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的莫一,在黑道上已小有名氣。尤其是近十年來,手風順適,無往而不利。一些黑道上的大阿哥也來跟他攀交情,令他沾沾自喜。
這天是他的誕辰,弟兄們為他開了一個酒會,百多個黑道上的朋友都來道賀,場面熱鬧。
正興高采烈之際,忽然有人發覺,一個枯瘦矮小的老頭子在默默地喝著酒,他不發一言,也沒有朋友。莫一的得力黨羽齊雄悄悄問道:“大哥,那老頭子你認得嗎?”
莫一道:“不認得,我正想問你們,是不是你的朋友?”
齊雄於是捧著一杯酒,笑嘻嘻地走到那老頭子面前:“讓我們喝一杯,請教老兄尊姓大名?”
那老頭子兩眼一翻,冷冷地道:“我叫羅虎兒。”
“久仰,久仰,”齊雄打個哈哈,和他對飲了一杯。他走回莫一那邊,對他報告道:“那老頭子名叫羅虎兒。”
“羅虎兒?”莫一臉上變色道:“別開玩笑,羅虎兒是我舊日的兄弟,已死了十年了。”。
他遠遠向那老頭望去,搖頭道:“羅虎兒長得也不是這樣子,一定是個白撞!”
“讓我把他趕出去。”齊雄道。
“算了,”莫一的姘頭薛芙說:“今天是大哥高興的日子,不要鬧事。由得他喝幾杯酒,喝完了自離去。”
莫一點頭稱是。齊雄道:“倒便宜了他!”
大家繼續喝酒,夜深,客人—一告退了,那老頭子依然坐在一張長椅上,一動不動。齊雄上前一拍他肩膀:“喂,老兄,酒會已散了。”
那老頭子一聲不響,始終低下頭。齊雄十分不滿,將他肩頭一攀,那老人坐立不穩,竟倒進他的懷中,齊雄抓住他的雙肩,細看他的臉孔,忽然倒抽一口涼氣。
一個念頭涌上他的腦際:這倒像是個死人!
的確,他臉孔乾癟,兩眼深陷,沒有眼球,一片灰敗的臉色……不僅是死了,而且像死了很久。
齊雄急忙用力將他推開,哪知對方像有股什麼力量,牢牢粘在他身上。儘管他平時以膽子大稱,這時也不禁高叫:“啊呀,快來呀……”
莫一首先聽到喊聲,還有二三個弟兄也聽到了,奔跑過來,問道:“什麼事?”
“他……他……快幫我推開……他……”齊雄結結巴巴地說。
幾個人合力把那老頭子推開,哪知一人用力過大,只聽“格”的一聲,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音,那老頭的一隻手臂竟掉下來,落在齊雄懷裡。
幾個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那老人的骨頭那樣脆弱。齊雄一旦掙脫,立即大叫道:“這……這是一個死人,不要碰他!”
莫一道:“什麼?”向那老人注視一下,他的確是個並無呼吸、死了已久的人,可是剛才還見他在喝酒,真是活見鬼了。
一個粗魯的大漢不信道:“死人,不見得吧?”伸手在那老頭的臉上一摑,“格勒”一聲,那老頭的身體十分脆弱,每一部分都是不堪一擊,他的頸骨立即斷折,頭顱傾斜下來,接著脫離了他的肩膀,跌在地上,幾個大漢也不禁“啊”的大叫起來。
莫一的情婦薛芙這時剛好走過來,見到這一幕,高叫:“救命呀!”
莫一拉住她,說道:“鎮定點,這人確已死去很久,只剩下一把骨頭,卻不知怎到了此地。”說到這裡,他自己也覺得難以解釋,一陣莫名其妙的恐怖襲擊著他,說不下去。齊雄問其他人道:“你們都見過這人飲酒的,是不是?”
幾個大漢齊點頭。“這老頭是因喝酒過多而死?”起初大家這樣想,但立即被眼前的現象推翻了。老頭顯然已死去多時,否則他的骨頭也不那樣脆弱,一碰即碎。
莫一懷疑這是一些對頭人的惡作劇,把一個死去多時的人送到這裡來。但剛才見那老人曾自動喝酒,這個謎怎樣解釋?何況他還親口對齊雄說過話,說名叫羅虎兒!
想起羅虎兒,莫一心下又是一沉。他不願意記起這個名字。
“要不要報警?”一個弟兄說。
“蠢材,我們惹的嫌疑還不夠多?把這死人交給警方,我起碼被盤問一個月,用輛車子載到什麼地方理了吧,愈少人知道這件事愈好,免得引起別人的譏笑。”莫一皺眉道。
齊雄遵照大哥的意旨,領了幾個人把那死屍抬起,放進一個大布袋中,用車子載去埋葬。沿途大家心裡都有瑞瑞的感覺。深恐那布袋內又有什麼異樣的表現,幸喜沒有。他們在荒山上掏了一個洞,草草把布袋埋下,蓋上泥土,立即駕車離去,如釋重負。
莫一把下屬打發走後,一座大房子顯得空空洞洞的,平日倒不覺得怎樣,今天顯得分外冷清。薛芙道:“我好怕。”
“怕什麼?有我在這裡。”莫一拍拍胸膛安慰她。但心裡隱隱覺得,這是不祥之兆,卻不便說出來。
這晚睡眠,他把一柄手槍放在枕畔,以防不測。
一夜過去,沒有什麼事情發生。第二天,莫一另有要務去辦,接連忙了幾日,也把那事情淡忘了。
一夜,莫一不在家。只有薛芙在家中。他們有一個保鏢住在花園的一間小屋內,沒有警鐘叫喚,不能擅自入室。
深夜,外面門鈴響起來。
薛芙剛剛上床,聽見門鈴聲響,覺得很奇怪,任何訪客都須經過花園的大門,才能走近房子。這人現在站在房子外按鈴,表示他已通過花園的小徑了,是誰讓他進來的?除非是保鏢,但保鏢通常用傳話器告知是誰來了,今次全無此種手續,真教人詫異。
薛芙爬起床來,悄悄走到大門的電眼上向外張望,瞧是什麼人,在淡淡的光線下,只見一個老者,五官苦楚,臉色慘白。她猛地想起前幾晚發生的事,心裡卜卜亂跳,一手掩住胸口,退回客廳裡。
是他,好像又是那個老人!
在驚惶中,她想起保鏢阿高,連忙用通話器向保鏢室傳達:“阿高,你睡了嗎?” “沒……有。”阿高顯然在睡夢中驚醒。 “你快瞧瞧在房子外面敲門的是誰?他是怎樣走進花園的?” “不知道,我這就去看看。”阿高應道。 “慢點,”薛芙遲疑了片刻,道:“你要小心啊。”
“知道了。”
阿高帶了手槍,從花園小屋出來,果見房屋門外站著一個人影,不知是什麼人。
“誰?”阿高大喝道。
那人沒有應聲,木然站在那裡。“喂,你沒聽見我叫你?”阿高一拍那人的肩頭。
那人慢慢轉頭過來,面對著阿高。阿高的表情忽然起了奇怪的變化,他肌肉也僵硬起來:“你……你……”
那來客伸起隻手,陡地向阿高胸前插去。阿高大叫一聲,聲音凄厲。
薛芙再在門眼上向外張望,這次看不見老者的面孔,只看見阿高那恐怖的表情,胸前滿是鮮血。
薛芙驚叫一聲,把眼睛避開,不敢觀看。她發現來客似乎與保鏢爭執,但保鏢素以膽大及勇猛著稱,何以他臉上表情驚惶至此,而且一上來就遭了毒手,這件事真說不過去。難道……
現在她的情況更孤立了,她顫抖著雙手,撥電話給無線電傳呼公司,通知莫一立刻打電話回家。
在等待電話的時刻,一秒鐘也像一年那樣難挨。她的心跳個不停,深怕來客有驚人的舉動例如破門而入等。
好不容易,像過了一個世紀,實際是過了兩分鐘,莫一的電話打來了。
“莫,不好了……快……快點回來,門外有個……我……好怕……”薛芙又急又怕外面那人聽見,顯得語無倫次。 “你一句一句清楚地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莫一問。
薛芙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再複述一遍,總算讓莫一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門外有一個凶徒,“好像”已將保鏢殺死。薛芙最後補充一句:“這人很像上次在酒會上出現的老人。”
“別疑心生暗鬼!”莫一道:“我立即回來,大約需時七八分鐘,你鎮定一點,暫躲到地下室去,那裡的鐵門很牢固。必要時可開槍!”吩咐,完畢,莫一立即帶同齊雄等三個得力黨羽,飛車趕回。他們回到花園門口的時候,那鐵門是關閉的,但通過雕花的鐵技向內望,淡淡的月色下,仍可見二人在拼打著,表示凶徒並沒有闖入屋內。莫一稍為放心了一點。
他怕凶徒還有同黨埋伏在附近。在開啟鐵門後,並不直接穿過去,而是由齊雄等掩護著,迂迴曲折,包抄上前。
終於,他走到保鏢的身後,用手槍指著凶徒,在同一剎時,齊雄也掩到那凶徒背面,用一根大木棒擊在他頭上,把他打倒了。凶徒跌倒的時候,保鏢的身體隨著傾倒。
齊雄一擊奏功,立即用大電筒照射兩人;、覺保鏢阿高已經斃命,兩眼大張,臉上表情異常驚惶。那凶徒的兩手深插入他的身體內。再看那凶徒,由莫一至齊雄等無一不覺得全身冰涼,呆在那裡,做聲不得。
那來人真是前幾晚在酒店出現的那個老者,齊雄印象最是深刻,這老人的樣子他絕不會認錯。那一晚又清清楚楚由他親手把埋葬入土中,怎麼今天又出現了?
他兩隻插入阿高身體的手,瘦得像兩把骨頭,他的股也是乾癟得不成人形。這是一個屍,不是人類。
這個屍為什麼被葬後又復活?為什麼專門來找莫家的麻煩?莫一的頭腦混亂成一團,猛然想起薛芙的生死不知怎樣,連忙大按門鈴,沒有人開門。幾個大漢把門撞開,莫一高叫薛芙的名字,直找到地下室,才聽到薛芙的應聲,她把鐵門打開,投入莫一懷中,痛哭起來。“不用驚謊,現在一切都沒事了。”莫一拍拍她背脊道。
“保鏢阿高死了嗎?那凶徒到底是什麼人?”薛芙要看看凶徒的容貌,莫一堅決不許她看。薛芙心裡有數,知道必日前那老者有關。嚇得“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
莫一令幾個黨羽去處理那屍體,把他用火焚掉,免留後患。但齊雄卻從第一眼望見那老者起,便像呆了一般。進屋後也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叫他去處理那屍體,他是無論如何不肯答應。莫一只好另外打電話召集十餘個弟兄前來,人多好壯膽,以處理善後。
那老者的屍體在火焰中,燒得吱吱作響。
那屍體在被火焚燒時,幾次頭部向上抬起,似乎要坐起來,但終於敵不過火焰的熾熱,又頹然倒下。最後終於變成一片黑炭。在監視燃燒過程的幾個大漢,都是捏一把汗,提心吊膽,工作完畢之後,好幾個晚上還是睡不著覺。
莫一第二天親自去看上次埋葬那老人的所在,見該處只留下一個洞穴,包裹老人的布袋仍在,裡面卻已空空如也。證實屍體已經“逃出”,所以才有昨晚的事。
莫一感到仲仲不安,薛芙更是哭哭啼啼的死也不肯再在那屋子往下去。他們當天下午就搬到熱鬧的一處市區居住,雖然房子小一點,卻是左鄰右裡都有人,薛芙感到放心得多。
莫一的黨羽私下裡在交頭接耳。有的說:“大哥要倒楣了。聽人說,人在鴻運當頭的時候,是妖魔不侵的,只有逆運來時,才有這種事。”有的說:“那屍口中自稱羅虎兒,這羅虎兒是什麼人?”
一個較老資格的說:“羅虎兒本是大哥的搭檔,二人一同做買賣。有一次,行動不慎,羅虎兒為敵對幫派的人殺死,大哥為此十分傷感。現在陰陽兩隔,這名字又被提起,說不定中間還有什麼曲折。”有的說:“大哥對羅虎兒倒是仁至義盡的,那姓羅的遺下一個寡婦,大哥還常派人去接濟她,直到她一次因病而死,才告一段落。”剛才說話那個道:“可是那姓羅的妻子慕蓮長得相當貌美,誰知道大哥照顧她是為了……”幾個聲音立即阻住他說:“喂,說話小心點……”。
莫一由於對屍事件的恐懼,一連幾天,縱情聲色,借酒消愁,不到凌晨二三時不回家去的。
這天他又開車到一個相好的妓女家去消遣。
菲菲是個二十來歲的女人,面貌中姿,但身材特別漂亮,兩腿修長,莫一常說:“不論有任何煩惱,對著菲菲的身材,總可以把一切忘記。”所以他心裡不高興的時候,第一個想到要找的人就是菲菲。
兩人見面,自有一番親熱。半夜,莫一在朦隴中,忽聽菲菲發出呻吟。心內警惕,頓時醒了。見菲菲背向著他,口中喃喃地說:“……我是羅虎兒叫我來的……要你還他一個公道。”莫一霍地坐起,把床頭燈開亮,見菲菲滿頭長髮灑在枕上,那光潔柔潤的肌膚依然那麼可愛,並沒有什麼異樣。他把她的身子板過來,赫然見她兩眼翻白,口流白沫,像是中了邪一般。
他大吃一驚,披衣而起,菲菲臉上作獰笑道:“莫一,你逃不掉的……還我的命來……還我老婆的命來……”
莫一倒抽一口涼氣,連鞋子也不敢穿,向門口疾逃。哪知一打開大門、竟有個女人站在門邊,這女人從不認識,衣著入時,臉上身上都有血跡,面色灰敗,了無生氣。莫一心裡一寒,料想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果然,那女人開口道:“莫一,老朋友見面,不認得了嗎?”發出的是男聲,而“莫一”這種親切的稱呼,正是羅虎兒以前對他的叫法。
莫一想要退後,猛回頭,見菲菲已坐起身,也正向他走來。心裡叫道:“不好,這房子留不得,一定要闖出去!”他拔出手槍來,向門口那女人開了兩槍,那女人呆了一呆,莫一乘機抓起客廳一把椅子,向她劈去,那女人被打倒在地上。莫一奪門而去,三腳並作兩步,跑下扶梯,向街道奔去。那女人在背後叫道:“莫一,你別逃!”
莫一百忙中回頭一看,見她也在後面一跳一跳的追來,殊不緩慢。
他回頭又向她放了兩槍,每一槍都打中她的身體。但只能令她停了一停,又自追來。那子彈到了她身上,就如石沉大海。
莫一奔出大廈,跑到街頭,心裡稍安,高叫:“救命呀,救命呀!”二十年來,即使處身最危險的關頭,他也不曾叫過救命。現在不顧一切地呼叫出來,證明他心裡的害怕已到了極點。
但街頭極靜,沒有人來幫他的忙。他拚命向自己停泊在馬路邊的汽車跑去,才鑽入車廂,後面那女人也“咚、咚、咚”的一跳一跳跟來了。
車子是面向他奔來的方向停泊的,車頭正對著那追來的女人。莫一不顧一切,開動引擎,向前直衝,那女人和汽車迎面碰撞,她發出一聲悲鳴,汽車從她身上直輾而過。
回到家中,莫一還是心神不定。薛芙起床來招呼他,他向她望了兩眼,也不禁起了懷疑,粗聲粗氣地道:“走開走開,你不要走近我!”薛芙哇的一聲哭泣起來。
莫一自己走進一個房中,把房門關牢,又用重物抵住門戶,才敢躺下來歇息。
第二天,報上登出一段奇聞:一個女郎下午二時在市區的一宗車禍中重傷,送到醫院檢驗,證實不治。但她的屍體在不久就不見了”。半夜二時,在離開醫院二里外的街道上,發現她再被汽車輾過。這個女子總共因車禍“死”了二次!警方現徵求目擊人士,提供資料。
報上刊出照片來,莫一發覺這女郎便是昨夜在後面追逐他的女人。即使看的是照片,心中也猶有餘悸。
從報上刊登的資料看,這女人不屬富有人家,日間因車禍喪生,那本是大都市一種尋常的意外。但發生在夜晚的事情就不可思議了。她的屍體怎麼走出醫院?與莫一從不認識,怎找上門來?為什麼發出男聲,還叫出莫一的名字?
這只有一個解釋,那是羅虎兒的幽靈作怪。是他找那女屍為替身,令她追逐莫一。同樣,上次在酒店出現,後來被燒成灰燼的乾屍,大概也是羅虎兒附在她的身上,令她行動的。
鬼附人身的故事常有聽見,鬼附屍身卻更令人覺得匪夷所思。想到這些事情都是羅虎兒的幽靈所為,莫一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這位生意上的老搭檔,以前確是他害死的,但他的布局非常巧妙,令他死在對頭的槍下,沒有人懷疑他。
羅虎兒死後,莫一併吞了他所有的利益,更籍著安慰他家屬為名,占有了他年輕的妻子慕蓮,直到他玩膩之後,嫌她是累贅,又暗中把她毒死。
這兩宗血債,表面上神不知鬼不覺,但莫一在靜夜自思的時候,卻常常浮起一重陰影。現在,羅虎兒一而再的出現在他身邊,教他怎不惶恐戰慄?
而這是沒有人能夠幫他忙的,他雖然有無數的黨羽,卻依然是孤立無比的。
除非是逃走。他生出這個念頭:不如離開本地一個時期,盼望能有轉機。
主意已定,他忽忙回去自己總部,處理了一些重要事務,又把許多事情交託幾個得力弟兄們去負責。然後,在黃昏之前,他登上一架飛赴意大利的客機。
登上飛機,莫一覺得松一口氣。這時天色將黑,希望快點離開那邪惡的地帶。飛機安然起飛,一路上沒有意外,他漸漸感到放心,精神也松懈下來。
抵達羅馬機場,莫一租用一輛汽車,向市區駛去。夜晚,繁星點點。公路上,忽有一陣寒風吹來,呼的一聲,刮面生疼。不知怎的,莫一陡然覺得,他的威脅其實並沒有解除。
他加快速度向市區駛去,希望快點置身於繁忙熱鬧的大酒店之內。
在高速公路上,本來所有的車子都是駛向同一方向的。但前面忽有一輛車子發出“沙”的急煞車聲。然後那車子猛然掉頭,倒轉方向,向莫一的車駛來。。
“不……不……”莫一驚叫。
他急忙扭動駕駛盤向右方閃去,但那車子似是有意的,他閃向右方,那車子也偏向右方,在這剎那間,莫一瞥見對方車內空空洞洞,駕駛座上哪裡有人駕駛?他頓然呆了。網際論壇
說時遲,那時快。兩車已蓬然碰撞,發出驚人巨響,車頭都向半天豎起,莫一的身體被彈出十餘尺外。
身體雖負傷,猶幸尚未致命,莫一心內下斷對自己說:“那是一輛鬼車,一輛鬼車……我不能留在這裡。”
他吃力爬起來,向過路汽車招手。可是所有的汽車都視若無睹,—一如飛的在他身邊駛過。直到他認為快要絕望的時候,一輛黑色大房車才在他身邊停下,駕車的是個年輕女郎。
“先生,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莫一心想,到底還是女人有同情心。他把撞車的經過大略說了一下,女郎很大方地讓他上來。
一上車,那車子就飛馳而行,速度快得驚人,外面的景色如飛後退。莫一從沒乘搭過這樣快的車。
他覺得有點不對,說道:“你……你為什麼開得那麼快?”
那女郎笑道:“是嗎?讓我開慢一點。”
車子果然放慢了。但莫一向窗外望去,只覺黃沙漫天,那景色是從未見過的。
“這是什麼地方?”他問。
“這個地方是你從未到過的。平時你要來也不容易。”女郎解釋。
“是什麼地方?”莫一情急地追問。“這是枉死城。”
“什麼?你……你……”莫一向女郎熟視一下,驚道:“你是慕蓮?”
“可不是嗎?”女郎側過頭來,和剛才的面貌完全不同,她果然是羅虎兒的妻子幕蓮。
“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女郎微側著頭,笑道:“想不到你也問出這種愚蠢的問題。我如果不曾死,怎在這裡?
莫一急推車門,想跳車逃走。可是車門怎麼也推不動。
“不用著急,反正已經進了任死城境界,下車也逃不了的。”
莫一額角上一點點冒出汗來。“慕蓮,看在我們過往的情誼上,你放過我!”
“過往的情誼?你對我很好啊,我沒說要對你怎麼樣,不過是羅虎兒叫我把你找來的,這完全不關我的事。”網際論壇
聽到羅虎兒的名字,莫一更覺吃驚。這時汽車的速度愈來愈慢,外面燈火通明,有很多人圍成一堆又一堆。莫一赫然見到有一個人赤裸地被縛在一條柱子上,四周有一百數十條毒蛇困住他。每咬一口,他就慘叫一聲。旁邊圍觀的人則拍手叫好。
“那是什麼所在?”莫一顫聲問。
“那人生前狼心狗肺,做盡壞事,死後受到這種報應!”
車子再向前駛,又見一撥人圍攏觀看,只見有十六七個犯人,被懸著一隻腳,倒吊在一個圓形的鐵架上。由於犯人的重量僅懸於一足,那已經夠慘的了,那圓架還在不停旋轉,下面有六七隻餓狗,不停地撲上來噬咬。犯人轉得快一點,就躲過惡狗的利齒。如果稍慢,不是被咬去一隻手,就是被咬去一邊臉,也有整個頭顱被咬去的,鮮血淋漓,悲聲震天,那些犯人明知最後也是要被狗咬死,卻仍不得不左右閃避,躲得一時是一時,這刑罰不但是譴責,還有愚弄的意味。
莫一問:“這些人是……”
“是生前放高利貸的,死後掛在這旋轉盤上,作餓狗的糧食。”慕蓮用平和的聲音道。
車子又向前駛,卻見另一個圓輪,這個圓輪是向上轉,就像娛樂場的摩天輪,但較小,有十來個女人綁在輪子的支架上,頭朝圓周,腳向軸心,那輪子下面是一個水池,輪子慢慢旋轉,女犯人的頭顱和上半身便輪流浸入池內。由於輪子轉得慢,等到轉出水面時,犯人必已飲滿幾口水,狼狽萬分。
“不要以為那是水,”慕蓮道:“其實是一個糞池,裡面有許多蟲蛆,是要來對討好惡的女性的。每轉一次,她們就要飲幾口糞水,直到肚脹而死。”
莫一全身顫慄,說道:“你……你帶我來這些地方……幹什麼?”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路過。羅虎兒和我家在前面,請你去坐一坐,老朋友敘敘舊。”
“我不要去,快停車。”莫一忽然伸手,扼住慕蓮的頸項,作孤注一擲的襲擊。
慕蓮毫不在乎,她依然很平靜地道:“一個人最多死一次,還能死二次嗎?”
莫一猛然想起,慕蓮已死,不覺頹然鬆手。
他又用力去推車門,依然無法開啟,一種絕望的感覺緊壓著他,不禁掩臉哭泣起來。
“一個大男人居然也哭泣,還是頭一回見哩,沒有關係,前面已到了。”慕蓮道。網際論壇
前面是一叢樹木,樹下有間小屋,一個男人站在門口等候,態度溫文而沉默,赫然便是羅虎兒。
莫一害怕得牙齒格格作響,但車子已經停下。慕蓮下了車,舉手作了一個“請”的手勢。莫一硬著頭皮走下車來,羅虎兒瞧也不瞧他,只像慕蓮一樣,舉手請他入室。
屋內陳設簡陋,已有六七個人坐在那裡,莫一細看一下,竟大多是認得的,一個是他的父親,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年長十年的姐姐,都已過世多時,現在忽然齊集在一起。
不知怎地,莫一生出一種返回童年的感覺,鼻酸酸的只想哭。母親叫了一聲:“兒啊,你終於來了。”
莫一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在母親懷裡。只覺一顆心數十年來惶惑不停,不是憂這,便是憂那,直到現在,才得到真正的寧靜。
“兒啊,”母親痛惜地說:“這些年來,你究竟在做什麼?”“我也不知道。”莫一放聲大哭。想起這些年來營營役役。確不知道是在做什麼。以為替自己在黑道上打下了錦繡江山,實際上他得到什麼,卻也說不出來,想起所做的傷天害理的事,更覺得十分愚蠢,不知有什麼價值。
“媽,你們為什麼都在這裡?”他說。
“孩子,因你生前作了惡事,要受審判,我們關心你,所以都來了。”母親凄苦地說。
一道強力電光突然自天際射下,穿過屋頂,籠罩在莫一身上,令他兩眼睜不開來。
有個聲音清晰地傳入他耳中:“犯人莫一,作惡多端,謀害羅虎兒及慕蓮,侵占他人財物罪證確鑿。平日更以小故殺害人命十條,現經羅虎兒告發,縮短其壽元二十載,從陽間將其拘來,判受苦刑十遍……”
莫一聽得受苦刑十遍,嚇得魂飛魄散。剛才所見那些刑罰,如惡狗噬身等,受一次也夠了,怎抵受得十次?何況那些苦刑名堂百出,還不知有什麼更殘酷的花樣?網際論壇
耳邊似聽見父母親的哭聲,由於眼睛被電光籠罩,已瞧不見他們。他下意識轉身想逃,可是那電光如有磁力一般,把他緊緊裹住,雖然手足自由,卻就是走不出那光線一步。
突然“絲”的一聲,莫一整個人體被電光吸起,穿過屋頂,耳邊呼呼風響,嚇得他魂不附體。不久,蓬的一聲,墜落在一塊草坪,有兩個凶惡高大的刑卒走來,把他的衣裳剝光,縛在地面一塊石頭上。莫一正在驚疑這是什麼刑罰之際,忽覺身體一陣麻癢,有無數毛蟲、蜈蚣、蝎子爬到他身上來。一霎時,全身都布滿了。他慘叫一聲,如果是活人,可能已驚得昏厥過去,但他不是活人,沒有昏厥的權利。那千蟲噬咬的痛苦,一陣一陣傳達到他心中。他悲慘地意識到,這不過是十種苦刑的開始……
在羅馬市郊的公路上,莫一被人發現因汽車撞在路旁鐵欄桿上而死亡。這是一宗普通的車禍,別人只當他駕車不小心而已,卻沒有人知道,他是因作孽多端,靈魂被他的老友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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