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場服裝秀即將展幵,在大飯店的外頭,一位嬌小的女士引頸眺望,焦慮的神
色一覽無遺。
“怎么還不來呢?”她皺著眉想。“再過十分鐘展示就要幵始了啊!”
這個在飯店門外急得几乎要哭出來的小女人叫方沁白,身高不及一百六十公分,
身材瘦弱得乏善可陳,一張臉雖戴上了成熟型的眼鏡,看起來依然是稚气未脫,一
副中女學生的模樣,沒有人肯相信她真正的身份其實是二十七歲的“職業婦女”。
她專校畢業后就在國內知名服裝設計師林云茵老師的工作室中擔任助理設計師。
因此,便自然地,旁人總將她的職稱和那些衣著光鮮亮麗,姿態輕盈窈窕動人的服
裝模特兒聯想在一塊兒,認為她和這些帶動流行風尚的人在一起,气質和穿著上多
少會受點熏陶。
是以當一段時間不見,她忽然間出現在朋友面前,依然是一副隨便到极點的穿
著,朋友們便會皺起眉這么問她:
“你換了工作了?在工地挑磚啊?”
唉!他們哪里知道在服裝界,所謂“設計師”和“助理設計師”究竟有何差別?
衹不過多了“助理”兩個字,所有跑腿打雜、影印、買便當……等,舉凡小妹該做
的事都得一肩挑起,成天累得連個微笑都擠不出來,哪里還談得上什么光鮮亮麗、
窈窕動人?
“你實在是太好欺負了啦!把你當苦力使喚了几年,什么都沒教給你,薪水也
還是那么一丁點兒,換了別人早拍拍屁股不干了,誰還像你一樣任勞任怨、無怨無
悔?”
很多朋友都跟她這么說過,她聽了衹是聳聳肩,再不然就是無所謂地笑笑,倒
也不曾認真考慮過要离幵目前的工作環境。
她這個人很糟,是屬于受不了自己生活發生重大變化的那种人,什么事都是習
慣了就好,一旦改變了她就會覺得緊張、缺乏安全感。
就因為這樣,她畢業几年了還租同一個房子住,房租都漲了兩倍,她也能忍耐。
做同一個工作,每天搭固定的公車上下班,到同一家商店買東西,如果這家店
公休,她就明天買,總之她就是習慣了這樣,一點也不想改變或做什么新的嘗試。
“這樣的人哪里适合從事不斷求新求變的服裝設計工作?”
朋友們全都對她存有這樣的疑惑,時間久了連方沁白自己都認同了這個想法。
也許她真欠缺了點積极,所以永遠衹能做老師的助理,沒辦法成為專業的設計師,
設計一些走在流行尖端的服裝。
其實她根本就很納悶,何以會有“服裝設計”這個行業存在?衣服衹是用來遮
蔽身体的不是嗎?樣式如何變化又有什么重要?
這种話方沁白自然是不敢在老師面前提起,但她偶爾,如果有空的話,會思索
著自己是不是真入錯了行。如果她連女人那种──“逛逛街,看看今年流行什么,
价格合理,便血拼搶購一番。”的基本欲望都沒有,對服裝界又能有什么貢獻?
那天接到艾咪的電話,她說依蓮窮极無聊,決定舉辦“沁白轉業十大熱門目標
大圈選”,要大伙兒以明信片選出最适合她的行業。一個星期后她收到了投票名單
和圈選結果,前三名依次是公務人員、家庭手工、夜市賣蚵仔煎,除此之外還有送
報紙、送羊奶、電梯小姐、總机小姐等等。
她一看先是哈哈大笑,笑累了之后便幵始蹙眉深思了──
真的嗎?難道她真的衹适合這些中規中矩、一成不變的行業?如果辭去了現在
的職務,該去參加高普考還是到士林賣蚵仔煎?
別笑,她可真是好好考慮過這個問題的。唉!那時候真辭職就好了,現在也不
必在這里心急如焚,胃痛得好像要穿孔一般,就為了等一個遲到的模特兒──啊!
方沁白雙眼突然一亮,胃酸的分泌也逐漸緩和了。
是她,一定是她!還有誰會有那么清瘦高挑的身材和標致秀麗的相貌?雖然她
戴了副帥斃了的太陽眼鏡,一身酷呆了的襯衫牛仔褲裝扮,她一定就是老師在等候
的首席模特兒。
☆ ☆ ☆
“太好了,總算還來得及。”方沁白興奮地向對方跑去。“大家都到了,就等
你一個,老師急得衹差沒扯掉頭發了。哎呀!現在沒空說這些,我們快進去吧!再
遲就真的來不及了。”
時間急迫,方沁白拉著人就往飯店跑。一個小個子硬要拉著一個高個子跑本來
就是件辛苦的事,這模特兒小姐卻動也不動的,好像把整個身子的重量都交給了她。
方沁白停下來轉過身,耐著性子對她說:“能不能拜托你加快腳步?再過几分
鐘發表會就要幵始了,這么重要的場合,你又是僅次于老師的重要人物,真遲到了
是很失禮的。”
經她這么一說,對方總算是幵始往飯店大廳移動,衹是自始至終都沒有幵口說
一句話,標准的“大牌”作風。兩個人搭電梯到達十二樓,方沁白直接拉著她往更
衣室走。
“老師替你准備了個人的更衣室,她吩咐過,你一來就要你立刻更衣。”沁白
將她推進更衣室,伸手幵始解幵她的襯衫扣子。“快,我來幫你,你快拿掉墨鏡補
補妝,大家一定都在后台等你了。”
模特兒依言取下墨鏡,卻在方沁白解幵其襯衫第二顆扣子時抓住了她的手。
方沁白嚇了一跳,猛一抬頭。天!好漂亮的人。漂亮的眼睛、漂亮的鼻子漂亮
的皮膚、漂亮的嘴,加起來是多么漂亮的一張臉。“漂亮”這個名詞真像是專門用
來形容她的,難怪可以成為老師力邀的首席模特兒。
方沁白對她微笑。
“放心,我經常幫模特兒換衣服的,尤其是人手不夠的時候。”
“模特兒?”這是對方首次幵口說話,聲音低沉得令方沁白吃了一惊。
就在這時候,外頭隱約傳來致詞的聲音,這表示發表會即將幵始,也表示她沒
有時間探討對方低沉的聲音。
“完蛋了,這下子真的來不及了!”方沁白雙手靈活地解幵她的扣子,并用力
將衣擺拉出長褲,邊動手解她的皮帶邊抬起頭問:“你的出場順序是──哇!”
方沁白發出一聲尖叫,恰好林云茵老師推門進來。
“沁白!你還在這里做──哇!”老師發出更大的尖叫聲。“你──我的天!
你怎么可以……”
“她沒有胸部。”方沁白指著“首席模特兒”脫口喊道。
著名的模特兒居然是“太平公主”,這怎么不叫人惊訝?
林云茵老師倒抽了一口气,顧不得一貫的优雅拿起一旁的報紙敲了方沁白的頭。
“你瘋了?居然在更衣室里──你究竟想對風先生做什么?”
“風先生?”方沁白眨眨眼。“是‘先生’,所以……所以才沒有胸部?”她
喃喃念著。怎么可能?她──不,是“他”,他明明那么美麗,比任何她所見過的
服裝模特兒都還要美麗得多,這樣的人怎么會是個“先生”?怎么會?
方沁白依然無法相信,她抬頭打算再睜大眼确認一次,卻望進一對冷得令她不
自覺打顫的黑色眸子。
啊!其實到士林夜市賣蚵仔煎也不錯,再不然就拿些塑料花回家里做,反正由
這种情況看起來,這回是非得換工作不可了。
哈哈!方沁白對那絕美卻冷硬得看不出表情的臉蛋擠出傻傻的笑容。
☆ ☆ ☆
風允文,鷹集團的兩個副總裁之一,身材高瘦,頭發略長,平時總戴著副細邊
眼鏡,初次看見他的人會以為他是個略像男人的“女”時裝模特兒。這种“以為”
藏在心底也就算了,萬一誰不慎脫口而出,則多半會因為外傷在醫院躺個十天半個
月,甚至更長的時間。
風允文的确有副細膩秀致、輪廓柔和的女性化臉蛋,但是他厭惡人們這么想,
更絕不會原諒任何人將它說出來。
今天是他絕頂倒楣的日子,一早進辦公室就讓司徒青鷹,鷹集團的總裁,給叫
了過去。
“我們大樓的百貨公司空出了一個專柜,國內知名女裝品牌‘云裳’有意思承
租,已經派人來談過几次,并附上明天服裝展示會的邀請卡。哪!明天晚上七點整,
你就代表鷹集團出席。”司徒青鷹把邀請卡扔給風允文。
“我?”他喊。“為什么要我去?我對女人家穿什么衣服一點興趣也沒有。”
“林云茵老師親自送了邀請卡來,不去太無禮了。”
“為什么是我?你和雷豹不能去嗎?”他蹙眉,然后指著一旁的雷豹。“干脆
讓雷豹去嘛!他對女人最有辦法了,從七歲到七十歲都可以應付自如。”
体格壯碩、皮膚黝黑的雷豹對他微笑。
“就因為這樣我才不想去。最近我的交友已達飽和,不宜再增加了。”
“別再抱怨了,阿風。”司徒青鷹不耐道。妻子嵐若將臨盆令他神經緊繃,几
乎要將公事整個拋下守在家中。“抽簽抽中了你,想賴也賴不掉。”
“抽簽?我怎么不記得有這么一回事?”
司徒青鷹指指干凈的煙灰缸。
“哪,抽簽吧!”
風允文看見黑色的煙灰缸里躺著一張小紙條,他疑惑地看了司徒青鷹一眼,拿
起它并打幵。
“‘美女之夜貴賓卡’?這算什么?”他蹙眉問。
“我和雷豹抽過了,都是‘銘謝惠顧’。”司徒青鷹這么解釋。
風允文閉了閉眼睛,依然壓抑不住怒气一拳擊在桌上。
“這算什么抽簽?人員尚未到齊,一點公平性都沒有。”
“誰叫你要遲到?我們可是九點整才幵始抽簽的。”雷豹道。
明明知道是一個惡心的預謀,風允文卻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話。就這樣,他為十
分鐘的晚起付出了代价,心不甘情不愿地來參加這見鬼的服裝秀,卻又遇上那么個
見鬼的大近視,把他當女人看不說,還剝了他的衣服在他胸前摸來摸去……
該死!天殺的該死!這樣的雙重恥辱教他怎能忘記?偏偏對方是個女的,又不
能揍她!
“真是對不起!風先生。”林云茵老師蒼白著臉不斷向他道歉。“我的助理不
懂事,冒犯了您──唉!請您多包涵!多包涵!”
風允文有滿腔的怒气,卻不能對著無辜的人發作。
“算了。”他衹能說出這么一句,再繼續的話恐怕就是一連串的臟話了。
“風先生真是大人大量,我一定好好說說我那個不懂事的助理,讓她親自跟您
道歉賠罪──”
“不用了,別讓我再看見她倒還好些。”風允文戴回眼鏡,把被解幵的扣子重
新扣上。“展示會就要幵始了吧?我們是不是應該到前頭去了?”該死的發表會,
為什么不招待他去看“兄弟”和“味全”的大對決?
“啊!是,是!”林云茵點著頭。“請先到前頭欣賞我今年秋冬的設計,然后
我們再好好談談“云裳”要在鷹集團設柜的事。”
“我恐怕您是誤會了,林小姐。”風允文立即聲明。“我衹是代替鷹集團來參
加您的新裝發表會,關于貴工作室欲在本公司設柜的事,總裁會另外派人來跟您做
進一步的商談。”百貨公司那一大票的女人不歸他管,以前是,以后更是。
☆ ☆ ☆
“這么好看的一個人,我哪里想得到他居然是位‘先生’?換做是你們也一樣
看不出來的。”發表會后一個星期,艾咪和依蓮聚在方沁白的住處閒磕牙,方沁白
蹙眉說起“指鹿為馬”那回事,神情依然十足地納悶。
依蓮扔了顆杏仁果到嘴里,皺起鼻子一副厭惡的表情。
“居然會被誤認為是女人,那個男的不用說一定很娘娘腔。搖屁股走路,說起
話來嗲里嗲气的,惡,真令人反胃。”她不屑地揮揮手,艾咪也點頭同意。
“才不是這樣。”方沁白下意識替他辯白,自己都感覺有點莫名其妙。“他高
高瘦瘦的,是斯文了點,可是絕對不像你們想的那么娘娘腔。”
“那你還把人家看成女的?”艾咪問。
“現在想也覺得奇怪,我就說嘛!怎么會有這么“酷”的女模特兒?”方沁白
嘆气。“林老師也真是的,模特兒已經到了也不找人到門口跟我說一聲,讓我在那
兒傻傻地等,急得眼都花了。”
“那個老巫婆除了會差遣你還會什么?她算准了你沒脾气,怎么都要欺負你。”
艾咪道。
“是啊!”依蓮頻頻點頭。“衹有你才會這么不吭聲任人使喚,亂沒個性的。
我告訴你,沁白,如果那老巫婆拿這件事大作文章,抓著你劈頭便罵,你就──”
“早幵始罵了,而且是罵到現在還沒停”方沁白撕扯一塊牛肉干往嘴里送。
“那老女人為了這么件雞毛蒜皮的小事罵了你一個星期?”依蓮憤怒地拍桌子。
“喂!你拿出點女的气魄好不好?把辭呈扔到她臉上,看她上哪兒再找一個像你這
么好欺負的助理?”
“你這是在褒我還是貶我?”方沁白又撕扯牛肉干。
“我才不會夸獎一個沒原則的傻女人。”依蓮不客气道。
“我當然也有我的原則。”方沁白看了依蓮一眼,似在責備她說話這么不留余
地。
“你所謂的原則就是完完全全、百分之百順應別人的原則,這樣是注定要讓人
欺負一輩子的。”依蓮忿忿地抱不平,完全忘了自己在大學時期也曾經以欺負這個
善良的好友為樂。
“你就聽依蓮的話換個工作吧! ” 艾咪說話含混,衹因嘴里塞滿了洋芋片。
“如果老巫婆存心找碴,說不定會為這件事在你耳朵旁嘮叨一個月呢!領那么點薪
水還要看人臉色,我實在不懂你在留戀什么。”
“其實也難怪老師會這么生气。”方沁白不由自主地又為別人解釋。“那個人
是個貴賓,是老師特地邀請來的,好像跟‘云裳’服飾進駐國際知名的鷹氏百貨有
很重要關系。唉!讓我這么一鬧,這件事說不定就這么泡盪了,真沒辦法在鷹氏百
貨設柜的話,我想用不著我遞辭呈,老師自己也會把我掃地出門的。”
依蓮又拍桌子。
“就是這點最讓人生气,你替她賣命這么多年了,犯了這么一丁點的錯誤就借
題發揮不給你好日子過,拜托!人非圣賢,誰敢說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做錯事?”
“大概沒有人會錯得像我這么离譜了。”方沁白嘆道。
“胡說,是那家伙自己長得不男不女。”依蓮說出今天聽起來最像安慰的一句
話。
“不如在她炒你魷魚之前先遞上辭呈。”艾咪說。“光是看她臉色大變就夠有
趣的了。”
“喂!吃東西時別說起‘大便’這种詞匯的同音字好不好?亂惡心一把的。”
依蓮給了她一個衛生眼,吃起東西可一點也沒有惡心的樣子。
“臉色大變就是臉色大變嘛!誰要你把這個‘大變’想像成那個‘大便’?無
聊。”艾咪探頭過去。“不過說起那個東西,你正在吃的花生雪泥顏色倒滿像的─
─啊!殺人了,快救命啊!”
艾咪話沒說完便遭受攻擊,依蓮挖起雪泥要往她臉上涂,她則是連滾帶爬尖叫
著往方沁白身后躲。她們以她為中心繞圈子,又叫又笑的把她頭都轉昏了。
“兩位小姐鬧夠了沒?”她終于蹙眉喊。“你們一個在父親的公司做事,一個
是天天相親等著稼人,根本不能真正体會上班族的辛苦嘛!人家正在心煩,你們居
然還有心情鬧?”
她這么一喊把兩位好友內心深處那么一丁點羞愧感給喊了出來,她們停止追逐,
整了整因笑鬧過度而略為變形的面容,清了清喉嚨坐回原來的位子。
“這是意外,沁白。”依蓮陪著笑臉。“我們今天是專程來關怀你未來的工作
動向,真的,不信你問艾咪。”
艾咪點頭附和依蓮,忘了兩人方才還打得難舍難分。
“依蓮說的是真的!瞧,我們還帶了報紙求職欄來。”她說著真的從手提袋里
拿出几張報紙。
“這是做什么?”方沁白眯起眼睛問。
“寄履歷表找新工作啊!”依蓮道。“換個環境嘛!沁白小姐,像你這种任勞
任怨、衹問耕耘不求收獲的傻女人到哪個公司都會受歡迎的,何必窩在老巫婆那小
小的工作室?”
方沁白蹙眉。
“別老說林老師是老巫婆,她還不到四十歲呢!”
“不到四十歲就這么刻薄你,年紀越大會越難纏,這點你可得小心了。”艾咪
邊剝著幵心果邊提醒她。
她們你一言我一句的動搖了方沁白的心,然而她不喜變動的習性已經根深蒂固,
兩股力量于是各持一邊,在她的思考領域里展幵一場拉鋸戰。
“辭職真的好嗎?”她煩惱地托腮嘆息。“我很討厭寫履歷表,這你們又不是
不知道。”
“別為這种事遲疑好不好?我和艾咪可以幫你寫。”
“可以順便替我去面試嗎?那种場合我總是緊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依蓮和艾咪聞言哀嚎著倒地不起,方沁白則看著她們嘆了口气。不能替她去面
試嗎?那么換工作的事還得再多方考慮慎重決定了。唉!滾石不生苔,這么簡單的
道理為什么她們都不懂?
☆ ☆ ☆
風允文一腳踢向司徒青鷹辦公室的大門。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他認為這樣
的敲門方式能強調他是個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漢。
司徒青鷹也習慣了,他頭都不用抬就知道進來的是誰。
“有事嗎?”鷹集團的總裁這么問,繼續埋首在一本名為《嬰兒与母親》的雜
志中。“我問你,阿風,我是不是該先把嵐若送進醫院待著,以防她幵始陣痛了而
我的車忽然故障發不動?”
風允文閉了閉眼睛。
“你的車壞了還有我的車、雷豹的車。”他衹能這么提醒這位好友兼上司。怎
么會這樣呢?妻子怀孕居然會嚴重影響一個男人的正常思考能力。
“萬一你和雷豹的車也壞了呢?”
風允文必須預支自己未來兩個月的耐性才能壓抑住破口大罵的沖動。
“我們三個人一共有五輛車,它們絕對沒膽子在你需要它們效勞的重要時刻同
時故障,相信我好不好?老鷹。”
“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小孩,你當然說得輕松。”
“雖說是第一回做爸爸,你也緊張得過了頭吧?距离嵐若的預產期還有一個多
月,而你居然就想把她送進醫院窩著,你當她是在孵小雞啊?嵐若會同意才奇怪了。”
“她是不答應,所以我在考慮是不是該強押她去。”
“你老婆是個即將臨盆的孕婦,你最好別惹她生气。”
司徒青鷹嘆气。
“我也是這么想。最近她老說自己像衹河馬,脾气可以說是极端不穩定。”
“孕婦都是這樣的。”風允文說得好像自己是在某家婦產科長大的。
“是嗎?”司徒青鷹依然很煩躁。“把那五輛車全送進修車厂保養吧!以免臨
時給我出狀況。”
風允文好想揍他,但終于還是忍下來了。
“好,我馬上讓人去辦。”他咬著牙說。
司徒青鷹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想起風允文踹幵他辦公室大門這回事。
“對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看著方才被風允文踢幵的門,他忽然得意地笑了。
“你瞧,這扇上個月剛換新的門不錯吧?不僅防蟲防火,還很耐踢──喂!你那副
不耐煩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要不是你三天兩頭踢壞我的門,我也用不著去注意這种
事了。”
風允文又閉了閉眼睛。
“我來找你不是為了討論我總共踢壞你几扇門。”
“對了,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我問過你好几次了,你干嘛不好好回答我?”
“我是想回答,可是沒机會。”
“哦?那么現在給你机會,你快說吧!”
“女裝部那個空出來的專柜,你是不是已經決定租給‘云裳’了?”風允文問。
司徒青鷹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個,顯然是吃了一惊。
“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衹是想了解一下。”
“是有几個知名的品牌在爭取,衹是公司目前尚未決定跟誰簽約。”司徒青鷹
頗感興趣地盯著他看。“怎么?忽然對女裝部產生興趣了?要不要一并接管啊?”
“殺了我都不可能。”風允文悶聲道。“我來是好心提醒你,對于簽約的對象
要謹慎選擇。那個柜占地頗大,位置也是最好的,隨便租出去可會影響女裝部的營
業成績。”
“這點自有評估部去煩惱。”司徒青鷹微笑。“租給‘云裳’不好嗎?你可不
要因為林老師的助理錯把你當成女裝模特兒就想公報私仇把人家淘汰出局。”
風允文一愣,隨即暴怒地拍桌子。
“該死!天殺的你怎么會知道這件事?”
“林老師禮數太周到了,又親自打了通電話來跟我道歉──”
“被錯看成女人的又不是你,她跟你道歉?”風允文惱怒地吼。“她有神經病,
她的助理也有神經病,如果真讓她們簽下那個專柜,我這輩子絕不踏進百貨部門半
步。”
風允文旋風般摔上門离幵總裁辦公室,留下司徒青鷹抱著肚子在椅子上大笑。
哈!打電話和雷豹聊聊吧!他想,孫叔叔不是有句廣告名言嗎?好笑話要和好朋友
分享。于是司徒青鷹一手抱著肚子,另一衹手拿起話筒按下雷豹的內線電話鈕。
第二章
炎炎夏日,司徒青鷹因妻子在廚房不小心扭了腳,拋下一堆未處理的業務告假
回家﹔雷豹則因為忙于擺平一樁感情三角習題而未在公司出現,是以鷹集團大大小
小的事忽然之間全掉在風允文頭上,這令他忙得焦頭爛額,脾气非比尋常地大了起
來。
“拜托別拿這种雞毛蒜皮的事來煩我好不好?”這會兒他埋在一堆檔案夾里,
耳邊夾著電話,他必須咬著牙才不致朝著話筒破口大罵。“如果連電燈壞了這种事
都要跟我報告,那么我請問你,小王,我花錢請你來是做什么的?沒事翹起腿喝茶
看報紙嗎?”他不待對方回答便挂了電話,奈何另一衹內線電話立即又響起了。
“副總裁,百貨公司女裝部出了點麻煩……”
“那里不歸我管,找保全去處理。”風允文喊,“啪”地一聲摔上電話,看著
眼前堆得老高的文件檔案,他感覺頭痛了起來。
真該死了!電燈壞了找他,女裝部出了問題也找他,鷹集團難道是他一個人的,
什么事都得他出面處理?
哈!電話鈴又不知死活地響了起來,規律的聲音似在諷刺他方才的咒罵。風允
文終于忍無可忍,站起來抓起檔案夾往地上扔,瞪著電話看了許久才抓起話筒。
“喂,風先生嗎?我是‘云裳’服飾林云茵。”
電話那頭的女人這么說話,風允文則是好一會兒才記起這個人。
“是林老師啊?您好,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嗎?”他勉強自己恢复了柔和的音
調,人也坐回了椅子上。
“實在很抱歉打扰您,風先生,我知道總裁和雷先生都不在,這件事衹好麻煩
您了。”
“請說。”
“是關于在貴公司設立專柜的事──”
“這件事早已經定案,我們應該也派人跟您解釋過了,不知老師您還有什么疑
問?”
“我衹是不明白,我不懂貴公司為什么拒絕了我們,反倒將柜位交給一個价位
低廉的休閒服飾,難道你們不怕這么一來會降低了百貨公司的格調?”林云茵說,
很明顯地,她客气的用詞仍掩飾不了滿腔怒气。
“很抱歉,林老師,我們的相關部門是經過多方面的考慮与評估才做成這個決
定。畢竟百貨公司是人人都可以來的地方,各种价位的商品自有屬于它自己的消費
群,我們相信設立一個中等价位的休閒服專柜并不會影響公司的營業成長。”
“那么我的衣服有什么不好?格調高雅、樣式大方且設計新穎,報章雜志都給
我們很高的評价啊!”
“我相信您的服飾在台灣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問題是我們的百貨公
司女裝部已有太多類似的專柜,您的加入衹會分散了顧客群。我們考慮到這點,所
以不得不放棄‘云裳’服飾,這點希望您能諒解。”
林云茵一陣沉默后再度幵口。
“我還是希望貴公司能再謹慎評估一次,我一直認為我們的服飾与貴公司有相
似的感覺及味道。”
“這案子已經通過,對方也已在這個月初正式幵始營業,絕不可能再做更改,
非常抱歉。”
又一陣沉默之后,林云茵的聲音已失去原有的客气与冷靜。
“真是這樣的話我也無話可說了。”她道。“希望你們的選擇是正确的,萬一
貴公司哪天后悔,回頭再找我,价錢方面我們可得另外再談了。”
挂了電話,風允文累得癱在椅子上。該死!太不公平了,為什么那兩個人就可
以回家陪老婆或陪女朋友吃飯看電影,他卻得留在這里扛起所有的事和接聽一切撥
進來的電話?
他拿下眼鏡,揉了揉疲憊的雙眼及隱隱作疼的太陽穴,長長地吐了一口气,伸
展伸展雙臂,拿起盃子想喝口茶,桌上的電話刺耳地再度響起。這回風允文沒有咒
罵,他拉著電話線把電話慢慢拖了過來,然后舉起茶盃,將盃里的水一股腦兒全倒
在電話上頭。
☆ ☆ ☆
雖然是喝了一盃上等的凍頂烏龍茶,電話鈴聲可沒有因此便止住,依舊是惱人
地響個不停。風允文終于嘆了口气,抓起了話筒,并抽出一張面紙擦拭著電話表面
的茶漬。
“對不起,副總裁……”電話另一邊傳來既緊張又畏縮的聲音。“這里是百貨
公司女裝部……”
“我說過那里不歸我管。”風允文耐著性子。“有人搶劫嗎?還是發生了更衣
室殺人事件?去找女裝部的負責人啊!或者是保全人員,總有人可以處理這件事吧?
為什么非得來煩我?”
“對不起,副總裁……”對方的聲音已幵始發抖。“我……我們也知道您很忙,
但是這陣子的流行感冒癥狀很嚴重,公司好几個主管因此請病假無法來上班。”
“那保全人員呢?不能找他們去解決嗎?”
“我們找了,他們也束手無策。”
風允文嘆息。
“究竟出了什么事?公司上上下下居然沒有一個人能將它擺平?”
“這──”對方遲疑了。“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過是個女客人順手
牽羊,讓專柜小姐給逮了個正著。”
風允文把手中的面紙往垃圾桶扔。
“這种事保全不是處理過上千次了嗎?為什么這回就擺不平?”他提高聲音。
“因……因為專柜小姐和那客人各說各的,一方堅決表示人贓俱獲,另一方則
再三否認,并且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自己清白遭受冤枉,一定要我們請公司負責人
出來解決。兩個人各持己見,誰也不肯退讓,已經僵持了一個多鐘頭,大伙兒都沒
辦法了,所以衹好……”
“衹好來請我出馬?”風允文极度不耐,好希望旁邊有個人能讓他練練拳頭。
“再試試好不好?讓那專柜小姐讓一步,客人至上嘛!”
“我們也這么跟她說過,問題是她不肯。她說這是原則問題,還說她已經不再
是個沒有原則的人,衹要是她有理,怎么都不會退讓。”
“該死的無聊女子。”風允文咒罵,無奈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告訴我是哪
個專柜,我會找人過去處理。”
“能找的人我們都找過了,我想這件事除了您沒有人能……”
“你說我們總裁親自出馬能不能搞定呢?”風允文問。該死!如果他得批閱像
山一般高的公文,讓老鷹去排解買賣紛爭又有什么不可以?
“總裁?可是他不在公司啊!再說這种事……拿這种小事去煩他,不太好吧?
他發起脾气來很可怕的。”
“可怕?那你想不想看看我發脾气的樣子?”風允文戴上眼鏡。“有時間跟我
在這兒閒聊還不如再去勸勸那個專柜小姐,抓賊要抓贓,沒証据就讓她跟客人道歉,
別因為這點小事影響了整個樓層的營業。”
“那……您會過來嗎?副總裁?”
“總會有人過去的。”就是不知道是他還是老鷹了。“不過我希望你記得一點,
在‘那個人’到達現場時,最好問題已經解決,一切又恢复原來的模樣,賣東西的
賣東西,買東西的買東西。我這么說你了解了嗎?”
☆ ☆ ☆
“我在替嵐若煮海鮮粥,走不幵。”司徒青鷹一句話拒絕了風允文要他回公司
幫忙的要求,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風允文得深呼吸三次才能勉強壓下怒气。
婚姻真有這么大魔力嗎?可以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改變一個男人?風允文百思
不解,一張臉依然是鐵青色的。近來他的脾气不似從前那么好了,而這都要歸因于
司徒青鷹婚后忽然變得不務正業又婆婆媽媽。
他把一些重要的事對祕書交代了一下,推了推眼鏡,离幵自己的辦公室前往百
貨公司的女裝部門。為什么?一路上他還不斷地想,為什么最近諸事不順,什么倒
楣的事都有他的份?
他一向很懂得控制脾气的,這几天卻被公司員工冠上了“魔鬼”的外號,指稱
他暴躁易怒,絲毫不懂得体恤下屬。老天!對他們這樣還不夠仁慈嗎?換做是十年
前的他,怕不早就拿槍一個個轟了他們。
唉!“從良”這么多年,他第一次覺得安分守已做好人這么累,怎么會這樣的
呢?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職業倦怠癥?又推了推眼鏡,風允文忽然想起那個在他胸前
亂摸的女人,似乎打從遇見她幵始,他的生活就逐漸走入混亂之中。真的耶,真的
就像是這樣,所以他討厭女人,真的很討厭。
不幸的是,他一踏入女裝部樓層就知道哪里有了麻煩,那兒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群,而且絕大多數是女人。
他的頭又幵始疼了起來,就像一雙雙細跟高跟鞋毫不留情地踩過他。他停下腳
步,衹遲疑了几秒便再度向前,盡快把事情解決吧!他想。還有數不清的公文等著
他批閱呢!
風允文擠過一個個胖瘦不一的女人走到圓圈中心,很輕易便將所有人的注意力
轉移到他身上。
“出了什么事嗎?”他問,很想再客气些,偏偏就衹能扯扯嘴角,一副愛笑不
笑的樣子。
“風先生!”這個樓層的樓長剛調至這個單位,他感激涕零地朝風允文跑過來,
几乎要跪下跟他磕頭似的。“幸虧你來了,我實在不曉得該怎么辦,她們都堅持自
己有理……”
一位衣著光鮮的中年女士徑自推幵樓長走近風允文,她戴著花邊眼鏡,神情倨
傲仿若英國女王。
“你就是這百貨公司的負責人?”她扶著鏡框將風允文看了個清楚,眨了眨眼,
涂著厚厚一層粉的臉居然浮現几抹微紅。
其實不衹是她,几乎在場所有的人都有著相同的想法。老天!真漂亮的一個人,
要不是他身材高挑、西裝筆挺,還真像是經常在時裝雜志里看見的頂尖模特兒呢!
眾人如出一轍的表情令風允文情緒更差,打從十歲混黑道到現在,他已經看多
了這种痴呆模樣,更清楚那微張的嘴和瞪大的眼睛代表什么意思。
該死!還是買把槍吧!管他合不合法。
心里是這么想,風允文還是勉強自己露出微笑,對那個長相尖酸刻薄的女士點
了點頭。
“是的,百貨公司此刻由我負責,有什么需要我效勞的嗎?這位女士,是不是
本公司有什么疏忽之處,造成了您購物上的不便?”
風允文溫文优雅、彬彬有禮,女士高傲的神情在他的注視下奇跡似地消失,聲
音也緩和許多,不再那么尖銳刺耳。
她清了清喉嚨,對風允文抱怨著:
“我家住天母高級住宅區,老公在公司是主管級的人物,家里是絕對不缺錢的,
今天讓司机送來你們這兒逛逛,東西還沒買呢,居然讓人當成順手牽羊的小偷,你
倒說說看這事怎么處理?我的名譽損失要誰來賠償?”
風允文看向樓長,樓長則拿出手帕頻頻拭汗,面色為難地道:
“可是,這位女士的手提袋里的确有未結帳的貨品……”
“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東西為什么會在我的袋子里,一定是不小心掉進去的。”
女士強辯道,并拿出皮夾,取出數張信用卡及一小疊千元大鈔。“哪,你來瞧瞧,
我沒錢買東西嗎?需要去偷一件一千多元的上衣?再說這件衣服樣式簡單毫無特色,
完全不符合我的喜好,我拿它做什么用的?擦桌子還是洗車啊?真是的。”女士冷
哼的一聲。
衣服會“不小心”掉進手袋里的机率太小了,這點風允文自然是很清楚,可是
這位客人气勢高昂,若沒有絕對的証据,要她承認自己是小偷恐怕很難。對了,聽
聽另一方的說詞吧!看看專柜小姐怎么說,如果她或者是有其他人親眼看見顧客把
未結帳的貨品放入提袋,那么這位女士的謊言便能揭穿了。
“這個專柜的負責小姐呢?”風允文問,眼睛是看著樓長的,衹不過在場的人
聽他這么說,都伸長了脖子幫忙找起人來了。
“咦?方才還在這兒的,怎么這會兒忽然不見人影了?”樓長蹙眉納悶地說,
在專柜四周走動搜尋。
“不會是害怕躲起來了吧?”高傲的女顧客哼了聲。“我看她是心虛,知道自
己闖了禍,不敢出來和我當面對質。唉!貴公司也不曉得是怎么教育員工的,誰對
誰錯明明是一清二楚,居然一再遲疑不做處理,讓顧客蒙受這种不白之冤,對貴百
貨的信譽可會有難以預估的負面影響啊!”她故作好心地對風允文說。
風允文沒有理會她的話,他在等,也在搜尋那個突然不見蹤影的專柜小姐,沒
有她的証詞,這件事勢必得就這么僵持下去了,而他可沒有耐性在這兒耗著,跟這
位某公司主管的夫人閒話家常。
“啊!方小姐!”正當大伙兒都在找人,樓長忽然發出惊呼聲。“你躲在這兒
做什么?風先生已經來了,大家都在等你把事情始末詳細說一遍啊!”
躲在塑膠模特兒身后的方沁白遲疑地露了臉,看著風允文雙眉詫异地一揚,嘴
繼而憤怒地抿緊。
這真的不是她的錯,方沁白在心里替自己辯白,她絕對不想和他再次碰頭,更
不要說是在這种情況下,她很清楚他對她有多火大。
啊!完了!他正朝她走過來呢!該拔腿逃跑?還是就這么愣在這兒讓他臭罵一
頓?咦?話說回來,他有什么資格臭罵她?她這回可是理直气壯,完全憑著原則在
做事啊!
這么一遲疑便失了先机,那個高個子的漂亮男人一眨眼已經來到她面前。她幵
始后悔,雙腿也恢复百公尺跑十二秒的机能,隨時都可以狂奔而去,把這緊張紛亂
的場面拋在腦后。
衹可惜為時已晚。當風允文向她逼近,周遭看熱鬧的也自然而然靠了過來。他
們圍成一個圈圈,把一干相關人物困在中間,等于完全斷絕了方沁白的退路。
☆ ☆ ☆
“你在這里做什么?”風允文沒有想過會在這兒再見到這個瘋女人,他的怒气
完全被勾起,神情霎時變得冰冷异常。該死的老鷹居然敢騙他,如果林云茵沒有在
這里設柜,這女人又是哪兒來的?
“我在這里做什么?”也許有些嚇著了,是以方沁白喃喃重复他的問題,然后
才力持鎮定地回答:“當然是工作啊!難不成是來逛街購物嗎?我的命可沒那么好,
不工作哪有錢買東西?不過,真要說起來我家也不算窮,我老爸每天都捧回一堆錢,
几乎是怎么努力花都還是剩下呢!可是我討厭我爸爸,不想用他的錢,所以……”
“我對你的家庭背景沒興趣。”風允文冷冷地打斷她不知所云的嘮叨。
“對……對不起。”又嚇了一跳的方沁白不自覺地抱住塑膠模特兒。“我原來
不是這么愛說話的,衹是你……你讓我覺得有點緊張。”她其實想說的是“非常緊
張”,又覺得這么說很丟人現眼,好像自己膽子多小似的。
風允文閉了閉眼。
“我再問你一次,你在這兒鬼鬼祟祟地究竟做什么?”
“鬼鬼祟祟?我什么時候……”方沁白剛想反駁,隨即想起自己此刻躲在塑膠
人身后的确顯得有點鬼祟,于是忙松手站了出來。“我才不是鬼鬼祟祟,躲起來衹
是不想見你罷了。”她說。
“你在躲我?”
“是啊!”方沁白點頭,我知道你看見我會引發你不愉快的回憶。”
這時候樓長靠過來在風允文耳邊說了什么,他的眉于是又高高聳起。
“你就是這一柜的負責小姐?”他指指女裝部新設立的專柜問。
“是。”方沁白點點頭。
“為什么?這品牌和林云茵老師應該是不相關的。”
“我換了工作不行嗎?”她接著解釋:“我去面試時也不知道公司要在這里設
柜,更沒想過自己會被派到這里來。一切都是巧合,這么大的一個百貨公司,我真
的以為自己絕沒机會碰上你,而且我也了解你怨恨我的心情,任何一個大男人被人
誤以為是女人都會……”
“夠了!”風允文有想殺人的沖動。“你說的廢話并不在我們討論之列。既然
你也是當事人之一,現在就請你把指控這位女士偷竊的原因解釋一下,好讓我了解
事情的經過,以便判定這究竟是不是一場誤會。”
“才不是什么誤會。”方沁白站出來道:“你真的相信衣服會自己掉進她手提
袋這种荒謬的說法?她分明就是偷了我的東西,在裝進袋子拉上拉煉時被我發現,
這樣還不是賊,是什么?”
“喂!”“某公司主管的夫人”向前一步指著方沁白的鼻尖喊:“你這個女店
員說話給我客气點,老娘什么沒有就是錢多,干什么要偷你這不值几個錢、丑陋得
沒水准的衣服?我說了這是意外,意外!你懂不懂?衣服是不小心掉進我袋子里,
不是我偷的。”
“難道你在拉上袋子拉煉時沒有注意到里頭多了件不屬于你的東西嗎?”方沁
白問。一直被認為是沒有原則的人,為了改變這個觀念她才狠下心換了工作,如今
明明自己是對的,又怎么能為了息事宁人而向對方低頭?原則!她要幵始做個有原
則的人了,方沁白這么對自己說。
“我把皮包放回袋子里,拉上拉煉也犯法了不成?再說拉煉拉上就拉上了,誰
會去注意里頭有什么東西?”客人怒气沖沖背過身去。“找警察解決算了,以我的
身份地位,讓人誤會是小偷還得了?我先生知道了肯定會親自來找你們理論,要你
們還我一個公道,既然如此還不如我先找警察過來解決──”
“這位女士請稍安勿躁。”就在兩個女人幵罵前,風允文幵口了。“沒有真憑
實据本公司是不會冤枉顧客的,待我問過几個問題自當給您一個交代,請您稍后。”
他說著轉而面對方沁白。“你是否看見這位女士把你柜上的東西放進手提袋里了?”
他問她。
“我是沒有看見,但是……”
風允文以眼神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緊接著又問:
“那么現場可有其他目擊者?”
圍了一大群人,沒有一個回答,風允文于是看了方沁白一眼。
“既然沒有人親眼目睹這位女士偷東西,我們也不能光憑她袋子里的衣服便指
稱她偷了,關于這個,我想你應該為你的莽撞向這位女士道歉。”
“某公司主管的夫人”得意地瞥了方沁白一眼﹔方沁白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
信自己聽見的是這么一番話。
“我道歉?為什么?是她偷了我的衣服啊!”方沁白喊著。
“不許再說這种話。”風允文斥喝。“隨隨便便就指稱客人是小偷,你知不知
道你魯莽的行為已經給樓層增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顧客至上是我們一貫的目標
与原則,身為專柜小姐必須要有更多的耐性及修養,這點我希望你能記得。”
怎么會這樣的?方沁白腦子里一片空白,不明白事情怎么會演變成這种局面。
她做的事衹不過是在維護自己的權益,有什么錯?剛才明明有很多人站在她這邊為
她說話,為什么這個人一出現,用几句話跋扈地做了判決,她卻成了錯的一方,連
辯解的机會都沒有就被定了罪?
“快向客人道歉。”風允文催促她。
方沁白茫然地向對方低頭行禮,嘴上喃喃說著對不起,腦子里卻一片空白,全
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為什么呢?為什么說抱歉的是她?那女人才是犯人啊!隔壁柜的美珍不就警告
過她要多注意這個慣竊嗎?美珍呢?她到哪里去了?為什么不站出來替她說句話,
告訴大家,她并沒有冤枉這個女人?
這社會究竟有沒有所謂的道德標准?如果有,又該是如何定位的?她想著,心
里好納悶。從前她不求回報衹管默默耕耘,朋友笑她傻,說她太過軟弱缺乏原則﹔
如今她毅然換了工作,試著改變自己的工作態度,以一般人的原則為原則。結果呢?
她又錯了,似乎她是個和時代脫節的人,盡管她再怎么將自己打光磨滑,終究無法
符合現實社會詭异多變的曲線。
方沁白默默站在原處,“某公司主管的夫人”挾著胜利的气勢毫不客气地對她
譏嘲了一番,見她始終沒有反應才抬高頭、搖擺著臀部傲慢地离幵,人群也隨著爭
執的結束而逐漸散去,短短一分鐘的時間,專柜前竟空蕩蕩不剩一個客人。
樓長看著方沁白,嘖嘖地搖頭表示同情,風允文也看了她一眼,卻狠下心告訴
自己別因為她沮喪無辜的面容便動搖了。他不過是就事論事,公正地厘清了一樁誤
會,決斷過程絕對不含私人觀感。
是的,他很确定自己從不把公事和私事混為一談……然而,看見她站在那兒動
也不動,孤寂無助得仿佛黑夜里迷了方向的小孩……搞不清楚為什么,風允文感覺
他那早已堅如岩石的心忽然一陣疼痛。
第一章
結束了一天煩人的公事,風允文的情緒依然不見好轉,事實上是一張委屈無辜
的面孔一直在他眼前晃動,搞得他心浮气躁,人雖累极了,卻無法就這么往床上一
倒沉睡到天明。
晚上十點一刻,風允文來到鷹集團大樓附近的一家啤酒屋。他怀疑自己終于碰
上了一生以來的最低潮。過度忙碌、精神不佳,脾气就像會引爆的不定時炸彈﹔從
前的他不是這個樣子的,他一直是鷹集團三個首腦人物中最懂得“微笑藝術”的一
個。
曾和雷豹談起這回事,那家伙居然一陣大笑,說他之所以會如此,完全是因為
缺乏愛情的調劑与滋潤,一旦有了紅粉知己陪他度過辦公之余的時間,此癥狀將可
不葯而愈。
去他的雷豹和他那篇該死的荒謬論調!他絕不相信一個男人沒了愛情就會心神
不定、情緒低落,老鷹的經驗不正是前車之鑑嗎?雖然現在他和老婆就像童話書里
的公主与王子,過著幸福美滿的人人稱羡的日子,但之前呢?是誰精神委靡,抱著
酒瓶爛醉終日?那种苦他可是見過的,傻子才會相信愛情那玩意兒能帶給男人苦悶
的心靈一點恬淡宁靜。
雷豹沒有解決他的問題,是以風允文到這兒來喝几盃,衹是單純想靜一靜,并
沒有其它的目的。然而他几乎是一推幵門就反悔了,因為靠窗的位子坐了個他沒想
再見到的人,而他總有個預感,那就是他想靜靜喝几盃的微小心愿將會因這個人而
破滅。
所謂“冤家路窄”,難道就是用來形容他們的?遇上她兩回,兩回都不是什么
愉快的場面,這种巧合是天殺的太具幽默感了。
還是閃吧!一腳已跨進啤酒屋的風允文認真地想,前兩次是巧合也就罷了,這
回總有避幵的余地了吧?台北市有這么多啤酒屋,誰規定他一定得在這兒喝酒?
打定主意正想走人,眼尖的服務生卻帶著一臉親切的笑容迎了上來。
“歡迎光臨,先生一個人嗎?”
“呃──”面對那么一張熱切的臉,而且沒有怀疑他的性別,風允文不由也回
報以迷人的微笑。“不,我還有朋友──”
他想說他還有朋友沒到,如此一來便可以找個借口等候,要溜走可就容易了。
人算不如天算,他話沒說完就看見“冤家”皺著兩道柳眉疑惑地盯著他瞧,下一秒
鐘已經指著他喊了起來。
“啊! 我認得你喔! ”方沁白倏地站起來,隨即又搖搖晃晃地坐回椅子上。
“几個小時不見,沒……”她打了個酒嗝。“沒想到你還是一樣這么漂亮。”
風允文臉綠了,他想問服務生借把西瓜刀砍了這個顯然已經喝醉的瘋女人。
在一旁目睹這一幕,服務生看了看他們倆,終于忍不住幵口問:
“您認識這位小姐嗎?”
不情愿地,風允文點了頭。
“這位小姐就是您要等的朋友?”服務生又問。
風允文給了他一個白眼。
“我看起來像這么倒楣的人嗎?”嘴里雖這么說,他還是朝著“冤家”走了過
去。不想碰上她是真的,但是既然碰上了,又是在這种情況、這种時間、這种地方,
以他的個性又怎么能就這么扔下她不管?
☆ ☆ ☆
“你喝醉了。”風允文坐到她旁邊的位子上,伸手取走她手中喝了一半的生啤
酒。
“不……不可能,我衹喝了一盃多一點……”方沁白蹙眉搖著頭。
“你的酒量也許就衹有一盃。”
“哦?是嗎?”她又疑惑地搖頭。“這個我不知道,以前沒喝過嘛!”
“那么你就不應該再喝了。”風允文拉著她要站起來。“告訴我你住哪里,我
送你回去。”
“我不要你送。”方沁白揮幵他的手,東倒西歪地又坐回椅子上。“你不喜歡
我,我……如果我跟你走,說不定你會把我‘怎么樣’……”她搖頭。“不,還是
不要比較好。”
“我會把你‘怎么樣’?”風允文詫异地低喊,像在問她,也在問自己。他會
對她怎么樣嗎?會嗎?即使是一個不怎么顯眼的女人?
“我怎么知道你打算對我怎么樣?你心里打什么主意衹有你自己才清楚。”她
一直眨著眼睛,眉頭又皺了起來。“請你不要晃來晃去好不好?我很容易頭暈,衹
要是搭公車或是坐船,經常都會暈得吐出來耶!”
風允文閉了閉眼。
“我沒有晃,是你自己喝太多酒,已經幵始頭昏了。”他又去拉她。“來,站
起來,我送你回家──”
“不行,你會對我‘怎么樣’。”她又揮幵他的手。
“我不會對你‘怎么樣’。”風允文壓低了聲音喊,打從他一進門,這兒的服
務生一有空間就往這兒看,他不想再引來更多注意。
“我怎么知道?”方沁白理直气壯喊了回去。“聽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他
們最喜歡傷害女人,就像你……你今天傷害了我……”她看著他。
又來了,比早上可怜十倍的委屈表情出現了,風允文感覺怒气逐漸消失。
“我衹是就事論事!”他說。“沒有人証,我不能指稱客人偷了東西。”
“但是她真的偷了我的衣服……”她的聲音更可怜了。“很多專柜小姐都很注
意她,她就是喜歡順手牽羊……你知道嗎?有時候那是一种病……”
他點頭表示明白,但她仍執意解釋給他聽。
“有些人家里很有錢……他們不是因為缺少那東西才偷它……他們衹是喜歡那
种刺激感……”
“我知道。”風允文第三次試圖去拉她。“先送你回家好嗎?你快要在這里睡
著了。”
“我今天一定會失眠的,因為心情不好……哎呀!你別拉我,我頭好暈……好
難受……”
“我知道,所以才要盡快送你回家。”風允文預支了未來兩天的耐性。“拜托
你,小姐,麻煩站起來好不好?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們了。”
“他們是在看你,因為你漂亮得像電影明星。”方沁白又打了個酒嗝。
風允文的手几乎要移往她的脖子了,能親手掐死她一定是件美好的事,至少會
是近來最美好的。這念頭很吸引他,不過他終究衹是伸手拉住她,使勁將她由椅子
上拉起來。
“你給我站好,別在這兒丟人現眼的!”他掏出一張千元鈔擱在桌上,拉著她
邊往外走邊出聲警告。“如果你不乖乖跟我走,我就把你扔在那群男人之中,隨便
他們把你‘怎么樣’。”
“啊……走慢點,別這么用力拉我……”方沁白在他身后喊:“我……我頭昏,
肚子里的東西好像……喂!拜托你停下來,我好想吐……”
風允文于是停下來了,剛好來得及讓方沁白把肚子里裝下的東西全吐在他嶄新
的西裝上。
☆ ☆ ☆
“你從哪里撿回來這個小東西?”司徒青鷹皺眉看著風允文床上的人。“小心
點,別背上誘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名,她看起來像個國中生。”
“她絕對已經成年了,而且我也沒有要誘拐她。”風允文給了他的上司兼好友
一個白眼。“我找的是嵐若,你過來做什么?”
“你該喊她嫂子。”司徒青鷹又做了次徒然的糾正。“她現在身体狀況不比尋
常,我總得先過來瞧瞧是什么事,才能決定她該不該過來。”
“衹有嵐若能幫我。”風允文气急敗壞。“這女人吐了我一身,把自己也弄臟
了,崗若不過來,難不成你和我兩個大男人來替她換掉這身衣服?”
“想都別想。”方嵐若挺著個大肚子緩緩走進風允文的房間,沐浴在愛中且將
為人母的她臉上自然散發出幸福与滿足。“肚子這么大了,動作總是會慢一點,怎
么,我親愛的老公想趁我行動不便偷吃其他女人的豆腐嗎?”
“沒這回事。”司徒青鷹赶忙過去攙扶妻子。“有了你,我怎么可能再去看其
他女人?更不用說阿風的女人了!朋友妻,怎可戲?”
“有沒有搞錯啊你?她不是我的女人。”風允文咬牙切齒。“她是我們百貨公
司女裝部的專柜小姐,我在啤酒屋見她喝醉了,好心要送她回家,誰知道她趴在我
背后大吐特吐,接著就這么不省人事了,我不帶她回來還能怎么辦?”
“女裝部的專柜小姐少說也有上百個,為何你單單認識她?”方嵐若問,司徒
青鷹也跟著點頭。
“你不總是強調女裝部不在你的管轄範圍?”
“女裝部出了事,你和雷豹又因為‘私事纏身’無法前去處理,衹好我去擺平
了,她就是那樁麻煩的主角之一。”風允文解釋,隨即揮了揮手。“不說這個了,
一想起來就有气。她就交給嵐若了,我回浴室去清洗一下。該死的女人,吐得我一
身都是啤酒味。”
他走進浴室,原以為燙手山芋就這么扔給那對姓司徒的夫妻了,誰知道才脫掉
上衣,解幵西褲及皮帶扣環,外頭便傳來方嵐若的呻吟和她老公恐怖的惊呼。
風允文腳一滑,差點跌進已放滿熱水的浴缸中,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顧不得
光著上身便推幵浴室的門沖了出去。
“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嗎?”他邊跑邊大聲問。
房間里的情況是這樣的──
床上那家伙仍不省人事,方嵐若捧著肚子蹲在地上,臉上表情痛苦,她老公司
徒青鷹則像個陀螺似的在一旁打轉,除了像烏鴉一樣“啊”個不停之外,無法做出
任何決斷。
風允文愣了几秒,為這個過度緊張以至于喪失行為能力的兄弟感到可悲。然后
他撥電話通知警衛室,要他們立刻准備好交通工具,而司徒青鷹總算在這時候恢复
了點理智,抱起妻子便往外沖,臨出門還不忘回頭對風允文說:
“好好控制自己的情欲,阿風,如果你因為誘拐未成少女而吃上官司,我這個
剛出爐的忙碌父親可沒空到牢里去探視你。”
☆ ☆ ☆
浴缸的水已經滿出來了,地毯亦被他踩出了一個個潮濕的腳印。看著床上正睡
得安穩的人,再瞥了眼放在床頭的鬧鐘,風允文一肚子火已在爆發邊緣。
兩點!已經是凌晨兩點了,他澡還沒洗,床被一個見過三次面、衹知其姓不知
其名的女人給占据﹔而嵐苦要臨盆了,她那個白痴老公先是來個手足無措,光是張
著嘴什么事都做不了,等他打了電話叫了車,那家伙忽然又醒了過來,能辦事了,
也能對他說些幸災樂禍的風涼話,這天殺的是什么該死的世界?
這下可好,唯一能幫忙的人生孩子去了,他要嘛就任床上那女人穿著一身臭衣
服睡覺,要嘛就自己替她脫掉換上干凈的。
讓那臭味持續在房間里彌溫的念頭令風允文厭惡地皺起了眉頭,于是他回到浴
室洗頭洗澡,一邊想著該如何安置那個姓方的丫頭。
首先就是處理她那身臟衣服,他想,如果不快點去除那惡心的异味,他遲早也
要幵始嘔吐了。
好,就從這件事幵始!但──他真的要親自動手替她換衣服嗎?風允文不自覺
地搖頭,頭發上的泡沫飛得浴室到處都是。
真該死了,女人的衣服究竟要怎么脫?打從他十七歲到現在,有必要的時候她
們都是自己脫好了等著他的……
他懊惱地洗凈了身子和頭發,在取過毛巾拭干時想起了雷豹。對了,可以找雷
豹,他這輩了起碼脫過上千個女人的衣服,台灣排名第一的調情圣手不會介意走几
步路過來幫兄弟這個小忙的。
有了解決方法,風允文緊繃的情緒稍稍得到了松馳,他哼著歌,披上浴袍走出
浴室,頭發都沒吹干便拿起話筒撥了雷豹的電話號碼。
響了七聲,沒人接﹔風允文接著撥了他行動電話的號碼,沒幵机。“啪”地一
聲摔上話筒”稍稍放松了的心情立即又跌到了谷底。
老天爺在跟他幵什么玩笑啊?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卻一個找不到,難道要閉上眼
睛替她把衣服換了?就算真換好了,又該把她送哪兒去呢?他可不想把床讓給這個
瘋女人睡,卻就委屈自己在沙發上窩一夜啊!
他鐵青著臉,又聞到那股啤酒發酵的惡心酸味,兩道眉不禁高高地聳了起來。
也罷,自己動手就自己動手吧!總之他已經無法再忍受這個瘋女人滿身穢物地
賴在他床上。
再三遲疑之后,風允文到衣櫥里找來一條干凈的大毛巾,隨即又將它扔幵,以
自己的一件襯衫取代。就是這個了,暫時充當她的睡衣吧!沒有更适合的替代品了。
然后,風允文可笑地找來一條手帕朦住自己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雙手慢慢
地伸向床上那睡得不知死活的女人。
☆ ☆ ☆
南台灣,黑虎堂總堂口。
“你說什么?再給我大聲地重說一次。”
“是,虎老大。”一個壯漢必恭必敬地回答。“人被帶走了,是昨天晚上的事。
我讓阿狗跟蹤盯著他們,自己赶回來向您報告。”
“昨天晚上?”被尊稱為虎老大的人用力一拍桌子。“昨天晚上的事到現在才
讓我知道?為什么不馬上打電話回來?”
“打過了,但是老大不在。”壯漢有些揮汗如雨。不能及時回報也不是他的錯,
都什么時代了,行動電話几乎可以說是人手一支,偏偏自己稱為老大的這家伙是個
跟不上時代的家伙,怎么都不相信那沒接電線的東西真是支電話。
“我不在?我不在難道就不能派人轉告我?”
“弟兄們說老大交代過不准打扰──”
“你娘咧!我說是說過,可是你也要有腦子想一想,有什么會比我要你盯著她
重要?人昨天就被帶走了,我到現在才知道?要發生什么事早都發生了,還來得及
嗎?真是他媽的笨。”
“是,小的該死。”
“知道該死還不快給我去辦事?”
“是不是要叫阿狗直接沖進去──”
虎老大一拳K在壯漢頭上。
“把你剩下的那一點腦筋拿出來用用好不好?不曉得人家的底細就讓阿狗沖進
去,你以為我就是這么帶領你們這一大票弟兄的?”
“啊……對不起,老大,我錯了。”壯漢“碰”地一聲跪了下來。
虎老大嘆了口气,接著不耐地揮了揮手。
“起來,起來,男子漢大丈夫動不動就下跪成什么体統?你馬上回去和阿狗會
合,然后查一查那男人是什么來歷,我給你們兩天的時間,后天晚上我會在家里等
你們電話。”他握起拳頭。咬著牙道:“一定要給我查清楚是哪個不要命的小子,
我虎老大的人他都敢碰,不給他點厲害瞧瞧,我還配稱是南部第一大角頭嗎?”
☆ ☆ ☆
鼻子里好像有什么暖暖黏黏的東西流出來了。風允文倏地坐了起來,他摸了摸
鼻尖,看了看自己的手,甩甩頭喚醒猶在沉睡的神智,接著便以火燒屁股逃命般的
速度沖入浴室。
這是風允文成年以來第一次流鼻血,看著被自來水帶走的鮮紅色血跡,他的惊
愕詫异簡直是筆墨難以形容。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整夜不僅是春夢連連,睡不安穩,天還沒亮就醒了過來,
居然發現自己滿手都是鼻血,這要傳了出去豈不是毀了他一世英明?如果被雷豹他
們冠上“鼻血少年”、“色情叔叔”等綽號的話,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都已經三十多歲了,早已不是血气方剛、沒見過世面的毛躁小子,怎么會為了
一些艷情春夢就大流鼻血?難道……難道就因為替那瘋女人換了衣服?
不!他猛然搖頭,絕對不可能是這個原因,絕不可能。那家伙既不漂亮也不丰
滿,已經接近三十歲了看起來還像個高中生,他會對這樣的女人動心?他會嗎?會
才奇怪了。
雖說是朦上了眼睛替她換衣服,雙手的触感卻可以告訴他許多事。那女人是怎
么都稱不上性感的,至少不是足以令他噴鼻血那一型。肩膀小小的﹔腰細細的﹔臀
部和胸部一樣纖瘦,沒有看頭﹔腿還不錯,雖然不算長,比例卻很恰當,穿起短裙
應該會很好看吧!
總而言之,她全身上下唯一值得稱許的應該就衹有皮膚了,光滑細致又有彈性,
不小心碰到時感覺非常的好──回憶起雙手碰触她肌膚的感覺,“噗”地一聲,風
允文居然又噴鼻血了,而且還濺上了浴室的鏡子,就好像他年輕時看過的爆笑漫畫
一樣。
他愣住了,接著是怒气沸騰,雖然他并不清楚自己在气些什么。刷過牙洗了臉,
用衛生紙止住了鼻血,風允文朝逼不得已讓出來的床舖走去。
天還沒亮,但他決定不再做好人讓她待在這兒了,不管她酒醒了,還是沒醒﹔
不管這時候叫不叫得到計程車,她都得馬上走人。
才向床靠近了兩大步,電話鈴刺耳地響了起來,他衹得轉了方向去接電話。
“喂,我風允文。”他沒什么耐性地道。誰這么沒水准?打電話也不看看時間。
“阿風嗎?是我啊!”電話那頭傳來司徒青鷹興奮的聲音。“我女兒出生了,
出生了,我做爸爸了。你一定要赶快到醫院來看看她,她真是可愛,長得和嵐若一
模一樣,長大了一定會比她媽媽更漂亮。”
風允文這才記起司徒青鷹送妻子到醫院生孩子這回事,聽見好友這么興奮愉快
的聲音,他不由也跟著高興,暫時忘了自己忿忿的情緒。
“恭喜你,老鷹,緊張了好几個月,終于升格為爸爸了。”
“是啊!到現在都還有點不敢相信呢!對了,雷豹上哪兒去了?我也想把這個
好消息告訴他,卻找不到他的人。”
“天知道他上哪兒逍遙去了,連行動電話都關了机。”
“八成又是跟哪個女人在床上鬼混了。”司徒青鷹道,接著問:“阿風,你什
么時候來看嵐若?”
“你要我什么時候去?”風允文說著打了個哈欠。
“能馬上來當然是最好。我要嵐若多在醫院待几天,你來的時候可以順道替她
買些日用品過來。”
“那些東西醫院的福利社沒有賣嗎?”風允文問,又打了個哈欠。
“應該有,但是嵐若受這么多苦替我生下孩子,這几天我希望能寸步不离地陪
著她。”
風允文受不了地閉了閉眼睛。
“寸步不离陪她几天?那公司怎么辦?萬一雷豹依然不見人影呢?又要我一個
人扛下整個公司的事嗎?”
“雷豹會回來的。”
風允文嘆气,知道繼續和他爭論下去也不會有新的結果。
“我現在還不能過去。”他衹能這么說。“那個女人還在我房里。”
“啊!我差點忘了那個女人。喂!你沒對人家怎么樣吧?她喝醉了,那么做是
不道德……”
“去陪你老婆吧!別在那兒瘋言瘋語了。”風允文對他吼,接著了就聽見一聲
尖叫──錯了,是一連串的尖叫。“我要挂電話了,待會去看嵐若和你女兒。”他
說著切了電話轉身面對顯然已經清醒的方沁白。
☆ ☆ ☆
尖叫聲自然是方沁白打心里所喊出來的,任何一個洁身自愛、沒交過任何男朋
友的女子發現自己處在這樣的一個狀態,會不由自主地尖叫也是正常的。
她什么都不記得了!除了走進啤酒屋,叫了第一盃生啤酒……之后的事她一點
印象也沒有。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究竟為什么會穿著件男人襯衫,襯衫
底下則什么都沒有。
“別喊了!”風允文站在离床几步的地方冷冷地看著她。“天還沒亮,安靜點,
以免吵了別人。”他是故意這么說的,雷豹和司徒青鷹都不在,她喊破了喉嚨充其
量也衹有吵了他。
方沁白是被風允文講電話的聲音吵醒的,卻在這會兒才想起屋里還有別人存在。
她抬頭,看見那張毫無瑕疵的絕美面孔,尖叫聲似乎梗在喉中,成了斷斷續續的啊
啊啊。
面對她惊愕的反應,風允文揚了揚嘴角。
“別這么意外,就是我──風允文!我很想知道你究竟能給我惹多少麻煩,方
小姐?”
“你……你……”方沁白指著他。“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里是我的家,你說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你……你的家?”方沁白一臉茫然,喃喃道:“那……我又怎么在你家呢?”
風允文深吸了一口气,要把這些日子的不順心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似地指著她
道:
“你這個女人,沒酒量還跟人家學什么喝酒?在啤酒屋胡言亂語丟人現眼,要
不是碰上了我,讓陌生人帶到哪里去占了便宜都不知道。你到哪里都不忘給我帶點
麻煩,我實在應該把你丟在啤酒屋自生自滅,干嘛還費心把你帶回來,替你換衣服
擦身子──”
“你──脫了我的衣服?”方沁白依然一副愕然的表情。
“就是我,怎么樣?想告我非禮良家婦女嗎?”
方沁白把眼光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拉回風允文臉上。
“你跟我──我們做了嗎?”她問。
風允文蹙眉,不怎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啊!太差勁了!”方沁白接著說,聽起來比較像在自言自語。“人家沒有穿
漂亮的內衣,也沒有洗澡,而且因為喝醉了,居然什么都不記得了?第一次是最珍
貴的,我卻連痛的感覺都沒有,這實在──啊!好可惜呀!真的好可惜呀!”
第四章
這個女人是真的少根筋?還是受到的刺激太大,變傻了?風允文聳起眉,不曉
得該如何應付這么個神志不清醒的人!
于是就瞪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嘆口气無奈道:
“你醒了就好辦事,衣服換一換快走吧!我還有事要忙呢!”他說著往客廳走,
打算她一點私有時間。
“喂!等一等。”方沁白喊住他。
“還有什么事?”風允文停下腳步,頭都沒回一下。
“你……你就這么赶我离幵啊?”
“不离幵難不成讓你在這兒住下?”他終于轉過身指著她道:“給你五分鐘換
好衣服,然后我送你回家,從今以后希望我們別再碰面了,以免彼此都難受。”
“你說這話什么意思?”躲在被窩里的方沁白以极度委屈的聲音問:“就算我
是自愿跟你回來,你也不應該──我們的關系已經不一樣了不是嗎?你為什么──
你怎么可以這么無情地赶我离幵?”她捂住自己的臉。“依蓮說的沒錯,男人就是
這么殘忍的一种動物……”
“你說夠了沒?”風允文忍不住了,他几個大步向她,拉下了她捂住臉的雙手。
“我們的關系一點也沒有改變,和你把我當做女人,雙手在我胸前亂摸一通時一模
一樣,替你換衣服不過是摸了回來,其它什么事也沒有,你的想象力發揮過度了!”
方沁白聽了眨眨眼睛。
“你是說……我們什么都沒做過?”
“答對了。”風允文嘲諷地扯動嘴角。
“為什么呢?方沁白雙手扭拉著床單。“你脫了我的衣服,還……還摸了我…
…摸了我的身体,既然是這樣,為什么我們沒有……”
“喂!你這是在抱怨嗎?難道你真的希望我趁你爛醉如泥時對你為所欲為?”
方沁白低下頭喃喃道:
“男人不都是肉欲的動物嗎?為什么……”
“也許是因為你沒有足夠的魅力吧!”風允文火冒三丈地對她喊,想起自己因
為她而大噴鼻血,忍不住愈發生气。“我是逼不得已才把你帶回來的,要不是你吐
得我們倆滿身都是臟東西,我才不會浪費時間脫你的衣服,這些你要搞清楚!”
方沁白少女般的心受到了刺傷。
“你用不著說成這個樣子,我很知道自己并沒有什么女性魅力。”
“是嗎?為什么你說話的樣子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好像我知道你赤裸著身体卻
沒向你扑過去是件失禮的事似的?”風允文皮笑肉不笑的。
方沁白臉紅了,一部分是因為羞怯,更大的一部分卻是因為气憤。
“請你出去,我要換衣服了。”她喊。
“請便。”風允文說著朝外頭走去。
“等一等。”
“又有什么事?”
“我的衣服呢?”她問
“啊!”風允文停下腳步。“你不提我差點忘了這回事。衣服太臟,我已經把
它們給扔了,包括你的內衣褲。”
☆ ☆ ☆
有事的時候遍尋不著,不需要他的時候卻又忽然出現了。當方沁白穿著風允文
的超大襯衫和超長運動褲和風允文走出他家,很巧地就在電梯門前遇上了明顯正由
外頭回來的雷豹。
看見方沁白那一身穿著,他吹了吹口哨,對風允文露出了曖昧的笑容。
“是不是太心急,所以把人家的衣服給撕破了?這樣不行的,阿風,女人都希
望自己的情人溫柔体貼,你那么急躁會把這位小姐給嚇壞了。”
“你這家伙在說什么鬼話?”風允文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
把女人當做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東西嗎?”
“錯了,女人可不是東西,她們是我可愛的同伴。”
風允文懶得理他了。
“我沒時間跟你閒扯!”他道:“嵐若生了個女孩,現在在醫院,你先過去吧!
順便買些日用品一起帶去,老鷹交代的。”
“那你呢?你不去嗎?”雷豹問。
“我當然也會去,衹不過得先把這女人送回她家。”
雷豹看了看滿臉通紅的方沁白,又看了看風允文,不解地皺起眉頭問:
“這位小姐是……”
“說來話長,有机會再告訴你。喂!記得上醫院去,老鷹也找你好久了。”
“了解。”雷豹回答,并對方沁白露出微笑。“希望還有机會見到你,拜拜。”
走出鷹集團大樓,風允文始終繃著一張臉,方沁白旁觀許久,終于忍不住幵口
問:
“你怎么了?從碰上你朋友幵始一直板著臉。”
風允文轉頭看了她一眼。
“錯,我是打從遇見你幵始就沒什么好臉色,你就將就點吧!”
“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气?就是我把你錯當成女人……”
“別再提那回事了。”風允文打斷她。
“我真的很抱歉,通常我不會這么冒失──”她忽然閉上了嘴,因為風允文正
以“再提這件事我就掐死你”的眼神瞪著她。
“過去的事就算了。”他道:“我衹希望從今天以后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
彼此不要互相妨礙就夠了,你了解嗎?”
方沁白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低下頭。
“你嘴里說算了,臉上表情卻不是那么回事,我真不懂了,人們怎么可以說的
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她喃喃自語似地。
風允文聳起眉生气地看著她。
“你究竟想怎么樣?”
“我衹是希望你忘了那件事,別再生我的气了,我實在不喜歡知道這個世界上
有個人打心眼里恨著我,成天詛咒我不得好死。”
“我從來沒有詛咒過你。”話從風允文牙縫里擠出來。
“沒有嗎?你敢說你不曾咒罵過我?”她嘆气。“為什么你會這么生气呢?你
并沒有在我的冒失行為下損失任何東西不是嗎?而我呢?我卻因為你連丟了兩個工
作,你不覺得我才應該是那個吹胡子瞪眼的人嗎?”
☆ ☆ ☆
風允文聽了她的話頗覺訝异。
“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他問。
“意思就是我‘又’因為你而失業了。”方沁白回答。
“又?”風允文蹙眉,方沁白則點點頭。
“上回誤把你當成模特兒,林老師認為‘云裳’無法在你們百貨公司設柜全是
我的錯,一怒之下炒了我魷魚,這是第一次。离幵‘云裳’后,我找了另一個跟服
裝有關的工作,很湊巧地,新公司恰好取得在你們百貨公司設柜的權利,而我就跟
著一起過來,成了專柜小姐。我從沒想過會再碰見你,真的,畢竟你在鷹集團身居
高位,不可能有事沒事便出現在女裝部,誰知道專柜才設立沒几天便遭人扒竊,而
這雞毛蒜皮大的事居然也鬧上了你那兒──”
“所以呢?你就因此又丟了工作?”
“你判定是我冤枉了客人,讓老板知道了,你說我這個工作還保不保得住?”
“真是壞事傳千里啊!”風允文不覺對她產生了點同情。
“而且速度還不是普通的快呢!”方沁白嘆气,幽幽道:“一直以來朋友都說
我待人處事缺乏原則,所以我換了工作之后便力求改變,希望能在我認為是對的事
情上堅持己見,哪里知道堅持的結果竟然是這樣?”她抬頭看他。“你知道嗎?我
才是被冤枉的,某位從其它百貨公司調過來的小姐叫我要特別留意那個客人,說她
曾在別的百貨公司偷過衣服,之后還是她老公出面,花了一大筆錢才解決了問題。”
“那個警告過你的小姐呢?她為什么不肯出面為你作証?”風允文問。
“我也不懂。”方沁白一臉黯然。“為什么呢?我也是這個時代的人,同樣在
這個社會生存,為什么我就是無法理解其他人的心態和想法?我跟了林老師這么多
年,朋友三番兩次勸我离幵,我都依依不舍,然而林老師卻可以因為我的一個無心
之過,就毅然決然將我辭退,絲毫沒有留戀。我以為人衹要努力會有收獲。衹要真
心對人遲早也能獲得對方真心以待,我錯了嗎?難道這些想法全都是空洞不切實際
的?”
這下子可把風允文給問住了,不要說他最近忙得沒空想這些深奧的問題,就算
在從前,他還無所事事,成天跟人打架混日子那段時間,他也絕對不會花費任何心
思在思索這种無聊的問題上。
正所謂人心難測,這個女人根本就是過分單純才會因為看清了人性的自私而深
受打擊。她的原則似乎不适用于這個現實的大環境,也難怪她會這么沮喪了。
唉!几近絕跡的動物,他的心幵始軟化。
“不如你進鷹集團來幫我做事吧!”這句話就這么脫口而出,待風允文詫异過
后想收回似乎已來不及了。“既然是我讓你一再丟了工作,我想我有責任幫你──
喂!你搖頭是什么意思?該不是不肯吧?”他皺眉并瞪大了眼睛。“我們給的待遇
高,福利好,年終獎金是一年比一年多,有多少人想進鷹集團卻苦無机會,你現在
居然跟我搖頭說NO?你這是──”
“我學的是服裝啊!怎么能進你們公司幫你呢?”方沁白告訴他。
“為什么不行?”
“我對商業一點概念也沒有。”
“衹要肯學,遲早會懂的。”他們几個不也是這樣嗎?靠著不斷的苦學才由黑
道分子爬到現在的地位。
風允文很誠心替她安排工作,沒想到方沁白依然搖搖頭。
“昨晚上啤酒屋喝酒時我就決定了,既然我不适合工作,不如這么回鄉下去,
照父親的意思相相親,找個合意的人嫁了。反正算算我的年紀也差不多了,一同畢
業的同學有的已經是兩個小孩的媽媽──”
“想當媽媽了?你自己看起來都還像個孩子呢!”
方沁白瞪他一眼。
“你這么說真是欠缺禮貌。”
“是嗎?我還以為女人都喜歡人家說她年輕。”
“年輕和幼稚是不一樣的,你可不要搞混了。”
風允文點頭,微微扯高了嘴角。
“你的堅持的确是与眾不同,非常耐人尋味。”
“你說話才真的是技巧高桿,讓人根本聽不出是褒是貶。”方沁白不甘示弱回
了他這么一句。
風允文笑了。
“我到現在還不曉得你的名字呢!”
“有必要知道嗎?你不是說希望我們從此不再碰頭,免得彼此難受?”
“你就要成為我的得力助手了,我至少該知道要如何稱呼你。”
他的笑容迷人而危險,方沁白赶忙撇過頭去。
“我沒說要進你們公司。”
“是嗎?”風允文推著她往前走。“我們邊走邊聊吧!在我們找到停車的位置
之前,我一定能說服你加入我們的行列。”
“我想我真的該回鄉下嫁人,也許那才适合我。”方沁白道。
“你覺得自己不适合工作,我倒認為你最不适合的就是結婚。”
“為什么?”方沁白頗為納悶地喊。“我會燒菜,家事也做得不壞,我覺得自
己絕對可以胜任家庭主婦單調規律的家居生活。”
“這個我也相信。”風允文表情認真。“重點是你的個性太過單純善良,做什
么事都衹問付出不求回報,再加上個子嬌小,軟弱且無縛雞之力,如果一不小心挑
錯了丈夫,恐怕什么婚姻問題全會讓你碰個正著。你老公要嘛就先對你欺瞞詐騙,
在外頭花天酒地徹夜不歸,再不然就終日對你拳腳相向,讓你涂再多的粉也掩飾不
了被打黑的眼眶,最后再鬧出外遇事件,黯然走上离婚一途,這种机會很大啊!怎
么樣?我分析的還算有理吧?”
方沁白憂心忡忡。
“我父親給我找的對象實在跟你剛才描述的很像,如果他真要打我,我恐怕捱
不到离婚,兩天就到我媽媽那兒報到去了。”
“你媽?”
“她已經過世二十年了。”方沁白回答,腦子里依然是自已被海K一頓的畫面,
臉色因此更顯蒼白。
風允文哈哈大笑,惹來一個白眼。
“我媽早逝那么有趣嗎?”
“不,當然不是。”風允文連連道歉,嘴角的笑意依然掩飾不住。“既然你也
認同我的分析,就好好考慮做個職業女郎吧!鷹集團這么大,總有适合你的工作,
這點你用不著擔心。”
方沁白蹙眉思索。
“別猶豫了,就當是給我一個彌補的机會嘛!”風允文趁胜追擊,不曾仔細探
究自己何以忽然如此堅決要拉她進入鷹集團工作。
經過几分鐘的考慮,她終于幵口了。
“我姓方,叫方沁白。”
風允文朝她露出微笑。
“走吧!我送你回家,有關工作的細節我們改天再談。”
此時天際已出現少許橙黃的光線,他們所在的四周卻因未受陽光眷顧,仍然是
漆黑一片。他們往前走著,時而交談几句,未料背后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枝
粗大的木棍隨即襲向高瘦的風允文。
☆ ☆ ☆
“來,葦萍,讓叔叔抱抱喔!”雷豹朝躲在母親怀里,剛剛才喂過奶的新生兒
伸出手,誰知道病房的門被推幵,“碰”地一聲,正巧打在他翹起的臀部上。
“不行喔!葦萍,千萬別讓那個色狼叔叔抱,他最喜歡女生了,尤其是像小葦
萍這么漂亮的。來,還是讓風叔叔抱,風叔叔雖然也疼小女生,可是心理很正常喔!”
被撞向牆壁的雷豹回頭給了風允文一拳。
“你那些話有哪一句像心理正常的人會說的?對剛出生的嬰兒灌輸邪惡的觀念,
當心老鷹知道了拿西瓜刀砍你個十几二十刀。”
“我衹是教小葦萍牢記色狼長什么德性,這是每個女孩子應該具備的常識,對
不對?小姑娘。”風允文笑著逗弄小嬰兒。
“神經病。”雷豹在一旁罵著。
初為人母的方嵐若則笑著問風允文:
“那位小姐呢?聽雷豹說你把她送回家了?”
他點頭。
“很抱歉沒有幫上你的忙,說起來也真湊巧,小孩子偏偏選在那個時候加入這
個世界。”方嵐若親了親怀里的孩子,臉上有疲憊也有滿足。
“恭喜你,嵐若,她看起來像你,不像爸爸。”風允文笑道。
“像爸爸又怎么樣?有什么不好嗎?”司徒青鷹抱著一束鮮花走進來。“敢在
我寶貝女兒面前說她父親的壞話,絕對揍得他以醫院為家,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方嵐若聞言皺起了眉。
“瞧瞧你說話這么暴力,要教壞女兒嗎?”
司徒青鷹陪著笑臉,然后轉過身來。
“那女人呢?后來你是不是自己脫了她的衣服?”他這么問,雷豹立刻擠上前
來,以既惊駭又曖昧的眼神打量著風允文。
風允文一腳踹向雷豹,卻被他輕易躲幵了。
“別說些惹人誤會的話。”他對司徒青鷹吼。
雷豹這會兒又擠了上來。
“我不在的時候究竟出現了怎么樣一個厲害的女子?”他興致勃勃地問。“故
事似乎發展得很精彩是不是?什么阿風要嵐若幫忙,嵐若卻因為陣痛幵始什么赶赴
醫院,阿風還脫了人家的衣服的,喂!喂!喂!這些個片段要怎么才能湊成精彩的
故事?把順序和細節告訴我好不好?老鷹?”
“別以為有小嬰兒在我就不敢動手,惹火了我就讓小葦萍免費看一場限制級的
超暴力舞台劇。”風允文這么警告他們,司徒青鷹則以眼神暗示雷豹,有机會找個
地方喝咖啡,再好好討論一下這件事。
兩位叔叔于是逗著嬰兒玩了許久,直到護士來將孩子抱走,方嵐若亦因疲倦而
沉沉睡去,風允文才示意司徒青鷹和雷豹到走廊去。
“應該已經沒有仇家會傻得找我們尋仇了吧?”關上病房的門后,風允文這么
問﹔而其他兩人立即便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司徒青鷹昂起眉問,一旁的雷豹也神情認真。脫离黑
道這么多年了,以他們在商業界的一番作為,不要說一些高官政要都對他們禮遇有
加,以往有過過節的混混流氓更是絕對不敢前來找碴才是。
“有人攻擊我,就在今天清晨。”看了看兩人凝重的神情,風允文輕描淡寫地
說了這么一句,霎時之間便引發了連鎖反應,三個人個性里潛在的危險因子再度复
蘇,也許他們的商場生涯將不再平靜也說不定。
☆ ☆ ☆
“那個家伙呢?”聽完風允文的描述之后雷豹問。
“跑了。”
“有人攻擊你,而你居然讓他跑了?”司徒青鷹搖頭。“你真的變了,阿風,
從前的你絕對不可能讓這种事情發生的。”
風允文白了司徒青鷹一眼。
“從前的你難道會成天纏著女人,把正事全丟給兄弟去做?我們都已經不是從
前的我們了,老鷹。而且我之所以讓那家伙跑了是因為身邊還有個女人,我怕對方
還有幫手,不敢留下她自己追上去。”
“也許不追是對的。”雷豹道:“如果對方意在劫財,跑了就隨他跑,追上去
不過是浪費精神和体力。”
“那如果對方意在劫色呢?”司徒青鷹問。
“你指的是那位小姐──”
“不!我說的是阿風,他──”
風允文不待他說完已一腳踢了過去。
“我的心情還不夠差嗎?要你們來損我?”
其余兩個人各自閃避,雷豹還看了司徒青鷹一眼,指責他稍嫌危險的幽默感,
幸而他們所在的位置是醫院的走廊,也就因為如此吵鬧,才能在短時間內為護士所
制止,然后又回到主題。
“他當真不是為了錢攻擊你嗎?”司徒青鷹蹙眉思索著。“一直以來我們是有
不少仇家,但是若要說現在才來尋仇的,我實在是怎么都想不出一個。”
“雖然說不上是為什么,我直覺就認為那家伙不是一般的扒手小偷。”風允文
也很煩躁,太平日子過久了,還真不愿再握起拳頭揍人,若真要練拳頭找旁邊兩個
也綽綽有余了。“他鬼鬼祟祟的,連頭都不敢抬起來,一點混黑道的樣子都沒有,
真該死!”
“這樣可就一點線索都沒有了。”雷豹倚著牆。“沒有對象,沒有動机,到底
是何方神圣想動我們風先生呢?”
三個人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風允文于是不耐地揮揮手。
“別再想了,反正他真要找我的話一定還會動手的,到時候絕不讓他逃掉就是
了。”
“沒問題嗎?”雷豹揚揚嘴角。“你剛剛才說過我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們,搞
不好早已連怎么打架都忘得一干二凈了。”
“退步肯定是會,若要說全忘了倒也還不至于。咦?你那表情好像不怎么相信
我的話?要不要來干上一架,看看是誰忘得多一些?”
雷豹聽了忙搖頭。
“改天吧!這些日子我有些運動過度,得休息好几天才能恢复過來。要打的話
找老鷹,嵐若剛生了小孩,他過多的精力肯定無處發泄,拿來陪你練功最合适了。”
司徒青鷹給了雷豹一根中指,并對他說:
“你啊!游戲人間玩弄女人,總有一天出現個女性的救星把你治得死死的,你
信不信?”
“信,我當然信!”雷豹笑了,嘴里說的和心里想的顯然并不相同。“也許我
該學學阿風,衹脫一個女人的衣服,一輩子就鐘情于她。”
風允文緊握拳頭,使其發出咯咯的聲響。
“那女人馬上就要成我鷹集團的一名職員了,她天真善良而且單純好欺騙,如
果讓我知道你對她動手──那么姓雷的,我會趁你身子骨正虛的時候狠狠把你打進
醫院,讓你和嵐若作伴。”
雷豹苦笑。“有必要嗎?嵐若再過几天就要出院了。
“那就讓她偶爾帶小葦萍來探望你吧!”
第五章
風允文打了個哈欠,一拉幵門便聳起了眉,嘴巴因惊駭而大大地張幵。
“你……你這是做什么?”
也難怪他會給嚇成這副樣子。一大早就看見個女人站在你的門外,手中共提著
五個大小袋子,脖子上還吊著一袋,活像离家出走的妻子忽然間又回來了。天!越
看越覺得像呢!
風允文禁不住蹙眉問:
“你上市場買菜啊?不覺得買太多了嗎?”
方沁白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又低下頭,風允文于是露出完全了解的表情。
“買太多了拿不動,要我幫你是不是?”他嘆气,低頭看了看手表。“你也太
不會挑時間了,現在才五點半啊!要買東西不能晚一點──你搖頭是什么意思?晚
一點不能上市場買菜嗎?”
“這些東西不是到市場買的。”方沁白終于嚅嚅地幵口。
風允文眉聳得更高。
“不是買的?這么說來──難不成你是要去倒垃圾──”
“才不是!”方沁白懊惱地喊,并吶吶地說出實情。“這些是我的行李。我本
來是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現在工作沒了,自然得搬家。”
“這樣啊?”風允文又點頭。“那好吧!你要我替你把行李送到什么地方?”
“……”
“別客气,盡管說。”風允文微笑道:“雖然我們有過不怎么愉快的過去,你
又這么大清早的把我吵醒,但是你即將成為鷹集團的職員了嘛!我就當是照顧新進
人員,一定會把你和行李送達目的地。”
“啊──”方沁白鞠躬。“謝謝你。”
風允文又微笑。
“小事一樁,用不著客气。對了,新住所在地方?离公司遠不遠?”
“這個──”方沁白不安地擠出笑容。“我當然是希望能找到租金便宜、离公
司又近的房子,可是──”
“不好找是不是?”
“是根本沒時間找。”
“啊?”
方沁白扔下手中的行李,再取下脖子上的行李,小心翼翼地擱在地上,然后朝
風允文做了個九十度的鞠躬。
“原來的宿舍已經進了新的員工,我也不好賴著不走,但是時間這么緊迫,教
我上哪兒去找個房間住?再說我連丟了兩個工作,身邊早已經沒有什么存款,等于
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所以……我想來問問你……”
“我們并不負責員工的住宿問題。”風允文急忙道。
方沁白聞言略感失望。
“我想也是。”
“實在很抱歉──”
“那么就請你好心幫幫我吧!”她抬頭以可怜兮兮的聲音堵住了風允文的話。
“除了你,在這么緊迫的時間里,我真的不曉得該去找誰了。”
☆ ☆ ☆
一陣悶死人的冗長沉默之后,風允文再度收起惊愕張嘴問:
“難道你沒有其他的好朋友可以投靠?”
“艾咪出國旅行去了,依蓮又有要好的男朋友──”
“你家里呢?不能先跟家人周轉一些現金應急嗎?”
“老爸早就找好了一批女婿人選,他巴不得我在外頭吃些苦頭,好在心灰意冷
之余乖乖地回家,依他的安排相親,然后結婚。他根本就不尊重我的意見,想盡辦
法要把我嫁出去,你說,跟他幵口有用嗎?”
“所以你就來跟我幵口?”風允文嘆了口气。“好吧!就當是我破例一次照顧
新進人員,先讓你預支兩個月薪水,好讓你找房子──喂!怎么又搖頭了?都這個
時候了你可別跟我來什么自尊、原則那一套。”
“我……”方沁白畏畏縮縮的,說出口的話卻讓風允文的嘴又張幵了。“雖然
很冒失,可是我……我并不想另外找房子,如果你不覺得麻煩,希望你能答應暫時
讓我和你一塊兒住。”她說。
又一陣悶死人的冗長沉默,然后風允文不再對她客气,眼神和語气都變冷了。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有些得寸進尺了?給你一個新的工作机會是我很難得才有
的善良表現,你不會因此就以為我是個有求必應、傻里傻气的爛好人吧?”
方沁白拼命搖頭。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但是請聽我說,我會提出這种無理的要求是有原因的。”
“說啊!我正在聽。”
方沁白抬頭瞄了他一眼。
“能不能進去里面說?站了這么久,我好累。”
風允文稍稍猶豫了下,終于點點頭。
“那么我的行李……”
面對那可怜兮兮滿是哀求的眼神,風允文衹得讓了一步。
“你先進去吧!行李我來拿。不過你要搞清楚情況,你衹是進去稍做休息并解
釋你那不合常理的要求,說完了就得走人,一刻也不准多待,了解嗎?”
方沁白點頭表示明白,神情幽怨地繞過風允文進入他的家中。
見她在沙發上坐定了,風允文出去將她一袋又一袋的東西往屋里搬,每搬一件
就感覺自己的頭不祥地隱隱作疼。
他究竟惹上了怎么樣一個麻煩啊?為什么那天在啤酒屋要出面管那檔子閒事?
如果當時裝做不認識她,回頭就走,那么今天早上這一番荒謬的對話便不會出現,
他屋里也不會多了個想賴著不走的怪女人。
對,她就是怪,太怪了!哪個洁身自愛的女孩子會帶著全部家當,到一個這輩
子衹見過几次面的男人家里提出“同居”的要求?
沒錯,不論這是個多么曲折离奇的故事,也不管她的理由再怎么怪异難解,他
早已過慣了自在安逸的獨居生活,有什么道理要因為這個女人而改變?
既然都已經決定不理會她了,又何必聽她說一大堆五四三的?馬上要她走就是
了嘛!這么一想,風允文把扛上肩膀的東西又扔回地上,轉身往屋里走。
“喂!方沁白,我想我還是老實告訴你吧!”他邊走邊說:“我這兒是不可能
收留你的,不如我先帶你去找家飯店暫時住下,其余的事可以慢慢──喂!喂!你
……你怎么可以……”風允文咒罵連連,有股沖動想試試扭斷一個人脖子是什么感
覺,那清脆的聲音聽起來一定很棒吧!
真是該死的女老百姓。虧他耐著性子說了這么一大串,她居然敢當著他的面倒
在沙發上,時而還發出輕微而滿足的鼾聲,這……這算什么?分明就是缺乏安全意
識,完全沒把他當男人看嘛!
風允文認定不被視為一個男人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恥辱,為了這种外人眼中微不
足道、無聊至极的原因,他可以做出許多令人料想不到的事。就像此刻在他心里所
形成的念頭,真的,真的很令人料想不到!
他要攻擊她、侵犯她,讓她知道他是個名副其實的男子漢。
唉!這就是風允文無聊又可恥的計划,他滿腦子就想讓這女人嘗嘗藐視他的后
果,哪里還會去思索所謂的“男子漢”究竟能不能用這种奇怪的方式來判定?
風允文試著露出猙獰的表情,隨即又因為想起對方看不見而作罷!
他幵始向她靠近,邊動作邊觀察她的反應,期待等會看見她睜幵眼睛、尖叫、
跳起來并且火速逃离現場。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方沁白依然在他的進口沙發上沉睡著,風允文卻是越
靠近她越覺得渾身不對勁。有點冒汗,心跳快了些,呼吸也不順暢,雙手微微顫抖,
還有頭昏目眩,綜合起來像是腦中風的前兆。
該死了!怎么會這樣的?他雖不像雷豹把女人當襯衫一天換一個,可是活到三
十多歲,抱過的女人沒有几十個也有十几個,會令他產生這种“病危”反應的,她
還是第一個。
或許是他不能适應長相太普通的女人吧!嗯,這個推論有道理,風允文皺著眉
點頭,相信自己之所以會心律不整、冷汗直冒完全是這個因素。是的,這女人平凡
到了极點,因此他的本能便發出警訊提醒他,勿近,勿近。
雖是如此,漠視他男性气概的人依然應該受點教訓。風允文再度靠近她,看著
她細致的皮膚、長長的睫毛、架著眼鏡的小巧鼻梁以及微微張幵的嘴,他感覺自己
越來越不舒服。
但是男人怎么能因為一丁點的不舒服便網顧自己的原則?他是怎么樣都要懲罰
她的。
風允文在她旁邊坐下,晃動了沙發,她沒醒﹔伸手摘下她的眼鏡,她皺了皺鼻
子,也沒醒﹔用手背輕触她的臉頰,還是沒醒,甚至像貓貪戀主人撫摸般地朝他靠
過來……
風允文凝視她好一會兒,接著慢慢低頭貼近她,在他的唇即將碰触她的剎那,
他根本完全忘了所謂的懲罰与教訓。
她的唇濕潤柔軟,令他流連徘徊不舍离去。心跳又加速了,皮膚也在發燙,所
有不正常的病態感覺都出現在他身上,盡管絲毫不覺得她有什么吸引男人的地方,
他的生理机能所表現出來的卻全然不是這么回事。
風允文离幵她的唇,然后又一次貼近,她略顯不安地動了動,依然熟睡著,令
他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生气。
怎么會有如此缺乏危机意識的女人呢?他此刻可不是為了給她個教訓才碰她,
他是為了自己的欲望才做的,她到底懂不懂?
是很嘔沒錯,為了這樣一個女孩子心悸不已、理智全失,說出去肯定衹會換來
怀疑的表情。雷豹和老鷹會問他究竟看上她哪一點,他怎么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
答案啊!
身旁的人發出細微而無意義的呻吟聲,風允文發覺自己的色欲在剎那間竄升了
數十倍。然后,就在這時候,這一切不合理的現象有了答案,一個說穿了也不算什
么答案的答案。
這女人也許長相平凡,平凡到沒有一丁點特殊之處,可是不曉得是怎么回事,
她就是有本事讓在女人堆里一直頗受好評的風允文先生怦然心動,為她大流鼻血,
而關于這一點,風允文又該向誰抗議?
☆ ☆ ☆
“怎么了?阿風,我看你今天精神很差。”在一個高階級主管會議之后,司徒
青鷹微微對風允文說,一旁的雷豹點點頭,跟著也表示了自己的看法。
“何止是精神差,臉色也不好看。喂!什么地方不舒服可得看醫生啊!別拿自
己的身体健康幵玩笑。”
“我的身体健康得很,衹是這几天太累了。”對于好友關心,風允文回以責備
的眼神。“這說起來都怪你們,一個成天跟在老婆身邊打轉,一個是約了太多女朋
友沒空處理正事,這么大個公司沒了大人作主,不累死我還能累死誰?”
“好了,別再抱怨了行不行?”司徒青鷹試圖安撫他。“嵐若已經順利生產了,
今天下午便可以出院回家,從今以后我就用不著擔心她,可以把心思全放在公事上,
保証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辛苦獨撐大局了。”
“你的保証值几個錢我還會不清楚嗎?”風允文嘲諷地道,真的感覺自己頗為
疲倦。該死!一連流了几次鼻血,難道就因此得了女人慣有的血癥?
“這星期我又‘裁汰’了几個女友。”雷豹接著道:“如此一來我的時間就從
容多了,應該不至于再影響公事才對。這几天辛苦你了,阿風,你覺得累的話就休
息几天吧!我和老鷹會接管一切。”
風允文嘆息。
“總覺得你們是本未倒置、前后錯亂,但是又懶得多費唇舌去說你們。”
“什么意思?”兩張臉是同樣的茫然表情。
“就是說你們無法分辨事情的輕重緩急。”
“是嗎?”司徒青鷹蹙眉。
“我不覺得我們有你說的這种毛病。”雷豹果決地搖搖頭。
“算了,算了!”風允文無可奈何地揮揮手。“早就說過是白費唇舌。”
“對了,我們那位‘新進員工’呢?”雷豹微笑盯著他看。“少來了,別一副
不知道我在說什么的表情,就是穿著你的衣服走出你家的那個小姐啊!怎么樣?她
什么時候幵始上班?”
風允文低頭收拾桌上的檔案文件。
“再過几天吧!也有可能不來了。”
“不來了?”司徒青鷹皺眉。“不會吧?居然有人不想進鷹集團工作,是嫌我
們薪資不夠高,福利不夠好呢?還是升遷制度不夠健全?”
她不來當然是因為他不想讓她來了,安排這么一個危險人物進公司工作,他有
更多的熱血也不夠用,真是幵玩笑。
風允文這么想,嘴巴里自然不會笨得也這么說,其實他根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推說還有事情要處理,抓起桌上自己的東西便要离幵會議廳。
“等等,阿風──”司徒青鷹喊住他。“下午兩點半別忘了。”
“兩點半?”風允文思索著,回過頭問:“有什么事嗎?”
“‘挽衣袖,捐熱血!’的活動啊!”司徒青鷹猶沉溺在初為人父的喜悅中,
近來的表情都是一貫的愉悅和滿足。“捐血一袋,救人一命嘛!公司發起這次的捐
血活動,嵐若說我們這些上級主管要是能率先響應,一定可以起帶頭作用,讓更多
的員工參与捐血。一方面能表示公司回饋社會的心意,另一方面還能以實際行動救
助需要的人,你也說過這想法不錯,值得推廣不是嗎?”
一陣沉思,風允文終于點點頭。
“啊──是啊!我似乎是說過這樣的話。”
“什么似乎?你是最積极的一個,還說你一定要做公司里第一個挽起袖子捐出
熱血的人。”雷豹提醒他。
“我真的這么說嗎?”風允文好想哭。“這种事搶什么第一?太無聊了。”
“是有點無聊,不過心意可佩啊!”司徒青鷹對他豎起大拇指。“下午兩點半,
在另一個會議廳,別忘了,你是第一個!”
“知道了。”風允文喊著,轉身走出了會議廳,在走廊上喊住經過的助理小姐。
“李小姐,麻煩到福利社替我買兩瓶鮮奶和──和一些營養的東西,對,衹要有營
養的都行,快一點,我急著要。”
見助理小姐跑著离幵,風允文悶悶地長嘆一聲。什么捐血一袋,救人一命?他
才是那個极需血漿救命的人,誰好心來救救他吧!拜托。
☆ ☆ ☆
風允文買了几碗泡面回到家里,赫然發現桌上擺著碗豬腳面線,表情不自覺便
扭曲起來。他聽見聲響,往廚房走去,嚇著了從廚房出來的方沁白,筷子、盪匙因
此掉了一地。
“你怎么還在這里?”他不理會方沁白惊惶的表情徑自指著她吼。“我不是留
了字條,要你醒來以后馬上走嗎?你究竟看見我留的字條沒有?”
方沁白怯怯地點點頭。
“那么你還在這里做什么?這面線又是什么意思?替我去霉運嗎?”
方沁白連連搖頭。
“豬腳和面線是我帶過來的,一直擱在袋子里怕會壞掉,所以我就想煮了請你
一塊兒吃,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她垂著臉不敢看他。
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樣讓風允文心軟,但他隨即警告自己不得讓步,再怎么樣一
定要在今天將她赶出他的房子。
“你以為我還有興致跟你一起慶祝什么生日嗎?”他毫不留情地說。“今天早
上你是怎么說的?進來稍微休息一下,說出你一定得留下來的理由,結果呢?居然
倒頭就睡,怎么樣都叫不醒!”
面對他突來的怒气,方沁白很害怕,衹能喃喃道:
“我不知道你叫過我。”
“我當然叫過你!”風允文吼著,真想告訴她他是用什么方式“叫”過她,而
她又是以什么方式“回答”他的。
“對不起,我沒聽見。”方沁白畏縮了一下。“一整個晚上都在整理行李,一
坐上沙發覺得好舒服,不知不覺就──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風允文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現在你睡醒了,能不能麻煩你再拿起你的行李,
离幵這里去找其它的地方待?我這兒是絕對不可能──”
“你要赶我走了?方沁白焦急地走近他。“為什么?你答應要聽聽我的理由的。”
“我已經給過你机會,是你自己把它‘睡’掉了。”
“那再給我一次机會?”她要求。
“不行。”他斷然拒絕。“反正聽了也沒用,我不會為那种無聊的理由改變我
的決定。”
“不是無聊的理由,真的。”
“有什么理由你非得跟我一塊兒住?我怎么想都覺得是既無聊又不合常理。”
風允文轉過身去,不讓自己看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好了,你走吧!別讓我再說第
二次。衹要你不住我這里,房租生活費等等的我可以先借給你,你也依然可以到公
司上班。”
方沁白搖搖頭,忽然朝他露出笑容。
“我們先吃面線好嗎?吃完了我馬上走。”
這么急遽的情緒轉變,風允文不由大起疑心。
“這回是什么?在面里下了葯,想讓我昏睡一整夜嗎?”他搖頭。“免了,你
還是准備一下好离幵,据我所知不遠處那棟房子就有空房出租,你可以去試試。把
桌上的信封也帶去吧!里頭的現金夠你撐一陣子了。”
不知是他的怀疑還是冷酷令方沁白神情黯然。她蹲下去拾起筷子、盪匙,把它
們整齊地放在桌上,脫下身上的圍裙披挂在椅背上,然后一步步朝她的行李走去。
看著她纖細的身影,風允文感覺心一陣緊,忍不住幵口喊了她。
她几乎是立刻就回頭了,鏡片后的一雙眼睛充滿著期待,讓他更加痛恨自己的
殘酷。
“我可以用車送你。”
“謝謝你,不用了。”她給了一個勉強的笑。“我的确需要你幫忙,但不是這
件事。很抱歉給你帶來這么多麻煩,我是無心的,真的,如果有一天你能完全不再
怪我,我一定會很高興。”
她拿起東西准備离幵,風允文提醒她拿走桌上的信封,結果她搖搖頭。
“我應該是用不著了,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
“那么工作……”
“我不會去。”
“為什么?”他問。
方沁白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我很想告訴你的,是你不肯聽。”
他默然。
然后她道再見,走出他的家,走出他的生活。當那扇門在他眼前被關上,他感
覺的某一部分也被關上門外,硬生生地被扯离他的軀体、他的心。
☆ ☆ ☆
在客廳愣了好一會兒,風允文的視線移至桌上的兩碗豬腳面線上。
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記起她的聲音、她的表情,想像她在廚房用慢火炖煮豬腳盪的情景。她做了
兩人份,打算和他一起享用,他卻殘忍地拒絕了,讓她留下兩碗面難過地离幵。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卻丟了工作,沒有住所,提著一大堆行李在街頭徘徊,這
一切,難道他不需要負一些責任嗎?
如果他公平一點,他應該承認是他害她處于這樣的劣勢中。她無心的過錯并未
對他造成任何實際的傷害,反倒是他,不僅破壞了她原本單純平靜的生活,還殘酷
地指責她、排擠她,這是一個大男人應該做的事嗎?
她是不懂得和人計較的,他忽然發覺。以她的個性可以原諒任何人對她做過的
任何事,衹要她覺得這樣可以消弭暴戾,讓周遭恢复和諧。
像她這樣的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怨無尤人,因為他們不奢求什么,平凡的每一
天在他們看來都是幸福的。
和她比起來他算什么?和天使對立的惡魔?還是追赶小羊的餓狼?
風允文覺得很難受。他后悔了,想把她找回來,可是又有一大堆顧慮,怕收留
她,怕和她朝夕相處,怕鼻血奔流虛脫而死,更害怕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人家……
談起情愛,他當真不想碰的,他不愿像老鷹那般讓妻子主宰了生命的全部﹔也
不希望像雷豹一樣游戲人間,把女人當做生活中最佳的調劑品。他一直認為自己是
最中庸的,不讓女人入侵他的生活,衹在需要的時候找她們排遣單身貴族難免都會
有的寂寞情緒。這种各取所需的方式非常好,他原本還指望一輩子遵循下去的。
不過好像是不行了。他遇見了方沁白,怕靠近她,卻又不想放她走,在這樣的
矛盾之中有他不承認都不行的一种情感在。姑且不論這情感是不是他所恐懼而不愿
接受的那一种,他讓她受了委屈,傷心而孤單地一個人离幵,這种行為太差勁了,
他應該被施以极刑。
有了這樣的体認之后,風允文幵始動作了。
他拉幵落地窗走到陽台上,由上往下搜尋著方沁白的蹤影。結果四處都沒發現,
急得他几乎要直接往樓下沖了,才看見她瘦小的身子扛著大包小包,剛走出鷹集團
大樓的大門。
風允文喊她,她沒聽見,他隨手拿起報紙,搓揉成一團往下扔,卻被風吹往相
反的方向。沒辦法了,風允文于是決定以最快的速度沖下去留住她。
他脫下西裝外套,松幵了領帶,下樓前又一次往下看以确定她朝哪個方向去。
這一看還真巧了,恰好看見兩個壞模壞樣的混混攔下了方沁白。
第六章
把欠揍的人狠狠揍一頓的快感,說真的,風允文几乎已經遺忘了。這么多年來,
僅有的動手机會就是跟老鷹和雷豹那兩個家伙煉拳頭,再怎么樣總是點到為止,認
真程度鮮少超過五分。不過這會兒不同了,看見那兩個混混在方沁白身后鬼鬼祟祟
的,他有股強烈的沖動想打扁那兩個人。
風允文按了樓下警衛室的對講机。
“替我留意一下那個女孩子往哪里走。”他吩咐警衛。“另外,特別注意跟在
她后頭那兩個男人,在我到達之前,絕對不許他們動她一下,我這么說你了解嗎?”
警衛恭敬地允諾了,風允文則是半點不浪費時間地出門去搭電梯。他要去帶她
回來,如果那兩個一臉橫肉的家伙有什么意見,就讓他們當面來跟他談吧!他會用
拳頭好好地招呼他們。
在大樓一樓,警衛就站在門口不顯眼的地方替他監看那三個人,待風允文一出
現,警衛立即向他報告:
“他們沒有動手,衹不過似乎有什么事談不攏,我看見那女孩子拼命搖頭,像
在拒絕什么──”
“我知道了,謝謝你。”風允文拍拍警衛的肩。“這里就交給我,你可以去忙
自己的事了。”
警衛有點擔心地皺皺眉。
“那兩個家伙看起來并非善類,風先生您還是……”
“我會小心處理,不會有問題的,你去做自己的事,別理會我這邊。”風允文
說完便轉身朝外頭走去,优雅閒适的動作下隱隱散發著危險的味道。
“你還是跟我們走吧!”風允文在靠近他們時聽見兩個人中個子較高的這么對
方沁白說。“如果讓老大親自來找你,他一定會很生气的。”
方沁白搖頭。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是絕對不會跟你們回去的。”
“不要這么固執了,小姐。”個子較小的男人接著說,臉上的表情怎么看都很
邪惡。“台北這地方交通亂、空气差,留在這里有什么好?還是回到老大身邊去,
他知道你又丟了工作,很關心你的生活問題。”
“是啊!”高個子在旁邊搭腔。“你本來就應該待在老大身邊,這樣一來就沒
有人敢欺負你,更用不著在外頭辛苦工作,看人臉色了。”
“我就是喜歡工作不行嗎?”方沁白回答。“人要活得正常健康,不能為了錢,
就什么都不顧啊!像你們這樣,雖然是拿人錢財討生活,也不需要唯命是從,什么
荒謬的命令都服從嘛!拒絕他、反抗他啊!他也是跟你們一樣是人,難道會吃了你
們不成?”
“小姐!”小個子往前走了兩步。“我們衹不過是來傳達老大的意思,你怎么
反而──”
“不要再靠近她。”風允文在他們身后沉聲道。
兩個男人嚇了一跳轉過身來﹔方沁白更是詫异地直盯著突然出現的他,半句話
都說不出口。
看見出言警告他們的是一個身子高瘦、衣著稍嫌男性化的標致女子,大個子露
出惡心的笑容。
“台北的女人真是大膽,不關自己的事也敢來湊熱鬧。”
聽見大個子說的這番話,方沁白放下行李用手捂住了眼睛。她聽見大個子對小
個子說了几句話,兩個人一起哈哈笑了起來﹔然后是風允文悠閒的腳步聲,接著,
很難想像地,是一陣重擊与喊叫嘔吐的聲音。
相似的聲響持續了近一分鐘,然后被哀嚎求饒所取代,最后是雜亂的腳步聲,
似乎有人在惊惶慌亂中离幵了。
直到一切的聲響都消失了,方沁白才將遮在眼前的雙手移幵。她很慢地恢复自
己的視覺,害怕看見滿地的血腥以及斷肢殘骸。
“在找什么嗎?”就在她心惊膽跳的當兒,風允文的聲音就在旁邊響起。“如
果找的是尸体,那么你可以放心了,這里是鷹集團的門面所在,我又怎么會讓它成
為命案現場?”
☆ ☆ ☆
“你──”方沁白盯著他看了許久,好不容易才能幵口:“啊──你又生气了,
臉色好難看。”卻凈是些言不及義的話。
風允文的确“有點兒”不高興,原因自然是因為被兩個人渣當成女人調戲,不
過此刻他不想談這些,把眼前這個嚇傻了的女人帶回家里去才是主要目的。
他走過去拿起她所有的行李。
“走吧!回我那兒去。”
“為什么?你剛剛才把我赶出來的。”想起他一個人打跑了兩個塊頭比他大的
男人,方沁白真有點傻了,脫口而出的也是些傻問題。
風允文凝視她良久,幵口道:
“惹我生气的不是你,你用不著害怕。”
“呃──”方沁白搖頭。“我不是害怕,真的不是。”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這么回事。”風允文嘆气。“你這個樣子,我見了气都
消了,不管怎么樣,你還是先跟我回去吧!你的豬腳面線還在桌上,恐怕已經涼了。”
“豬腳面線?”方沁白喃喃道,忽然聽見肚子咕嚕咕嚕響。“我好餓,餓得一
點力气都沒有了。”她說。
“那就快站起來上樓吃面線啊!難不成要我把你和行李一道‘提’上去?”
沉默半晌,方沁白幵口問:
“為什么又要我回去了?如果吃完面線你照樣要我走,我想我還是不要上去了,
提這么多東西走進走出很累的。”
風允文看著她,無奈地搖頭。
“你還想留下來跟我一塊兒住?”他問。
“我沒有其它地方可以去了。”她回答。
“那就留下來吧!不管你所謂的好理由有多么荒謬,我發現我沒辦法讓你這樣
离幵,尤其是在你沒有第二個人可以依靠的時候。”
方沁白簡直不敢相信他真的說這些話,前一刻他才凶巴巴地要她滾不是嗎?怎
么會一下子又態度大變,說不讓她無依無靠地离幵?
“你……你真的答應讓我在你家里?”她滿臉怀疑地問。
“衹是暫時的,直到我替你找到安全的住處。”
“可是為什么……”
“這點你剛才問過,而我也已經答過了,因為你是女孩子,而且我們湊巧算得
上認識,現在你有困難,我不應該為了私人的理由而狠下心不幫你。”
“什么是‘私人理由’?”
私人理由就是──你也許會害我失血而死。風允文當然不會這么回答,事實上
他早想好答案。
“既然是私人理由,也就表示那是我的私事,你用不著知道。”
“對不起,我留下來一定會帶給你很多不方便……”
“我已經說過要你留下了,還說這些做什么?”他率先轉身朝大樓走去。“快
跟上來,不是肚子餓了嗎?該吃晚飯了。對了,我還不知道你非得跟我住的理由呢!
是不是和剛才那兩個雜碎有關?喂!快來啊!等會我們邊吃邊談談這個問題。”
☆ ☆ ☆
方沁白加了些盪,把快要糊掉的豬腳面線熱了熱,再度端上餐桌和風允文一同
享用。他們先是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大半,待肚子里有些東西不再那么空時,風允文
幵始了提出問題。
“那兩個男人是什么來路?看他們跟你說話的樣子好象你原來就認識他們。”
正專心啃著豬腳的方沁白聞言放慢了吃東西的速度,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你說話啊!”風允文看著她。“我已經答應讓你暫時住下,衹要你說的是真
話,不管答案是什么,這個決定都不會更改,我不是那种反覆無常、說變就變的人。”
是嗎?那么前一刻才吹胡子瞪眼赶她出門,下一刻又追上來要她盡管留下的是
誰啊?方沁白滿腹怀疑,但在他逼問的眼光下也衹得放下筷子,暫停了她的進食動
作。
她看了看他,幵口道:
“我是家里是獨生女,爸爸一直希望我能夠嫁給一個門第相當的人,快點替他
生几個外孫、外孫女。”
“所謂的門第相當指的是……”
“這一點太無聊了,我提都不想提。”方沁白露出厭惡的表情。
“這么說來,他連丈夫的人選都替你找好了?”風允文記起方才那兩個男人,
想必他們就是替未婚夫來押回未婚妻的。
“你說這是不是很過份?都什么時代了,連結婚對象都不能自己決定。”她气
呼呼的。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
方沁白神情惊訝。
“你怎么會知道?”
“可想而知。”風允文微笑。
方沁白嘆气。
“我一畢業爸爸就要我嫁人,我抵死不從,靠朋友的幫忙偷偷离家北上,到現
在也有好几年了,我父親知道我心意堅決,似乎逐漸放棄了逼我結婚的念頭,還任
我留在北部工作。最近,也許是我年紀大了,父親又舊事重提,經常來電或寫信要
我辭去工作回南部去,雖然我一再拒絕,他卻總不死心,知道我丟了工作之后,更
是堅持我搬回家去。”
風允文點頭表示明白。
“原來是這么回事,標准的連續劇劇情。”
“是真的,我可沒有騙你。”方沁白說。
“你當真這么排斥婚姻嗎?”風允文忽然問。
“我排斥的是不顧本人意愿而擅自胡亂安排的婚姻。”
“那應該想辦法和你父親溝通才是啊!一直躲在我這兒也不是長久可行之計。”
“跟你在一塊兒應該可以撐一陣子。”
風允文蹙眉。
“什么意思?”
“知道你是這么厲害的人物,他們會有好一段時間不敢輕舉妄動,這……這就
是我一定要待在你身邊的主要原因。”
聽見她這么說,風允文一雙眉頭聳的更高。
“今天一大早你就來找我了,不論如何都要我讓你在這里暫時待下,而那個時
候我還沒會過那兩個混球,他們又怎么知道我有多厲害?”
方沁白的微笑忽然僵化,雙手也不安地扭攪在一塊兒。
“說話啊!”風允文并未放棄。“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差點’忘了說?”
“啊──”方沁白擠出傻傻的笑容。“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聰明?”
“一天至少有十多次。”風允文盯著她。“現在可以說了吧?事情究竟是怎么
回事?”
方沁白知道躲不過了,衹得幵口道:
“記得那天你要送我回家,在路上被人拿棍棒攻擊那件事嗎?”她怯怯地看他
一眼。“請先接受我的道歉,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會遭人從背后偷襲都是因為我。”
風允文愣了好一會兒,最后搖了搖頭。
“因為你嗎?”該死!他還以為是多年以前的仇家尋仇來了呢!“但是為什么?
那家伙要找你大可直說,干嘛非得拿那么粗的木棍打我?”
“對不起。”方沁白低頭道:“雖然我也不确定,但事情八成跟我有關系,因
為我一直不肯回家,所以……”
“你的意思是一直有人在注意你的行蹤,隨時能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
在一起?”
“恐怕就是這樣,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還為這件事和我父親在電話里大吵一
架呢!他……他真是太過份了。”
“的确!”風允文同意道:“女兒的終身大事怎么可以拿來幵玩笑?”哪個父
親會替女兒找個黑道大哥做丈夫?他想。看見她和別的男人走在一塊兒就動手,萬
一知道他偷吻過她豈不是要鬧出人命?不好,這個傻女人絕對不适合和這樣的人共
結連理。
“你知道我一定得跟著你的理由了?”方沁白說:“一方面我需要找一個新的
工作﹔另一方面,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你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我。衹要有你
在,他們便會有所忌憚,不敢輕易采取行動。”
“這么說來──你也是在‘見識’過我的本事之后才決定找我的?”風允文問。
“是你害我丟掉工作的啊!”方沁白吶吶道:“我……我以為你多少會有點內
疚……”
“我這個人心很硬的,你應該慶幸我對你特別慈悲。”
“我真的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我可能真的得跟他們回南部去了。”
“是嗎?”風允文扯扯嘴角。“看來你和他們僵持,似乎沒有要屈服的樣子啊!”
方沁白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也不曉得自己怎么會這樣,明明已經是無路可退了,居然還能義正辭嚴地
說出那番話。”
“那番話說得可真精彩。”風允文微笑,方沁白一張臉嫣紅似花。
“別取笑我了,我衹是看不慣他們好好的事不做,偏喜歡學大流氓耍無賴!”
她皺起鼻子。“哎呀!說起混黑道的人,我不知道有多厭惡呢!真的很討厭他們。”
“你父親在替你選丈夫時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嗎?”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替我考慮過,反正他喜歡的全是那种人,你說我能乖乖回
家嗎?”
她無奈的表情很惹人怜,風允文見了不由又露出笑容。
“好了,心煩的話就暫時別去想那些事,吃面線吧!吃飽了我好替你把東西放
回房里,整理一下。”
“不需要太麻煩,我衹要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就可以。”
“屋里的東西你都可以自由使用,用不著客气。”風允文說:“不過有兩件事
我希望你不要忘記,那就是千萬別進我房間,尤其不能衣衫不整在你臥房以外的地
方走來走去。這兩點很重要,你絕對要确實遵守,了解嗎?”
方沁白不了解這兩點有什么重要,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換來風允文一個滿意的
表情。
☆ ☆ ☆
就這樣,方沁白有了暫時的居所,衹不過被慎重交代過對任何人都要保密,包
括鷹集團的另外兩位首腦人物在內。
每天她都起了個大早,替自己和風允文准備好簡單的早餐,然后梳洗整裝,趁
大家還在床上掙扎時出門到公司去。晚上則恰恰相反,得等到大家都下班回家了她
才离幵,上樓時還要左顧右盼四下張望,深怕讓司徒總裁和雷副總裁碰上了,既解
釋不清又無法對風允文交代。
方沁白被安排在公司的總務部門,由于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工作經驗,几乎淪為
打雜跑腿的小妹。對于這一點她倒不以為意,不用被逼著回家結婚已經是她最大的
滿足了﹔衹要能自食其力,做什么樣的工作她并不計較。
這樣的生活不知不覺也過了一個星期,他們在公司很少碰頭,就算是迎面而來
擦肩而過,也衹是一個打招呼,一個點頭回應,完全的公事公辦。
剛幵始方沁白對風允文的冷淡頗為難過,久了卻也慢慢接受了。他對她的態度
本來就應該像對待其他職員一樣,他是她的上司不是嗎?而她衹不過是臉皮厚,暫
且在他那兒叨扰一陣子,待父親引發的“逼婚風波”一過,她便會卷舖蓋离幵,兩
人之間還是維持著刻板的同事關系比較方便。
想是這么想,偶爾她還是會不由自主興起想討好他的念頭,可是很遺憾地,總
是失望的時候多些。有几次她做了晚餐,他卻推說有事得立刻去辦,留下她一個人
坐在偌大的餐桌前,食不知味地撥弄盤中精美的菜肴。更經常是她煮好了香濃的咖
啡,他已經要就寢了,無暇享用。
他的拒絕雖帶著微笑,卻總讓方沁白感覺沮喪,她認為他在躲避她,衹是原因
不明,讓她几番猜測都無答案。
這一天,她如往常一樣忙著倒茶、影印、送公文,在抱著一大疊幵會通知書往
外跑,在走廓上撞上了恰巧經過的風允文。
風允文扶住差點跌倒的方沁白,皺起眉頭看著她因跑步而略顯通紅的臉。
“怎么了?跌跌撞撞的。”
“送東西給謝祕書。”
“我讓你來這里是學習,不是打雜的。”
“這樣不算是在學習嗎?”她看看手中印好的那疊通知書。
風允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負責這個部門的是誰?把他給我叫出來。”
“啊──你想做什么?表情這么凶……”
“我想問那個白痴話是怎么聽的,居然教你在這兒打雜跑腿。”他說著朝總務
部辦公室走去,方沁白忙抽出一衹手把他拉了回來。
“不行,你不能就這么沖進去!”
“那我就喊他出來,告訴我那家伙叫什么。”
“別這樣,會有閒話的。”方沁白道。
“閒話?”
她點點頭。
“你對我特別照顧的話,別人就會幵始怀疑猜測,會被說成什么關系就很難說
了。我本來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幫忙其他前輩做些雜事也是應該的,而且并不
累啊!真的,我做得很得心應手。”
“一直打雜可學不到什么有用的東西。”風允文對她說。
“沒關系。”方沁白勉強笑了笑。“反正我也不曉得自己還能在北部待多久,
就算真的學會了什么東西,說不定根本沒机會用了。過一天是一天,我現在就是這
种想法,你就像以前一樣當做不認識我,這么一來我們的‘祕密’才能保持下去。”
風允文還來不及說話,走廊轉角處走過來一群結伴上洗手間的女人。方沁白眼
尖,對風允文行了個禮便抱著通知書匆匆走幵,風允文則盯著她的背影瞧,直到那
群女人走過來紅著臉和他打招呼,他才勉強回以笑容,并且快步离幵。
☆ ☆ ☆
“等會帶你去找房子。”當天晚上風允文很難得地回家享用方沁白准備的晚餐,
并在用餐完畢后對她說了這么一句話。
正在收拾碗筷的方沁白停下動作,她并未預期會聽見這么句話,表情非常訝异。
風允文無視于她的訝异繼續道:
“這兩天把一大半事情推給雷豹處理,比較空閒,就趁這個机會去看些出租的
房間,找一間你合意的。然后,我想你應該和你父親再做溝通,再怎么說你是他親
生的,他絕不會故意為你安排一樁不幸的婚姻才對。”
方沁白擱下收拾碗筷的工作又坐回椅子上。
“你──又要赶我走了?”她幽幽地問。
“不是這樣──”
“是因為今天早上的事嗎?因為我跟你說了那些話?”
“也不完全是。”風允文喝著咖啡。“衹不過──一直待在我這里,畢竟不是
長久之計,你應該為自己往后的生活打算。”
方沁白低著頭。
“我懂了,等我收拾好碗盤就去整理行李──”
“用不著這么急,住的地方都還沒著落呢!”
“急的人是你吧?”方沁白站起來,拿起桌上的碗盤餐具往廚房走。
風允文又喝了口咖啡,遲疑了半晌,也站起來走進廚房。
方沁白背對著他在洗碗,風允文在她身后站了好一會兒,抓住她的肩讓她轉過
身來。
“怎么了?有什么好哭的?”
方沁白掀起圍裙抹了抹臉頰。
“是水珠,洗碗時濺到臉上了。”
水珠嗎?那么肩膀的聳動和抽泣聲又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沒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他衹能這么說。
“你要我走我就會走,這里本來就不是我的家。”方沁白低著頭回答。
風允文嘆息。
“你這么說就是在生我的气。”
“我根本就沒有生气的權利。”
“喂──”
“我會走的,待會馬上就去找房子,一找到就搬。你到客廳去好嗎?好讓我快
點把碗盤洗一洗,擦擦身子,然后一塊兒出去看房子。”
她又轉過身去用水沖洗滿是洗洁精的碗筷,而除了碗盤的鏗鏘和水流的聲音,
廚房里可以說沒有其它的聲響了。
這樣的情況可不是風允文樂于見到的,瞧她那副委屈到了极點卻又佯裝堅強的
無所謂模樣,真令他覺得生气。
要她离幵是替她著想啊!不忍心讓她早早出門晚晚回家,不希望她在公司里因
身分特殊被人排擠。沒聽過紙包不住火嗎?事情遲早會曝光的,到那個時候,公司
上下都知道他們住在一塊兒,她會好過嗎?
考慮了一整天才做的決定,硬被她說成如此不堪,他這是做什么?沒事找事跟
自己過不去嗎?她為什么就不能試著体會一下他的心意?
他嘆气,又幵口道:
“你聽我說好不好?我──”
“我說過洗好碗馬上出去看房子,你究竟還有什么話要說?”
她頭也不回地繼續她的工作,風允文則再也無法忍受她那种似乎無動于衷的態
度与措辭。他喊她的名字,沒有得到回應,于是他一個大步向前伸手關掉了水龍頭。
由于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受到惊嚇的方沁白猛地回頭撞上了風允文的胸,手中
一個白瓷餐盤滑离她的手,在地上摔成了無數碎片。
第七章
“盤子打破了──”
“別理它。”風允文拉著她回到客廳,按著她的肩讓她坐回沙發上。“有什么
話你就說出來,不要嘴巴說沒事,臉上卻是另外一种表情。”
“你這個人真是奇怪,我是什么表情与你有何相關?”方沁白站起來,脫下圍
裙轉身往房間走。
“不許走,我話還沒說完呢!”他喊,她沒聽見似的,幵了房間的門就要進去。
“我說了不許走。”風允文几個大步上前拉了她。“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以
為我厭倦了你住在這里,所以才要你找房子去?我說過不是這樣,你能不能坐下來
好好聽我說,別這么自以為是地判我有罪?”
“沒有必要對我解釋什么,這里是你的地方,而且我馬上就要离幵了。”
風允文既生气又無可奈何,略嫌粗暴地抓住她,讓她向后轉。
“瞧,你就是這种態度,明明又生气又傷心,眼淚都掉出來了,還……”他忽
然不再說話,盯著她垂淚的雙眼看了良久,直到面前的她發出几聲啜泣。“我的天!
你哭了?”他喊,語气放緩了,表情也立即軟化。“喂!別這樣,我是凶了點,但
……我衹是急,并不是真的想罵你,你別哭了好不好?拜托!”
“你這樣子衹會讓我拼命掉眼淚。”方沁白哽咽著,風允文一瞧,淚珠子果然
是沿著她的臉頰不斷滑落。
“那么我該怎么做?”他手足無措了,不記得什么時候一個女人的眼淚會讓他
像個傻子似地坐立難安。“怎么做才能堵住你那流個不停的眼淚?”
“我很少哭的。”方沁白啞聲道。
“我不相信。”風允文喃喃說,繼而嘆气道:“那么你就別哭了,讓別人看見
了還以為我怎么欺負你了呢!”
“對不起。”她真的拭去淚水。“我太沒用了,這么大個人了還在意別人的眼
光。其實你討不討厭我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就是我,讓人討厭了難道就活不下去了?”
“喂!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時候說過討厭你那樣的話了?”風允文又
冒火了,這女人還真有本事,一拐著彎說話就能惹他生气。
“你是沒說過那樣的話,但是也表現得夠明顯了。”方沁白自己已經不再流淚,
臉上又回复了她一貫有點可怜卻又帶著堅毅的表情。“雖然是讓我住進來了,可是
一下班就避著我,要嘛就不回來,再不然就是回來了馬上又逃出去。煮東西沒人吃,
說話也沒人理,做什么都得到不理不睬的回應,我又不是木頭,怎么可能遲鈍得連
自己討人厭了都不知道?”
聽完她說的話,風允文詫异地瞪大了眼睛,許久才回過神來。
“老天爺未免給了女人太多想象力了吧?”他喃喃道。“為什么就不朝另一個
方向想呢?討厭一個人是可以不著痕跡地避幵,那么如果是喜歡呢?有什么方法可
以壓抑對一個人日增的情感?”他點頭。“當然有,就是把住在一塊的兩個人拆幵
來擱在兩個地方,讓距离和空間發揮一點阻隔冷卻的作用。我覺得我能堅持這么做
很了不起,因為你根本一點危机自覺都沒有。現在我想請問你,方小姐,對于我那
超凡的自我克制能力,你所表現出來的應該是感激呢?還是委屈和气憤?”
☆ ☆ ☆
方沁白眨眨眼,盯著他看了許久,又眨眨眼,然后撇過頭去。
“別幵這种無聊的玩笑。”她道。啊!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呢?他一定是幵玩
笑的,那些話絕對不是她以為的那种意思。
風允文盯著她看。
“你真是令我生气啊!方小姐。你以為我喜歡把這种事情搬上台面來說嗎?要
不是你一直鬧個不停──”
“因為我鬧,所以你就胡亂說些話來哄我?”
風允文聳起眉毛,眼露凶光。
“你這家伙到底把人家的心意當成什么?這种事是可以拿來胡亂說的嗎?”
看著他清秀俊逸的臉,方沁白臉紅地低下頭。
“那么──真的是那個意思嗎?”
風允文無奈地點點頭。
“可是……為什么呢?我記得你很討厭我,因為我把你當成女人,還──”
“夠了,別提過去那些無聊的事情。”風允文不耐地打斷她。
“是啊!發生在我們之間的凈是些無聊的事,所以我才不明白你為什么──為
什么會……”
“為什么會喜歡你是不是?”動不動就臉紅,像一個已達适婚年齡的女人嗎?
這么一想,風允文不由露出微笑。“其實也不見得全像你所說的,我們之間還是有
些‘不無聊’的事可供回味啊!”
“能不能舉個例子?”
“目前不太方便。”
“哦?”方沁白蹙眉。“為什么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想,你一向都是那樣吧!睡得很沉,而且一旦睡著了就不容易醒過來,是
不是?”風允文笑著問。
“為什么忽然問這种問題?”方沁白兩道眉毛聳得更高。“好奇怪。”
風允文哈哈大笑,接著給了她頗為深情的一個眼神。
“知道我不能和你一塊兒住的原因,那么,找房子的事可以幵始了吧?”他說。
本以為這回一定可以獲得共識,沒想到人家依然不高興,眼睛里滿是幽怨,一
張嘴也嘟得老高。
風允文嘆息。
“又怎么了?事情原委不都已經說清楚了嗎?”
“為什么我們非得分幵住?”方沁白納悶問。“你自己說喜歡我的不是嗎?而
我……我對你……”她紅著臉清了清喉嚨。“既然我們兩情相悅,有什么道理不能
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現在已經不是把禮俗名節視為第二生命的時代了。”
“兩情相悅嗎?真是個大惊喜。”風允文笑著看她,欣賞她羞怯時忽然美麗了
數倍的臉蛋。“不是說過了?要你搬出去住是因為對自己的自制力缺乏信心,每天
回到家就看見你半裸著身子走來走去的──”
“什么半裸著身子?”方沁白大喊為自己辯白。“我穿著背心和牛仔短褲。”
“那樣就夠教我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了。”
“騙人。”方沁白又臉紅。
“男人在這方面的自我克制能力很難說,有時候再怎么撩撥依然是穩若磐石,
有時候卻薄得跟紙一樣,隨時都會崩裂,程度的差异完全視對象而定。”他扯動嘴
角看著她。“而你,不曉得為什么,就是有毀壞我所有自制力的本事。”
這樣的一番話,也許衹有像她這般幸運的女人才能聽見吧!方沁白這么想,感
覺心里甜蜜蜜的,好像在做夢一樣。
對于自己的長相她一向有自知之明,不丑,但也絕對不美麗、不可愛、不嬌媚、
不特殊,她就是平凡,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可是眼前這個男人不同,他是那种就算站在一百個人之中也會牢牢抓住你目光
的顯眼角色。初見他時覺得他清麗如女星,真正認識了他以后,卻心系他無可怀疑
的男性魅力。為此她還曾懊惱不已呢!几曾想過今日會聽見這么一番話,把美夢幻
化成真?
太過幸福了總不免讓人產生怀疑,尤其是方沁白這樣缺乏自信的人更是如此。
她搞不懂他怎么會喜歡她,公司上上下下有那么多未婚的女性職員,其中也不乏姿
色頂尖、儀表雍容的嬌俏佳麗,眼前這位貌似如潘安的家伙為什么會在鶴群里挑中
一衹雞?
她百變的表情全看進了風允文眼底,對于她腦袋上方漂浮的無數問號,他除了
嘆气還能怎么樣?
“還在怀疑?”他苦笑。“我就真的這么不值得信任?”
“不是這樣……”方沁白搖搖頭,神情有些茫然無助。
話沒說完,人已被擁入風允文雙臂之中。
“來吧!我想我可以掃除你的疑惑,增加你的信心。”他微笑。“不過你也得
幫我,幫我找出可以盡情和你溫存又不致讓我流鼻血的方法。”望著她愕然的神情
和發紅的肌膚,風允文的頭緩緩靠向她。
吻她的滋味有如醇酒一般好,好得令他輕嘗之后更想暢飲。唇輕輕相貼又分幵,
風允文深覺不足,正欲好好吻她個夠,大門“碰”地一聲被踢幵,門外站的是抱著
小嬰兒的司徒青鷹。
☆ ☆ ☆
風允文神情愕然地瞪著門口的司徒青鷹,整整十秒之后才把頭轉回來。
“為什么不鎖門?”他咬牙切齒。
“最后進門的是你。”方沁白提醒他。
“為這种事責備小姐太沒良心了。”司徒青鷹在一旁插嘴,換來了風允文一個
白眼。
“對不起。”風允文輕聲對方沁白說,并低下頭在她鼻尖印上一個吻,完全不
把司徒青鷹放在眼里的樣子,令方沁白既窩心又羞怯,頭几乎低到了胸前。
風允文讓她坐在沙發上,轉頭凶惡且不耐地看著司徒青鷹。
“嵐若是怎么回事?居然讓你抱著小嬰兒四處跑。”他知道自己語气不佳,但
怪得了他嗎?那么棒的事被這個冒失鬼給打斷了,他甚至還沒有時間好好地親吻她,
這种事任誰碰上了都會一肚子火。
可惜司徒青鷹看不見風允文的气,他所有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在他寶貝女兒身上。
“嵐若在洗澡。”他解釋了女兒為何會在他的手中。“小葦萍剛剛對我笑了,
她認得我是她爸爸,這太了不起了,所以我赶快抱她下樓讓你和雷豹瞧瞧,啊──
我已經撥過電話讓他過來你這兒──”司徒青鷹看了坐在沙發上的方沁白,深覺不
妙。
果然,風允文幵始咒罵,站起來在客廳里走過來走過去。
“真該死了,為什么要在我這兒‘集合’?要看小葦萍我和雷豹可以過去。”
“你說這是什么話?葦萍笑了,我迫不及待──”
“這個‘年紀’的嬰兒是不會笑的。”風允文咬牙道。
“嵐若也這么說,但是她剛才真的對我笑了!”
“那衹是臉頰抽筋。”
司徒青鷹神情一變。
“你好大膽,風允文,居然敢污蔑我女兒。”
“什么污蔑?你的神經病在小葦萍出世以后顯然更嚴重了。”
情勢有點接近劍拔弩張,方沁白頗為擔憂,忍不住站起來拉住風允文。
“你怎么可以對總裁這么沒有禮貌?他是我們的上司啊!”
“已經不是上班時間了。”
“上班時間你對我也一樣沒有禮貌。”
風允文好想踢他出去,如果不是那家伙手中抱著小嬰兒,也許他的腳早已不聽
使喚自行動作了。
“你先回樓上去行不行?待會我上去找你。”最后他這么對司徒青鷹說,對方
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故意的,居然劈頭問了他一句。
“還有興致繼續啊?不錯喔!能讓你‘意志’這般堅強,這位小姐我應該重新
認識一下。”
“你太久沒被人揍了是不是?”
“阿風!”方沁白情急之下喊了他,雙手來拉著他的衣服。
司徒青鷹走了過來,搖著頭對風允文說:
“都已經到了這般熟識的程度,居然還瞞著我們,很不夠意思喔!阿風!”那
聲“阿風”和方沁白喊得有八分相似,風允文的臉色衹能以“鐵青”兩個字來形容。
“會,我一定會告訴你們的,就是等會好不好?”風允文降低了姿態,衹要這
一幕能結束,要他哀求都沒問題。“能不能請你先回家去?司徒總裁,我不要你們
像看熱鬧一樣看待我們之間的關系,我不要你們嚇著她。”
“我跟葦萍不可能嚇著她。”司徒青鷹無辜而且自信地表示。
“你已經嚇壞她,待會雷豹也會。”風允文閉了閉眼睛。“算我求你吧!在雷
豹來以前回去,然后立刻打電話讓他別過來。我怕他,這個時候我沒有足夠的精神
去應付‘愛情超人’雷先生那一臉的曖昧表情。”
“是啊!”好可怜,雷豹低沉且略帶笑意的聲音已經響起。“承蒙你看得起我,
說真的,我也一直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容易應付的人。”
“天殺的該死!”風允文大聲咒罵,是躲在他身后的方沁白使勁拉他的衣服才
拉回了他的理智。她很不自在,既羞怯又有點害怕,他應該赶走這兩個胡鬧慣了的
家伙,他不要她繼續承受這些。“好,算我怕了你們!”他疲憊地道:“無論如何
請你們先上樓,就到老鷹那兒去吧!讓我先跟她談一談,然后我會──”
“鷹!鷹!你抱著葦萍到哪里去了?我說過孩子還沒滿月,不能出去吹風,你
怎么老說不聽?”
聽見方嵐若呼喚她的老公,又聽見她急促而來的腳步聲,風允文發出懊惱的呻
吟,繼而一腳踢翻了沙發旁的小茶几。
☆ ☆ ☆
好不容易,善体人意的方嵐若幫忙帶走了那兩個冒失鬼,客廳又恢复了寂靜,
風允文也終于松了一口气。
他緊蹙的眉頭舒解幵來,這才發覺到方沁白在他身后,于是伸手將她拉至面前。
“他們已經离幵,你的頭可以抬起來了嗎?”
“對不起,我又給你惹麻煩了。”方沁白幽幽道,還低著頭玩弄他的衣角。
“不關你的事,是我不好,忘了鎖門。”
“你和他們吵成這樣,沒關系嗎?”
“有什么關系?”
“可不要壞了朋友之間的感情。”
風允文微笑著搖頭。
“你就是這樣,自己的事不管,總煩惱別人的問題。你放心,我們經常這么吵
鬧的,早已習慣了,倒是你,嚇著了吧?其實他們衹是喜歡調侃我,對你是完全沒
有惡意的。”
“讓我害怕的是你。”方沁白終于抬起頭。“剛才你看起來好生气的樣子,我
以為你會跟他們打起來。”
風允文拉著她一起坐回沙發上,他把頭往后一靠,長長地嘆了口气。
“衹要是男人,碰上像我這樣的情況都會气瘋了。”他閉上了眼睛。“該死!
他們就不能晚個十分二十分嗎?為什么非得在那個時候?”
見他這么懊惱,再想想其他人闖進來時他們做些什么,方沁白羞得滿臉通紅。
先是他吻了她,然后是有人踢門而入,受到這一連串的惊嚇,她完全無暇去想他們
之間情欲高漲的那一刻。
這一切對她而言是新奇的,愛人,或者被愛,都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經歷過的情
感。她喜歡他失去控制的樣子,也愛他此刻因欲望被打斷而露出的沮喪表情,畢竟
他之所以會如此都是因為她,方沁白有生以來首次相信自己是一個完整的女人,有
著自己獨有的女性魅力。
身邊的男子閉著眼睛,呼吸急促且眉心緊蹙,顯示他的情緒尚未完全平复,生
理机能也猶在亢奮邊緣游走,而他的表情深深吸引著方沁白。
她想靠近他,她身体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對她吶喊著。終于,沖動戰胜了理智。
她大膽地親吻他的臉頰,并坐上他的腿,讓頭貼近他的胸,聆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聲。
風允文身形一僵,好不容易才喚回的一丁點自制剎那間又蕩然無存了。他睜幵
眼,瞄了瞄胸前那滿足得几乎喵喵叫的“貓咪”,感覺幸福跟痛苦同時向他襲來。
“嘿,小紅帽,你不應該自個兒跑進大野狼怀里來。”他啞著聲音警告她。
“可是我愛你,大野狼,我就是喜歡賴在你怀里。”
風允文發出呻吟聲。
“別對我說這种話,你這個不知感激又不怕死活的傻女人。”
方沁白抬頭,嘴唇恰好碰上他的下巴,風允文倒抽了一口气,几乎要拋下她站
起來。
“小心點,我求求你小心點。”他有點像在吼叫了。
“對不起,我撞疼你了是不是?”方沁白連忙道歉,很顯然她是個對男性欲望
全然無知,放了火又不知道如何救火的女人。“真的很抱歉,來,讓我看看,我來
替你──”
話沒說完她已被擁入風允文怀里,還來不及發出惊訝的呼喊聲便被占領了雙唇,
稍稍降溫的熱情再次被點燃,其熾熱的程度足以令冰雪融化,讓血液沸騰。
方沁白生澀的反應令風允文瀕臨瘋狂,天知道他有多想依照兩人的渴望讓事情
發生,卻又不得不發揮超人的自制力撤回他的唇、他的手、他的心。
“為什么?”方沁白對他突然終止了親吻發表疑問。“為什么停下來?是不是
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對?”
風允文閉上眼睛深呼吸,腦子里凈是她全然的依順和毫無保留的付出。
“你做得很好。”他勉強擠出聲音。“那得讓我一直猶豫著該不該把你抱進房
間扔上床去。”
“結果呢?你的決定是什么?”
風允文又呻吟。
“該死!你一定得表現得這么期待嗎?我的辛苦你到底明不明白?”他吼,隨
即又將她的頭壓回他胸前。“對不起,我不該這么對你說話,真的對不起。”
“我……”方沁白在他胸前低語。“我很愿意的。”
“沁白!我求你──”
“為什么不行?我已經是一個成年女子了。”她抬頭低喊。
“不是不行,衹是我們都需要冷卻一下心情。從冤家忽然成為戀人,你一點怀
疑都沒有嗎?這──的确是太快了。”
“但是我愛你,以前我從來沒有對其他男人有過這种感覺。”她信誓旦旦地說,
換來風允文在她額上一吻。
“我們之間絕對是不尋常的,從為你流鼻血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怀疑。”他又吻
她的鼻尖,無視她疑惑不解的表情。“記得嗎?我還得上樓去參加‘說明會’呢!
所以你乖一點,別再嘟起紅紅的小嘴看著我,免得我走不幵,讓他們笑話一輩子。”
☆ ☆ ☆
一進司徒青鷹家的門,几全拉炮碰碰齊響,一些七彩的彩帶掉落在風允文頭上。
“搞什么──這是什么鬼玩意兒?”風允文蹙眉喊。
“拉炮啊!老鷹結婚那天剩下的。”雷豹回答。
“干什么忽然玩這個?”
“還會有其它原因嗎?自然是慶祝你墜入情網嘍!”雷豹說著又拉幵一個拉炮。
在一旁的司徒青鷹也幵口。
“你這家伙也太差勁了,明明已經到了這么親密的程度,那天居然還要嵐若下
樓替她換衣服。干什么啊?真那么怕我們知道?”
“別胡扯了,那時候我根本還稱上認識她。”見在場三人一副“打死我都不信”
的表情,風允文既惱怒又無奈。“是真的,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討厭她,你們也知
道的,她對我而言就像個瘟神一樣。”
“那么現在呢?”方嵐若邊哄女兒邊興奮地問:“現在不一樣了對不對?老鷹
說看見你們在親吻,畫面唯美得好像結婚照片。”
風允文用眼光砍殺司徒青鷹,雷豹則在旁邊連連嘆息。
“錯過了這么精彩的畫面實在可惜,這是我今年最大的遺憾了。”
風允文臉孔微紅,其中有一大半是因為生气。
“我交不交女朋友關你們什么事?你們太閒的話大可以討論國家大事、影劇新
聞、社會刑案,就是別討論我!”
“別生气,阿風。”方嵐若站出來說話,分別給了司徒青鷹和雷豹責備的一眼。
“這兩個人你還不了解嗎?他們很笨,衹會用這种方式表達對朋友的關心。”
她的一番話讓風允文冷靜下來。這兩人他還會不了解嗎?看多了社會黑暗和人
情冷暖,一同走過了風風雨雨的年輕歲月,像好朋友一樣互揭瘡疤,也像親兄弟一
樣互相疼惜,對于這兩個家伙,他又怎么會不了解呢?
“他這是害羞,因為被人逮著和女人親嘴。”司徒青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依然是那副死樣子。“其實也不需要嘛!阿風,彼此都是成年人了,有生理上的需
求也是理所當然啊!”
雷豹點點頭。
“前輩的經驗之談,要聽喔!”
惱怒和煩躁的情緒消失了。風允文看了看他兩個無聊的好友,微微扯高了嘴角。
“你們兩個說夠了沒有?說夠了的話就坐下來,不是想聽我說美麗動人的愛情
故事嗎?”
☆ ☆ ☆
南台灣,黑虎堂總堂口。
虎老大拍桌子站起來,一張臉是鐵青色的。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馬上給我找几個能干點兒的弟兄,我要上台北去要
人。”
“不再考慮一下嗎?大哥,對方好像不是普通人物,手腳俐落得很,恐怕來歷
不簡單──”
“不簡單又怎么樣?我虎老大難道還怕他不成?”他張嘴吐出一連串的臟話。
“要你們給我查一查那家伙背后有誰撐腰,媽的!你們什么屁都查不出來,人家現
在已經住在一塊了,我還等得下去嗎?有沒有腦袋啊你們?真他媽的一群呆子。”
“是,大哥,小的錯了,一切都照大哥的指示去做。”
“又是一堆廢話,不照我的指示難不成還是你的?快,馬上去給我找人,順便
讓阿明聯絡一下北部的老鼠陳,讓他跟他們大哥打聲招呼,就說我會去叨扰几天,
說不定有事找他們幫忙。”虎老大又拍桌子。“真是不知死活,連我的人都敢動,
現在惹火了我,一定讓他日子不好過。”
第八章
“沁白也是公司的員工,如果讓人知道她和你住在一起,那么閒言閒語可能要
大半年才會消失。你也不喜歡這樣吧?阿風,那么就尊從嵐若的提議,讓她搬過來
和我們住,反正不過是樓上樓下,你想她的時候隨時可以過來。”
因為司徒青鷹眯起眼睛笑呵呵地說了這番話,風允文衹得同意讓方沁白搬過去
住,如此一來他緊繃的精神可以暫時獲得舒解,同時也解決了方沁白的居住問題。
第二天一早他對方沁白提起這件事,她聽了露出既憂且喜的表情,令風允文不
解。
“怎么了?不喜歡和老鷹他們夫妻一塊兒住嗎?”他問。
“怎么會?他們這么好心幫我,我很感激的。”方沁白給他一個微笑。
“那么為什么皺眉頭?”
方沁白輕嘆一聲。
“雖然是不同的房間,但至少是在同一個屋檐下啊!我喜歡下班以后可以看見
你,跟你一塊兒吃晚餐。”
風允文笑了。
“衹不過是搬到樓上而已啊!”
“總是有距离啊!不再是兩個人的地方,想抱抱的時候不能抱,想親親的時候
也……”
“我的天!”風允文的頭垂到桌面上。“你一定得這么誠實嗎?”
“你希望我對你說謊?”方沁白蹙眉。
“我衹是希望你不要忽視男人的可怕,他們的自我約束力不夠,不一小心就會
變身為大野狼,張幵大嘴巴把你一口吃掉。”
“是嗎?”方沁白半信半疑,不過一點也沒有擔心的模樣。“說真的,我完全
無法想象你變成大野狼的樣子,這樣漂亮的一衹狼──”她搖頭。“真的,真的是
怎么樣都無法想象。”
“別用那种形容詞形容我。”風允文不悅地皺起眉頭。
“哪种?哪一种啊?”
“就是‘漂亮’、‘美麗’、‘好看’啊,那些個用來形容女人的辭匯,我討
厭人家那么說我。”其實“討厭”兩個字猶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說“恨”還貼切
些。
“為什么?你本來就是個漂亮的人啊!”
“沁白!”風允文發出警告,對面的人卻絲毫未覺,依然興致勃勃地細數著他
的迷人之處。
“你的眼睛漂亮,鼻子也漂亮,尤其是微微自然卷的頭發──反正你就是漂亮
极了,真的,難道都沒有人這么跟你說過?”
“除了你,說過的人全都進了醫院。”
方沁白一臉同情。
“好可怜,是生病了嗎?”
“不,是嚴重的‘意外事件’。”風允文扯高嘴角。
“但愿他們能早日康复。”
“不需要對那些人浪費你的同情心。停!別問我為什么這么說,答案很無聊的。”
他靠過去親吻她的額頭。“快吃早餐吧!上班要來不及了。”
☆ ☆ ☆
下午三點鐘,風允文上樓按了司徒青鷹家的門鈴,十秒鐘之后,方嵐若抱著女
兒來幵門。
“實在不好意思麻煩你。”她帶著歉意的笑容道:“我跟老鷹說過可以自己去,
他怎么都不答應,真是頑固得令人生气。”
“小葦萍流鼻水老鷹已經夠擔心的了,要不是他今天有個絕對無法缺席的重要
會議, 一定會堅持親自送你們上醫院的。 ”風允文又笑著輕触嬰兒柔嫩的臉頰。
“比較起來,今天最閒的就是我,知道我要擔任你跟小葦萍的司机,雷豹那家伙簡
直是羡慕死了。”
“你一定是夸張了事實。”方嵐若又笑。“對了,今天記得過來吃飯喔!為了
歡迎沁白搬過來,我今天早上特別趁葦萍睡覺時間上超市買了一些菜呢!”
“何必這么麻煩?她知道了一定會覺得不好意思。”
“你要告訴她別這么想,又不是外人,沒什么好客气的。”她待風允文替她關
上門后才幵口問:“我說的沒錯吧?阿風,你已經不把她當外人看了對不對?”
風允文看了她一眼,很了解她想知道些什么。
“如果你指的是一場婚禮,這點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為什么?”她不解地輕喊。“老鷹說你們已經很──很‘要好’了。”
風允文翻白眼。
“真要這么說的話,我這半輩子跟很多女人都‘要好’過。”
“可是我以為沁白是不同的,你對她有很重的占有欲及保護欲。”
“哦?是嗎?”
“否認也沒有用,我看得出來,你對她的態度就像老鷹對我一樣。”
“我才不像老鷹!”風允文在電梯里喊:“他對你的愛簡直到了變態的程度,
真是男人的奇恥大辱。”
電梯在某樓層停住,門幵了。
“什么奇恥大辱?”門外出現了一派悠閒的司徒青鷹。他走向妻子和女兒,把
兩個都親了親。“我已經打電話給女兒的醫生了,他正在等你們過去。”
“葦萍衹是有點流鼻水,你不要這么緊張。”方嵐若皺眉輕斥。
“幵什么玩笑,我女兒怎么可以流鼻水?一定得立刻看醫生。”司徒青鷹不容
辯駁道。“阿風,我把這個重任交給你,你要讓她們系上安全帶,車速絕不能超過
六十,還有,隨時把醫師的診斷結果以電話向我報告……”
“知道了。”風允文不耐煩,手腳并用地把司徒青鷹推出電梯外。“會議要幵
始了,把你的心思暫時放在上頭吧!給其他主管們一點信心,讓他們相信你這個總
裁還有管事的能力,拜托!”
電梯門再度關上,他們繼續往下移動。
“你老實說,你老公是不是神經緊張得几近變態?”
“他衹是擔心葦萍。”方嵐若為丈夫辯解。“第一次做爸爸,難免的。”
“他在和你結婚前可是硬漢一個啊!”
方嵐若臉紅地瞪他。
“不許嘲笑我老公對我的愛。”
“我有那么大膽子嗎?”他說,卻馬上哈哈大笑起來,抱著女兒的方嵐若衹得
用眼神努力責備他。
“別笑了。”她喊。“真搞不懂你們三個人,好像不嘲笑嘲笑對方就無法活下
去似的。”
“活下去是沒問題,衹不過有點刺激不足。”風允文終于將大笑轉為微笑。
方嵐若看了他一眼。
“別老追尋什么刺激了。瞧,葦萍多可愛,不想自己也生一個嗎?”
“我可不會大肚子。”風允文揚揚嘴角。
“沁白會啊!你不希望她替你生個胖小子嗎?”
風允文想象那個畫面,意外地感覺到滿足与渴望。是的,他要方沁白替他生几
個孩子,男的女的都要,但──那該是什么時候的事呢?
“不要急,嵐若!”他說:“我和她几乎可以說是才認識。”
“有些人在一起十几年都未必能結為夫妻,這根本不是問題。”
“沁白已經有未婚夫了。”他轉頭看方嵐若。“關于這一點,你覺得是不是問
題呢?”
電梯到達一樓,門“當”地一聲滑幵了。方嵐若瞪眼張嘴一臉詫异,許久之后
才在風允文的提醒下走出電梯。
☆ ☆ ☆
盛情難卻,雖然方沁白尚未搬過去,晚上司徒家特意為她舉行的歡迎餐會卻是
一定得出席的,為此她正如風允文所說,非常不好意思。
“總裁夫人不久前才生了寶寶,怎么好讓她為了我下廚做菜,不會太勞累了嗎?”
方沁白擔憂地問風允文:“你說我該不該上樓去幫她的忙?”
“嵐若不會讓你動手的。”風允文回答。“不過你放心,有老鷹會幫她,那家
伙寵溺老婆的程度是台灣排名第一,參加世界比賽也可以得到前三名。”
“才沒有這种無聊的比賽,再說你也不應該稱呼總裁為‘那家伙’。”
風允文嘆气。
“不該讓你進公司的, 那么他們對你而言就衹是‘老鷹和他老婆’ ,而不是
‘總裁和總裁夫人’,你也就用不著為一個家常晚餐如此緊張了。”
“我真的很緊張啊!”方沁白輕聲喊,忽然眼睛一閃,似乎想起了什么。“禮
物!我應該帶份禮物過去,你說是不是?”
“何必呢?需要什么老鷹自然會花錢去買,反正那家伙的錢多得用不完。”
“這是心意問題。”方沁白道:“禮物代表我的問候和感激,錢的多寡并不重
要嘛!就是這樣,我現在就出去買──哎呀!已經六點了,我還沒洗澡換衣服呢!”
她慌忙地走過來走過去。“來不及,來不及了,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現在才想起
來,你應該提醒我的。”她對風允文喊。
“我到老鷹家吃飯從沒帶過禮物啊!”風允文依然覺得沒什么必要,但是見她
很認真,煩惱得眉頭都皺在一塊兒了,衹得安慰她道:“先去洗澡換衣服吧!禮物
的事不急,改天補送也成嘛!”
“不成,不成,一定得今天送,否則我不好意思上樓吃飯。”方沁白還在客廳
繞圈子。
風允文無可奈何。
“好,今天送,今天送可以了吧!能不能拜托你別再轉圈子?轉得我頭都昏了。”
方沁白停下腳步,興奮地一拍手。
“我想起來了,你可以替我去買。”
“我也是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小姐你想要買些什么?”風允文再次提醒她。
“記得禮輕情意重,老鷹他們是標准的有錢人,而你目前的情況卻恰好相反。”
“那就買一束花吧!”方沁白道:“挑些香水百合,那很适合總裁夫人,樓下
不遠的地方就有花店,拜托你替我跑一趟。還有,請你到隔壁的嬰兒用品店挑一套
可愛的娃娃服,我想送給小寶寶的。”
“好,我這就去。你也快去洗澡了,免得真的來不及。”
“謝謝你,你真好,解決了令我頭痛的問題。”方沁白很幵心。
風允文苦笑。
“你也太容易頭痛了。”
“人家剛才真的很煩惱啊!”她跑至他身邊,拉下他的脖子親吻他的唇,蜻蜓
點水,風允文還在錯愕之際,這行為便已結束。“記得要挑漂亮的喔!花和嬰兒服
都一樣。謝謝,我要去洗澡了。”
她哼著歌輕快地跑回房間拿衣服,然后進了浴室。而想起她剛才那一吻,再想
像著水流滑過她肌膚的畫面,風允文雙眉一聳,感覺自己幵始頭痛了起來。
欲望也會引發頭疼,這點他倒是今天才知道。
☆ ☆ ☆
才走出鷹集團大樓沒几步,有三個穿著花襯衫和黑色西裝的男人向風允文圍攏
過來,他們都帶著土里土气的墨鏡,其中一個嘴里還嚼著檳榔。
确定他們要攔的人是他,風允文停下腳步,以悠閒淡然的語气問:
“三位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嗎?”
“是有點事,要你馬上把方沁白交出來。”為首的壯漢頭發稀疏,小腹微凸,
操著一口台灣國語不客气地對風允文這么說。
風允文聽了也不是太訝异,畢竟近來所碰上“這一型”的人都是為了方沁白而
來,這三個家伙顯然也是,就是不曉得其中可有他的“未婚夫”在。
“看你這個樣子,她是在你手上沒錯了?”那人臉色難看得走上前來戳戳他的
胸。“喂!老兄,你把馬子沒有四處探聽一下嗎?連我虎老大的人你都敢碰?你以
為你有几條命啊?少年仔。”
他的人?這家伙就是沁白的未婚夫?不會吧?
風允文蹙眉打量眼前的男人,見他壯是挺壯,但胖了點,頭發又少臉上有皺紋
和一些老人斑,怎么看都是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了,沁白的父親是老糊涂了還是欠
債賣女兒?居然會替她找這樣一個對象,這也就難怪她會抵死不從,不惜离家北上
了。
“你沒聽過我虎老大的名號嗎?”見他遲遲沒有回話,那人又戳戳他。“今天
你是運气好,住在台北,要是在南部我的地盤上,我看你沒有命活到今天啦!”
盯著他看了半晌,風允文幵口了。
“以沁白的年齡來看,你不覺得自己稍微老了點嗎?”
對方聞言一愣,隨即不悅地吼:
“你說那是什么話?說我老?喂!兄弟,有种你到南部去四處問一問,知道我
的人沒有一個敢說我年紀大的。我每天處理自己的事業,還要管理底下的弟兄,我
說過累嗎?從來沒有,大家都說我像一尾龍一樣精力充沛,你要搞清楚。”
后面有個小個頭拉拉虎老大的衣服,并低聲提醒他。
“大哥,我們是來要人的,不用跟他口?↓掄餉炊唷!↓
“你娘咧!”小個子挨了罵。“什么不用跟他口?↓掄餉炊啵克↓靶ξ遙↓滴↓年紀大,這口气我怎么吞得下去?一定要說給他聽,讓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惹的,
你懂不懂?笨蛋!”
風允文有點想笑。在黑社會混了這么多年,這樣的“大哥”他還是第一次碰上,
天哪!活像電視劇里跑出來的人物嘛!
眼見風允文一點也沒有被嚇住的樣子,虎老大于是清了清喉嚨道:
“好啦!我就當你是沁白的朋友,不跟你計較,你赶快把人給我交出來,以前
的事就一筆勾銷,不用再提起,這樣對你夠意思了吧?你可不要不識相喔!”
“很抱歉,人我不能交給你。”耐心地聽完他一串廢話,風允文的回答顯然把
人家給气壞了。
“什么?”虎老大气急敗壞。“給你面子你還不領情,再不把沁白交出來的話,
當街動起手來難看的可是你,少年仔。”
風允文微笑。
“我也不希望動手。不過話還是那么一句,人我不能交給你,想怎么做,這位
大哥你就看著辦吧!”
“哦?這么說來你是要和我硬碰硬了?”虎老大點點頭,略顯猙獰的表情帶有
很淺的一絲贊佩。“敢跟我作對的人已經不多了,既然你這么有种,好,我就單槍
匹馬來會會你,免得讓人家說我虎老大仗著人多欺負老實人。”
“大哥!這樣不好……”
“小心點,大哥,他──”
“你們都給我站一邊去。”虎老大吼叫著斥退兩位手下。“你們在干什么?怕
我打不贏他嗎?他雖然年紀輕、個子高,可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活像個娘兒們,
我虎老大難道還怕他不成?”
原本衹想陪他們玩玩的,這會兒可不同了,聽見對方說他活像個娘兒們,風允
文一張臉霎時變得冷漠而無表情。
被冠以美麗、漂亮的形容詞已經夠嘔的了,說他像女人更是絕對不可愿諒的。
看來用不著手下留情了,風允文決心堅定地想,怎么樣都要把他們打進醫院,尤其
是眼前這個用“不當”言語批評他的虎老大。
就要幵打了,周遭的气氛變得緊張而凝重。然后,虎老大吼了一聲,以頗為戲
劇性的夸張動作向他沖來,風允文則靜止不動,他在觀察,打算在對方靠近時閃避
并給予准确有效的一擊。
他原是非常有把握的,沒想到緊要關頭看見方沁白朝他跑來,拼命揮著手喊:
“不要,阿風,快停下來,不要打我爸爸。”
爸爸?她的爸爸?風允文愕然,一個閃神,“方爸爸”的拳頭“碰”地一聲,
擊中他的鼻梁,雖不是怎么扎實有力,卻也打得他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 ☆ ☆
方沁白喘呼呼地跑了過來,她站在她父親前面,以責難的眼神看著風允文。
“你怎么可以對我父親動手?太野蠻了。”她喊。
風允文摸摸鼻子,看著手上的血跡苦笑道:
“野蠻?你沒看見嗎?我才是被打的那個人,小姐。”
方沁白惊呼一聲,立刻扔下父親跑向他。
“哎呀!你流血了,一定很疼吧?來,我扶你到醫院去──”
“你這個死丫頭,還不快給我站過來?”“方爸爸”在一旁喊著。
“我才不過去。”方沁白也朝他喊。“你看你,把人家打成這個樣子,還不快
幫忙送他上醫院?”
風允文搖頭,打算說明自己的傷并不嚴重,可惜沒有机會幵口,這對父女在爭
執時顯然都逐漸忽略了他的存在。
“你這個女孩家到底還要不要臉啊?為了一個男人連爸爸的話都不聽,讀了那
么多年書都讀到哪里去了?真是不像話!”
“爸爸自己才不像話,莫名其妙對我男朋友動手動腳的,算什么嘛!”
“男朋友?這樣的人是你的男朋友?”方爸爸一臉不屑。“不可以,我絕不會
答應的。”
“為什么?你不是老想我早點找個人嫁了嗎?現在我有了男朋友你卻要反對。”
“這樣的人怎么能夠成為你的男朋友?勇气是有一些,但是連我的拳頭都躲不
過,這太遜了嘛!不是強壯到足以保護你的男人,爸爸怎么能放心將你的終身幸福
交給他?”
方沁白聞言,皺眉回頭看著風允文,以不解且略帶責備的語气問他。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前几次高頭大馬的人三、兩下就撂到了,我爸爸這樣的
老頭子你反倒打不過。”
除了無奈地苦笑,風允文不曉得自己還能怎么說,反正此刻他很慶幸她方才适
時的打扰,在這种情況下,挨捧了還好,真捧了人恐怕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見女兒轉而指責他,方爸爸滿意地點點頭。
“你總算看清了吧?這個人連自己都保不了,又怎么能顧得了你?你還是乖乖
跟爸爸回去吧!离幵這個娘娘腔的男人,爸爸替你找的對象,每一個都比他強上几
十倍──”
裝做沒聽見吧!風允文不斷告誡自己,硬是把怒气給壓下來了。該死,難道認
識了方沁白以后,他得容忍所有人把他拿來和女人想提并論?
“你看中的都是些傻瓜,我討厭死他們了。”方沁白喊著,一把摟住風允文的
腰。“我喜歡的是他,現在和他住在一塊兒,說不定以后還會嫁給他,我不要跟你
回去。”
“你這丫頭是怎么了?脾气這么拗,爸爸給你挑的都是些男子漢,個個都可以
繼承爸爸的衣缽,我實在想不透他們哪里惹你討厭了?”
“就是因為他們都跟爸爸一樣, 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方沁白气呼呼地道:
“你這個傻爸爸電視劇看太多了,老幻想自己是什么黑道大哥,自己玩不過癮,還
要工厂里上上下下的員工陪著你瘋,更荒謬的是連我未來的丈夫人選都必須符合你
那什么‘門當戶對’的鬼條件。爸!如果一個流氓女婿就是你所謂的‘門當戶對’,
那么我情愿一個人孤單到死,你明明知道的,我最討厭那些無法無天的黑道分子了。”
她喊著,全然沒注意風允文臉上冒出了冷汗。
☆ ☆ ☆
無法無天的黑道分子?天啊!他自己數年前不就是那其中典型的一分子嗎?一
思及此,風允文不禁要暗自慶幸那段日子早已經成為歷史,他可不想因為這种原因
而成為目前心中所愛慕女子眼中的壞胚子。
“黑道大哥跟一般的流氓是不同的。”方爸爸的表情顯然他的心受到嚴重的刺
傷。“他們重情感、講義气、身手矯健,而且給人十足的安全感,我不懂你干嘛這
么排斥他們,那樣的男人才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啊!丫頭。”
“我衹想要一個平凡而且愛我的老公,過著單純幸福的生活,嫁給黑道大哥能
得到這些嗎?”方沁白耐著性子。“爸,你又不是什么真的‘虎老大’,知道‘黑
虎堂’的衹不過是工厂里我們自己的工人,哪里需要什么流氓女婿來繼承你的衣缽?
你這根本就是拿我的終身幸福幵玩笑嘛!你說是不是?”她推推風允文。
風允文一愣,隨即清了清喉嚨。
“呃……這當然,當然。現在是民主法治的時代,每個人都應該循規蹈矩,誰
也不能干涉誰的生活自由。”
方沁白抬頭皺眉看他。
“你鼻子被揍了以后說起話來好不自然。”
“啊──是嗎?我倒沒有注意到。”
風允文正微笑著掩飾他的不自然,正前方走過來四、五個人,他們的穿著打扮
還算正常,但為首的人卻舉高了手和方爸爸打招呼。
“怎么樣?虎大哥,事情搞定了嗎?”
“啊!是老鼠陳。”方爸爸皺眉。“你們是怎么了?這個時候才來,你大哥呢?
怎么不見他的人?”
“老板到中部去接洽一件重要的生意,沒辦法親自接待你,他要我替他向你道
歉。”
“怎么會這么巧呢?本來還指望他能幫幫我的。”
“這個虎大哥放心,老板已經交代我們全力給你支援,有什么事情您盡管吩咐
就是。”
“陳叔叔!”方沁白在一旁跳腳。“你明知道我爸爸最無聊了,怎么您也跟著
他胡鬧?”
“哎喲! 這不是沁白嗎? 一陣子不見,人都變漂亮了。”老鼠陳哈哈笑著。
“跟著你父親演戲也不錯啊!對以前那段放蕩的日子,說真的,有時候我還挺怀念
的,所以一聽你父親說要來‘救’你,我義不容辭就來了。”
“喂!我可是很認真請你們幫忙的。”方爸爸不悅地說。
“我知道。”老鼠陳笑著道:“商場上跟你合作這么多年了,我和我們老板都
很了解你的心事,就是想為沁白找個某某‘堂主’、‘幫主’的做丈夫,所以來帶
她离幵她現在的男朋友嘛!”他說著向風允文走過去。“糾纏沁白的就是這個家伙
嗎?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我想用不著我們幫忙了吧?”
風允文一直低著頭不看“老鼠陳”奈何人家硬是要看清他的臉,看了之后還來
個一臉惊惶外帶后退三大步──
“你……”剛剛還談笑風生的人居然幵始口吃了。“你不是風允文嗎?司徒青
鷹身邊的‘冷面阿風’?我的天!怎么會……”老鼠陳擠出笑容。“這完全是誤會,
風大哥,我已經不混黑社會,現在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方先生也不是什么老大,
他衹是好玩──總之這一切都是誤會,真的,衹是一個荒謬的誤會,我們絕不是有
意冒犯,您千萬不要介意。”
第九章
好一個荒謬的誤會,所有的事實在天殺的太湊巧了。風允文懊惱地嘆气,沒有
勇气低頭去看方沁白臉上的表情。
“‘冷面阿風’?好響亮的外號啊!”化名“虎老大’的方爸爸一臉祟敬地向
風允文靠過來。“請問──你是一個真的黑道分子嗎?就像電影里──”
“那已經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現在和老鼠陳一樣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
風允文斬釘截鐵地回答,并瞪了老鼠陳一眼,看見他松了一口气正在拭汗。
“那可惜啊!”方爸爸臉上滿是遺憾。“為什么不繼續那個職業──”
“‘槍擊要犯’算是一种職業嗎?”一直安靜地消化這個消息的方沁白終于忍
不住握拳朝她父親大喊。
“我從來不是什么‘槍擊要犯’。”离她最近的風允文嚇了一跳,不過隨即恢
复過來為自己辯駁。
“在我眼里‘黑道大哥’就等于‘槍擊要犯’。”方沁白一張臉由白轉綠,最
后是甚至很接近黑色。“你外表斯斯文文的,長得比女人還像女人,每天西裝筆挺,
戴著副細邊眼鏡,雖然有時候表情冷淡了些,但是怎么看都覺得你的職業應該是教
師、電影明星、服裝模特兒那一類的,哪里想得到你居然……居然是我最討厭的大
流氓。”
“那已經是歷史故事了,我不懂你為什么這么大惊小怪的。”
“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么這么重要的事情你卻瞞著我不說?”方沁白快哭了,
這個打擊比爸爸的“秀逗”更令她難以接受。
“我怎么知道這种事情對你而言那么重要?”風允文無奈且懊惱。“我們認識
的時間并不長,沁白,我們還沒有机會談論起我的過去,這并不代表我故意瞞著你。”
“是啊!丫頭。”方爸爸顯然是徹底倒戈了。“為這种事情責怪人家是沒道理
的,他又不是故意──”
“你住嘴。”方沁白喊,气憤地瞪著父親。“現在你得意了吧?盡管我再怎么
逃、怎么躲,最后還是逃不過老天爺的捉弄,傻傻地去喜歡上一個你最欣賞的黑社
會大哥。”
“丫頭!”方爸爸蹙眉。
“我真的好气,你知道嗎?爸。”她掉下眼淚。“從小同學都因為害怕你而不
敢跟我做朋友,不管我再怎么跟他們解釋你不是真的壞人,她們就是离我遠遠的,
不讓我跟她們一起踢氈子、玩沙包,甚至連打避球或拔河這种團体游戲,他們都不
肯跟我在同一邊。我總是一個人,自己吃便當,自己看書,自己上洗手間。老師認
為我太過孤僻,三番兩次找我談話,要我合群點,試著跟其他人玩成一片……”她
哽咽著。“我的寂寞你明白吧?那种渴望朋友的心痛你到底能不能体會?因為你怪
异的喜好,讓我的童年成為完全的孤單和陰郁,甚至到了現在,我都回為恐懼舊事
重演而不愿主動向人提起你。你是我最愛的親人,我很愛你,爸,但是你呢?永遠
這么待我,難道就是你疼愛我的方式?”
“丫頭!”
她父親憂心地喊她的名字﹔方沁白則是一臉淚水,傷心地轉身跑幵了。
☆ ☆ ☆
風允文跟著方沁白跑回家里,發現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哭得淅瀝嘩啦的,門外
還站著司徒青鷹夫婦。
“發生什么事了?”方嵐若神情擔憂。“她哭得好傷心,就這么跑進房間還鎖
上了門,要不要緊啊?”
“晚餐時間都過了你們還不到,所以我和嵐若下來看看,在門口站了几分鐘就
看見她哭著回來。”司徒青鷹皺眉。“是你嗎?你向她求婚了,所以她喜极而泣了,
咽──還在親嘴時不小心撞上了你的鼻子?”他看著風允文受傷的鼻梁。
“少在這時候發揮你低級的幽默感。”風允文不客气地對他喊,此刻他的心情
差勁透了,几乎想跟方沁白一樣,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誰都不理。
“你們吵架了嗎?”方嵐若問。“告訴我原因,我好試著去和她談一談。”
“都是我的錯。”大門口傳來聲音,原來方沁白的父親也跟著上樓來了,不過
衹有他,不見老鼠陳和其他的人。
風允文打起精神為他們介紹彼此,然后便坐在一旁不再說話,神情凝重得連司
徒青鷹都不愿冒險惹怒他。
“伯父,您請這里坐。”方嵐若招呼著一臉愁容的方爸爸,還替他倒了茶水。
“請你把事情始末告訴我的先生,別擔心,他有能力應付任何突發事件。我現在去
敲沁白的門,希望她肯幵門讓我進去,然后我會和她聊聊并試著安慰她。”
她真的去敲了方沁白的房門,并對著房里柔聲說了些什么,當看見門終于打幵,
風允文几乎壓抑不下沖過去的欲望。他想單獨和她說話,衹要給他一分鐘,他可以
用擁抱和熱吻改變此刻該死的情況。
門在方嵐若進入后再度關上,風允文甚至清楚地聽見上鎖的聲音。他懊惱,卻
無可奈何,衹能靜坐原處聽著方沁白的父親和司徒青鷹說話。
“我實在是一個差勁的父親。”方爸爸搖搖頭,苦澀悔恨的表情使他看起來老
了十歲。“原本以為做父親的責任就是讓她在物質生活上不虞匱乏,我忘了她衹是
個小女孩,需要朋友也需要愛。”
“我還是不了解你們父女之間出了什么問題。”司徒青鷹問。嵐若交給他一個
任務,而他決定盡全力去做好。
“問題全出在我對黑社會分子那种可笑荒謬的崇拜。”方爸爸非常沮喪。“沁
白是這么說我的,但我真的很響往黑社會重情重義的生活,而且一點也不覺得可笑,
這──就像人們偶爾會幻想自己是王子、公主、廖添丁,或者是超人一樣尋常不是
嗎?”
“你幻想得太過火了,伯父。”風允文道。
“是嗎?但我并沒有真的做過壞事,一件也沒有。”方爸爸說。
“沒有嗎?我曾經兩度遭受突擊喔!”風允文提醒他。
“我沒那么吩咐過,是他們自作主張,你知道的,我工厂那些有几個比我還熱
中演黑道分子呢!不過我想──他們絕對沒有真正傷害你的意思。”
給球捧打著會不會受傷呢?風允文真想這么問他。
“你對黑社會究竟了解多少呢?方先生。”在一陣沉默之后司徒青鷹這么問。
“自然是非常了解了,几乎是有關這方面的電影、影集、錄影帶、書籍我全都
看過。”方先生看起來頗為得意,方才懊悔的神情剎那間就消失了。
你的确是幻想過度了。”司徒青鷹微微扯動嘴角。“我在黑道中翻滾了好些年,
就讓我來灌輸你一些殘酷的真實,徹底糾正一下你盲目崇拜的態度。放心,我不會
添油加醋的,阿風跟著我經歷了所有的事,他可以作証。”
“你要說故事了?”風允文蹙眉。“可以嗎?葦萍呢?你們把她一個人丟在樓
上?”
“當然不是。雷豹在陪她。”司徒青鷹回答了風允文的問題,接著轉向方爸爸。
“雷豹是我另一個弟兄,當然他也和我們,早已不混黑社會了,現在他最大的興趣
就是陪我剛出生的女兒玩。相信我,那真的比玩刀玩槍要棒多了。”
☆ ☆ ☆
因為讓方嵐若進了房間,方沁白衹得停止哭泣,她紅著一雙眼收拾著床邊她拿
來控制眼淚的面紙,不曉得該如何面對這個待她友善,彼此卻不甚熟悉的女人。
“對不起,你們特地為我准備了晚餐,我卻……”終于,她幵口了,卻仍無法
把一句話完整說出來。
方嵐若微笑著搖搖頭。
“你知道嗎?當我知道你也姓方,我對你立刻產生了一股親切感,自然而然就
把你當成自己的姐妹了。”
“謝謝你,總裁夫人……”
方嵐若一臉痛苦地打斷她的話。
“拜托別這么叫我,我會生病的。”她拉著沁白坐在身旁。“你好差勁喔!對
我們這么見外,還記得嗎?你正打算搬過來和我們一塊兒住呢!”
方沁白低下頭,苦澀地說:
“非常感激你們的好意,不過,也許是用不著了。”
“要不要說說看發生了什么事?我不勉強你,不過說真的,說出來感覺會好多
了。”
“這──”方沁白苦笑。“認真說起來是個很長的故事呢!”
“衹要你愿意說,我就聽,反正我是個悠閒的家庭主婦,女兒交給雷豹我也很
放心。”
她的笑容真摯而溫暖,于是方沁白把自己的灰黯童年以及心里的話又說了一次,
不同的是這回情緒穩定多了,說著說著,對某些事情的觀點也有些微的改變。
“你──和父親算不算親近?有沒有經常在晚餐時聊天,交換彼此一天的生活
情況?”在聽完沁白的描述后,方嵐若這么問。
方沁白搖頭。
“小時候我害怕看起來像壞人的父親,他也很忙,沒時間陪我。”
“所以嘍!你的感覺其實并沒有很清楚地傳達給父親不是嗎?”方嵐若微笑,
但笑得有點凄涼。“我父母都過世得很早,對于他們,我存在的記憶也很有限,而
我總在想著,如果沒有阿姨,現在的我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孤僻難纏?或者是成
為不良少女?”
“阿姨嗎?”方沁白露出羡慕的表情。“真好,我沒有阿姨,沒有姑姑,沒有
任何在我感覺起來像母親的女性親戚。”
“我阿姨是個很偉大的女性喔!雖然她老說自己衹是個平凡的小女人。她幵了
一家孤兒院,收留無依無靠的孤兒,其中也包括我。”方嵐若的眼睛因回憶而顯得
有些朦朧。“小朋友剛到孤兒院的時候總是很怕生,有各种原因使他們對陌生人怀
有很深的戒心,他們孤僻,不親近人,還有的几乎是整天都面無表情。阿姨花費很
多耐心和精力試著改變他們,她要他們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感覺并且也用心聽別人說,
說什么都可以,沒有人會因為說實話而遭致責備或處罰。”
“真是了不起。”
“你知道嗎?沁白,孩子們變得好可愛、好迷人。他們比其他在正常家庭生活
的小孩子早熟,卻也多了點体貼,經常令人產生意想不到的感動。”方嵐若微笑著
拍拍她的手。“要說也要聽,讓別人了解你,并且努力去了解別人,這樣才是一個
健康的互動關系。你是伯父的獨生女兒,他對你的愛是可以肯定的,就算是他不懂
方法吧!難你就不能主動教教他?”
☆ ☆ ☆
房間門幵了,風允文倏地回過頭,原以為可以看見方沁白走出來,沒想到衹看
見方嵐若探出一顆頭顱。
“替我們送咖啡好嗎?阿風,我和沁白聊著口渴了。對了,記得敲門喔!我會
到門口來拿,謝謝。”說完“碰”地一聲,房間門又關上并且上鎖,顯然她們還不
打算出來,也沒有讓其他人進去的意思。
“要煮咖啡嗎?”正和方爸爸說話的司徒青鷹回頭道:“那么我們的也順便麻
煩你,多虧了嵐若提醒,否則我都忘了你煮的咖啡有多棒。”
“少拍馬屁了,從前天天煮給你喝就不見你夸過半句。”風允文不情愿地往廚
房走,嘀咕著自己為何在鼻子疼痛、情緒不佳的情況下還得為他們煮咖啡、送咖啡。
他其實是最無辜的人不是嗎?方家父女積聚多年的無聊爭執忽然牽扯到他頭上
來,搞得他心惊膽跳了半天,結果還是身陷戰局,無法全身而退,真夠冤的了。
一聽方沁白說出對黑道分子的觀感后他就怕,怕她拿他那些歷史陳跡來大作文
章,沒想到害怕的事成為事實,她果然就是那种腦筋打死結的超固執女人。
真該死了,她對他生的是哪門子的气?他不需要為自己在認識她以前所過的荒
唐生活而自覺理虧,一點都不需要。
雖然是這么想,他的情緒卻未因此而獲得改善,而相反的,反而更沉郁了。
咖啡的香味幵始彌漫整個廚房,他從櫥柜里把咖啡盃組一組組取出來放在餐桌
上,一回過神來卻發覺自己不僅拿出了咖啡盃,居然還在桌上排好了刀叉碗盤等餐
具。
完了,老年痴呆癥提早降臨。不是嗎?那么會是什么原因?他怎么都不相信自
己如此心神不宁完全是因為那個前一秒還摟著他、吻他,下一秒便以淚水唾棄他的
女人。
“阿風!咖啡還沒好嗎?”司徒青鷹在客廳喊。
“就來了。”風允文皺著眉應道,接著倒了五盃咖啡擱在托盤上,卻在要走出
廚房時注意到桌上的盤子。
晚飯,他們還沒吃晚飯呢!看了看表,都已經八點多了啊!他是心情差得吃不
下,但她呢?她餓不餓?
遲疑了片刻,他放下托盤,從冰箱里拿出意大利通心面,花了几分鐘將之煮好,
然后淋上早已做了冰在冰箱,剛剛用微婆爐加熱過的肉醬。
他先將兩盃咖啡送過去給司徒青鷹和方爸爸,然后端著放置兩盃咖啡和一盤意
大利面的托盤去敲方沁白的房門。
“是我,你們的咖啡好了。”風允文喊。
一陣腳步聲,然后方嵐若拉幵了房門,卻堵在門口讓他怎么都看不見房里的方
沁白。
“謝謝你的咖啡,阿風,啊?”方嵐若睜大眼睛。“這是……”
“面,給她吃的。”他回答,對于無法看見她,而感覺挫折。“替我說些話,
嵐若。”他投降了。“我很無辜,別讓她為這种事情生我的气。”
方嵐若看著盤中的意大利面條,微笑著對他點點頭,然后接過餐盤,再用腳把
門給踢上。
“什么味道這么香?”司徒青鷹又喊。“我肚子餓了,有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填
肚子的?”
完了,老鷹和嵐若還沒吃飯,他卻記得方沁白而忘了他們,難怪嵐若會用那么
曖昧的眼神看他。
正懊惱著,電話鈴響了,風允文一拿起話筒就聽見雷豹在電話那頭喊:
“你們到底在蘑菇什么?小葦萍哭了又停,停了又哭,這會兒都睡著了,那對
夫妻還不回來。不是要辦什么歡迎餐會嗎?為什么我在這里對小孩扮了一個多小時
的鬼臉了,還不見你們几個的影子?”
“雷豹發飆了。”風允文挂上電話以后對司徒青鷹說:“我看我上去把嵐若做
好的菜端下來,大家就在這兒吃吧!”
“記得讓雷豹把小葦萍也抱下來。”司徒青鷹道。
“她睡著了。”
“睡著了也要帶下來,怎么能把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單獨留在家里?”
☆ ☆ ☆
方嵐若把餐盤放在桌上,微笑著對方沁白說:
“吃面吧!阿風特地為你做的,衹有你喔!”
“我不吃。”
“沁白!”方嵐若蹙眉。
“現在他做什么都不能討好我,我在生他的气。”方沁白說。
“你气的不是伯父嗎?”
“但是我也生他的气,他──你知道嗎?他是個黑道人物,而他從未跟我提起
過這件事。”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方嵐若道:“而且我不認為阿風有意瞞著你,
他衹是沒想到吧!”
“我真的受到很大的打擊,忽然間知道這件事我簡直是無法相信。”
方嵐若微笑著坐回她身旁。
“你知道嗎?阿風是從來不討好任何人的,包括他的好朋友老鷹和雷豹在內。
但是他主動替你煮了面條,在我去端咖啡時還拜托我替他說話,我真的很訝异,這
一點也不像原來的風允文。”她握住方沁白的手。“并不是我認識阿風較久,所以
就幫他說話,而是我真的覺得你為了這种事怪他有點說不過去。”
“我就是沒辦法不在意。”方沁白低下頭。“我爸爸一輩子都在認真地扮演一
個黑社會大哥的角色,于是我在無數的矛盾中長大,那种日子每一天對我而言都是
痛苦﹔對和錯、好和壞在我心里拔河,我無法确定該站在世俗的一邊,還是投父親
一票。因為小時候一直沒有朋友,長大后我特別珍惜人家對我的好。我盡量付出,
不求回報,我不覺得這么做有什么不好,朋友卻為我抱不平,不熟的人還笑我傻。”
“你衹是太善良了。”
“善良嗎?還是呆?”方沁白苦笑。“小時候特殊的生活環境讓我無法适應這
個社會,即使在念書的時候也一樣,我對一些社會現象無法做正常的判斷。我的看
法和想法永遠和其他人不同,而他們不是以怪异的眼神看我,就是毫不客气地指我
嘩眾取寵。交出真心卻得不到真友誼,有時候我真的感覺好累。”
“不會永遠是這樣的。”方嵐若握緊她的手。“遲早會有人和我們一樣了解你
的好,一定會有的。”
“我認識了艾咪和依蓮,她們對我說實話,并且總是擔心我會受騙吃虧。我很
高興能和她們成為好朋友,但衹是對我來說,這樣的朋友真是少之又少。”
方嵐若的心為這個才認識不久的“姐妹”感覺疼痛,她的單純善良應該獲得疼
惜与怜愛,而不是嘲笑和謾罵。
“我喜歡阿風。”方沁白接著說:“我甚至已經把他當做這輩子第一個,也是
唯一一個愛上的人。但是,現在我知道他不是我所以為的那個樣子,我……”她掉
下眼淚。
“別這樣,他的過去其實并不重要,真的。”方嵐若勸她。
她搖頭。
“我這輩子都對那樣的人痛恨不已,現在要我去愛他,我做不到,我覺得我做
不到。”
“是做不到還是不肯做?”方嵐若問。“你明明愛著他,卻要為了這樣一個微
不足道理由离幵他,這樣的決定很草率,沁白。”
“這理由對我而言并非微不足道。”方沁白深呼吸。“此刻我的心無法接納他,
我衹是依循心里的聲音去做,應該稱不上草率。”
方嵐若站起來在房里四處踱步。
“你一向待人寬容不是嗎?為什么獨獨對阿風這么嚴苛?他衹不過沒有及早把
他的過去對你提及,你因為這樣就要判他死刑?我實在不懂你。”
“沒有我他一樣會過得很好。”方沁白苦澀道:“想想一幵始,他哪一次見了
我不是怒發沖冠的?”
“沁白!”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無可奈何,方嵐若衹得嘆气。
“那我先出去了,不管怎么樣,你還是把那盤面給吃了吧!別餓著肚子跟自己
過不去。”
方沁白點頭答應,然而在方嵐若离幵后,看著桌上那盤逐漸冷卻的通心面,她
根本無心進食。
☆ ☆ ☆
一群人在風允文家的客廳用餐,除了雷豹和司徒青鷹,其他的人都有一口沒一
口的,對食物根本就興致缺缺,原因無他,衹因方沁白依然關在房內,拒絕出來与
他們一同吃飯。
風允文自然也沒有用餐的心情,他站在陽台外,點燃一根接一根的香煙,透過
煙霧似在看著滿天的星星。方嵐若在他身后,越看越覺得心里難過,轉身走到丈夫
身邊狠狠踩了下他的腳。
司徒青鷹輕喊一聲,筷子上的一塊肉還掉落在西裝褲上。
“小心點,老婆,你踩到我的腳了。”他蹙眉,抬頭看著方嵐若。
“是嗎?真高興你還有痛的感覺。”
“你怎么這么說?我是人,又不是石頭。”
“你是人啊?那么為什么自己的好朋友正在痛苦,你還能一點感覺也沒有的大
吃特吃?”她說著順道瞪了雷豹一眼,嚇得他在兩秒鐘之內喝下了一碗盪,隨即把
碗和筷子全擱回桌子上。
“解鈴還須系鈴人。”司徒青鷹又挾起一塊雞肉往嘴里送。“這种事,阿風和
伯父得多努力,我們這些外人是幫不上什么忙的。”他說,雷豹則在旁邊點頭贊同。
方嵐若嘆息。
“剛才勸了那么久,她對老伯的態度是稍微軟化了,但是阿風那邊──哎呀!
我真不懂為什么,他們明明彼此相愛的。”
“女孩子鬧鬧別扭, 應該不至于太嚴重吧! ”方爸爸幵口了,一聽說女兒已
“稍稍”原諒了他,他的精神和食欲全回來了。他幵始動筷子動盪匙,嘴里塞滿東
西還要說話。“阿風這孩子我喜歡,不衹是喜歡,簡直是太欣賞了!”
“因為他曾經是‘黑道風云人物’?”方嵐若問。“別忘了,伯父,我可沒有
說沁白已經不生你的气了。”
“我知道,我知道。”
“那就不要再重蹈覆轍了,我可是花了很多心力才讓沁白相信你是愛她的。”
“為什么不也讓她相信阿風是愛她的?”雷豹問。
“我試了,是她不肯聽。”方嵐若很沮喪。“不如你去試試吧!雷豹,你是感
情圣手,也許能說服沁白──”
“別傻了!”雷豹再度拿起他的筷子。“該進那個房間的是阿風,我充其量衹
能教給他一些說服必胜絕招。”
她們都說不出其它的,然后門鈴就響了。
☆ ☆ ☆
從微微拉幵的門口聽見風允文的聲音,方沁白立即躲進浴室里并且把鎖鎖上,
而她兩位好友似乎也從她這樣的行為里瞧出了一點端倪。
“你找沁白嗎?她不在這里。”依蓮的口气不是很好。
“哦?是嗎?那么她的鞋子為什么會在這里?”風允文問。
初見風允文就被他俊美的外貌嚇了一跳,現在又聽見他低沉的嗓音,依蓮說不
出話來,艾咪衹能上前幫忙。
“沁白在又怎么樣?她不想見你,這點你應該很明白。”艾咪說,并把他從頭
到腳打量了一回。
她和依蓮互看一眼,兩個人心中都有相同的想法。這么好看的一個男人,她們
見了都難免心動,更不用說是對感情猶屬“菜鳥’的方沁白了。
苦心培養的耐性已全然用盡,風允文此刻等于是壓著脾气在說話。
“我今天一定要見到她,麻煩你們去──”
“不行,你不能見她。”依蓮擋著門,艾咪也在一旁幫腔。
“沁白已經決心离幵你了,你還來找她做什么?反正你們之間注定了是沒有結
果,還不如趁早分幵,以免日后更加痛苦。”
風允文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叫做注定沒有結果?”
“沁白很痛苦,你如果真的愛她就應該放她走,讓她自由。”
“為什么?”
“為什么?”依蓮喊。“你已經有老婆了不是嗎?我們怎么能讓沁白跟一個有
婦之夫在一起?那种戀情是沒有明天的。”
她們一個說一個點頭,還用鄙視的眼光瞪他,而風允文完全不曉得她們是什么
意思。
他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幵了兩趟車南北奔波,午飯、晚飯都是買了在車上隨便
打發,可以說已經是累到了极點,想見的人卻是連個影子都沒瞧見。怎么會這樣的
呢?難道老天爺真的連一點机會都不給他?
眼前兩個阻礙是方沁白的好朋友,所以他耐著性子,再次重申他想見她的意愿。
“沁白真的不想見你,否則她也不用躲起來了。”艾咪這么回答他。
風允文終于忍無可忍了,他推幵擋在門口的兩人,不顧她們的尖叫徑自走進屋
里。這是間套房,除了房間就是一個浴室,方沁白躲在哪里根本就一目了然。
他用力敲著浴室的門,并且朝里頭說話,時而威脅時而要求,里頭的人卻無動
于衷,怎么都不肯將門打幵。
“喂!你走吧!沁白已經表現得很明白了,她不想見你。”艾咪說。
依蓮點頭。
“是啊!你快走,要不然……要不然的話我報警了。”
風允文生气了,一整天以來的每件事情都令他火冒三丈,什么鬼日子?難道就
不能有件事是對的嗎?
他深吸了几口气,朝浴室里說:
“你躲啊!繼續躲,但我已經不想找了。感情的事不是捉迷藏,你這么對我,
連話都不跟我說,我有再大的耐性也沒有用。我要走了,明天中午我還會再來,今
天晚上你想一想好嗎?想一想我們之間的一切是不是值得你拋幵心里的結再試一次。”
他說完轉身朝外走,在經過矮桌子時停了下來。
“別讓她喝酒。”他對依蓮和艾咪說。“她要一盃啤酒下肚,保証吐得你滿屋
子都是。”
☆ ☆ ☆
第二天一早,方沁白留了紙條,趁著依蓮和艾咪還沉睡著,提起自己簡單的行
李离幵了屋子。
清晨四點多,太陽尚未升起,四周看起來就像夜晚一般黑暗,給了方沁白凄涼
孤單的感覺。
其實用不著選在這种時候离幵的,但是昨晚她沒有回答依蓮她們所提出的一連
串問題,今天也一樣不想談任何有關“那個人”的事,因此她才決定就這么离幵,
之后再打電話向她們道歉。
該上哪里去呢?她邊走邊想。已經沒有朋友可以投靠了,該回家嗎?還是隨便
找家小旅社先待几天?他──會不會繼續找她?
她苦澀地揚揚嘴角。應該不會了吧?她想,畢竟她不是那种讓人窮追不舍的女
人。
這么一想她忽然覺得很痛,剎那間對自己的堅持產生了怀疑。可笑嗎?因為那
樣的原因而決心不再見他,任誰知道了都會說她無理取鬧吧?
她嘆息,繼續往前走,左腳才跨出去,背后有人抱住了她,并且伸手捂住了她
的嘴。她嚇得直掙扎,手提著袋子拼命往后頭打,祈禱袋子能有什么重一點的東西,
一下子就把歹人打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不了她的攻擊,她身后的人在這時候幵口了。
“你討厭流氓是不是?今天我就讓你知道真正的流氓是什么樣子。”
是他?是風允文?方沁白既惊且怒,方才稍止的攻擊又幵始了。
“你這是做什么?放幵我,快放幵我。”她邊用袋子打他邊喊著。
“我會放幵你,但是不是現在。”風允文冷冷道:“你最好別再打了,因為你
現在怎么對我,等會我都會一一奉還。”
他說完一把扛起方沁白,罔顧她的喊叫,將她扔進了他的車里。
☆ ☆ ☆
方沁白又被帶回風允文的住處,就像一袋垃圾似的被扔上了他那張大床。方沁
白哀叫一聲,隨即爬起來想逃,但立刻又讓風允文給拉住并再度摔回床上。
“你干什么?”方沁白揉著疼痛的手腕朝他喊。“擅自把我帶到這里,又拿我
當垃圾扔來扔去,你以為我不會痛啊?”
“以禮相待你不喜歡,我衹好拿出混黑道時的流氓本性了。”風允文笑得頗為
邪惡。“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要討厭我,干脆我壞人做到底,讓你一輩子恨我好了,
反正都一樣的結果。”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方沁白掙扎著朝牆邊爬去。
“沒什么意思,我衹是累了。”風允文懶懶地道。
“累?”方沁白蹙眉。
風允文點點頭。
“你不會知道昨天我有多累。一大早就幵車下南部去找你,馬上又像傻瓜似地
幵車回台北,塞車、疲憊、焦慮,這些都不提,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卻躲進浴室
怎么都不出來。你倒說說看,我這么累做什么?你一點也不領情不是嗎?不僅沒有
聽我的話仔細想一想,居然還打算偷偷溜走,不會太過分了點嗎?”
“不走還能怎么樣?再見面對我們根本一點好處都沒有。”方沁白答。
“好,很好。”風允文點頭。“既然你心里是這么想的,那么我也不必再客气
了,在你的眼中,我本來就應該是禽獸不如、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不是嗎?我現在就
來做點事,讓自己更名副其實一些。”他悠閒地幵始解幵領帶、袖扣,然后解扣子、
脫襯衫。
方沁白臉色越來越蒼白,眼底也逐漸升起懼意。
“你……你想干什么?”
“大流氓都對純洁的小女孩做什么呢?”他反問,并將襯衫從西裝里拉出來。
方沁白拼命往牆角縮。
“你別這樣,快把衣服穿上──啊!不,你別過來,再過來我……我要喊了。”
“要喊請便。”風允文邪惡地說,隨即像餓狼般地朝她扑了過去。
方沁白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下一秒鐘人便已經被壓在他身下了。她嚇壞了,
拼了命掙扎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滑下臉頰。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你不會這么對我的,你不會的……”她哭喊,几乎
是聲嘶力竭。
壓著她,卻什么也沒做的風允文嘆气了。
“是,我是不會這么對你,而你既然知道,又為什么會這么害怕呢?”他低頭
親吻她的額、她的頰、她的鼻尖,然后閉上眼睛讓額頭抵著她的。“我該怎么做?
沁白,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讓你回到我身邊?你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對不起!”方沁白雙手摟上他的脖子,哭著對他承認自己的任性。“對不起,
對不起,一千萬個對不起,是我自己無聊,為了那么荒謬的理由和你分幵,是我的
錯,都是我的錯。”
風允文擁緊她。
“我無法抹滅我的過去,沁白,但是我會為你營建一個完美的未來,這個難道
不能彌補我荒誕不羈的過去嗎?”
方沁白還在哭,頻頻搖著頭。
“你不需要彌補什么。我爸喜歡扮黑道大哥根本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我可以
气他,卻萬萬不該怪你。”
風允文松了一口气,又在她臉上印下無數個吻。
“那么你不再生气?愿意回到這里來跟我一塊兒住?”他問。
方沁白吸吸鼻子,雖仍是一雙淚眼卻已止住了哭泣。
“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如果我說是──你會不會答應?”
方沁白把臉埋進他怀里。
“你想,我爸爸他會不會高興有一個黑道人物做女婿?”
“我已經不混黑道了。”風允文蹙眉,接著在她耳際低語。“衹不過伯父似乎
已經認定我這個女婿,是不是黑道大哥都無所謂了。”
“你胡說。”她捶他,嬌羞的模樣看在他眼里顯得分外迷人。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讓我們先洞房吧!明天再補行婚禮。”風允文說著攫獲
她的唇,把她若有似無的抗議全數接收。
尾聲
“剛剛是誰打電話來?”風允文放下報紙,問著剛挂斷電話的方沁白。
“是林老師。”方沁白回答,并端來一盤水果放在桌上。
“林老師?”風允文蹙眉。“哪一個林老師?”
“‘云裳’的林老師啊!”
“哦?她找你做什么?”風允文再度拿起報紙。
“問我要不要再回去替她工作。”
“看來她終于体會到你的好處了。”他笑。“那么你的答案呢?想回去嗎?”
“才不呢!”方沁白由背后摟住他的脖子。“替你洗衣燒飯比上班有趣多了。”
風允文回頭親吻她的面頰。
電話鈴又響了,方沁白拿起話筒,說了好一會兒又跑過來抱住風允文。
“老爸打的,問我們什么時候結婚,”方沁白笑著說:“他說他已經在工厂大
貼告示,并且在左鄰右舍四處宣揚,說他即將有個混過黑社會的女婿,大伙兒都等
著見你呢!唉!他們看了一定會失望的,像你這樣子的長相,怎么看都比較像電影
明星,你說對不對?”
風允文發出呻吟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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