼,說:「倒是妳,一路吃個不停,小心腸胃負荷不了。」

  「不會啦!董事長,難得放輕鬆出來玩,我才不允許自己出狀況呢!不過董事長,很感謝你大方的邀請和招待,回國後我一定會加倍努力拚命工作。」李珍開心吃著、笑著,她對這次的旅行可是充滿期待,機會難得,非得痛快玩瘋點不可。

  「看來這次帶妳出來是真的做對了,只是……」他出來這趟,卻是活受罪吧?

  申蔚祈聲音非常低沈,李珍聽不清楚他說什麼,不過也不再理他,自顧自地吃喝去了。

  申蔚祈轉頭看看飛機窗外,外頭白茫茫一片,正如他此際的心情一樣。

  完蛋了!他想她、想她,無時無刻不想!就算李珍在旁邊吃喝得跟豬一樣,還是無法影響他思念施夢荷的思緒。

  原來當一個人固執地想念起另一個人時,不要說有閒雜人等在旁邊暴飲暴食,就算是在兵荒馬亂之中,也沒人能抑制得住思念的心。

  心痛的感覺他早已熟悉,而思念的情緒,他現在終於懂了!

  他正在天際,但他的思念蒼天不瞭解,無法為他解答。

  ***  ***  ***  ***  ***  ***

  沒消息了,真的沒消息了。

  施夢荷頹然放下電話,連續幾天的等待和尋找讓她痛下結論,申蔚祈果真是個冷血無情的男人……

  傷心轉為恨,等待成了絕望,她努力告訴自己沒關係、沒關係,隨他去!

  一個如黃金般閃亮的單身男子本就容易吸引女人,就算他擁有幾十個情人都不為過,只要他應付得來,就算她施夢荷只是幾十分之一,那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現象啊!

  「申蔚祈,隨便你啦!祝你們雙宿雙飛幸福愉快!我施夢荷才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唉,不是才怪。

  只要一想到申蔚祈和李珍正在國外快樂逍遙,她就免不了要顧影自憐一番,然後再痛罵他一頓。

  算了,還是去療養中心陪媽媽最實在,媽媽最近精神好很多,是這陣子以來最值得高興的事了。

  她打理好自己正想出門,手機正好響起,滿心以為是申蔚祈來電,結果非但不是,還是從療養中心傳來的噩耗。

  「施小姐,妳母親突然無預警昏迷,現在正在急救,請妳趕緊過來一趟!」

  「什麼?我、我馬上過去!」施夢荷腦中轟然一響:心臟怦怦跳,整人被強烈的驚駭給包圍住,但她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出門。

  「施小姐要去哪兒?」阿定從宅側的小屋竄出來,追著她問。

  他是申蔚祈出國前特地派來負責接送施夢荷出門的,除此之外,還有一項機密的任務不可說。

  「去醫院!快,我媽媽陷入昏迷了,阿定,快點!」

  「是,小姐請上車。」阿定是隨時待命的,因此動作迅速,立即上路。

  媽媽不會有事的!

  她這幾天氣色那麼紅潤、聲音那麼清晰,笑起來時根本一點也不像是個長年臥病的人,她不會就此昏迷不起的!不會的、不會的!

  心急如焚,淚水也早巳模糊了她的視線,窗外景色一幕接著一幕飛逝,看也看不清。

  她才不希罕路上有什麼好景色,她只願能永遠看見母親的微笑!

  媽,妳不會有事,妳不能有事!我不許妳丟下我一個人,我不許!

  阿定從照後鏡看見施夢荷淚流滿腮,也知她心焦情切,但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又口拙,儘管他想代替申董事長安慰她幾句,但他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踩緊油門狂飄,希望能快點到達,若她母親無力回天,至少他也要讓她來得及見她母親最後一面。

  一到醫院,施夢荷急切地衝往急救病房,才到門口,醫生正巧走出來。

  「醫生……」

  「很抱歉施小姐,我們已經盡力了,妳母親逝世於十點五十分,就在妳趕到的前十分鐘。」

  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施夢荷激動地放聲而哭。

  「可是,我媽媽最近氣色很好,精神也不錯,為什麼……」

  「施小姐,請節哀。」

  醫生拍拍她的臂膀略表哀悼之後就走了,施夢荷根本來不及問上幾句話。

  她也明白醫生為什麼不再多說,母親的病本來就一直在拖,隨時會走,只是她沒想到竟會這麼快,快到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

  她不想接受這麼殘酷的事實,她不要媽媽死,她不要!

  「媽……」她顫抖著走進病房,掀開覆在母親臉上的白布,眼淚終於潰堤。

  不知媽媽走時有沒有承受巨大的痛苦,她的表情竟那麼安祥,她好像在微笑,一如她每次鼓勵女兒要堅強勇敢時一樣。

  「看護說,妳媽媽昏迷前一直重復說著一句話。」護士站在她身後輕輕說。

  「說什麼?」施夢荷聲音沙啞又顫抖。

  「小荷妳一定要幸福。」

  媽媽臨終前還是不忘為她祝福……

  媽媽的叮嚀言猶在耳,她卻不敢相信母親的死亡已成事實。

  雖然母親長年在病榻上,可卻是她最重要的精神支柱,與母親相依為命二十幾年,如今要她一個人孤單地活下去,她害怕自己沒有勇氣。

  媽媽永遠會為妳祈禱和祝福,只要妳有幸福的可能,哪怕只有一點點,妳也千萬不能放棄,知道嗎?孩子?

  她知道的,為了媽媽,她一定要努力讓自己幸福……

第九章
  「小荷?!好久不見,妳怎麼會在醫院?」

  一出醫院,施夢荷就被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喊住,這麼厚實而緩慢的語調很像徐耕達,她一回頭,果然看見他。

  「耕達,好久不見。」

  「對呀,自從上次妳被申董事長帶走後,我們就沒見過面了,我一直都很擔心珎。」

  「我沒事。」施夢荷雖是帶著微笑,卻難掩失去至親的傷痛與落寞。

  「你怎會在這裡?」

  「我來探望一位出車禍的朋友。妳呢?還好吧?妳怎麼看起來很傷心?」

  「我……我媽媽今天上午過世了。」她淡淡回答,鼻頭一酸,淚又奔了出來。

  「這……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徐耕達立即表達關切,也誠心希望能幫上她的忙,可遲疑著申蔚祈可能隨時出現,他又有所顧忌。

  「你能抱我一下嗎?」她多希望此刻出現的人是申蔚祈,多希望能靠在他懷裡痛哭一場,但他人在千裡外逍遙,她的眼前只有徐耕達。

  「當然可以。」他大方為她敞開雙臂。

  施夢荷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

  這懷抱或許沒有申蔚祈來得令她悸動、著迷,但卻很適時,徐耕達提供了她現在最需要的安全感與倚賴。

  她不想一個人面對失去媽媽的哀傷,她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地住在Casablanca荷居裡!

  「耕達,你可不可帶我離開?可不可以?我現在不要一個人,我不想要自己一個人!」啜泣中,她落寞地呼喊。

  徐耕達不懂她所謂離開的意思,但對於她的脆弱與崩潰卻是備感心疼,他很想將這個小女人捧在手掌心細細呵護。

  「小荷,我不知妳現在為何選擇投入我的懷抱,但是我願意從現在起成為妳的依靠,妳不會孤單的,我會陪著妳面對所有的難題。」

  「耕達……」施夢荷驚訝地擡起頭來望著他。

  這男人說的話一如他眼神裡的懇切,與申蔚祈的冷絕全然不同,就在這一秒,她似乎看見人生的另一條路。

  她不是非得仰靠申蔚祈的施捨才活得下去,她不該再任他囚禁,否則終其一牛她都得為愛受苦,她不要這樣。

  她答應媽媽要努力讓自己幸福,她一定要幸福的!

  美國夏威夷州立醫院

  申蔚祈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真的只能用「啼笑皆非」來形容他現在的心情和李珍的處境。

  這李珍真是沒玩樂的命!

  才在飯店Check in沒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李珍亂吃東西還是什麼原因,她突然得了急性盲腸炎,這下不但她沒得玩,連他犯相思病、想立刻飛回台灣也沒辦法了。

  「董事長,真對不起,害你沒得玩。」李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人一放鬆胃口就大開,看到什麼都想吃,如今落得沒得玩就算了,還住院開刀,更可恥的是還勞駕董事長親自照顧,她已經打算在回國後跪在他面前以死謝罪了。

  「算啦!反正我也不是存心出來玩的……」若說李珍悔不當初,那他的懊悔絕不會比她少。

  相思難耐,他已在心裡自我承認幾百遍,他真的離不開施夢荷。

  他不該一聲不響丟下她,自己跑出國做什麼愚蠢的自我考驗!

  「啊?」李珍一臉不解。「那董事長為什麼出國?」

  「嗯……老實告訴妳吧!李珍,我愛上了一個女人,我這次出來,就是想證明自己離得開她,一點也不會想念她,但事實卻是……」

  「董事長很想她,根本離不開她?」李珍瞭解地接下去說。

  「嗯,我這輩子從來沒嘗過這種感覺,但這幾天,我卻快被這種感覺折磨死了,真是要命。」申蔚祈情到深處,也顧不得李珍是他的下屬,又是個需要休養的病人,話題一開就忍不住訴一堆苦。

  「董事長,我應該不要緊了,請董事長立即幫我辦出院,我們回台灣吧!」李珍不忍董事長因為她而被困在夏威夷。

  她原以為申蔚祈是個冷血寡情的男人,沒想到鐵漢也有柔情的一面,她深深為他的真情告白而感動,但她卻大笨蛋似的把他給羈絆住,真是罪過。

  「妳若沒好就出院,上飛機也危險,我是不可能這樣做的。」

  「董事長對不起,那就請你再忍幾天的相思苦了。」李珍羞愧地說著。

  申蔚祈沒再說話,他腦子裡都在想著施夢荷正在做什麼?

  大聲咒罵他?還是無聲地哭泣?該不會……

  該不會和別的男人去約會吧?!

  隨著乍起的想法,他的腦中立即閃現徐耕達那張老實斯文的臉。

  殺千刀的!一想到這個,他只覺得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

  轉頭看看剛睡著的李珍,他無力地笑了笑,這趟夏威夷之旅,他真是所為何來呀?

  不行,他原本打算回國後當面跟施夢荷表明心意,但是現在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先打電話!

  可他要怎麼解釋這一切?

  不管了,先打再說,聽一聽她的聲音聊慰相思也好……

  ***  ***  ***  ***  ***  ***

  施夢荷在徐耕達的協助下,很簡單隆重地將母親後事辦好,連日來的壓力總算悄微沒了下來。

  這天,徐耕達邀請她參觀完徐氏企業新落成的B棟大樓之後,利用一些空檔轉往他的總經理辦公室喝杯茶,等待共進午餐。

  「耕達,真的很謝謝你這幾天的幫忙。」

  這幾天來,徐耕達對她精神上的支援,意義已遠超過申蔚祈金錢上的供養。

  「不要這麼客氣。」徐耕達溫和地笑著。

  他的溫柔縱使在她心中激不起火花,但她卻覺得這平平淡淡的相處也很自然、很無害,至少他對她沒有先人為主的恨意,光這一點,她就覺得坦蕩多了。

  「我不是客氣,我是真的很感謝你陪著我、給我鼓勵,這對一個失去至親,又被愛情抛棄的人來說,是最珍貴的安慰。」在他面前,施夢荷已沒有秘密。

  他從不取笑她的出身,也不曾用高高在上的姿態鄙視她,總是以最良善、最理解的態度來看待她的遭遇。

  「接下來妳打算怎麼辦?要是申董事長一直不聞不問,妳難道要傻傻繼續等下去嗎?」他是真的替她憂心。

  「也許,我會認真地考慮離開他吧?」施夢荷淒迷一笑,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申蔚祈給她錢卻不給她情,此刻她人生的重擔已因母親的過世而卸下,那麼她是不是可以將錢留下、把情帶走,自動結束兩人的包養關係?

  她不想再處於被動姿態了,也許在這場一開始就明顯不對稱的愛戀中,她可以積極主導些什麼……

  真的要離開他嗎?

  「小荷,我……請妳相信我不是想趁虛而入,但是我真的願意陪妳一輩子,如果妳覺得我還算可靠,那麼,我希望……請妳嫁給我!」就算是在求婚,徐耕達的口氣還是很徐緩,不過他的額際已經緊張得在冒汗,眼神也顯得有點不安。

  「耕達,你——」施夢荷被他突來的求婚給嚇住。

  生平第一次被求婚,她除了錯愕之外,不可諱言也感到些許興奮,畢竟跳出淤泥從良是她矢志不移的願望,但是……她知道自己並不愛他,她真能違背自己的情感答應嫁給他嗎?

  徐耕達接著說:「從幾個月前第一次見到妳時,我就非常喜歡妳了,但我深知妳是申董事長的人,所以不敢輕舉妄動。我的戀愛經驗少得可憐,追女孩子我也不太會追,如果不是這次看見妳對申董事長這麼失望,我好像有點機會,不然我可能也沒勇氣跟妳表白,小荷,我是認真的。」

  施夢荷實在很難相信,竟然真有人跟她求婚,而且還是個條件相當優秀、身家背景都那麼高不可攀的男人。

  「可是我的出身……你家人不會反對嗎?他們不會瞧不起我嗎?耕達,娶我這樣的女人是需要勇氣的,你不為難嗎?再說我們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你怎麼會想要娶我?」

  「因為我知道妳很善良,妳之所以吸引人並非只是妳有美麗的外表,雖然妳過去的工作不被世俗所認同,但我卻可以感受到妳對人的真誠,在我心目中,妳的性格比任何一個人都還更值得我敬重。而我父母是開明的人,我相信他們會尊重我的選擇。」徐耕達靦腆地笑了笑,又強調。

  「這個妳真的可以放心,徐家的媳婦沒那麼難當。」

  「是嗎?」

  施夢荷神情有些恍惚,申蔚祈老是說他們申家媳婦飯碗沒那麼好端,可徐耕達卻拍胸脯保證徐家的媳婦沒那麼難當,這可真使她受寵若驚。

  「小荷,妳不用急著回答我,妳可以多點時間考慮沒關係,我等妳。」

  望著他誠懇的眼神,嘴角還有絲憨厚的笑,施夢荷真想一口答應,但思及自己對申蔚祈還牽腸掛肚,她實在不想違背自己的感情,可又思及申蔚祈若永遠卸除不了心中對她的恨,那麼兩人也不可能會有光明的未來,再糾纏下去也沒有意義。

  這次就讓她主導自己的人生吧!

  在申蔚祈結束他的懲罰之後,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從囚牢裡走出來!

  為了期待已久的幸福與自由,她決定了。

  「耕達,我答應你。」

  「小荷!真的嗎?」徐耕達興奮之中帶點不相信。

  「嗯,真的。」施夢荷說完這句話,心頭忽地顫了一下,手腳瞬間冰冷,全身被一股沒來由的恐懼所侵佔,好似她做出什麼虧心事般不安。

  「太好了,小荷,我覺得好快樂,從沒有過的快樂!」

  徐耕達開心地笑著,完全沒看見她眼底的疑慮,且首次主動將她抱入懷理。

  施夢荷卻在他的興高采烈之中沈默。

  申蔚析,分離……是時候了!

  「耕達,我有話先跟你說……」施夢荷正想開口,手機鈴聲正好響了起來,她抱歉地看著徐耕達,說:「對不起,我先接電話。」

  「好。」徐耕達仍是雀躍萬分地笑著,朝她做個請的手勢。

  施夢荷拿出手機一看,竟是多天來不曾給她任何消息的申蔚祈!

  「喂?」她翻開手機,戰戰兢兢應了一聲。

  「錚錚,我……」電話接通,申蔚祈在遙遠的彼端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世上不會再有錚錚這個人了,蔚祈。」她壓低聲音,如同她壓抑自己的情感一般,可淚水已不爭氣地在眼眶裡打轉。

  「夢荷?」申蔚祈明顯感到她語氣中的冰冷,與她一向的輕言軟語大不相同,他有些愕然。

  「夢荷?」施夢荷仰起頭,企圖將浮在眼眶的淚水擠回去,她苦笑著,覺得這聲夢荷叫得好諷刺、也太遲了!「蔚祈,你聽我說,我不知道你現在在哪裡,但我知道你身邊有女人,我也不知道你想怎麼樣,但我知道我不再是你的囚犯了。」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從良,現在我有這個機會,我不想錯過了,再見……蔚祈。」施夢荷眼一閉,心一橫,掛斷電話。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卻沒勇氣面對徐耕達。

  「小荷,妳可以再多考慮一下沒關係,在我為妳套上戒指之前,妳隨時可以跟我說不。」徐耕達悄然走到她背後,柔聲說道。

  「耕達,我不會反悔,但是我現在想靜一靜,讓我先走好不好?」施夢荷心亂如麻,萬沒想到就在她答應別人求婚的下一秒,申蔚祈會突然打電話過來,她現在難以平靜。

  「好,要我送妳嗎?」

  「不用,我自己走。」施夢荷對申蔚祈打電話的動機有太多想象,她沒辦法在徐耕達面前表現得若無其事。

  說完話,她勿匆轉身離去。

  事情變得很糟!

  申蔚祈若不打電話給施夢荷,也許他還能沈得住氣,偏偏他就是打了電話。

  結果不但沒有讓寂寞的心靈受到慰藉,反而在電話中難以說明白,百口莫辯,被她給掛了電話,這狀況真是他始料未及,做夢也想不到。

  電話被掛,他改用發簡訊和留語音信箱的方式,但她卻一通也沒回。

  這讓他的憤怒迅速累積,快要衝破臨界點。

  他的心境比來時更為複雜、焦躁,真想丟下李珍不顧,趕快一個人飛回台灣算了.

  可他既然帶李珍出門,就有義務將她平安送回家,何況她是他最鍾愛的下屬,再怎樣也不可能抛下她不管。

  於是,等李珍康復再加上被許多瑣事耽誤,當他們所搭的飛機抵達臺北上空時,已經是好幾天以後的事了。

  傍晚,在回Casablanca荷居的路上,他又開始撥打施夢荷的電話,但都沒有人接聽,不祥的預感愈來愈強烈。

  「阿定,她到底知不知道我今天回來?」申蔚祈氣急敗壞地質問阿定。

  「董事長……」阿定邊開車邊發抖,早就判著等了!他要如何跟董事長交代呢?他自己也找施小姐找好幾天了……

  「什麼話不快說,吞吞吐吐的幹什麼?」

  阿定嚇得連車都開不穩,已經在蛇行。

  「施小姐有好幾天沒回來了,從四天前她跟徐氏企業的徐總經理出去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她了,董事長,我有很努力在找她,可都找不到!還有……施小姐的媽媽在董事長出國那段期間過世了。」

  什麼?她媽媽過世了……

  這麼說,這幾天她心情一定很不好、很傷心無助,而他竟不在她身旁……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沒第一時間馬上跟我報告?!」

  「我就是不敢跟你報告呀。」阿定心想這下死定了,嗚嗚地哭起來,這下子邊哭邊開車開得更不穩了,嚴重影響前後左右行車安全。

  「做事不牢靠就算了!你給我小心點開車,不安全將我送到家,不如讓我現在就先打死你!」申蔚祈早已氣得冒煙。

  「董事長不要這樣啦,求求你……」

  阿定一個大男人哭得涕泗縱橫,申蔚祈更是氣到不想說話,開始專心發簡訊給施夢荷,留下一通又一通的語音留言。

  儘管早猜到她不會回應,但他就是不死心!

  ***  ***  ***  ***  ***  ***

  回到Casablanca荷居,夜幕已完全籠罩,風暖烘烘的,盛夏的感覺好濃。

  Making love on a long hot summer’s night……

  望著那塊木牌,申蔚祈仿佛聽見自己對著施夢荷深情而唱的歌聲,在這夏夜裡輕輕飄送。

  Casablanca荷居聳立在夜空中,除了四周按時打亮的夜燈,屋裡一片漆黑。

  她不在屋裡。

  申蔚祈考慮著要不要直接放棄進屋的念頭,到別處去尋找她的蹤影,但就在他打開車庫的鐵門時,他聽見最思念的呼喚!

  「蔚祈。」施夢荷就站在他身後。

  「夢荷?!」申蔚祈急切地轉身,看見施夢荷穿著一件涼爽的白色小洋裝,裸露的肩與臂明顯比他出國前還瘦上一圈,原本豐腴的小臉也消瘦不少,下巴都尖了。

  心疼,不同於以往的心痛,他為她的清瘦感到不舍。

  「玩得愉快吧?」施夢荷雙臂環在自己胸前冷笑著。

  「我……很想妳。」申蔚祈靠近她幾步,生澀地說。

  聞言,施夢荷原本冷笑的嘴角更加一扯,笑得好悽楚。

  「妳那是什麼表情?妳在笑什麼?」申蔚祈被她那麼一笑,瞬間上火,多日來的思念全化為憤怒。

  他真覺得自己是個不適合說情話的男人!好不容易說了句「我想妳」,她卻不領情,還送他一個冷笑。

  「在別的女人身邊想我,是嗎?蔚祈,我從來都不知道你那麼博愛。」

  「什麼女人?」申蔚祈是真不明白。

  難道,她懷疑他還有別的女人?

  應該是了!回想起當初那通電話,她的確有說句什麼「我知道你身邊有女人」之類的話……

  「我沒有別的女人——」

  施夢荷不客氣地打斷他。

  「別說了,那都不重要了,我收到你的留言,所以我回來了,但我是回來跟你把話說清楚的。」

  「把話說清楚?妳認為我們之間說得清楚?」她根本打定主意不想聽他解釋!

  申蔚祈是個不輕易低頭的人,儘管他在國外時,一心只想回來跟她表明心意,但見她態度冰冷甚至高傲,他所有的情話和思念都一徑往肚裡吞。

  除了剛才那句情思殷切的「我想妳」,他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好聽的話。

  「蔚祈,我已經答應徐耕達的求婚,我今天是來跟你告別的。蔚祈,原來還真的有人愛我,所以,我不再是你的囚犯了,恭喜我吧!蔚祈。」施夢荷笑著,眼裡看似充滿對她與徐耕達婚事的期待。

  她無情求去,卻口口聲聲喊著他的名,這分明是要氣死他。

  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他一向粗暴的力道,表達他此際的震驚。「他跟妳求婚?!妳答應了?施夢荷,妳答應了?妳是我的,妳敢擅自答應別的男人求婚,妳不要命了妳?」

  「是,我答應了。蔚祈,我不再是你包養的女人。」

  「我沒准妳——」

  「你非准不可!蔚祈,我可以忍受你從不說愛我,我不當申太太也沒關係,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很難聽的包養關係,我也甘之如飴,但是當你不聲不響帶著別的女人出國、讓我一直找不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該死心了,我不該再癡癡等你回來……你知道我媽媽去世了嗎?如果可以,我多希望當時陪在我身旁的是你,而不是徐耕達!」施夢荷淚花四散,崩潰地使勁槌著他的胸膛,每一聲撞擊都是她對他長久累積下來的怨懟。

  發泄完,她更使勁推離他的箝制,轉身背對著他,並再度用雙臂環抱住自己,好像只有這樣她才能支撐自己脆弱的尊嚴。

  申蔚祈當然為她母親的去世感到難過,若時光回轉,他也寧願當時在她身邊摟著她、給予她慰藉和依靠的是他,而不是徐耕達。

  但事情的發生就是那麼不湊巧,若他能早點知道自己的心意、面對自己真實的情感,他絕不會讓她一個人負荷這麼沈重的傷痛。

  面對她的不諒解,他無言以對,一句「對不起」掙扎在喉間,始終說不出來。

  氣氛僵滯許久,他自她身後輕輕擁住她,仍未開口。

  兩人的溫度互相在傳遞,怨尤卻已橫亙在彼此的心中。

  「夢荷,妳說對了,我離不開妳,我真的離不開妳,我已經替自己找到答案,我是真的離不開妳了……」

  「蔚祈,說這些都太遲了,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像你那樣一聲不吭地出國不告而別,所以我回來跟你說一聲。是不是也請你現在親口跟我說,你要放了我?」

  「那是不可能的!」

第十章
  「申董事長,請你放開她!」

  就在申蔚祈轉過施夢荷的身子,想重新將她擁入懷裡時,徐耕達從他的座車下來,朝著申蔚祈大喊一聲。

  申蔚祈側首望向發聲處,當他看見來人是徐耕達時,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有沒有聽錯?你叫我放開她?」

  「你沒有聽錯,申董事長,請你放開她。」徐耕達站到他面前,語氣堅定。

  「你憑什麼叫我放開她?」申蔚祈挑釁地斂著眼眸,睥睨著他。真不敢相信一向溫吞老實的徐耕達,竟膽敢與他作對。

  「就憑她是我的未婚妻!申董事長,請你放開她。」徐耕達側摟著施夢荷的肩膀,向申蔚祈宣示他現在已正式擁有這個女人。

  「未婚妻?!徐耕達你在瞎說什麼?」

  就在申蔚祈加重握緊施夢荷手腕的同時,他赫然看到她無名指上閃爍著璀璨的光芒!那是一顆閃亮的鑽戒!「施夢荷妳……」

  「我說過我答應耕達的求婚了。」施夢荷將臉偏向一旁,不想再接觸他盈滿憎恨的眼光。

  「我真不相信妳竟敢這麼做!」

  「蔚祈,事實擺在眼前,我現在是耕達的未婚妻,不再是你所包養的的錚錚,所以請你放開我。」她已在前往幸福的路上,絕不願半途而廢,於是求去的話語說得決絕。

  「妳真的想這樣?」申蔚祈將她的臉扳過來與他正對著。「妳真要選擇他?」

  「耕達是我結婚從良的最佳物件,也是唯一,所以我不想錯過。」

  唯一?徐耕達是她的唯一?

  申蔚祈被「唯一」這兩個字給震懾住:心痛和窒息的感覺交替衝擊著他。

  他望著她美麗的眼眸,含淚的樣子楚楚可憐,但在淚霧之下卻是她對他的冷絕與無情。

  「妳走吧!施夢荷,但是妳必須知道,今天只要妳一轉身,就是我從莫名其妙恨妳,變成理所當然恨妳的開始。」說完他的臨別贈語,他傲然鬆開她的手。

  施夢荷一被釋放,就立即被徐耕達摟入懷裡,他萬般憐惜地檢視著她的手腕,一邊往外走。

  好一個濃情蜜意的畫面!

  申蔚祈只是佇立在原地,無意識握緊雙拳,忿忿地目送兩人離去,不敢相信她真有勇氣離開他,愛別人去。

  在他離不開她時,她卻走了。

  襖熱的夏季還沒結束,纏綿的情歌他再也唱不下去。

  「妳真的跟申董事長分開了?他願意放妳走?」蔓蔓以為施夢荷跟申蔚祈即使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也必是纏纏綿綿到老死,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分開?

  「蔓蔓,妳不覺得我這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嗎?我以為妳會為我高興。」

  「高興?妳抛棄申董事長,卻叫我為妳高興?我辦不到。」蔓蔓搖頭,大大地不苟同。

  施夢荷對好友的反應一臉疑惑。

  「難道妳真要我沒名沒分被他包養一輩子?妳明知我想從良的。」看來她想從蔓蔓這邊得到鼓勵,很難。

  「妳太沒耐心了,小荷。我真的對妳很失望。」蔓蔓語重心長地再搖一次頭。

  「我以為妳希望我幸福。」

  「我當然希望妳幸福,可妳太自私,只想要自己幸福,卻似乎從沒替申董事長想過,他要的幸福是什麼?」

  施夢荷頓時啞口無言。

  她倒是真的從來沒替申蔚祈想過,她甚至不知道他渴望擁有什麼樣的幸福?

  她口口聲聲說愛他,卻只是一味要求他給她「名分」,她的所作所為根本不是互體互諒的表現,而是無理取鬧、貪心且苛求的自私鬼。

  「小荷,真正的愛情不該是這樣的,或許申董事長在某方面是傷害了妳,但妳有沒有想過,也許是妳前世欠他的呢?」

  「蔓蔓,你……」

  「小荷,世上有很多事情是講也講不明白、說出來也不知道誰會相信的,但我也告訴過妳,人與入之間相遇、相知、相愛、相恨都是有因緣的,妳只要相信我一句話!妳和申董事長不可能就這樣算了,妳上輩子欠他,這輩子卻不還他,那麼我跟妳講,你們下輩子還有得纏、有得受呢!」

  「蔓蔓,妳這樣不公平,妳擺明瞭就是站在蔚祈那一邊嘛!這實在是說服不了我。」

  「我承認我偏向申董事長那一邊。妳再聽我一句,我是不會無緣無故站在他那邊替他說話的。」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是妳前世欠了他。」蔓蔓慢條斯理地說下結論,表情出奇平淡。

  聞言,施夢荷失笑一聲。

  「這……我還不知道妳還會通靈呢!」

  「我不會通靈。」

  「那麼……」

  「那麼就是,如果妳硬要嫁給徐耕達,我口頭上、表面上送妳一聲祝福,但是老實跟妳說,我不看好你們。」

  「唉!蔓蔓,好不容易有人要娶我,妳怎麼這樣『唱衰』我啦?」

  「我沒有,我只是預言。」

  「這下又變成預言家了。」施夢荷沒好氣地瞟她一眼。

  蔓蔓撇了撇嘴角,似笑非笑。

  「好吧,就這樣了,等你們婚期確定的時候記得跟我講一聲。」

  「我會的。」施夢荷應著,兩人的談話沒再繼續,她就告辭了。

  蔓蔓倚在門口目送她搭電梯下樓後,她又搖了搖頭,並大聲歎口氣。

  這對前世情仇未解的戀人啊!明明相愛為什麼又要在今世蹉跎呢?

  必要時,她會為申蔚析出頭的。

  只是現在時機還沒到……

  ***  ***  ***  ***  ***  ***

  申偉集團董事長辦公室

  「哈!這真是笑話。」

  申佳秀拿著一份報紙攤在申蔚祈面前。

  「哥,你果然是睿智的,若非你及時懸崖勒馬,這樁笑話就會發生在我們申家!」

  徐氏企業繼承人徐耕達即將擇日迎娶酒店公關

  八卦雜誌上斗大的標題映入申蔚祈眼簾,他冷漠地拿起報紙看了下內容,隨即氣怒地丟回給申佳秀。

  「申佳秀,好好幹正事去,別盡拿些無聊的八卦來煩我!」

  「哥!莫非你還在想著她?!拜託!她想從良就讓她去從良,徐耕達當你的替死鬼是他活該倒楣,你該慶倖施夢荷的『變節』……呃,我是說一個在風塵闖蕩那麼多年的女人若還懂得什麼叫貞節,那也夠資格登上報紙頭條成為大新聞了!」

  「妳夠了沒?!」申蔚祈先是咆哮,後是冰冷的命令。

  「妳給我滾出去。」

  眼見大哥被她激得臉色鐵青,申佳秀倒是很有自覺地閉嘴。

  反正那女人自動離開了大哥,她已經很放心,當下就決定不再囉嗦,免得將大哥氣死,她乖乖退出辦公室。

  施夢荷是真要嫁給徐耕達了!

  難道他真不阻止嗎?他甘心坐視她移情別戀、嫁做他人婦嗎?

  只差一點點他就可以告訴她,他不想離開她,她根本不應該那麼迫不及待投入別人懷抱。

  沒將愛說出口,並不代表他沒感情,她非得用這種「變節」的方式逃離他嗎?

  在看見那只戒指時,他該鎮靜下來將它拔下還給徐耕達,然後把施夢荷帶進屋裡,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告訴她——他不在乎她的出身,也不管會遭遇到家人多大的反對,他都要跟她在一起,他的愛一開始就存在,只是他不曾想清楚;他更已拿定主意要將她明媒正娶……

  總之,他當時就該將自己一切一切的感情與愛意毫無保留地灌進她受傷的心,而不是任由徐耕達英雄救美般從他手裡將她帶走。

  他真的失策了!如今放她一走,他長久來為她心痛、牽掛,該怎麼平反?難道只能認栽?

  不,認栽不是他申蔚祈的作風。

  好!他決定了,他要將胸中所有愛與恨、怒與愁的帳全掛在她施夢荷身上,就要她拿一輩子來還!

  而且他還要親自奉上一句「我愛妳」及「六大包禮」,他就不信這樣優渥的條件她會不心動!

  ***  ***  ***  ***  ***  ***

  接下來幾天,申蔚祈透過各種管道尋找施夢荷。

  但奇怪的是,包括徐氏企業公關部以及上上下下的員工、婚紗攝影和喜帖印刷廠等,全都問不到施夢荷的下落以及她和徐耕達結婚的相關消息,他甚至連那份八卦報紙的記者都找來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不禁懷疑徐耕達和施夢荷是否有意對外封鎖一切,最主要的目的,也許就是為了要防他。

  就在一籌莫展的當口,林旭滿臉不高興,碎碎念地走進申蔚祈的辦公室。

  「蔓蔓那女人真的有夠過分的,竟然說我前世是一隻豬!還說得頭頭是道,跟真的一樣。」

  一聽見蔓蔓的名字,申蔚祈先是疑惑了一下。

  「誰是蔓蔓啊?」

  「你應該記得吧!就是幻太奇那個小姐啊!」

  林旭這麼一說,申祈蔚也想起來了,而且他還記得蔓蔓和施夢荷好像還是交情不錯的朋友,因為施夢荷常常有事沒事就會去找蔓蔓聊天。

  被說是豬,心有不甘,林旭恨得牙癢癢,好想再找機會修理那女人一頓。「蔓蔓這女人很怪,講話老愛吊人家胃口,每次都神秘號號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樣子,其實在我看來,她只是欠人扁一頓而已,而且她還跟我說,錚錚她這輩子會墮入風塵都是為了你,你說這奇不奇怪啊?」

  聞言,申蔚祈愣了一愣。

  在聽完這些話後,申蔚祈腦海裡突然浮出一些熟悉的畫面,還有心裡那股莫名的痛楚……

  也許,見到蔓蔓之後,那些長久以來莫名其妙的感覺,會找到答案……

  申蔚祈興奮地掄拳往桌面一擊,他決定會蔓蔓一會!

  「蔚祈,謝謝你替我打抱不平,真不枉費我們是好哥兒們……」聽到那一聲巨大的不平之鳴,林旭好感動。

  「蔓蔓人呢?是不是一定要去幻太奇才找得到她?」

  「啊?她……從良了。」

  「什麼?她也從良了?!」是政府掃黃奏功嗎?怎麼大家都從良了?

  「蔓蔓從良的原因很奇怪,她說她進酒店工作是因為錚錚的關係,所以當錚錚脫離風塵生涯,她也就沒必要再待下去了。」

  蔓蔓是不是如林旭形容那麼詭異,他不管,但他也許還可以從她那邊打探到施夢荷的下落,她們是好朋友,蔓蔓一定會知道她去哪結婚的!

  「走!你帶我去找蔓蔓,我有重要的事問她。」申蔚祈推著林旭往門外走。

  「你該不會想去問她你的前世是什麼吧?」

  「別說那麼多,走就是了!」

  ***  ***  ***  ***  ***  ***

  蔓蔓打開門,見來人是申蔚祈,她的笑容就自然漾開了。

  「申董事長,你終於來找我了。」她的預感一向很准,他果然來了。

  「妳知道我會來找妳?」申蔚祈一臉訝異。

  「拜託!她都知道我前世是豬了,還會猜不到你要來找她?」林旭諷刺地說,不知要到何時才會忘記自己曾是豬的恥辱。

  蔓蔓呵呵笑起來,卻沒理林旭,因為今天主角是申蔚祈。

  「林旭你要不要先去樓下餐廳坐一坐?」申蔚祈不讓林旭在旁邊插嘴,便打發他走。

  「好吧,那你們慢聊,待會你如果告訴我,你前世的遭遇跟我差不多慘,那我會好過點。」林旭臨走之前還以罵著「皮癢」的神情瞪了蔓蔓一眼。

  「真是囉嗦的傢夥。」蔓蔓嘟囔了一句。

  「蔓蔓——」

  申蔚祈急切地開口,卻遭到蔓蔓阻擋。

  「申董事長,你別急,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麼來找我,不過,請先聽我講一個關於輪回轉世的故事好嗎?」蔓蔓倒了杯開水給他,請他先坐。

  「謝謝,妳請說。」申蔚祈接過杯子,耐著性子坐下。

  「這個故事要從我小時候說起。我從一出生就是個很難養的小孩,常常睡覺睡一半就『得驚罵罵號』,吃藥吃不好,收驚也收不了。到長大了點,大概五六歲左右吧,我才慢慢知道我常被嚇到的原因,就是起因於我的腦中老是浮現一對穿著古裝的男女影像,男的一副書生模樣的打扮,總是一臉愁容,女的則是輕紗薄衣、酥胸半露、滿臉柔媚……」

  申蔚祈立即聯想。

  「妳不會要說那一男一女就是我和施夢荷的前世吧?」

  蔓蔓點了點頭,又說:「那兩個影像就這樣一路活在我腦海裡,直到我考上專校那一年,我與錚錚初次見面就一見如故,我本來還想不明白這是什麼樣的緣分,漸漸的我感應到錚錚跟我腦子裡面那個女人一定有不可解的淵源,於是我透過電視命理節目找上有名的催眠大師幫我做催眠。」

  「結果?」

  「結果你前世是個不好好用功讀書的書生,淨知愛慕錚錚這個青樓女,偏偏她又是個愛慕虛榮、嫌貧愛富、玩弄男人於股掌之間的女人,你被她騙光錢財,最後又名落孫山,下場有夠淒涼,錚錚的前世辜負你的前世一生癡情,我想,這就是你莫名其妙心痛和恨她的緣故。」

  「可是……妳是誰?妳在我和錚錚的前世裡扮演什麼角色?為什麼我和錚錚的前世影像會存在妳的腦海中?這真的很玄妙,蔓蔓。」

  「據那位大師說,我是錚錚前世的丫鬟,當時很同情書生的遭遇,卻又愛莫能助,因此深感愧疚,死前又儘是記掛著你們前世的事,再加上也許我喝的孟婆湯太少,所以還殘留一些前世的影像在記憶裡吧?這已經不是能輕易解釋的事了,申董事長。我說到目前為止,你相信嗎?」

  「我全然相信。」申蔚祈點點頭,給予肯定回應。

  他不得不信呀!

  若光聽蔓蔓一人自說自話,他也許還有所反駁,偏偏他自己內心深處也一直有所感觸,尤其經過蔓蔓的述說之後,他對自己與錚錚的前世仇戀已深信不疑。

  看來,她的確是欠了他,他索償有理。

  前世仇,今生解。這一輩子用盡所有的力量去相愛將是釋仇解恨的唯一路徑。

  他真的不能放過她,真的不能!

  不過他是絕不容許前世的恩怨情仇延續到今生……

  「申董事長……」見他兀自陷入沈思,蔓蔓用手在他面前揮了幾下。「你沒事吧?」

  「妳說的這些事,夢荷知道嗎?」

  「她不知道。我沒跟她說,因為她的靈性和悟性沒申董事長您的高。」蔓蔓淺淺笑著,對於挪揄她前世的主人很有一套,毫不留情。

  蔓蔓所言甚是,申蔚祈難得笑了出來。

  「那麼蔓蔓,夢荷人在哪裡?她是不是和徐耕達在一起?」想到她杳無音訊,他有可能從此尋不回她,他就憂心不已。

  「應該是一直在一起吧。而且他們兩天前就出國了,聽夢荷說徐耕達怕留在國內會節外生枝,所以他們兩人決定在國外結婚。」

  「什麼?去國外?!他們要去哪裡結婚?」申蔚祈過於震驚:心痛的程度前所未有的劇烈!

  「錚錚交代我不能說耶!」

  「妳!什麼都說了,還會在乎這個?」

  「啦啦啦……啦啦……」蔓蔓突然哼起一首歌的旋律,然後淡淡地說:「我不會說的。」

  那旋律他再熟悉不過了,正是他第一次對著施夢荷唱、往後又應她要求唱了好幾遍的Casablanca……

  他們去了摩洛哥!

  「蔓蔓謝謝妳!我走了。」

  申蔚祈迅速告辭,可走到門口時他忽地站住,回過頭問她:「蔓蔓,林旭的前世不會真的是只豬吧?」

  「那傢夥!與其說他前世是豬,不如說他今生是豬還來得像些。那是我唬他的啦!」她隨便說說的,那傢夥還當真,真是太蠢了。

  申蔚祈了然於心地勾起唇,揮了下手便離去。

  搶婚之途還很遙遠,他得加快腳步,一秒也不能浪費!

  ***  ***  ***  ***  ***  ***

  卡薩布蘭加白色之城!摩洛哥最大的國際都市,九月乾季,蔚藍晴天,空氣裡吹送著來自大西洋的海風,不管走在白屋林立的街頭,抑或是隨意的路旁休憩,無處不是浪漫風情。

  施夢荷徜徉在夢想中的卡薩布蘭加,不敢相信自己竟可以在這個向往已久的城市正式結束自己的「風塵歲月」。

  雖然身邊不是她最愛的人,但卻是這輩子對她最好、最溫柔的人,她不但沒有資格埋怨,還得深深為徐耕達為她所做的一切心懷感激。

  所以她要在這個城市裡忘記申蔚祈,忘記他曾賦予她許多希望,也忘記他終究剝奪摧毀了她的希望。

  什麼都該忘的!她不該在她新郎身邊想起申蔚祈。

  縱使身處百分之八十以上國民都信奉伊斯蘭教的國家,但施夢荷和徐耕達並非伊斯蘭教信徒,而且正統的伊斯蘭教婚禮過程繁瑣且冗長,因此他們決定行最簡單的西式見證婚禮,就在徐耕達的友人家裡舉行,由友人充當見證人。

  白色小屋前,花團錦簇,應邀而來的左鄰右舍賓客都充滿好奇且歡喜地觀賞這場婚禮,並一起為來自亞洲台灣的兩位異國新人表達祝賀之意。

  「非常歡迎我的台灣友人徐耕達先生與他的愛人施夢荷小姐,選擇在我的小屋前完成兩人的終身大事,對於能當他倆的婚禮見證人,本人感到非常榮幸……」

  見證人每用中文講一段話,就又立即轉成法語,因此一連說了十多分鐘,還未進入主題。

  徐耕達穿著西裝,站得直挺挺的,雖然緊張卻十分開心。

  施夢荷穿了一套樣式簡單且保守的白色小洋裝,未覆蓋頭,手捧鮮花,站在徐耕達身邊,她的臉上漾著笑容,卻怎樣也制不住那微微抽搐的嘴角。

  且不知是因為緊張抑或油然而生的遲疑,她的心跳始終無法平靜,就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無法繼續站在見證人面前完成這場婚禮。

  更糟的是,她耳畔一直回繞著「申蔚祈」三個字,她真是心慌意亂,手裡的捧花被她給折磨得快爛掉了。

  申葑祈、申蔚祈、申蔚祈——

  來自心底的聲音在告訴她,申蔚祈這個人已經不遠千里追來……

  不、不,他放手了,他不會來、他不會來的!

  「徐耕達先生,請問你願意娶施夢荷小姐為妻嗎?」

  「我願意。」徐耕達聲音異常宏亮。

  「那麼施夢荷小姐,請問妳願意嫁給徐耕達先生為妻嗎?」見證人笑容可掬地詢問著美麗的新娘。

  不……不……不……我不願意!

  不行!不可以說不願意!要說我願意……施夢荷趕快說我願意!

  可是,說不出口,她說不出口啊!

  大夥等了老半天,只見新娘子兩片嘴唇啟啟合合就是發不出點聲音來,讚美不再,氣氛凝結。

  「小荷?」徐耕達小聲地喚著她。

  「我……」施夢荷無助地望著他,只感覺自己快要昏倒了。

  「施小姐看起來很緊張,那我再問一次好了。」見證人緩和氣氛後,又說:「請問施夢荷小姐,妳願意嫁給徐耕達先生為妻嗎?」

  「很抱歉,她不願意!」

尾聲
  比剛才徐耕達說「我願意」時還響亮渾厚幾十倍的聲音,在眾人屏息以待中,石破天驚地出現。

  每雙錯愕的眼光都集中在來者身上,徐耕達乍見申蔚祈時,他的臉色立即沈了一半……

  不會吧?申蔚祈不是已經放手了,怎麼還千里迢迢追到這兒來?

  不可能!他一定看錯了,在太陽底下站太久,他一定眼花了!

  不肯相信卻又不得不信,但眼前一步步逼近,最後站在他新娘面前的,確確實實是申蔚祈。

  「尉祈?!」喚著他名的同時,施夢荷的兩滴淚珠同時滾落,不敢相信他真真實實就在她眼前。

  「施夢荷,只不過欠我前世情債,妳卻逃得這麼遠?太小題大作了吧?」

  申蔚祈將她手中那束殘花扯下,往後丟去,不巧丟在一位灰皮膚正在打瞌睡的摩洛哥男人頭上,他的錯愣與驚嚇引發現場一陣爆笑。

  施夢荷沒注意聽申蔚祈說了些什麼,人還沈浸在乍見他的震驚之中。

  「蔚祈,我今天要嫁、嫁人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好無辜。

  「嫁人要心甘情願、開開心心地嫁,可我剛才只看見妳忍著淚又全身發抖的模樣,還讓大家等了老半天,卻聽不到妳說聲『我願意』。」申蔚祈用大拇指溫柔抹去她的淚。

  「我……我不知道……」她早已方寸大亂,無法思考。

  「跟我走,我包你!」

  聞言,施夢荷立刻回復理智大叫。「又要包養我?我不要!」

  「仔細聽好,我不但愛妳,我還要包妳吃、包妳住、包妳生小孩、包妳名分、包妳快樂,再包妳一生幸福,這樣妳跟不跟我走?」

  這六大包禮,施夢荷真只能說奇跡出現了。

  「如果這六大包禮不夠打動妳的心,那麼我還有個故事告訴妳,這個故事會讓妳明白,這一生妳只能跟我走,別人搶不走。」

  「申董事長!」徐耕達終於吼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再沈默下去,他的新娘就會變別人的。

  「徐耕達!」

  申蔚祈更大聲吼回去,徐耕達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氣勢當場「消風」。

  逞兇本來就不是徐耕達的作風,還是恢復理性好好說話比較實在。

  「小荷是我的新娘,你不會想拐走她吧?」

  「用拐的也好,用搶的也可以,總之施夢荷是我的,你毫無勝算可言。」

  「讓小荷自己選,如何?」

  徐耕達一提出這個解決方法,使得施夢荷猛然一跳,直搖頭,差點嚇死。

  「你不必麻煩了。她選我,我帶走她,她選你,我還是帶走她,那還要她選什麼?」

  「你——」

  「徐耕達,算我欠你一次,你的新娘我要定了。」申蔚祈不再給他商量餘地。

  徐耕達看著施夢荷左右為難的模樣,頓時不想再堅持什麼,這場婚禮本就像是個賭注一樣,他輸就輸了,沒有怨言,至少他親眼目睹商場中人人形容為冷血無情的申蔚祈,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搶婚。

  「別再讓她從你手中溜走了,申董事長。」徐耕達釋懷一笑,讓了!

  「我不會的。」申蔚祈搶婚成功,春風得意地牽起呆愣的施夢荷,越過眾人、越過花海,一路往外走去。

  此時徐耕達走上台前附耳跟見證人說了些話,然後又走回台工讓自己成為觀禮的一員。

  「非常歡迎我台灣友人除耕達先生的友人申蔚析先生,與他的愛人施夢茼小姐,選擇在我的小屋前完成兩人的終身大事,對子能當他倆的婚禮的見證人,本人感到非常榮幸……」見證人不厭其煩又重講一次見證詞。

  當申蔚祈和施夢荷聽見自己的名字時,不禁同時轉過身去,兩人一下就被熱情而友善的賓客給簇擁在中間。

  「申蔚祈先生,請問你願意娶施夢荷小姐為妻嗎?」見證人大聲地問。

  申蔚祈大聲回答。「我願意!」當然願意,不然這千里迢迢來幹嘛的。

  「那麼施夢荷小姐,請問妳願意嫁給申蔚祈先生為妻嗎?」

  「我……」

  不是施夢荷不願意,而是此刻的她興奮到說不出話來。

  「她願意!」申蔚祈只好代她回答了,接著是一陣歡聲雷動。

  申蔚祈在卡薩布蘭加的白屋前,終於讓施夢荷正式升格為申太太。

  「現在,你們兩個已經是夫妻,你們可以親吻了!」

  申蔚祈寵愛的眼光投射在他的新娘臉上,卻在他想湊上嘴時,慢了一步。

  施夢荷綻放燦爛的笑容,無視眾目睽睽,她主動親吻了她剛出爐的丈夫。

  「蔚祈,我愛你——」

  此時全場爆起熱烈掌聲,眾人就這麼興致高昂地圍在他倆四周,雖然那些摩洛哥人可能聽不懂他倆之間的綿綿情語,但從那熱力四散的眼光,他們感受得到這對新人的愛情是多麼濃郁。

  「再喊我一聲,我喜歡聽。」

  「再說一次你愛我,我就喊你。」

  「我愛妳。」要說這三個字,對他面言再也不是難事。

  「蔚祈!」她順從地再呼喚他,一想到這名字從此屬於她,她此生都能如此親密地喚著他,她終於感覺自己被幸福包圍了。

  「我愛妳。」

  施夢荷甜蜜地笑著,卻突然之間,原本的笑意逐漸縮小,眉心甚至兜攏起來。

  「怎麼啦?」

  「你說過申太太沒那麼好當……你家人會接受我嗎?」施夢荷憂心地望著他。

  「嗯……我以前可能說得太誇張了。我妹妹或許難纏了點,但我的父母絕對很好擺平,至於我弟弟,妳當他不存在就行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申蔚祈早已想好對策如何讓申佳秀閉嘴。

  「可是,你妹妹對我的評價糟透了,她不是說只要她還是申家的一份子,就會全力阻止我進你申家大門……」

  「所以囉!我們回台灣的第一件大事,除了拜見我父母之外,就是要立即讓我妹變成不是申家的人……」

  「啊?!」

  「妳別胡思亂想,我的意思是說,把她嫁出去不就得了!我欠徐耕達一個新娘,用我妹來還,剛剛好。」

  申蔚祈眼睛一瞟,瞟到仍掛著失落微笑的徐耕達臉上,露出個奸詐的微笑。

  「蔚祈!」施夢荷又驚又喜,頓覺自己剛剛嫁了個滿肚子壞水的丈夫!

  「好了,別理那些閒雜人等了,申太太。」

  「那你再說一次你愛我,蔚祈。」

  「我、愛、妳!」有別子剛才的黏膩,這次的「我愛妳」他說得非常鄭重。

  在眾人聲聲的祝賀下,兩人相偕往外走去。

  待黑夜降臨,月兒升起,申先生也會牽著申太太的小手,相依偎漫步在摩洛哥的月光下,他要向她訴說屬於他倆前世今生的故事,以及他這輩子永遠說不完的「我愛妳」。

  也許走著走著,他們會剛好碰見一家名為「瑞克」的咖啡館……

  情歌不歇,申蔚祈會一天比一天更愛他的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