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廈招租:
每套一室一廳,帶衛生間和衛浴設備,傢具全套,每月400元,滿足條件者價格可優惠。
地址:興慶路208號,從火車站坐8路汽車四站即到。
電話:84758697
聯繫人:陰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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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塊……居然還在基本上算是市中心的興慶路上,居然還是一室一廳帶衛浴設備和全套傢具的,這在A市可算得上是超超超超超低價了。
腳邊放著一大堆行李的溫樂灃站在電線桿前看著那張招租廣告,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即使是四百元,對他來說還是太貴了一點。他已經失業好幾個月了,剛剛因為積欠房東三個月的房租而被趕出來,現在身上只有十八塊六毛六。吃頓面還可以,可要是租房子……
不知道房東願不意賒帳呢?
--可是即使是賒帳,也不會賒給他這個無業遊民吧?
他坐在了自己腳邊的皮箱上,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家並不富裕,雖然在外工作的大哥常常寄錢回家,但是要供他上大學還是稍微有些困難。原本以為學電腦專業出來會很吃香的,這樣就可以不必再給家裡添麻煩,可是工作越來越難找,連博士後都賣豬肉了,他這個本科生又算什麼?
現在他找不到與電腦相關的工作,就連做力氣活都沒有人要他,理由是他的身材太單薄了,怕他幹著幹著一生病還要倒貼錢。他身上的錢還不夠他坐火車回老家,今後--不,連今晚都成問題。他要住哪裡?難道要住在外面嗎?怎麼會……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不過話說回來,那張招租啟事上說的“滿足條件者可優惠”是什麼意思啊?到底滿足什麼條件?不知道能不能優惠到十塊……
一邊對自己說著那是不可能的,他一邊撕下那張廣告,背起行囊,提著皮箱站了起來。與其在這裡發愁,不如去碰碰運氣,即使被人趕出來也沒關係不是嗎?那個大廈說不定還需要管理員呢。
身上剩下的錢是要買飯吃的,他舍不得坐車,只能拖著行李慢慢走。幸虧他對這個城市還算比較熟,不必問路就知道興慶路在什麼地方。
晚上六七點鐘,他走得腳都痛了,終於找到了那棟大廈。
興慶路是一個比較繁華的商業街道,不過那棟大廈所在的位置卻不能說完全就在興慶路上,必須從興慶路上兩個飯館之間一個骯髒的小道中鑽進去,走個幾十米才能看得見。
那條小路並不好走,溫樂灃一路上磕磕碰碰地,繞過無數的坑洞、污水、老鼠屍體,多次滑倒,幾次踩到死老鼠之後,終於看到了“208”的門牌。
怪不得這麼便宜,而且價格還可以面議……這種條件的確是很少有人願意來吧……
大廈有十層,地點有些奇怪,不像普通的大廈有院墻之類的東西,而是在小路的盡頭忽然拔高而起,非常突兀。而且按理說這麼高的建築在小路外面應該能看得到,可是溫樂灃在進來之前曾經在對面的路上踮著腳看了半天,連類似大廈的邊角都沒有看到。
也許是我看錯了方向吧……他想。
大廈是歐式建築,窗欄都是帶有外國風味的設計,頂也是尖頂,就像是三四十年代的建築一樣,外表看起來有些老舊,朱紅漆的大門剝落了不少,可能真的經歷了不少年的風風雨雨。
他走到門口,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聲。
也許是沒聽見?他更用了點力敲下去,沒想門卻吱哇一聲自己開了條縫。他推開門,一腳跨了進去,看清楚內部的結構後,他不禁吃了一驚。
相較於外部的破舊,大廈內部的裝修卻是令人意外地好。
一進門,見到的就是光可鑒人的磨砂地板,看起來很亮,走上去卻並不覺得滑。一進門,右邊便是一個安了防盜門的房間,一般應該是大廈管理員的地方,現在房間的門正緊閉著,可能管理員不在;一般來說左邊也應該有一個房間與管理員的房間對稱,但是這棟大廈中卻沒有,左面只有一面占滿了整面墻壁的鏡子;正對大門處是可容兩人並行的樓梯,直通二樓。樓梯上有精緻的鏤刻雕花,天花板上也有奇怪的畫作,畫的大概是天主教的什麼故事,可是溫樂灃對於天主教的故事一竅不通,也看不懂是什麼意思。
樓梯後面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門,上面訂著金屬標籤,寫有“公用廚房”和“公用飯廳”幾個字,廚房的門虛掩著,裡面有炒菜的聲音,還有油煙的味道傳出來,應該是有人在做飯。
溫樂灃走到管理員的門前敲了幾下,沒有反應。他把行李先放到門後,又走到廚房門口敲了敲門。依然沒有反應。
他推門進去,炒菜的油煙味兒一股腦地衝出來,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眼淚也下來了。就在他抹去眼角的淚時,視線中忽然閃過了一道青色的影子。他怔了一下。
剛才那個……?
“請問,有人在嗎?”他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問。
仍然沒有回答。
他往裡走了一步。又是那道青色的影子一晃,不過這回那影子並沒有消失,而是在煙霧彌漫的廚房內左衝右突幾次後化作實體驟然出現在他面前。
“耶--!”那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穿著背帶褲,腦袋上扣著西瓜皮一樣的頭髮,正對他做鬼臉。
在這種地方出現小孩不奇怪,這麼大的小孩會做鬼臉更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正飄浮在半空中,眼睛閃著綠光,一雙小手把兩個臉蛋拉出了半尺多長。
“……”溫樂灃被這怪異的歡迎方式弄得傻眼了。
小孩維持著拉臉蛋的動作等了半天,卻沒有等到他尖叫的聲音,看起來有些悻悻然,小手一松,臉蛋恢復了原狀。那是個很清秀的孩子,就是那個西瓜皮頭奇怪了點。
“你不害怕啊?”
“啊?”害怕?“為什麼?”
小男孩氣得兩個臉頰都鼓了起來,一扭屁股,向廚房裡面大聲吼叫道:“婆婆!有個笨蛋要租房!”
“笨蛋……?”
“來了,來了……”那是一個很蒼老的女性的聲音,隨著聲音一起在煙霧彌漫中出現的是一個身高不到一米四,躬著腰,穿著土布斜襟大褂的小腳老太太。她圓筒一樣的的腰部圍著一個碎花的小圓圍裙,大概就是她在做飯吧。
“年輕人,你要租房哈?”老太太的牙都快掉光了,嘴癟癟的,說起話來有些漏風。
“不……”她就是陰女士吧?溫樂灃臉色發紅地低下頭,“其實……我錢不夠……”
“啊?”老太太沒聽清,“大聲點,老婆子耳背!”
“我錢不夠——!”不管怎麼大聲,沒底氣還是沒底氣。
“不夠沒關係哈,”老太太張著沒剩幾顆牙的嘴笑,“你符合條件,咱們可以優惠!你有多少錢哈?”
符合條件?符合什麼條件?溫樂灃想這麼問,但卻只能先慚愧地掏空自己的褲兜給老太太看,所有的零錢搜羅出來也只有十六塊六毛六……哦,衣服兜裡還摸出一毛錢來,應該是十六塊七毛六才對——不過這也幫不上多少忙。
老太太噗哧哧漏著風大笑起來:“就算我讓你十六塊錢住進來,你以後有飯吃哈?”
“這個……”溫樂灃的臉更紅了。
“你現在有工作莫?”
“也沒有……”他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努力地看著自己的腳尖。一定沒戲了吧?沒存款又沒有工作,誰會讓他租房……
“哈?你說啥?”
“沒有……”他稍微提高了聲音說。
“那你就在我這裡幹活咋樣哈?房錢就不要你的嘍,和我們一起搭伙,每個月給你一百塊錢。”
這是溫樂灃完全沒想到的發展,他愣了許久,才好不容易醒悟到自己終於有了住房,有了工作,吃飯也解決了。這……這難道就是別人說的“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見他很久不說話,老太太還以為他嫌錢少:“不要嫌少哈,要是乾得好還有更多錢拿!”
“不不不!”他慌忙搖頭,“我不是嫌少!我幹了!我願意在這裡乾!謝謝您了!”
老太太又噗哧哧地笑了起來:“好,好,那你晚飯吃了哈?沒吃和我們一起吃……哦,先上樓去吧,三樓02那間歸你,鑰匙在門框頂上。收拾收拾就下來,我們一起吃。”
溫樂灃感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向老太太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回身跑向自己的行李。
“婆婆,”那個西瓜皮頭的小男孩說,“我討厭這個傢伙!”
老太太嘿了一聲:“是因為沒嚇著他哈?下次試試看用別的方法嚇他看看。”
“哼!不是……”
“好啦,別氣,先吃飯。”
“婆婆……”
溫樂灃提著自己的行李,正想從樓梯爬上去,忽然發現樓梯背面的廚房和飯廳之間就有一部老式電梯,沒有像現代電梯一樣的鐵門而是一扇鐵柵欄,和樓梯扶手一樣有著精緻的雕花。
他拖著行李走進去,發現裡面已經站了一個黑衣服的長髮女人,背對著他站在電梯的角落裡。
這裡是一樓……她到底是想上去還是想出去?不過這不關他的事,他也不好開口詢問,只能在進去之後按下三樓的按鍵,等這台老式電梯吭吭哧哧乒鈴乓啷地向三樓爬去。
三樓到了,那女人沒有動,他又自己拖著行李走出了電梯。他找到那間寫著“02”號碼的房間,放下行李,踮起腳尖在門框上方摸來摸去。
奇怪?沒有鑰匙啊?都是灰塵,等會兒應該擦一擦……腳下在移動中不小心扭了一下,他啊了一聲,猛地向前撲去。腳邊的皮箱被他的膝蓋撞到,在一連串哐哐當當的巨響中滾落樓梯。
他的電腦可在那皮箱裡啊!——雖然是那種已經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人手的破筆記本。
他急忙跑下去,打開皮箱檢查那裡面的東西,發現那破筆記本居然沒有增加新的傷痕,終於舒了一口氣。他拎起皮箱,一走一磕碰地爬上樓梯,箱子很重,裡面除了電腦之外還有他的書,一邊爬還一邊可以聽到皮箱的輪子和樓梯之間發出難聽的聲響。這皮箱看起來不怎麼樣,不過質量還很好,出來這麼多年,除了三個輪子中的一個斷掉了一半之外,其他沒有什麼毛病。
他走一走歇一歇,喘了幾次氣,臉掙得通紅。
馬上就到了,再有一個台階……
02房對面的01號房間砰地一聲開了,一個鬍子拉碴的大漢衝了出來:“拖拖拖!拖你媽個X!還沒到晚上就吵這樣是不讓人睡了是吧!”
溫樂灃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這回是真的愣住了。
“……哥?”
等看清楚他的臉,大漢也愣住:“咦……小灃……”
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點,重逢的兄弟,兩人都傻傻地站在那裡,忘記了該如何反應。
在別人的眼中看來,溫樂灃和溫樂源這對兄弟從小就很奇怪。
他們似乎能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常常會對著無人的地方喃喃自語。有人說,這是因為小孩的眼睛太乾淨,能看到大人的眼睛所看不見的世界,但是這似乎和他們的年齡沒有太大關係,證據是他們直到現在依然能看得見那個世界的東西。
溫樂灃不怕它們,溫樂源當然也一樣,對他們來說,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不同,一樣有惡人,也有善良的人。可是別人不這麼認為,有人害怕他們,總覺得是他們把“不幹淨”的東西帶到了自己家裡,常常在他們背後指指點點的,溫樂灃從小就對這種事情沒感覺,那些人愛說什麼是他們的事,可是溫樂源受不了,所以在還沒考上大學之前就收拾行囊離家出走了,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中,他每個月都定時給家裡寄一些生活費,自己的地址卻總是寫得含糊其辭,溫樂灃找過他幾次,最後都無功而返。
沒想事情就這麼巧,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居然就碰到了失蹤十年的溫樂源。
兄弟二人呆呆地看了對方半天,最後還是溫樂源先開了口。
“樂灃……你……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住宿。”看他手裡的皮箱就該知道吧?
“住宿!?”溫樂源的就好像看到了千年怪物一樣扯著嗓子叫起來,“你到這裡來住宿!?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溫樂灃環視四周,回答:“興慶路208號,招租的大廈。”
溫樂源無力地垂下了頭:“我知道你這個人很沒神經,但是怎麼能沒神經到這個地步……你給我過來!”
他一手拉過溫樂灃的背包背在背上,右手輕鬆提起那隻皮箱,左手把弟弟往肩上一扛,也不坐電梯,哐哐咚咚地就往樓下跑去。
“喂!哥!你要幹什麼!”
“閉嘴!”
溫樂源臉不紅氣不喘地跑到一樓,一腳踹開公用廚房的門--沒人,他又跑到公用飯廳,咚地一腳踹開。
“死老太婆你安的什麼心!幹嗎把我弟弟也攪合進來!你這兒還不夠亂嗎!”
飯廳裡,像擺流水席一樣一溜兒擺開了幾十道菜,十幾個透明的男鬼女鬼小鬼正在搶食飯菜的香氣,老太太坐在那一群鬼中間,面不改色地吃她的糊糊拌菜湯。
溫樂源大步走到她面前,怒吼:“死老太婆你沒聽見嗎!”
“哥你幹嗎對老太太這麼凶……”
“我讓你閉嘴!老太婆!”
溫樂灃聽話地閉嘴。他從小都在哥哥的高壓統治下生活,對他的這種態度已經習慣了,不過那老太太又不是壞人……不必對她那麼凶吧……
老太太啪一聲放下筷子,所有鬼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是我的錯哈?你弟弟莫地方住到我這裡來是我的錯哈?我強迫他哈?我搶了他的錢讓他沒處住哈?我讓他房東把他趕出來哈?我讓他沒飯吃哈?你自己問他!”
“沒錢?被房東趕出來?沒飯吃!?”溫樂源把溫樂灃從肩膀上扔下來,也不管他砸到地板上的腳底痛不痛,拎著他的領子就罵開了,“你沒飯吃你不回家!出來幹啥?我寄回去生活費不夠啊?想吃苦也不是這麼個自找法!”
溫樂灃困惑地一笑:“可是……畢業以後當然要自己找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吧?不能老靠家裡人……”
“啊?”溫樂源露出了相當吃驚的表情,“你已經大學畢業了啊?”
“……我沒留過級,當然到畢業的時候了。”你也不和家裡聯繫,當然不知道我已經畢業一年多的事情。
溫樂源想一想,乖乖把他放了下來。
“對不起……我還以為你在校……”
“……”怪不得那麼惱火啊。
“不過你不能住這裡!”他又一胳肢窩夾起了弟弟轉身往外走,“這個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回家去!”
“等……等一下!等一下!哥!”溫樂灃死命地抓住門框不讓他帶自己出去,“不住這裡我還能住哪裡?我身上只有十六塊錢,你讓我露宿街頭嗎!”
溫樂源的動作停了下來。
“你怎麼會沒錢的?讓人搶了?”
“不是……我失業好幾個月了。”
“失業好幾個月!你這幾個月吃什麼?不行!你一定要給我回老家去!我給你錢!不能再讓你呆在這裡了!”
“哥!”溫樂灃受不了地吼叫了出來,“我不想回家!我什麼都沒幹出來我不想回家!不管用什麼辦法我一定要留在這裡!我要等幹出一番事業再回家給爸媽看!”
“你小子敢不聽老哥的話--”溫樂源丟下他,揚起了拳頭。
“溫樂源!”老太太踮著小腳,顫巍巍卻帶些威嚴地走了過來,“你弟弟有他的想法,你不能強要他做啥!你自己不也是不想聽別人囉嗦才出走哈,現在居然敢教訓小弟逼迫小弟回家!真是有理得很勒!”
溫樂源掂量一下自己的拳頭,又惡狠狠地甩了一眼老太太,用力哼了一聲看向溫樂灃:“你剛才說你沒錢,那這老太婆怎麼讓你住進來的?是把所有錢都給她了?”言外之意似乎是“如果是真的我就讓她吐出來”。
溫樂灃慌忙澄清:“沒有!我來的時候身上就剩下十六塊錢,老太太看我可憐就讓我住這裡,每個月包吃包住,另外還給100塊錢……”
“100塊錢!老太婆你敲詐啊!”溫樂源又吼了起來,“你把我弟弟當廉價勞動力?少囉嗦!樂灃你給我回家--”
“我要住在這裡。”溫樂灃有些生氣了。他這個哥什麼都好,就是愛管閒事,他的事什麼時候都要插一槓子。
“我告訴你樂灃!你一定要聽你大哥我的--”
“我要住在這裡。”
“樂灃你--”
“我要住在這裡。”
“我--”
“我要住在這裡。”
“……”
“我要住在這裡。”
“……”
“我要住在這裡。”
“好了!”溫樂源終於投降了,帶著一臉的沮喪和不甘,怒衝衝地說,“你想住在這裡就住在這裡吧!”
溫樂灃還沒笑出來,溫樂源又添加了一句:“不過你不準在這個老太婆手底下乾,她是魔鬼,會把你剝削得一文不名……”
“我的剝削手段只對偷吃我糧食的傢伙用哈。”老太太轉身又回去喝她的糊糊去了。
“老太婆你閉嘴!”溫樂源對她的背影豎了一下中指,那些正在搶食香氣的鬼都向他做了個鬼臉--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鬼臉。
“哥……”
“你想幹活的話就跟著我,和我住一個房間,一起搭伙,也比較便宜一點,怎麼樣?”
“啊,可以嗎?你一直都不和家裡聯繫,我們都以為你在做什麼犯法的買賣,所以……”
“這該死的謠言是誰傳出來的!”
“爸媽說的。”
“……”
對溫樂灃來說,今天是個很幸運的日子,他不僅找到了可以住的地方,而且還找到了他“失蹤”多年的哥哥溫樂源,只是,他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這個大廈是怎麼回事,還有溫樂源在做什麼職業,一切都很神秘,似乎有挖掘不完的秘密。
--但是,這些都和溫樂灃沒有什麼關係,他現在最關心的只是快些找到新的工作,不要再給溫樂源增加負擔了。
溫樂源的房間就在原本應是溫樂灃房間的對面,上面“01”兩個數字已經很模糊了,門板也老舊得很,一推一開之間就像有人慘叫一樣吱哇吱哇地響。
男人獨居的地方總是比較亂,而有些人則能把這種亂發揮到極致。方便麵和衛生紙亂丟算什麼,溫樂源的那間屋子裡滿到處都堆著各種看不出顏色的衣服(包括春夏秋冬四季),隨便壘起老的書山顫巍巍地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屋裡有立櫃和茶几什麼的,但是屋主人似乎並不喜歡,都堆放在角落裡,連床鋪也是直接鋪在地上的,電視機九十度傾斜放在角落裡,從大敞的被窩的方位來看,應該是屋子主人要睡覺前躺在地鋪上看的吧。
溫樂源打開門先進去了,溫樂灃站在門口看著裡面一望無際的垃圾山,一陣頭暈……
“哥你……一直就在這種垃圾裡生活嗎?”
“說那麼難聽幹嗎……”溫樂源咕噥著走到角落裡,用腳把多餘的東西都清走,然後放下溫樂灃的東西。
“我以為我的房間亂,想不到你的房間更亂……虧那時候媽還說你的桌子總比我的整理得乾淨。”
“那是因為有她在檢查。”
“……”意思是,沒人檢查就不幹了……可也不能不幹到這個地步吧?
溫樂灃反手關門,立刻輓起了袖子。
“嗯?樂灃你幹什麼?”
“收拾東西。”
“……我覺得不算太亂。”
“我覺得這樣我晚上沒地方睡。”
“好吧好吧,隨便你了。”溫樂源鞋也不脫地鑽進了被窩,“別吵我啊,我晚上還要工作。你要吃飯的話那裡還有方便麵,”他指一指電視機後面那一箱子東西,“記著,最好不要吃那老太婆的東西,否則到時候你欠了她的情還不起。”
溫樂灃應了一聲,低頭開始收拾東西。他只在早上吃了一個包子,現在早已饑腸轆轆,但是看著這一房子的垃圾他沒胃口……還是先收拾了再說吧。
四十坪的小套間並不大,不過收拾起來比較麻煩,因為垃圾實在太多,有用的東西也混在裡面,一不小心說不定就會把重要的東西也扔了,所以一定要仔細查看才行。
他將衣服一件一件地撿起來丟到衛生間的浴缸裡去,然後開始收拾書籍。撿起一本名為《鑒賞女人》的書,他隨意地翻了兩下,忽然覺得屋角裡有一個什麼東西動了一下。他向屋角看去,那裡只有一堆雜誌。他低下頭,又去看手中的書,眼角的余光卻又覺得屋角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他把書放在已經碼整齊的其他書上,慢慢走向那裡。
又動了一下。
這一回他看清楚了,的確是那堆雜誌在動,從下往上一竄一竄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掙扎。
他一本一本地將雜誌掀開放到一邊,露出下面的黑色塑料袋,在掙扎的東西就是那個塑料袋裡的“生物”。該解開嗎?看這個塑料袋的大小,還有它的形狀,難道是……他猶豫了一下,解開了塑料袋封口。
黑暗的袋中,有兩隻血紅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
溫樂灃:“……”
和那雙血紅的眼睛互瞪了幾秒鐘之後,他又把塑料袋封口封上了。塑料袋裡的東西登時著急了起來,在裡面發出“嗚嗚”的聲音,並且還在拼命扭動。他只好把封上的袋口又拉開,一股腐屍的味道立時撲面而來。
那是一顆人頭,一顆梳著辮子的女人頭,臉上沾滿了乾涸的黑褐色血跡,面色也變了,看來已經死了很久。不過那雙眼睛還睜得很圓很圓,眼白中布滿了紅色的血絲。她的嘴上纏著幾圈厚厚的膠帶,不知道是凶手纏上去的,還是……溫樂灃回頭看了正打鼾的溫樂源一眼。
人頭又拼命扭動起來,不過她剩下的脖子部分很少,所以只能做勉強的上下運動和有限的左右運動。
“你要幹什麼?”溫樂灃問。
人頭左右扭動。
“你是要找我哥有事對吧?”
人頭上下扭動。
“但是他為什麼要把你的嘴纏上?”
人頭左右扭動。似乎要他把膠帶去掉。
溫樂灃想了想:“幫你解開是可以,不過不能大喊大叫,我哥正在睡覺,你要是吵到他,我們兩個都要倒霉。”
人頭上下扭動。
溫樂灃在膠帶上摸了一圈,找到了接口,嗤啦啦地一圈一圈撕開。當最後一圈膠帶被取下來的同時,人頭就大張著嘴幾乎跳了起來。
“我有冤屈呀--我要伸冤呀--我要報仇呀--我要殺了那個傢伙呀--幫我報仇呀--”女人像殺雞一樣的聲音高得能把房頂穿出一個洞來。
溫樂灃大驚,回頭看看溫樂源還沒有醒來的意思,立刻又將膠帶麻利地纏了回去。人頭嗚嗚地死命扭動,奈何一顆頭的力量實在比不過溫樂灃的一雙手,於是在她冤還沒訴完之前就又被塞回了塑料袋裡,用一堆報紙雜誌小說壓住。
人頭不再跳了,大概是沒力氣了吧。溫樂灃吁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
這女人大概真的有什麼冤屈吧,否則不會在死了以後鬼魂還停留在頭顱裡無法離開。不過他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收拾完這間房子然後吃飯,並且在溫樂源醒來之前不要吵到他。
他決意暫時不要管這個角落裡的東西,轉身收拾其他的去了。
溫樂源醒來的時候,發現房間裡的垃圾已經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窗明幾淨的房間。他原本都堆在角落裡的立櫃和茶几什麼的也被擺了回來,書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立櫃裡,其他雜物都分好了類別,一樣一樣放在房間裡可憐的幾件傢具上。
溫樂灃躺在他的地鋪旁邊的地板上,蜷成一團背對著他睡著了。
溫樂源坐起來,茫然地看看這乾淨得不像自己房間的房間,發現只有自己和這床被褥和房間極不協調。他苦笑了一下,跨過溫樂灃的身體,小心地把他挪動到自己的鋪上,給他蓋好被子。大概是太疲勞的緣故,平時一點動靜就會驚醒的溫樂灃沒有醒。
作者:hshs1 回覆日期:2004-5-3 14:27:00
“誰讓你到這兒來的……真他X……”他習慣性地往枕頭上方摸了一下,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來所有的東西都被溫樂灃收走了,於是開始到處翻箱倒櫃地找。
好,終於在立櫃的最下屜裡找到了。
可是打火機呢?
他又開始翻騰。
終於找到了打火機,他叼起煙,正想點火,忽然想起什麼,立時變了臉色。
“人頭……”他不會把人頭也藏到哪裡去了吧?!
他連滾帶爬地撲到墻角處,整個房間都很乾淨,只有那裡的報紙雜誌臭襪子什麼的還在那兒,他把上面的東西撥開,拎出下面的塑料袋。
“太好了……”他舒了一口氣,“你沒給我弟弟找麻煩吧?我都說了會給你作主的,不可能騙你嘛……”
打開塑料袋,溫樂源驚訝地發現那雙閉不上的血紅色眼睛正在淅瀝嘩啦地流淚,忙拉開了她的膠帶,人頭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你們好過分……”
“幹嗎幹嗎?又哭?你敢吵到樂灃我就打碎你!”
“你們兄弟就是這麼對待雇傭你們的人嗎……”人頭抽抽嗒嗒地哭著說,“就算我是鬼也不能這麼對我……我怎麼命這麼苦啊……嗚嗚嗚嗚……被他背叛還要被你們壓在這兒……不就是欺負我只能在這顆頭裡活動嗎……嗚嗚嗚嗚……”
“是我的錯行不行?可你也不能老在我耳邊哭啊!我晚上工作白天要睡覺的,連覺都睡不好怎麼幹活?行了,我們走吧。”
“走哪兒去?”
“你不是要找你的同夥?他私吞了你們合夥搶劫銀行的錢又砍了你的頭,我昨天在你說的地方發現了他的行蹤,現在帶你去找他。”
“啊!我要親自咬死他!”
“行,行,你反正也就剩下這副牙齒能當武器了。記著,暫時不能動啊,否則我打爛你。”
“知道了!快帶我去找他吧!呵呵……呵呵呵呵……”人頭髮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溫樂源把人頭裝回那個塑料袋裡,正打算抱著她出門,手剛碰到門把手,就聽身後溫樂灃迷迷糊糊的聲音響了起來:“哥……你要去哪兒?”
溫樂源又折了回來,窩在被子裡的溫樂灃正眼神迷離地看著他。
“我帶這顆頭去找凶手,”溫樂源低聲對他說,“你好好睡覺,我早上就回來了。”
溫樂灃好像清醒了一點,抬起了上身問:“有危險嗎?”
“危險?”溫樂源嘿嘿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黑色塑料袋,“我有王牌武器在這裡,對那小子來說才危險呢。”
“不要晃我!我會暈!”黑色塑料袋裡的人頭大叫。
“……你不是想嚇死那個凶手吧?”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這麼幹的。”溫樂源按著他的頭又把他按了回去,“乖乖睡覺,其他的事我以後再和你解釋,嗯?”
“嗯……”
伏在髒得看不出顏色,滿是汗臭和腦油味的枕頭上目送溫樂源出去,溫樂灃知道自己很多事,但還是禁不住有些疑惑。
哥他……在這十年中,到底乾了些什麼?
不過他沒有想太久,奔波了一天的疲憊很快襲了回來,他倒在骯髒的枕頭上,沒幾分鐘就睡著了。
等他再醒來時已是早上,雖然是朝陽面的房間卻沒有接受到太多陽光,只有幾道光線穿過拉了一半的窗簾落在他的眼皮上,不過這就足夠讓他清醒了。
溫樂灃揉揉眼睛,抱著被子坐起來,稍微清醒一點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環視房間,卻沒有見到溫樂源的身影。
他還沒有回來……?
溫樂灃忍不住有點擔心了,溫樂源是很強壯,可是他這次面對的應該是個可以把女人的頭砍下來的凶手,不會出什麼問題吧?不會的……應該不會的。他推開被子爬起來走到浴室門口,想先洗漱一下,然後下樓問問那位陰女士,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一推開浴室門,他愣住了。
他原本堆放在浴缸裡的衣服被全部撿出來丟在浴室的地板上,而浴缸裡則坐著一個睡得連鼻子都快埋到水裡的人--那個讓他剛才還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的人。
“哥?”
正打瞌睡的人哧溜一下滑到了水底。
“噗噗咕嚕嚕嚕嚕嚕嚕……”
“啊!哥!你可千萬別淹死了!哥!”
“咕嚕嚕……”有時間叫還不如先救人吧……
把哥哥從浴缸裡搶救出來之後,溫樂灃有些心虛地躲開他憤怒的眼神,說聲“我去給你買早飯”就徑自逃了出去。
拿出幾塊錢在路口的飯館買了豆漿和油條,用塑料袋提回大廈。一進門,又看見了那個西瓜皮頭的小男孩。那小子站在樓梯口處,正用一根橡皮彈弓對著他的豆漿瞄準,他慌忙把提在身側的豆漿轉藏在身後,讓他打不著。
小男孩冷笑了一聲,忽然腦袋漲大了七倍有餘,整個臉上好像被什麼東西砍過一樣顯現出縱橫交錯的紋路,一雙眼睛向前凸出,滿口獠牙外露,血盆大口大張著。
“我要吃了你!”他發出了好像獅子吼一樣陰沉的叫聲,在一樓的墻壁上來回振盪,發出恐怖的回音。
溫樂灃搖了搖頭,也不理他,直接繞過那張鬼臉上了電梯。從小就見這種情景,看得都不愛看了,真沒什麼意思,果然還是個小孩啊。
“我一定要嚇到你!”小傢伙叫囂。
“那辛苦你了。”溫樂灃向他揮手。
小孩的臉漲得通紅。
剛才下來的時候溫樂灃走的是樓梯,這時他上了電梯之後發現昨天他上來時見到的那個黑衣黑裙的女人還站在那個角落裡,姿勢和位置完全沒有變化。
這個……應該就是“那個”了吧?所謂的電梯冤鬼……
老舊電梯吱吱嘎嘎地到了三樓,他提著豆漿出去,回到了01號房間的門前。
“哥,我買飯……”
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忽然襲擊了他,他猛地向自己所感應的地方看去,一個深黑色的影子從電梯中颼地向他衝了過來,他大叫一聲。好像有感應一樣,溫樂源呼啦一聲打開門,輓著他的肩膀將他輓入房間內,那黑色的影子在他們的門口硬折轉了一個九十度的彎衝了進來,卻沒有碰到他們,因為溫樂源在把溫樂灃輓進來的同時就平平向後躺倒,溫樂灃撲倒在他身上,那影子只有它帶的風擦過了溫樂灃的背脊,衝入房間後便很快消失。
“……剛才那是什麼?”
“電梯裡的女人。”
兩人站起來,溫樂源摸了摸後腦,好像剛才平平地摔倒在地的時候把那裡撞出包來了……
“哥,你沒事吧?”
“沒事。樂灃啊,看見沒有?所以我不讓你住在這裡……”
“可是你不是也住在這裡嗎?”
溫樂源半晌沒說話。
第二章、哥哥的職業
在溫樂灃的追問下,溫樂源終於老老實實地將自己這十年中的職業向他和盤托出。
其實這棟大廈是“陰宅”,尤其容易招鬼怪的喜愛。本來招鬼怪喜愛也沒什麼,大部分人既看不見也聽不見,人鬼各有各的天地,誰也不招惹誰。可是正如人類有好人壞人之分一樣,愛給人添麻煩的惡鬼也不少,現在,一直守護著這裡的陰老太太年紀大了,無法遏制惡鬼的搗亂,於是雇傭了溫樂源,為這棟大廈將惡鬼趕出去。
“把惡鬼趕出去?意思就是剩下的鬼就不用管了是嗎?”
“它們跟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管它們幹嗎?”
“……”
不過普通人也有靈感,就算看不見,在有鬼的地方也會感覺發冷、起雞皮疙瘩、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慌,所以這棟大廈的租價才這麼低。
“那……符合條件是什麼意思?”
溫樂源想了想:“呃……其實我也不是太清楚。本來我以為是不怕鬼就行,可是後來發現斜對面那小子300塊就住進來了,難道也符合條件?後來想想,沒準只要那死老太婆喜歡就算是符合條件了。”
“哥,你能不能不要再叫那老太太叫死老太婆了?”溫樂灃一邊收拾吃剩下的殘羹一邊說,“她雇傭了你,也給我安身的地方,又能和那些鬼相處得那麼好,一定是個好人。”
溫樂源嗤笑:“你是不知道那死老太婆的真面目。你知道她剛開始雇傭我給我多少錢?一個月20塊!”
“包吃包住吧?”
“……那倒是。可你哥我也是個青壯年,20塊錢連妞都泡不到,你說我能不恨她嗎?”
溫樂灃愣了一下:“怎麼?現在還是20塊嗎?”
“怎麼可能!”溫樂源怒吼一聲,得意洋洋地說,“我怎麼可能再受她壓迫!哼哼……我早就不給她乾了,我現在自己單幹!”
“什麼意思?”
“昨晚那個女人頭,你看到了吧?”
“嗯。”
“幾天前,她忽然飛到了老太婆那裡,”他指一指樓下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自己和男朋友搶銀行搶到了200多萬,結果她男朋友卻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砍掉了她的頭。雖然她挺罪有應得的,不過不能讓她老那麼哭,死了也讓人不安生。所以我幫她查那男人的下落,果然在她說他可能去的地方找到了那傢伙,昨晚我帶她去就是找他的。我找到搶劫銀行的劫匪,銀行給我五千塊做獎勵,我把殺害銀行保安和警察的罪犯送到警察局,警察局那裡還有兩千塊的獎勵,這就是我的生活來源了。不過這種事情不常有,很可惜……”
溫樂灃聽得一愣一愣地,半晌道:“那……那個男人怎麼樣了?”
溫樂源嗤嗤地笑:“為了我的獎金,我昨晚沒讓那人頭咬死他,只是把他一條腿咬殘廢了而已。”
“……”
“我把人頭埋在看守所附近,讓她晚上去探視他一下……嘿嘿……之後會怎麼樣就不關我的事了。”
“……你這樣會不會有點殘忍?”
“殘忍……”溫樂源粗魯地摸了摸他的頭,說,“你還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殘忍。”
“咦?”
溫樂源撥開他,又想往鋪蓋裡鑽:“我要睡覺了,真累……”
“啊?啊……啊!等一下!”溫樂灃拽住他的褲腿,“你晚上有事沒事?”
“沒事,怎麼了?”
“我得把你所有衣服和你的床單什麼的一起洗掉,再這麼下去,你房間就要臭了。”
“只不過三個月沒洗……”
溫樂灃打了個顫:“三個月?!”
想到自己昨晚在三個月沒洗的鋪蓋上睡了一夜,連一向不是太愛乾淨的溫樂灃也有點犯噁心。
“不行!你既然今晚沒工作就先不要睡!我們把所有東西都洗乾淨再說!洗衣機有沒有?洗衣粉呢?”
“哎哎……有什麼關係嘛……大驚小怪……”
獨居的單身男人中,有幾個會想買洗衣機的?小件的手洗洗,大件的盆子裡泡泡就行了,哪需要洗衣機這麼麻煩?可是他這堆積攢了不知道多久的垃圾(衣服)光用手洗的話非把人累個半死不行,所以溫樂灃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問問隔壁的人能不能把洗衣機借出來。
“這裡住的……是什麼人?”
“一個女人。”
兩人站在03房間的門口,以上兩句問答就是在這裡出現的。
溫樂灃敲了敲門。裡面有女人的聲音應著“來了”,過了一會兒,拖鞋踢啦踢啦的聲音由遠至近,吱哇亂響的門被人打開,一個女人從裡面走了出來。男人和女人的房間果然不同,從開啟的半扇門中可以看得到裡麵粉紅色系的裝點和修飾,相當溫馨可愛,和她這裡一比,溫樂源那個房間簡直是地獄--就算打掃過也一樣。
女人本身當然也比溫樂源這個骯髒的男人可愛得多,她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紀,一頭蓬鬆的卷髮,身上穿著稍微有點大的家居服,看起來嬌小玲瓏。
看到溫樂源,她笑了一下:“你好,有事嗎?”
溫樂灃的視線穿過她的肩頭,落在她身後的男人身上。確切地說,那不是個男“人”,而是個男鬼。那個男鬼大概是由於車禍而死,右邊的臉還算勉強完整,而左邊的臉卻都爛了,左眼眼球吊在眼眶外面,只有一根筋連著,整個左側肩膀和盆骨也碎得看不出完整的形狀,他只是在空中飄著而已。從完好的那半邊臉來看,他應該是個長得很清秀的男人,身材也很高,和面前的女人很配,也許是她的情人什麼的吧?
那男鬼揚起一隻手,微笑地向他打招呼,溫樂灃本能地也揚起了自己的手回應他。
正和溫樂源討論借洗衣機事宜的女人發現溫樂灃正對自己身後打招呼,有些奇怪地回頭看了看。
“請問,你在跟誰打招呼?”
溫樂灃迅速地縮回手。
“不,沒有……”既然她看不見那就不要告訴她了,否則說不定會把她嚇死。
“??”
雖然對溫樂灃的行為稍微有點不解,但這個叫楚紅的女人還是很爽快地答應給他們出借洗衣機,當然,要他們自己搬出去,然後再給她搬回來。
在他們搬動洗衣機的時候,那個男鬼一直微笑著看他們,溫樂灃還沒有修煉到溫樂源那種視而不見的本領,幾次把洗衣機邊角撞到門上或墻上,每撞一次,楚紅就發出一聲心痛的低叫,幾次之後溫樂源就有些心煩,惱怒地把溫樂灃推到一邊,自己一個人搬起洗衣機哐咚哐咚地就出去了。
溫樂灃尷尬地撓撓腦袋,向楚紅告了一聲抱歉,跟在溫樂源的後面向外走去。然而就在他將走出去時,那個半臉的男鬼卻忽然飄到門口,阻擋了他的去路。他不想讓楚紅知道她的房間裡除了她之外還住了一個鬼,於是低著頭想從鬼和門之間的縫隙過去,那鬼又動了一下,這回把他完全堵住了。
鬼是無形的東西,但是通過鬼的身體的時候人都會有很不舒服的感覺,比如噁心、頭暈等等,如果是普通人的話這種感覺並不太明顯,可溫樂灃不是“普通人”。所以既然看得見,溫樂灃就一般不會犯這種錯誤,可是在這種情況下……
他看著那男鬼僅剩的一隻眼睛,用目光表示自己不喜歡這種玩笑。
“請問……怎麼了?”身後傳來楚紅的疑問。
如果不想嚇到你的女人的話,那就不要再這時候騷擾我!
男鬼依然沉默著,只是對他微笑,卻不讓開。
要說什麼請到我的房間裡來,不要在這裡!
男鬼露出了很悲傷的表情,他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見溫樂灃面對著門口卻站在那裡不走,楚紅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忍不住碰一下他的肩膀:“對不起,您……”
忽然,溫樂源從外面大步走回來,粗壯的胳膊一劃拉,男鬼的身形被打得支離破碎,化作輕煙暫時消失。
“你不跟我回去呆人家這兒幹什麼!想當上門女婿啊!”他粗魯地罵著,卻用和聲音不相稱的溫柔臂膀拉過溫樂灃,把他的頭按在自
溫樂源拉著溫樂灃離開,楚紅在他們身後慢慢地關上了門。
一回到自己房間,溫樂源立刻把溫樂灃緊緊抱在胸口,有些心痛地低語:“怎麼了?你又看見什麼了?別哭啊……所以我不是不讓你住在這兒……”
頭埋在溫樂源胸口處的溫樂灃,滿臉都是淚水。其實不是他想哭,也並不是為什麼而悲痛,只是情緒被那個男鬼感染到,在流那男鬼的眼淚而已。
溫樂灃對於人類的情緒感應很差,有時別人都氣得要跳腳了他還沒有感覺,但是對鬼他卻總是能輕易地感受得到,不必接觸到對方,甚至不必看到對方,只要知道對方的存在,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們的心情--悲傷的、痛苦的、憤怒的、狂喜的……
溫樂源正是擔心這一點所以才不讓他在這棟陰宅中長住,奈何溫樂灃根本不聽他的,所以他只有退一步,至少讓他和自己住在一起,這樣有點什麼事他也可以有個照應。
“溫樂灃……你都這樣了,不如就回家去吧。”
“不回去!”
“你你……你這是在跟誰慪氣!”
溫樂灃隨便擦了擦臉上縱橫交錯的淚跡:“我不是在和誰慪氣,只是我想看看這些年你到底都在乾些什麼,至少回去以後可以理直氣壯地和爸媽說你沒有在做違法的生意,讓他們放心。”
“……我本來就沒有在做違法的生意。”
“真的嗎?”
面對他懷疑的眼神,溫樂源無言以對,最終只有很不高興地把他推開,揮揮手說:“行了,你愛在這裡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不勸你了!不過你可別給我管太多,”他用下巴比一比隔壁的位置,“那些都和我們沒有關係,不準做多餘的事,知不知道?”
“知道……”
“那好,我們開始洗衣服吧。”溫樂源踱到浴室裡,從地上的衣服堆裡隨便拉出幾件就往洗衣機裡塞。
“等一下!哥!內衣和外衣不能在一起洗!”
“啊?反正都是衣服,有什麼關係?”
“不行!快拿出來……啊!住手!深色衣服和淺色衣服要分開!”
“為什麼?”
溫樂灃氣得沒話說了,拽著他的腰帶把他從浴室裡拽出來,然後打開門把他推出去:“用不著你洗了,你出去買洗衣粉去!買特大包的!我怕不夠用。”
“哎哎,其實我平時洗衣服也很乾淨的,樂灃你怎麼能這麼……”一回頭,門在他身後咣當一聲關上,“……這麼打擊我……”
溫樂源咕噥著離開,轉身時,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03房間的門,面容有些陰沉。
按下電梯的按鍵,溫樂源走了進去,裡面的黑衣女子依然站在原位,似乎從來沒有移動過。
“你好。”溫樂源向她打招呼。
女子轉過身來--另外一邊還是一個黑色長髮的背影。
“你好,我嚇倒他了嗎?”她說話很慢,很像普通的冤魂定勢。
溫樂源沮喪地搖頭:“沒有……他是打定注意黏著我了,怎麼嚇都沒用。”
“那我還要嚇他嗎?”
“不用了,謝謝,”電梯到了,他走出去,回頭對她說,“不過你的謝禮我不會忘記的,冥幣一億元,下次有需要還要拜託你了。”
“不用客氣……”
溫樂源抱著洗衣粉走出電梯,正巧看見楚紅背著包出來,反手鎖上自己的門,看來是要出去。那個男鬼仍然跟在她的身後,若即若離地飄蕩著。
“怎麼買這麼大一包洗衣粉?”楚紅看見他懷裡抱著的和米袋子差不多大的洗衣粉袋,吃驚地笑問。
“哦……”溫樂源尷尬地撓頭,實在不好意思說是自己積攢了無數的髒衣服,“這個……其實是樂灃……我弟弟他說要一次多買一些,這樣比較節約。”
“剛才那個是你弟弟呀?和你長得很像。”
“哈哈哈哈……是嗎?”
稍微寒暄幾句之後,楚紅背著包急匆匆地走了,溫樂源走到自己門口,正要敲門,門已經開了。溫樂灃伸出頭,看著楚紅消失在電梯裡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溫樂源把他腦袋一推,推回房間裡:“看什麼?不是告訴你不要多管閒事?”
“不是多管閒事,我只是有點想知道那個男的想和我說……嚇!你買這麼大包洗衣粉幹什麼?”
“不是你告訴我要買特大包的嗎?”
“我要的是特大包不是麻袋包……”溫樂灃無力地垂下頭,“好吧……多就多……大不了多用些時候。”
把洗衣粉交給溫樂灃,溫樂源問道:“你剛才說什麼?你想知道那個男的想和你說……說什麼?”
“我就是想知道他想和我說什麼。”溫樂灃拉開洗衣粉袋,用手挖了一大把丟進洗衣機裡。
“我說了好幾遍不要多管閒事!你當我放屁嗎!”溫樂源憤怒地跳腳。
按下開關,洗衣機轟轟隆隆地轉動起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奇怪,那個男鬼好像想和我說什麼,但是卻一直都不開口,就算開口也只是嘴脣在動,聽不到他一點聲音。”
“什麼!”溫樂源大叫起來,“你居然還和他交流了!什麼時候!是不是剛才我出去的時候!我都說了不準你和他接觸!你居然還--”
“我沒有!”溫樂灃生氣了,“我說的就是剛才他把我堵在楚紅房間裡的時候的事!你老這麼緊張幹嗎?”
溫樂源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好一會兒,說:“其實不是哥毛病多,你不明白的,這裡這麼容易招鬼,當然招來的惡鬼更是不少,我怕你出事……”
“不是有你在嗎?”
“我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哪。”
溫樂灃嘆了口氣,手撐在洗衣機的邊緣上說:“好,我知道哥你是擔心我,我不去管那些事就好了,你放心吧。”
溫樂源也嘆了口氣,拍拍他的後腦勺,沉默了下來。
雖然溫樂源因為那個人頭的女鬼而狠賺了一筆,但在溫樂灃提出要買新被褥的時候溫樂源卻死活不讓。因為他這錢有十分之一要交給那個陰老太婆,剩下的四分之三要寄回去給爸媽,再剩下的四分之一才是他自己的開銷用度。
正如他自己所說,這麼多錢又相對輕鬆的好差事並不是時時都有的,他接到的活經常都是那種有生命危險卻報酬不算太豐厚的活計,所以為了今後的日子考慮,他一定要留下退路才行。
“哥……”溫樂灃躺在光禿禿沒有罩子的褥子上,看著屋頂說,“把這麼多錢都交給家裡,那你什麼時候能給我娶上嫂子?”
溫樂源靠著墻壁盤腿坐在地上,眼睛望著窗**得萬國旗一樣的衣服被單,指縫中夾著煙卷吞雲吐霧,並不回答。
“哥……”
“樂灃,”溫樂源在煙灰缸裡按滅了煙頭,說,“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家?”
“咦?你離家出走的時候不是在給爸媽的信上說,因為討厭別人對你能看見鬼這件事指指點點?”
溫樂源嗤地一聲笑了:“你都不在乎,我幹嗎在乎?他們指指點點又沒指到我鼻子上來。”
“那是……?”
“我是為了你。”
溫樂灃吃驚地看著他,大睜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知道我是考不上大學的,可是你不一樣,你從小就是好學生,尖子生。如果我硬要去考的話,最多能考個毫無前途的三流大學,花光爸媽本來就不太多的積蓄,到時候你怎麼辦?所以我才做了這個決定,離開家,找工作,自食其力,最好還能幫上你的忙。”
“可是……”溫樂灃微微地苦笑了,“你看我現在,什麼大學畢業,一點用都沒有……”
“會有用的,”溫樂源笑著,伸出腳踢一下他的腿,“一定會有用的。你學什麼專業?可以試試看自己闖一番事業嘛。”
“自己闖……一番事業?”溫樂灃想到了自己的專業,忽然心中一片透亮。
對呀!沒必要一定給別人乾!他自己也可以做一番事業不是嗎?電腦這個東西可以在自己家裡擺弄,試著編一些小程序,不也是一條出路嗎?
“謝謝哥!我一定會努力的!”
聽到楚紅回家的聲音時,他們把洗衣機搬送了回去。
見是他們,楚紅愉快地將門打開,讓他們先把東西送進去。
“用完了?再不用了嗎?”她笑著問。
“不用了。”溫樂灃幫忙把洗衣機放回原位,拍拍手對她說,“謝謝你的洗衣機,下次有需要的時候告訴我們,我們一定幫忙。”
“那就謝謝嘍。”
溫樂源這次沒有把溫樂灃丟在身後,而是按著他的肩膀把他輓在身邊,那個男鬼似乎很怕溫樂源,便沒有再接近溫樂灃。
那對兄弟離開之後,楚紅放好挎包,脫下外衣掛上掛鉤,取下圍裙系好,輓起袖子準備做飯。
其實她只有一個人住,平時在外面買點吃也無所謂。不過今天不太一樣,有一個很重要的人要來她這裡做客,所以她要親自下廚,做出一桌好菜來給那個人看。
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半臉的男鬼看起來非常悲傷。他飄飄蕩蕩地站在她必經的路上,她一次一次穿越他的身影卻毫無所覺,他低下頭,僅剩的一隻眼睛默默地流下了一行清淚。
兩個小時後,門鈴被人按響了,楚紅幾乎是跳躍著去開門的。
門口,迎接她的是一大把百合花束,花束的後面是一張笑得異常燦爛的臉:“好久不見,我好想你啊!我的小紅紅!”
“什麼小紅紅!”她笑罵一聲,接過他的花束,伸出臉龐讓他在自己臉上一吻,“怎麼樣,小哲哲,出差還愉快嗎?”
“居然又叫我小哲哲……你這是報復嗎?”林哲和她一起進門,笑著說,“出差有什麼好的,每天見不到你,我好痛苦啊--”
他做出痛苦的樣子就要往她身上撲,她用花束啪地輕打了一下他的臉:“不準過來,先吃飯再說。”
兼當廚房和客廳的房間中央擺著一個漂亮的玻璃桌,上面鋪有潔白的桌布,幾盤家常小菜,還有一瓶已經裝好水的花瓶,看來她早就料到林哲會給她帶花。
“哇--”林哲看著那些小菜,誇張地大聲說,“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美味佳肴!小紅紅!你的手藝真是太好了!我太幸福了!”
“說得你好像是第一次吃一樣,”楚紅瞪他一眼,繼而微笑,“都吃了五年還這麼誇張。”
兩人在桌旁坐下,林哲蹭得離她近一些,死皮賴臉地說:“如果是我老婆做的菜的話我會更愛的,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感動得哭出來。”
楚紅的笑容在聽到他這句話之後微微地僵住了,林哲審視般看著她的臉,她轉過頭去,避開他的眼神。
“楚紅……”他輕輕地叫她,“你為什麼還是不答應呢?都這麼久了……”
楚紅又笑了起來,笑容卻明顯不如之前那麼自然:“其實我們這樣不是挺好嗎?這樣和普通夫妻有什麼兩樣?何必一定要結婚。”
“可是……”林哲稍微帶點央求地說,“我媽現在老催我結婚好給她抱孫子啊,你看我都三十了,再拖下去我媽非得急出心臟病不可。”
楚紅抬起頭,半臉的男鬼正好站在她的面前,他以為她在看他,不由一驚。但是他很快發現她其實並沒有看見他,她的目光透過他,一直穿透到很遠的地方。
“如果你這麼著急的話,我們就分手,你有很多機會可以和其他女人結婚。”她淡淡地說。
林哲知道她生氣了,慌忙摟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我跟你開玩笑的!別這樣嘛!紅紅!我媽不著急,我說著玩的!哈哈哈哈……”
楚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真的?說著玩的?”
林哲用力點頭。 “你居然就讓他這麼進來了!!”溫樂源怒吼,他的聲音高亢得簡直像要把房頂掀掉,“我警告你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你答應的話都變成放屁!是不是!?”
“那有什麼關係?他又不是惡鬼。”溫樂灃不在意地放下手中的東西,招手讓垂著頭站在門口的男鬼進來。
“樂灃!你……”溫樂源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哥,別這麼小心眼。”
“你居然說我小心眼!”溫樂源暴跳,“我說了!不準他進來!不準不準!”
“哥……”溫樂灃無奈地拍拍他的胸口,說,“我已經讓他進來了,只是給他個安身的地方,沒關係的,他過一會兒就回楚紅那邊去。是不是?”最後的“是不是”是問那男鬼的。
男鬼微微點了一下頭。溫樂源氣呼呼地甩開溫樂灃,一肚子悶氣地看電視去了。
“請坐。”
那鬼輕飄飄地移動到離溫樂源稍微遠一點的地方蹲坐下來,頭埋得低低地,似乎有意不想別人看到他的臉。
溫樂灃和溫樂源吃過飯,那鬼仍然坐在原地沒有挪動。溫樂灃收拾好東西,坐到了他的身邊。
“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出了什麼事?”
“樂灃!”溫樂源出聲警告。
“只是問問而已……”
那鬼向他們笑了一下,無論怎麼看,那微笑都相當凄涼。他擺了擺手,似乎告訴他們他沒事,或者只是說,他不想開口。
“你為什麼不開口?”
那鬼的笑容更加凄涼,他似乎猶豫了許久,方才微微張開了口。溫樂灃和溫樂源同時吃了一驚。
那鬼的口中,只剩下了半截舌頭,剩下的一半已不翼而飛。
“是誰對你這麼做的?”要讓鬼的舌頭消失,一定是某人用了邪術將那鬼的屍體上的舌頭割下,封存到某個地方而造成的,可是一般不會有人用這麼陰損的招數,也很少人會用。
那鬼在空中畫圈,似乎在寫字,溫樂灃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好容易猜出了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
“你還真是倒霉啊,連害你的人都不知道是誰。”溫樂源好像在嘲笑一樣說。
“哥!”
“好好好,我不多話。”
“你是車禍而死的嗎?”
那鬼點了點頭。
“交通意外?”
那鬼好像想點頭,又搖了搖頭,但很快又猶豫了。
“誒!你到底是意外死的不?連這個都不知道的話你就未免死得太糊塗了!”溫樂源說。剛才還說溫樂灃太多管閒事,輪到他自己的時候他居然也沒免俗。
那鬼著急起來,似乎想辯解什麼,但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一隻手在空中亂劃,劃出了無數意義不明的線條,溫樂灃這回連一個字也沒猜出來。
“我說哥……總不能全讓他用手指頭寫出來吧?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這個嘛……”溫樂源的視線飄向遠方,一張鬍子拉碴的臉上寫著“我知道有辦法,但是我不想乾”。
“……你到這個時候還在計較錢的事情?他可是鬼!哪裡來的身外之物?”
“不是那個意思……我沒辦法讓他說話,可那個老太婆有……要是讓她做的話她肯定又要敲詐我……喂!樂灃你去哪兒!”
“我去帶陰老太太來!”
溫樂灃消失在門外,聲音遠遠傳來。
溫樂源氣個半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只要把他弄來就一定要多管閒事……我先前說的全變放屁了!”
相較於溫樂源的萬事不關心,陰老太太倒很爽快,放下手中的活計就和溫樂灃一起到了他們房間來。
溫樂源躲在角落裡看電視,好像連多一眼也不願意往老太太那裡看。老太太倒也不理他那麼多,一進來便大大方方地盤腿坐到了那男鬼的面前。
“你舌頭丟嘍哈?”她問。
男鬼點頭。
老太太從懷裡取出一道符在他面前一晃:“這是給你的舌頭,保你能開口講話哈。不過時間不長,一個小時,再長就沒辦法了哈。”
男鬼的臉上出現了感激的神色,用力點頭。
老太太讓溫樂灃取來一杯水,將符咒點火後丟入水中。說也奇怪,那著火的符咒落入水中後卻沒有熄滅,一直燒到全部變成了灰燼後火焰才完全消失。老太太拿起那杯水,口中念念有詞。
“張嘴。”
男鬼張開嘴,老太太將符水倒進去,嗤地一聲,一股輕煙從男鬼口中飄散出來,男鬼的表情霎那間變得驚恐,捂著嘴開始痛苦地原地打滾。
“老太太!他這是--”
老太太舉起手:“沒事,這符水稍微痛一點,馬上就會好了哈。”
果然,男鬼沒過一會兒便不再掙扎,坐起了身來。
“謝謝……”他的聲音有點低啞,不太自然,大約是符水的關係。但是不管怎樣他至少能說話了。
“喔啊……老太太您真是厲害!”溫樂灃驚嘆。
老太太有幾分得意:“哼,守護這陰宅這麼久,沒這兩下子咋行哈。我說年輕人,你是怎麼回事啦?是情殺哈?”
“不……”男鬼坐正身體,開始了他的講述。
他的名字叫做周正,和隔壁的楚紅原本是情侶,林哲是他的朋友。五年前,林哲巧遇楚紅,驚為天人,死活要與她雙宿雙飛。想當然爾,楚紅根本不曾理他,與楚紅情深愛篤的周正也決不會同意,他們明確地告訴他說,他們兩個已經準備結婚,連結婚用品都準備好了。他再糾纏下去只是徒增煩惱而已。
林哲表面上似乎退卻了,但在私底下卻沒有死心,仍然不斷用電話糾纏楚紅。楚紅不堪其擾,將事情告訴周正,周正便去找林哲算帳。沒想到林哲對此事供認不諱,甚至下跪乞求周正離開楚紅。這種痴情很討厭,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問題是周正總覺得有些怪異,因為楚紅和林哲之間真正見面的次數用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他為什麼對楚紅如此執著,甚至不惜一跪為紅顏?
以周正對他的理解看來,這是完全無法解釋的事情。
在周正嚴辭斥責了林哲之後的某天夜晚,在立交橋下,他就被車撞死了……
“肯定是那個小子殺的你嘛!這太明顯了!去變成怨鬼殺了他吧!”溫樂源提高了嗓門大聲吼道。
“你閉嘴哈!”老太太回吼他。
溫樂源氣得瞪圓了眼睛,就好像想用眼珠子砸死她一樣,不過卻居然沒有和她對吵。
周正搖了搖頭:“不,不是林哲。”
“不是林哲?”溫樂灃想一想,“那難道說你真的是因為交通意外而死的了?” 周正又搖了搖頭。
“是林哲買的幫凶哈?”老太太猜測。
“也不是。”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嘰嘰歪歪的煩死了!”溫樂源又吼。明明“多管閒事”這幾個字就他喊得最厲害,到這會兒他卻已經全忘光了。
“凶手……就在隔壁,現在和他們在一起,”周正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你們見了,就知道了。”
老太太爬起來就要去隔壁,溫樂灃一把抱住了她的腳:“老太太!等一下!那可是凶手!您不能這麼過去!”
“老婆子我見過的陣仗大了哈!怕他個小小凶手!”老太太甩開他,穿上鞋就出去了。
溫樂灃慌慌張張套上一半的鞋子就踢啦踢啦地跟了出去,溫樂源一把沒拽住他。
“樂灃!那可是凶手!回來!”他徒勞地大叫。
老太太到了隔壁,枯樹皮一般的老手握成拳頭,用力敲打那扇破門:“開門!查賬!”
你查什麼帳啊,想藉口也想個好點的吧……溫樂灃閉了一下眼睛,心說這老太太還真是亂來……
裡面叮鈴咣啷半天,被打擾了好事的林哲衣冠不整地跑出來,拉開門就是一頓破口大罵:“作死呢作死呢!我家查什麼帳!我又沒偷漏你稅!”
看見他,老太太居然驚了一下,好半天沒有說話。
眼見無法收場的溫樂灃慌忙上來打哈哈:“啊哈哈哈……真抱歉!房東老太太弄錯人了,她是要敲我們的門,對不起,實在抱歉……”
“有病啊!老眼昏花!白內障就去治!別在這裡禍害人!”
“對不起,真對不起……”
一邊打躬作揖,一邊將老太太拉回了自己房間,在林哲惡狠狠的目光中把門輕輕關上。
直到進了門,老太太好像還是有些驚魂未定,溫樂灃擰著眉,扶她脫鞋,在地上坐了下來。
“樂灃?你們到底看見了什麼?”
溫樂灃沒有說話,很久以後,老太太開口了,出口的聲音極為嘶啞,就好像是艱難迸出的一般。
“黑影……好大片黑影……”
溫樂源的表情凝重起來:“黑影?什麼樣的大片黑影?”
“從頭到腳,”溫樂灃低聲說,“很大很大片的黑影,似乎是什麼活的東西,看不清楚形狀,也不知道到底是人的靈還是其他的什麼……”
剛才在面對那大片的黑影時,他少有地感覺到了恐懼。那是個滿懷了惡意的鬼魂,不管是因為什麼才出現的,都可以感覺到它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它懷藏的恨意太明顯,就像刀一樣,在見面的瞬間向他們扎了過來。他不禁覺得胸口一陣刺痛。
那鬼魂的惡意並沒有針對他,它針對的應該是別的東西,可是即使如此溫樂灃還是感覺到了痛,這說明它的怨氣相當重,普通的方法根本降不住它。
“殺我的,就是剛才那個東西,”一直沒有作聲的周正終於開口了,“它本來附在林哲身上,後來又附在肇事司機身上撞死了我,又控制那個司機割了我的舌頭封藏起來,讓我做鬼也訴冤無門。”
“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溫樂灃問。
周正搖頭:“我也是死了以後才發現林哲身上附著那種東西,也難怪他一直想要接近楚紅,一定是那個東西控制了他他才這麼做的。”
“鬼……連人的心都能改變嗎?”溫樂源靠著電視,不冷不熱地說。
周正微微一愣。
看見他詢問的眼神,溫樂源嘿地笑了一聲:“別這麼看我,看也沒用,我只是覺得有點怪罷了。”
“有點怪?”
“反正有什麼地方不對,有問題。”溫樂源撓撓肚子,“不過我沒見你們說的那鬼,也說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剛才是你自己不要跟我們一起出去的。”
“切,又不關我的事,”溫樂源冷笑,“這傢伙又沒雇傭我,我憑啥幫忙?”
“哥你怎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我賺的本來就是死人錢,要什麼同情心。”溫樂源看看周正,說,“不過要是你出錢雇傭我就不一樣了,你有錢沒?”
周正青白的臉漲得通紅:“我……我都死了五年了……哪來的錢……”
“看吧。沒錢,沒辦法。”
“你鐵石心腸!”溫樂灃生氣了,用腳猛踹他的腿,“你怎麼能這麼鐵石心腸!要不……要不我給你錢!你就不能幫幫他嗎?”
“憑你身上那十六塊零錢?”溫樂源哈哈大笑,溫樂灃氣急。
“我給你錢。”陰老太太忽然開口說。
溫樂源一驚,高呼:“奇跡啊!鐵公雞拔毛了!”
陰老太太啐了他一口:“放你的屁!我告訴你哈,這次事情難辦,你別給我緊要關頭拉稀!一定要保證把這男的身上那東西弄走,不然那女的也不能在這裡住了。真是,怎麼這麼粗心,這女的住進來一個月了才發現她身邊有這種危險東西哈……”
“那東西真的……那麼強?”溫樂灃有些吃驚地探問。他知道那東西怨氣強,可卻沒想到連陰老太太也沒辦法。
陰老太太彆扭地點點頭。
周正道:“其實這也是我一直沒辦法找人求救的原因……不能說話還好辦,我可以和靈媒師用寫字交流,但是幾乎所有的人都對它沒辦法……我現在看著它每天都和楚紅在一起,我這心裡……”
溫樂灃可以理解他心急如焚的感受,但是連陰老太太都沒辦法的事,想來也不能太急--至於溫樂源那方面,他對他的力量還沒有一個感性的認識,所以還沒有被列入考慮範圍之中。
“那你給多少錢?”
“100。”
“我不是廉價勞動力。500。”
“你房間租價提高400哈。”
“……一毛不拔的死老太婆……”
“那以後就看你嘍,我走呀。”老太太困難地跪坐起身,溫樂灃忙扶了一把。
“喂!用具呢!還要我自己掏嗎!”
“免費給你用哈!煩死!”
“……我真的殺掉你噢,該死的老太婆……”溫樂源豎起中指,老太太連一眼也沒回頭看。溫樂源更是七竅生煙。
溫樂灃扶著她將他送出門去,進了電梯,老太太捂著嘴偷笑起來。
“老太太?”溫樂灃有些訝然地問。
“你哥生氣卻拿我莫辦法的樣子可愛得很羅!呵呵呵呵……”老太太說著,大笑。
溫樂灃:“……”怪不得您老故意氣他……
“這任務困難哈,當然不能給你們100塊就完嘍,”老太太看著他,慈祥地說,“500塊是常價哈,不過我不給他,到時你來拿那400,啊?”
雖然喜歡欺負溫樂源,卻原來只是個愛搞怪的老人罷了……溫樂灃微笑:“我不會告訴他的,謝謝老太太。”
老太太拍拍他,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
第三章、積怨成鬼
雖然說了要驅鬼,但總不能直接就這麼衝到楚紅房間裡去理直氣壯地告訴她,她現在的男朋友身上有怪物,讓她馬上離開好讓他們拯救她男友?她要能信才見鬼了!說不定還會一個電話讓警察請他們到派出所喝茶。
溫樂灃有些不知所措,畢竟這檔子事他還是頭一回,不過溫樂源卻是輕車熟路了。第二天早上他就在十樓樓頂的曬台上曬了一大盆水,從陰老太太那兒取了一疊符咒,又拿了她一個佛像和一串佛珠。
“你給我小心點噢!”老太太拿佛像給他的時候心痛地罵,“這用舍利開光過,很貴重!你要弄壞就給我一輩子乾白活!記住莫哈!”
“記住了記住了。”溫樂源隨手把佛像塞到懷裡。
發現他對佛像不敬,老太太操了笤帚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一直打到他把佛像拿出來向它磕了幾個響頭才作罷。
“死老太婆……”溫樂源恭恭敬敬地捧著佛像出門,轉眼間嘴裡就開始嘟嘟囔囔地罵。
溫樂灃卻忍不住笑。因為老太太對待溫樂源的方式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溫樂源儘管嘴裡老不幹不淨地說老太太這樣不好那樣不行,不過卻從來沒有想到用拳頭對她。至少,他應該是將她當親人看的吧。
回到房間裡,溫樂源用茶几做了一個供台,將佛像面南背北地放好,放一鼎小香爐,又點幾枝香插上,拜了幾拜。
“這佛像有什麼用?”見他這麼設置,溫樂灃問。
“如果是我一個人的話用不到這個。”溫樂源點起一支煙,夾著煙的手指點一點佛像,“不過這回有你在,我得保你安全,到時候你就呆在這房間裡別出去,那東西拿你沒辦法。”
“呆在房間裡別出去?那我怎麼幫你的忙?”
溫樂源呸了一聲道:“別以為你看了20年的鬼就什麼都知道了,這世上危險的惡鬼你還沒見過呢!別說幫我忙,你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讓我有臉回家見爸媽就行。”
溫樂灃想說你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但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一時竟無法反駁,只能搓揉著自己的膝蓋,滿肚子的不服。
那個男人來的時候一般是在下午或晚上,兄弟兩個中午一過就再沒看電視沒聽收音機,坐在門口支起耳朵聽隔壁的動靜。晚上七點,隔壁的門被準時敲響了。
在那兩個人寒暄之際,周正穿透墻壁鑽了過來,然而他只是露了個頭而已,佛像就驟然發出無色的光束,將整個房間包圍了起來。周正就好像被火燒到一樣,原本完好的那半張臉的皮也一層一層剝落下來,帶血的筋肉也一片片掉下,隱現白骨。然而他無論怎麼掙扎也退不回去,半個身體死死卡在墻壁中,無法逃脫佛光的照耀。沒有了舌頭的他只能喉嚨中發出“荷荷”的聲音凄厲求救,已經出來的一隻手在空中徒勞地舞動。
“哥!快放開他!”溫樂灃大叫一聲,撲到茶几上想用身體遮住佛像,但佛光從他的體內又透了出來,一樣毫不留情地籠罩著周正探出來的半個頭顱。
“你這樣沒用的。”溫樂源慢悠悠地說著,從茶几下抽出一條黃綾布蓋在佛像之上,佛光立時消隱。
周正的肩膀顫抖著,從墻壁的夾角中慢慢飄了出來。他的臉上和那一隻手臂鮮血淋漓,不斷往下滴落鮮血,紅色的血液滴落到地板上,又化作綠色的水跡而消失。
“太殘忍了吧。”溫樂灃責備地說。
溫樂源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裡面最後一支煙叼在嘴上,煙盒隨手捏扁往地板上一丟。
“殘忍?”他冷笑,“這可是佛光,佛光普照是什麼意思知道不?超度亡魂!沒用的話我拿它幹什麼。”
轉眼望著周正那滿臉滿身的血,溫樂灃連看都覺得很痛:“那……他這樣怎麼辦?”
周正的頭蓋骨已經完全露出來了,另外一隻眼睛也有搖搖欲墜的趨勢,如果他還是人的話,現在已經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如果他被佛光燒化那就可以下地去見閻王爺了,可惜他似乎不太想的樣子,”溫樂源換個姿勢,點著了嘴上叼的煙,撲地吹出一口煙圈,“佛光燒到的地方不可能好了,等解決了那女人身邊的問題,就讓佛光直接把他送去閻王殿,到那裡他會重生。”
“……真的嗎?”
“那老太婆說的!我哪知道是真是假!”溫樂源煩躁地說,“我又沒死過!等死過了再告訴你!”
“……”這個人這麼躁的脾氣,怎麼勝任這工作這麼多年的啊……
“你!”溫樂源用夾著煙的手指點一點蜷縮成團的周正,“現在就回去那邊,半個小時後我準備好了就開始布陣,這邊房間我要用佛光罩住保護我弟弟,你就別再過來了,再過來也是給我找麻煩。”
周正的臉上露出了乞求的神色,似乎不想回那邊去。
合著那一臉的血肉模糊,溫樂灃於心不忍地對溫樂源道:“讓他留在這裡沒關係吧,那東西太可怕了……”
溫樂源大怒:“噢!他怕我不怕!他就知道那東西攻擊過來會沒命我就沒關係!?……好!我是沒關係,你怎麼辦!?我借它來本來就是為了保護你!難道要我用來保護冤鬼啊!”他指著周正吼,“你給我回去!再不回去我化了你!”
周正躊躇了一會兒,發現溫樂源作勢去掀佛像上的黃綾布,立刻飄身而起,帶著血跡消失在墻那邊。
溫樂灃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無助的冤鬼消失,轉頭衝溫樂源高聲道:“你太沒人情味了!”
溫樂灃脾氣很好,極少對人大小聲,這次對自己的哥哥這麼發脾氣,可見他真的被氣得夠戧。可溫樂源還是那一臉的不在乎,好像絲毫不認為自己這麼做有問題。
“哥!”溫樂灃又對他大聲叫。
溫樂源一把扯掉了佛像上的黃綾布,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地說:“你就給我好好呆在這裡,有什麼不滿也到以後再說,今天我要解決隔壁那個東西,你不準出來妨礙我。”
把抽了一半的煙掐死在煙灰缸裡,他脫掉外衣,只穿內裡的一件背心,又翻騰出一隻軍用挎包,將符咒都放入包裡,拿了一小瓶在曬台上接了一天陽光的水就準備出門。溫樂灃對於他這種態度極為不滿,正想追上去和他分辨幾句,他卻回身抓住了溫樂灃的頭髮,眼神非常、非常認真地看著他。
“我說過不準你出來,你要是敢出來我就打死你,聽到沒有?”
也不管溫樂灃的反應,把他一丟,他便出了門去。
“哥!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溫樂灃的聲音,從緊閉的門後厲聲傳來。
溫樂源看著那扇隔離了兄弟的門板,哼地笑了一聲:“你還嫩了點,等有了經驗吧……哼哼……”
他打開小瓶的蓋子,用裡面的水在03房間門口的地面上灑出一道弧形的線,正好將03號房門整個包圍起來,然後從挎包裡拿出一張用紅色墨水在黃色裱紙上畫出的符咒,確認無誤後,將符咒點燃,扔進水跡畫成的弧形線中。
原本那張符咒只是燃起了一丁點藍色的小火苗,但在扔進弧形線內的一瞬間,轟地一聲衝起了一米多高的火焰。一張小小的符咒才用了多大的紙張?即使能竄起如此之高的火焰也該在一瞬間之後便消失無蹤,但那火焰就好像有其他東西在支撐一般,一直持續著高高的火苗,不曾有一丁點消退。
房間內,林哲高舉著玫瑰花束,正在作出下跪求婚的模樣歌頌楚紅的美貌。
“啊!你美得沉魚落雁,傾國傾城,天下無雙,國色天香……”
坐在沙發上的楚紅笑得氣都快上不來了:“好了……哈哈哈……你這貧嘴哪裡學來的!”
“為了愛你,我寧願去背莎士比亞的全集……”
“好酸……酸死了!哈哈哈哈哈……”楚紅捂著肚子,笑得連腮幫子都痛了,“不行了不行了,別再逗我笑了,累死我了……”
林哲似乎想再說些什麼,忽然門口轟一聲響,好像有什麼劇烈地燃燒起來一樣,從門口處透入了金紅色的火光。
楚紅一驚:“失火了嗎?我去看看……”
“別去!”林哲一把按住她,臉上的表情霎時變得猙獰。
楚紅被他這種表情嚇住了,忍不住身體向後一縮:“林……林哲!?”
林哲望著門口,雙目中透出了血紅的光。他的一雙瞳仁黑得就好像有什麼暗得不見天日的東西在裡面扭動,鼻子皺在一起,顯露出深深的溝壑,上下牙齒用力緊咬,長而尖的犬齒顯得異常突出。他臉上的皮膚好像一下子塌陷了下去,面皮只是包裹著他的骷髏面骨,就好像剛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楚紅從側面看到了他的半張臉,尖叫一聲抱著沙發上的靠枕縮到角落裡,身體蜷成了一團,驚恐地發抖。
“為什麼妨礙我……”
林哲慢慢挪動著腳步走到門口,猛地拉開門。門外的火光帶著呼呼的風聲轟然衝了進來。
如果那是真的火,如果那是真的人,現在已經被燃燒的火光燒成灰燼了,然而林哲昂然站在火光之中,火焰圍繞著他的身體打轉,卻近不了身。這一回,溫樂源將圍繞在林哲身周的那個黑影看了個清清楚楚。
果然,就如陰老太太和溫樂灃所說的,那黑影沒有頭臉也沒有手腳,只是黑漆漆地一團,在林哲周身的空間蠕動,就好像是什麼東西的活物,遮掩了林哲的上半個身體,讓他的上半身一片暗黑模糊。也正是有那團黑影的圍繞,火光才始終無法接近林哲的身體。不過那火也異常怪異,只繞著林哲周身游動,即使火舌舔上周圍器物也並不燃燒,看起來就像幻影似的。
“你是誰……為什麼管我們的閒事……”那聲音並非只有一個,還有一個比他更加暗啞低沉的聲音,至少有雙重的聲音套疊其中,就像有兩個人在同時說話一樣。
門外,溫樂源眯著眼睛向他微笑。
“你錯就錯在……不該住我們隔壁!”他從背後拿出已經準備好的另一張紅色符咒,口中低聲念訟著什麼,那張符咒也颼地一聲燃燒起來,一人多高的巨型火焰直衝林哲。
林哲周身的黑色霧狀體倏地在林哲身前凝成一團,造成了堅強的防護壁。火焰觸到黑霧便嘭地一聲炸裂開來,隨著地動山搖的震動,火光四處飛濺。
整個三樓的住客都感覺到了這種震動,老客人們習以為常地躲在房間裡不出來,幾個新客人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打開門看個究竟,卻只見火球四下裡飛來飛去,當即嚎叫一聲又齊刷刷地咣當把門關上,躲在門背後哆哆嗦嗦,死也不肯再出去。
力拼火焰之後,那黑色的霧狀體明顯地縮小了一圈,林哲的手指抓住門框,不斷地喘息。
“我跟你無冤無仇……”
“我說了,你唯一的錯就是住在了我們的隔壁。”
溫樂源輕鬆地去掏另外一張符咒,林哲在喘息之中看準了他的空隙,猛撲上去將他撞倒,向樓梯口狂奔而去。躺在地上的溫樂源清楚地看見,那個林哲的腳並沒有在地面上走動,而是距離地面足有10公分地飄動。
他看一眼在房內依然縮成一團的楚紅,爬起來就往林哲逃走的地方追去。
“不準開電梯!”溫樂源吼。
他這一嗓子並不是吼給林哲聽的,而是給電梯中的女鬼。那裡是她的地盤,只要她不允許,誰也休想從那裡通過。林哲在電梯上按了兩下,發現電梯毫無動靜,轉頭溫樂源又狂奔而至,便放棄了用電梯的想法,看一眼向下的樓梯,稍一猶豫,又順著階梯向上跑去。
溫樂灃在房間中聽到了外面的巨響,咬牙隱忍著自己出去一窺究竟的慾望。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現在出去只不過是給溫樂源找麻煩而已。
七點鐘時天色就有點暗了,時間在等待中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何時,僅剩的夕陽余光已經消失無蹤。天空黑沉沉地,不比鄉下那清亮的星空,在都市的夜晚,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氣也看不到幾顆星。
溫樂灃看著窗外,禁不住越來越心焦。陽氣正在逐漸衰減,陰氣卻逐漸升高,雖然要再過一段時間才會達到頂點,但僅以現在這種強度而言就已經很危險了。雖然溫樂源一直說自己沒問題,可是他現在的能力達到什麼程度了呢?那個男人身上附著的怨恨讓他渾身都在痛,溫樂源真的能對付得了嗎?
咔、咔、咔幾聲,窗戶的玻璃被人輕輕敲響。溫樂灃轉頭看去,依然滿臉潰爛浴血的周正漂浮在窗戶外面向他揮手。
“周正?有事嗎?出了什麼問題嗎?”
大概是畏懼於佛像的威力,周正並不進來,而是在窗戶外面沾著自己的血在玻璃上寫字,血跡在玻璃上停留一段時間,化作綠色的液體消失。他寫的字都是反的,而且由于右手也被佛光灼傷,只能用左手劃寫,溫樂灃要努力辨認才能認出他到底寫的是什麼字。
“你--哥--哥--很--危--險……危險?!為什麼?他現在怎麼樣了?!他在哪裡?”
周正搖手,示意他稍安毋躁,又在玻璃上寫道:“他在屋頂,那東西很難纏,你們還有其他幫手嗎?”
“我怎麼知道他還有沒有可以幫手的人!”溫樂灃心急萬分,正想拉開窗戶和周正直接談話,又想起什麼,轉身到佛像前用黃綾布將之遮蓋起來,又跑到窗邊,一把拉開了窗戶,“你說他現在到底是怎麼--”
他的話卡在了一半,因為窗外的周正露出了很奇怪的笑容,咧開他那張剩不下多少完整嘴脣的嘴,發出了屬於他自己的聲音--
“你真是他的好弟弟,謝謝你為我開窗。”
溫樂源追著林哲,一直追到了樓頂。
這棟樓的樓頂上,就像所有小市民的樓頂一樣晾曬著無數萬國旗--襪子尿布床單內褲等等等等一概不少,一人一鬼在那片擋眼的旗幟之中穿行追逐,鍥而不捨。
林哲明顯對這樓頂的格局並不了解,沒用一會兒便被追到了邊緣。他靠在欄桿上,看著遠處的汽車在路燈明亮的照耀下來來往往,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回頭,面對追上來的人。
爬了十層樓,又在樓頂上捉了半天迷藏,溫樂源這個凡人肉身有點受不住了,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就像打雷一樣,再加上他只穿背心,斜挎著那隻軍用綠書包,怎麼看怎麼好笑。
“你還真是有毅力。”林哲呲著他長長的尖牙對他笑。
“呼……呼……沒有毅力怎麼和你們這些東西鬥……”一邊鬥嘴,溫樂源一邊認真地考慮是不是該系統地鍛煉一下身體……
“你為什麼一定要降服我?”林哲還是笑著,但是語調中隱含了明顯的憤怒。
“我……我為什麼不能降服你?你帶著那麼重的怨氣接近楚紅……誰知道你想幹什麼……”100塊錢果然還是太少了點,那個死老太婆,到時候一定要讓她多吐出點來!
“怨氣?”林哲有些疑惑,“你眼睛是瞎的嗎?我身上怎麼會有怨氣?”
“你還想狡辯!剛才我還見到來著!你身上那麼重的怨氣!扎得我渾身都疼……咦?”溫樂源的手指指出去一半,懸空著收不回來。
林哲的身上沒有怨氣,一點怨氣都沒有。他周身的確有黑色的霧狀體,但那並不是怨氣,而是執念--當一個鬼魂在塵世還有強烈牽掛的時候,它的身上就會有執念,只是一般不會有這麼強大罷了。
難道……是我看錯了?溫樂源茫然地想。可是就算他看錯了,難道溫樂灃和陰老太太也會一起看錯?這……有這種可能嗎?可是現在這個人身上真的沒有怨氣,這又是……
“我說了你弄錯了,我什麼都不想乾,我只是想留在楚紅身邊,只是這樣……”
“哥!不要被他騙了!”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兩人都驚了一下,同時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溫樂灃臉色青白地捂著肚子,一步一挪地撥開那些萬國旗,緩緩走到二人眼前。溫樂源看著他的樣子皺起了眉頭。林哲臉色沉了下來。
“他把他身上怨氣的部分切割出去了……變成周正的樣子,騙我把佛像蓋起來,然後突然出手襲擊我……”勉強說完,溫樂灃努力喘了一口氣,“哥……千萬不要上他的當……快把他封起來……”
溫樂源皺眉,卻依然站在原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哥?你怎麼了?快點把他……”
“你在說什麼!”林哲大罵,“我變成周正的樣子!我變成他的鬼樣子幹嗎!--等一下,你說周正?周正!?”
溫樂源將挎包取下來,隨手丟到了一邊,向溫樂灃走過來。
溫樂灃看著他的動作,焦急萬分:“哥!你怎麼了?快點封住他啊!不要把後背對著他!他會攻擊你的!哥--”
“你說,你是我弟弟。”
“哥?”
溫樂源向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精準地指向他的咽喉:“既然如此,那你告訴我,我們小時候最常玩的遊戲是什麼?”
溫樂灃退了一步。
“哥……你在說什麼啊……這時候你還……”
溫樂源微笑,更走近他一些:“來啊,說啊,我們以前玩的遊戲。很好玩,你別告訴我你不記得了。”
“哥!小心身後!”
溫樂源根本一眼也不看身後的強敵,手指忽然一鉤,“溫樂灃”只覺得脖子一陣緊束,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箍在了上面一樣,他緊抓著自己的脖子也難以呼吸。
“你忘了嗎?是隔空取物啊。”溫樂源大笑,一推,一個淡色的影子從溫樂灃身上被推了出來,溫樂灃的身體仿佛失去了支撐的布娃娃一般軟軟地向前倒下,溫樂源伸手接住。
周正血肉模糊的身影在半空中逐漸變得清晰,他捂著自己的脖子惡狠狠地看著抱著弟弟的溫樂源,那種幾乎能刺穿他人的可怕怨氣正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我就說奇怪嘛……”溫樂源自語。
“周正!”林哲看見半空中的鬼影,大叫,“原來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咦?”溫樂源納罕,“你都不知道嗎?他其實一直都在你們身邊嘛……啊,對了,你是執念的鬼,眼裡只有那個楚紅……”
這麼說來,他和溫樂灃以及陰老太太所看到的那個林哲的怨氣其實不是林哲的問題,而是周正當時把身上所有的怨氣都留在了那個房子裡,所以在林哲開門出來大罵的時候溫樂灃和陰老太太才會誤以為那怨氣是林哲身上的,反而將他身上的執念給忽略了。
“是我又怎麼樣!”周正恨恨地怒吼,“你拆散了我和楚紅!我們明明都要結婚了!你卻附在那個司機身上把我撞死了!”
“你在說什麼?”林哲又氣又笑,“和楚紅有婚約的人是我!分明是你開車把我撞死之後自己又撞上另外一輛卡車才死的!現在居然敢說全是我的錯!?”
兩個鬼在天台上大吵起來,漸漸地拉出無數陳年的雞毛蒜皮,吵到上火處,把對方祖宗十八代和所有女性族人都拉出來挨個拎了一遍,原本來驅鬼的溫樂源卻被晾在一邊,呆呆地看著那兩個吵架的傢伙。
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這種情景,連怎麼死的這麼簡單的問題兩個鬼都各執一詞,還有那個婚約人的問題也……這到底是……??
本來以為不會再有比這更亂的了,溫樂源卻在爭吵聲中忽然聽到了什麼微弱的聲音。他扛起溫樂灃,向那聲音的來處尋去。
應該在這裡……在這裡……再往左,再往右……這不是天台和樓梯的通口嗎?那聲音應該就是……
他的手剛沾上通口的門把手,門嘭一聲從裡面打開,一個女人讓人攙扶著一邊嚎哭一邊大步出來。
“林哲!林哲!你該死的哪兒去了!哇……你到哪兒去了……我不嫌你醜!我就是害怕而已!你回來呀!你在哪兒!林哲……”
那嚎哭的女人是楚紅,扶著她的人--是溫樂灃。
打開的門沒有預期中砸到墻壁上的巨響,溫樂灃扭頭看了一眼。
“啊!哥?!”
他的哥哥扛著“他”,正蹲在門背後捂著鼻子罵娘呢。他忙放開了手裡的女人,將撞到了鼻子的溫樂源扶起來。
“哥,你沒事吧?”
“沒事才鬼咧!”溫樂源大罵,“你腦漿只剩一半是怎地!開門有這麼重的嗎!把我砸個三長兩短下半輩子你養我!”
溫樂灃一迭聲地道歉,道著道著,眼睛就溜到了溫樂源肩上扛的那具身體上。
“……咦?那個是……?”
“你的身體!”溫樂源氣憤地放下那具身體,點著溫樂灃的額頭罵,“你缺心眼是吧!告訴你不準出來不準出來你為什麼還是不聽話!弄得把身體也交給那個該死的周正了!好,你交給周正也沒關係,你自己咧?!不好好在身體裡呆著你學什麼雷鋒!居然靈魂脫出去幫助婦女!你是嫌我死得不夠早是吧!”
溫樂灃茫然四顧,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其實……其實我根本就沒發現我靈魂脫體了……我只知道周正撞了我一下……然後……”然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溫氏兄弟二人,除了見鬼的能力之外,還有他人所沒有的特異體質。溫樂源,能夠遠距離控制物體,100米以內,200公斤以下,他沒有不能控制的東西;溫樂灃,能夠在有意識或無意識的情況下讓靈魂脫離身體,並且行動如常,常常連他自己也沒發現自己已經脫體。
溫樂源還想再罵,卻被一陣比剛才更加恐怖的嚎哭聲打斷了。
“哇--林哲!林哲!你出來!林哲--”
沒人支撐的楚紅坐在地上,抹著眼淚邊哭邊叫。周正在她身邊,似乎想為她擦去淚水,卻無法碰觸到她的身體,而楚紅這個普通人也根本看不到他,只顧悶頭哭自己的。
溫樂源左右尋找,終於在某片床單後發現了他的一雙腳。
“他在那裡。”他一指,說。
與已經沒有了肉身的周正不同,林哲是有肉體的,他的肉體因為靈魂所帶的強烈執念而保存下來,每天來與楚紅見面,因此楚紅才能看得見他。他之所以有兩個聲音也正是因為肉體和靈魂的不合拍而造成的。
楚紅看看他,又看看那雙腿,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那個撲去,一邊哭還一邊繼續叫:“林哲!你***幹嗎要躲我……”
撲到那片床單處,一把拉開--林哲醜陋而恐怖的鬼臉出現在她面前。
她靜了一兩秒鐘,嘩地一聲又把床單拉上,隔著床單抱住他的身體,又開始嚎哭。
“你死了!哇--我知道你死了……但是你能來找我我好高興啊……哇--可是你今天忽然變得那麼恐怖……你不要誤會,我不是不愛你了,只是你那張臉好恐怖啊!哇--我真的愛你!但是要適應那張臉我還需要時間!你不要離開我!我好愛你!哇--”
“那……那你為什麼不答應和我結婚……”隔著被單,林哲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哇--我聽說死人都是有想要的東西才留在這世上的,我怕答應了和你結婚你馬上就會消失啊!哇--我知道我錯了!你不要走!你想要怎樣都行!哇--我愛你啊--”
林哲躊躇了許久,終於伸出手,抱住了她--緊緊地抱住,毫不鬆手。
周正看著這一切,血淚從他的眼眶中滑落了出來。
“你愛他……那我呢?……那我……那我算什麼……我為你回來這世上又算什麼……”
“你什麼都不是。”溫樂源向他笑一下,無情地說,“事情的真相併不是像你欺騙自己的那樣,楚紅沒有愛過你,也沒有和你訂過任何婚約,沒有人控制別人來殺你,更沒有人拔掉你的舌頭,而是你殺了林哲,自己又因為意外而死,一切都是你的幻想,就是這樣。”
“不可能……我記得那麼清楚……我們相愛過的事實……我們真的相愛過的事實……”周正喃喃自語,望著自己不對稱的一雙手,全身顫抖,“全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假的。全是假的。”
周正驀然昂首,大吼:“這不可能!”
他的全身綻放出黑色的光芒,向四周炸裂開來。深重的怨氣從他的體內不斷爬出,蔓延。
溫樂灃的靈體感到了強烈的刺痛,忙一手按住自己身體的天靈蓋,深一吸氣,鑽了進去。溫樂源懷中,溫樂灃的身體動了一下,他扶起他,溫樂灃一緩過氣來立刻躲到了他身後。
林哲發現他的異樣變化,轉手亦將楚紅藏在了自己身後。
“周正!你不要再糾纏下去了!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你可以插足的餘地!”
失去了精神支柱的周正聽不見他的聲音,他好像已經瘋了。他全身都覆蓋了又黑又重的霧狀氣體,比林哲的更大,更重,影響範圍更廣。
“我要把楚紅搶回來……我要把她搶回來……搶回來……”他念叨著,拖著似乎連他自己都不能承受深重的怨氣向他們走去。
溫樂灃忽然發現了什麼,戳了戳溫樂源的背,溫樂源轉過頭去,面色一沉。
受到了周正怨氣的吸引,無數游魂正在往這邊飄飄蕩蕩地趕來,房檐下,已經有幾隻小鬼伸著骨瘦如柴的胳膊爬了上來,向那黑色的物體小心翼翼地接近。
“那那那……那是什麼?”楚紅從林哲背後伸出頭來,指著周正顫抖地問。她終於能看見他了,可惜她什麼也看不清楚,只知道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東西,在慢慢向她接近。
“周正……”林哲說。
“周正?”她驚呼一聲,“就是那個撞死你的人?他這個凶手!是他殺了你!”
周正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什麼也比不上他此時的心痛,他只想殺了林哲,還有他身後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誰?
--很重要嗎?
不記得了……只記得……想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殺了她--!”
他的身體像箭矢一樣衝向她,拉出去的身體就像一道瘦長的彎彎拱橋。僅剩的那隻眼睛變成了黑紅色,飄灑著黑紅色的眼淚。
楚紅尖叫。
林哲傾身向前,打算用自己的身體硬擋他這一下。雖然已經當了五年的鬼,但他並不是真的很懂鬼的事,他只知道現在的周正比剛才力量更強,他這已經腐朽的身體不一定能抵擋得住他。所以他想好了,即使不能完全抵擋也要擋住大半,至少……決不能讓他傷到自己身後的楚紅!
他估計錯了。他現在不是能抵擋多少的問題,而是他根本無法抵擋!他的執念因為楚紅剛才的告白而減弱了,周正的卻成倍增加,他根本不是周正的對手。假如周正碰到他,他立刻就會灰飛煙滅。
就在周正即將碰到他的那一瞬間,溫樂源的挎包不知從哪裡飛了出來,一張符咒從挎包中鑽出,在周正的臉前砰然炸開,周正的去勢被阻擋了幾秒鐘。
幾秒鐘,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可是辦他們的事,就這幾秒鐘就夠了。溫樂灃驟然跳出,將林哲從楚紅身邊推開,自己全身壓在他的身上--或者說,全身都遮蓋在他的身上。
溫樂源丟出了一個打火機敲在挎包上,打火機像剛才那張符咒一樣砰然爆炸,卻比剛才那張的威力更甚,將整個挎包都點著了。挎包中的符咒隨之燃燒,發出明亮的圓形光暈。
周正高聲慘叫,在光暈中掙扎不休,似乎想掙脫那種痛苦的束縛。溫樂源一指那符咒的火焰,火焰沖天而起,又折轉下來化作一個圓形的圈,將周正整個包圍在裡面。周正掙扎的身影和黑霧的影子越來越小,最終被圍攏,成為一個只有手掌大的小光球。
怨氣消失,被吸引過來的游魂們也失去了聚集的目標,很快又四面八方散去。
溫樂源接住光球,在手指尖滴溜溜地轉,一邊轉一邊問:“沒事吧?樂……”
“林哲!林哲!你沒事吧!林哲!”比溫樂源更著急的楚紅粗手粗腳地拉開擋在林哲身上的溫樂灃,上下檢視林哲的身體。不小心一眼看見他的臉,她的臉色登時綠了一下,抓起被他們扯到地上的床單蓋到他臉上,“我……我們可以再習慣習慣……你這臉我還是……還是……”
這女人的反應真是……有趣……
溫樂源和溫樂灃轉頭偷笑。
林哲噗哧笑出聲來,就著坐在地上的姿勢,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身。
“楚紅,我愛你。”
你可知道啊……我為了你才回來……我如此愛你……
“嗯……我知道。”她抱住了他的頭,低低地,微笑,“我一直都知道。”
“哥……”溫樂灃悄悄地問,“你覺不覺得周正很可憐?”
溫樂源搖了搖頭:“如果放他繼續留在這世上的話,他會更可憐。”
放他在這世上的話,他會更可憐……
溫樂源將那個小光球交給了陰老太太,她知道該如何超度周正,所以把他交給她是最適合的了。
既然如此,那溫樂源應該平安拿到他的那份報酬了吧?如果沒意外的話是這樣的。
不過可惜的是,他在把光球交給她的時候多說了一句不該說的廢話,不太多,就一句--“怨氣正體可不是林哲,你這回也上當了不是?老妖精也總有失前蹄的時候嘛。”
老太太當即大怒,答應給他的100塊錢扣掉了一半不說,所有用掉的符咒和那尊佛像的租金照收不誤,總共正好 50塊錢,溫樂源這一回--白乾。
“死老太婆!我總有一天把你殺掉掛在外面風乾!”被一頓棍棒打出來的溫樂源指著老太太的房間聲嘶力竭地罵。
溫樂灃看著這一切,搖頭,嘆氣。
過了兩天,老太太將溫樂灃悄悄叫到了自己那兒,把答應的400塊錢交給他。
“謝謝老太太。”溫樂灃收起錢,笑著說,“其實您不必老跟他一般見識,氣壞了身體怎麼辦?……”
老太太咧著豁牙的嘴呵呵笑起來:“氣壞?不會不會,這是我老太婆的樂趣哈,你不懂,哈哈哈哈……”
溫樂灃:“--”
他懂了……四章、美麗的作品
綠蔭大廈中真是住了許多很奇怪的住客。這是溫樂灃住進來後一個月的感覺。
當然他說的不是那些無處不在的游魂,那些東西他在哪裡都看得到,比這裡更奇怪的多了去了。他指的是那些“人類”的住客。
就不說隔壁房間那個和男友鬼魂(屍體?)相親相愛多年的女人,也先不提斜對面那個明明住在鬼怪群集的大廈中卻怕鬼怕得白天都不敢出門的大學生,就說說那個住在三樓最裡面,06房間的老先生吧。
--說他是老先生不太對,其實人家才四十五歲,不過他有個二十多歲的兒子,和溫樂灃差不多同年,所以溫樂灃這麼叫他也不是沒道理。
這位老先生姓王,溫樂灃跟著溫樂源喊他王先生。他的名下有一家名叫《世界攝影》的雜誌社,自己也據說是在攝影界很知名的大師,口袋裡的錢不能說麻袋裝,不過也差不多了吧。
可就是這麼一個“金老闆”,卻不知為何住到了這麼一棟每個月的租金連500都不到的破大廈裡。大廈前面的那條小破巷子連大一點的手推車都進不來,他的專車也只能每天等在主幹道上,讓高級漂亮的車蓋在小孩的髒手印和油條大叔燒餅大媽等等熱心的關照下每天都顯得很憔悴。
王先生的兒子在外地上大學,妻子十年前過世了,所以只有他一個人住在這裡。溫樂灃幫大廈管理員陰老太太收房租的時候曾經見過他房內的布置,並沒有像暴發戶一樣滿屋子都堆名牌產品,除了一台電視和不知道什麼品牌的高級電腦之外,連稍微奢侈一點的東西都沒有。
不過他的房間收拾得很乾淨,比溫樂灃他們的房間好多了。不過這怪不得溫樂灃,和他一起住的還有他的哥哥溫樂源,那人絕對是個能禍害別人勞動成果的傢伙,溫樂灃在前面收拾,他就在後面禍霍。
又到了收水電費的時候,陰老太太渾身不是這裡不舒服就是那裡不舒服,溫樂灃明白她的暗示,乖乖地拿起水電費的記錄本上樓,開始一家一家挨著收錢。說實話他和陰老太太並沒有什麼關係,只是房東與房客而已,不過陰老太太很喜歡他,時常給他點這又給他點那,這麼使喚他他也認了。
收到三樓時,溫樂灃先查了自己房間的,然後一家一家往裡收,最後才敲響了王先生的家。
王先生頭髮四處亂翹,隨便套了一件皺巴巴的衣服就來開門。看見溫樂灃手中的水電記錄本,他一笑:“又是你啊?辛苦了。”
王先生個子很高,臉上輪廓很深刻,可以看得出年輕時候相當英俊,當然現在也是個很有成熟魅力的男人,像他這種條件,應該很容易就能找到倒貼上來的女人為他料理家事。可奇怪的是,他自從元配去世之後就沒有再找,一個人撫養著兒子,直到三年前兒子考上大學,他才搬到這棟綠蔭大廈來住。
溫樂灃禮貌地點點頭,也一笑:“今天沒有上班嗎?”
“今天是星期天。”他將門開得大一點,讓溫樂灃進去查電表。
溫樂灃和溫樂源是那種不需要固定時間上班的職業,因此對於“星期幾”這個概念很模糊,不過沒必要這麼解釋,所以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聲“忘記了”,便跟著王先生走進房間裡。
查水表很簡單,打開看就行了。可是電表卻在比較高的地方,連溫樂源那種身高都必須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才能夠到,溫樂灃就只能搬了椅子爬上去查了。
在溫樂灃做這些事的時候,王先生一直站在一旁,雙手抱胸,叉著兩條腿看他的動作。
溫樂灃身材較瘦,穿中號的襯衫都顯得晃裡晃蕩,他又不愛穿牛仔褲,反而是那種寬褲腿的老頭褲很受他青睞,所以他整個人從後面看上去的話,就算不小心讓人誤認為大媽也很正常。不過由於他的臉長得很清秀,這樣的搭配看起來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即使那身衣服真是超級不適合的。
好不容易看清楚了電表上的數字,他在本子上寫了下來。
“您這個月的電費是……”
“你是不是沒工作?”王先生突然出聲問道。
“咦?”
“我看你和你哥哥常常在大廈裡進進出出,好像沒有個固定時間,是沒有工作吧?”
如果一般人被人這麼問,那八成是要翻臉的。畢竟沒工作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不過溫樂灃並不太在意。
“可以說沒有吧,”他從椅子上跳下來,把上面的腳印抹乾淨,“我現在在家裡編點小程序,暫時還沒有什麼成果。”
其實他和溫樂源的主業是驅鬼,可這位王先生不像是那種會相信幽靈存在的人,所以他也不打算多提。
“那你想不想先為我工作看看?”
“啊……啊?”溫樂灃愣了一下,還以為他在開玩笑,“您是雜誌社的老闆吧?我只會用電腦,寫文章可不行。”
“誰讓你寫文章了,要寫文章也輪不到你啊。”王先生大笑,“我現在需要幾個男性的模特,如果願意的話,明天你和你哥哥去我那裡面試怎麼樣?”
溫樂灃手足無措:“還有我哥?可是……可是我們從來沒當過模特……”
“攝影的模特不像T型台,”王先生安慰道,“沒有專業知識也沒關係,重要的是氣質,去試試看也沒有什麼損失嘛。”
溫樂灃很想說自己和溫樂源身上根本沒有什麼氣質,他對這種工作決無任何自信,八成會給他弄砸。但王先生這麼一臉熱切地看著他,他不知怎的想到了家中的父母,也和他一樣兒女不在身邊,孤孤單單地住在並不大卻顯得那麼空曠的房子裡……他的心不禁軟了下來。
“那……那我和我哥明天去試試看,我估計不行……”
自信他決不會拒絕的王先生顯得很高興,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我估計沒問題!”
收完錢,王先生給了他一張自己的名片,溫樂灃一邊看名片上的地址一邊慢慢走出了王先生家的門。
“明天早上八點,不要忘了。”王先生在關門之前又重複了一遍,“千萬別忘了!”
“哦……”
說實話他真不想去,但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他又能怎麼辦?
“--模特?”看電視的溫樂源轉過頭來,懷疑地上下觀察他,“你哪里長得像模特嗎?”
“不是我,是‘我們’,”溫樂灃糾正,“王先生希望你也去。”
溫樂源輕蔑地嗤了一聲:“你答應了是你的事,我可不去。”
“可是我覺得模特這工作很好啊,反正最近也沒有什麼工作……”
“我告訴你模特是幹什麼的!”溫樂源打斷他,轉過腦袋盯著他大聲說,“模特就是賣肉的!到時候他就算讓你脫光衣服照裸照你也得乖乖去幹,說不定還有色情照片等著你呢……”
“你怎麼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樣!”溫樂灃生氣地說。
“什麼!說什麼呢!你居然把我和色情混為一談!我告訴你--”
“我在你的書堆裡找出不少色情雜誌。”溫樂灃繃著臉說。那些可不是他要故意翻的,收拾房間時不小心看見而已。
溫樂源訕訕地閉上了嘴。
“總之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明天和我一起去一下那個雜誌社,也算是給王先生一個交代。”
“……”
“哥?”
“你說怎樣就怎樣吧。”溫樂源悶悶地說。
第二天,溫樂灃早早地就起來了,習慣了夜晚工作的溫樂源痛苦萬分,在經歷了溫樂灃潑涼水、捏鼻子、搔腳心、撓鼻孔、打噴嚏等一系列的對策之後才好不容易爬了起來,沒睡飽的一雙眼睛紅得像冤鬼一樣。
坐上公共汽車晃蕩了半個小時,兩個人終於到達了那個名叫“世界攝影”的雜誌社。門口招待的工作人員一看他們帶來的王先生名片便問他們是否就是溫氏兄弟,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立刻叫出了一個看來早就在等的年輕人。
年輕人和他們握手招呼之後道:“王先生已經去3號攝影棚了,他臨走之前讓我在這裡等著,你們一來就帶你們去那裡。”
溫樂灃愕然:“咦?可是我們是來面試的……”他還以為只要面試失敗就可以回家了……
“面試?”年輕人莫名其妙地說,“我們最近沒有需要面試的工作。”
“啊……”
溫樂灃正想找個藉口和溫樂源逃回家去,沒想年輕人卻著急地拽著他道:“王先生說你們一來就馬上把你們帶到他那兒去,請不要磨蹭了,我們走吧。”
“可是--”
年輕人根本不由他們分說,將他們推出大門,推進早已準備好的汽車中,自己坐上駕駛座,汽車箭一般向前飛馳而去。
“看看,你幹的好事!”溫樂源不滿地說。
溫樂灃眼睛望著車外面,也不答他的話。
3號攝影棚在郊外,汽車出了城之後又走了四十多分鐘才到。一路上溫樂源都在打瞌睡,溫樂灃則一直看著窗外,一手掐著自己大腿不讓自己睡著,否則這樣對那個司機實在太不公平了。
不過自從和溫樂源又住到一起之後他就基本上和溫樂源遵行了同一種生物鐘--晚上精神很大,白天卻變得非常萎靡,所以他努力保持自己清醒的努力並沒有太奏效,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掐著自己大腿的那隻手就松了,頭也逐漸低下來,陷入了沉沉夢鄉之中。
他來到了一個大森林之中,一個白色的女人影子在前面輕盈地跳躍,帶著他飄飄遊移。他們越過溪流,越過峽谷,越過高山,越過一切美麗的、或並不十分美麗的景物,女人在前方的身影若隱若現,似乎隨時都會消失,卻總在似乎就要消失的時候又突然變得清晰,偶爾,回頭對他一笑。
看不清楚,但是知道那張臉並不是自己所熟悉的。然而在明知道自己並不熟悉的情況下,他卻有一種錯覺--他認識這女人,他知道她,他在哪兒見過她……他想看得再清楚一點,便伸手去捉她,女人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一樣逃了開來,他追上去,努力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再伸手,再伸手,就要碰到了,就要……
“樂灃!”
他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轉過頭來……一張帶著絡腮鬍子的、粗野的臉。
溫樂灃慘叫一聲,一把把那張臉推開,臉的主人後腦勺撞上了車的門框,發出咚地一聲大響,看來撞得不輕。
……車門框?……
“溫樂灃你這個臭小子!”溫樂源蹲在地上捂著後腦勺大罵。
溫樂灃猛地坐直了身體。他仍然在車裡,不過車已經停了,溫樂源從另一個門下車後又跑到他的門這邊叫他,剛才他在夢中看到的就是他的臉。
真是惡夢……溫樂灃帶著惡寒的余威想。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匆忙下車,向被他砸到後腦勺的溫樂源他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還敢故意!”
“……”那你要別人怎麼說吖……
“對不起打擾一下,”年輕司機插口道,“兩位溫先生,你們到了,三號攝影棚就在這裡,王先生在裡面等著你們。”
溫樂灃和溫樂源一起抬頭看去。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郊外,某個並不常有人的小路上。小路用石子鋪成,並不算寬,勉強能容兩輛小汽車並行,小路兩旁種有高大的闊葉梧桐,將路上的陽光遮蓋得一絲不剩。現在汽車停在路邊一個看起來很破舊的建築物旁邊,那建築物長長的,只有一層,弧形的頂怎麼看都像是玻璃制。難道說……
“這裡是……?”
“溫室。”
答對了……
溫樂源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說攝影棚?”
“這裡就是攝影棚。”年輕司機回答。
“可是你說這裡是溫棚。”溫樂灃說。
“沒錯。”
“……”
“到底是溫棚還是攝影棚!”溫樂源大叫。
“三號攝影棚就是溫棚。”年輕司機回答。
看他回答得那麼輕鬆自如的樣子,溫樂源真想擰斷他的脖子。
在司機的帶領下,他們走到了那個既是溫棚又是攝影棚的建築物門口,司機按下了門鈴。一會兒,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女人打開了門。
“是王老師說的兩位溫先生嗎?”
得到確認之後,她打開門,他們和司機一起走了進去。
那的確是個溫棚,裡面種著許多讓人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熱帶植物;不過那也的確是攝影棚,玻璃頂已經被黑幕所遮蓋,幾盞巨大的燈光從頂棚照射下來,加上四面八方的中型燈光,將整個攝影棚照得如同白晝。很多人在來來往往地忙碌著,為熱帶植物中紅衣的少年少女模特們和攝影師服務。
這種地方,大部分人恐怕一輩子也進不來,溫樂源和溫樂灃一進來也該先好奇才對。
可是他們沒有。
因為這個攝影棚給人的感覺不對勁,很不對勁。
明明這麼熱的天氣,又沒有窗戶,拉上頂棚黑幕,再掛上那麼多盞燈,這裡應該熱得像蒸籠一樣,可是自從他們一腳踏入這裡就沒有感到一絲熱氣,相反還有某種陰冷的氣息來回流竄,讓他們身上不斷起雞皮疙瘩。
這裡人很多,按理說應該很熱鬧,或者說就算不想熱鬧也很難,可是這裡的人全都是一副非常沒精打采的樣子,臉色發青,說話無力,走路的姿態又軟又飄,腳步虛浮,就好像連續工作了好幾天沒有睡過覺一樣。可是他們問司機時得到的答案卻是大家已經在星期六星期日休息兩天了,今天才第一天上班而已。
那個女工作人員在擺弄照相機的人耳邊說了些什麼,那個人轉過頭來,正是王先生。
這裡面只有他的狀態看起來非常不錯,一轉頭看見他們,立刻走了過來。
“你們好啊!我還真有點擔心你們不來了。”王先生笑著說。
看著他的樣子,溫氏兄弟二人有些吃驚。這個攝影棚真的有問題,如果普通人在這裡呆得時間長一點,至少也該覺得疲憊、頭暈、無力、噁心等等,就像其他的工作人員那樣。可是這些癥狀在王先生身上完全沒有,反而看起來精神非常好,真是很奇怪。
“您……沒事嗎?”溫樂灃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什麼事?”王先生茫然。
溫樂源給了弟弟後腦勺一拳,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說:“沒……只是看其他人似乎都不太舒服的樣子,只有您似乎沒事……”
王先生大笑起來:“是啊,我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別人有事我沒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神仙暗中保佑,哈哈哈哈哈……”
隨著他大笑中的身體震動,溫樂灃忽然發現他身上竟有淡淡的白色氣體圍繞著,將這攝影棚中極度糟糕的氣息全部阻隔在外面。以前他從來沒發現過王先生身上有這種東西,難道是他忽略了嗎……
“也許真的有神仙保佑你呢。”溫樂源也哈哈大笑幾聲,但溫樂灃怎麼聽都覺得他的笑聲很僵硬。
王先生手頭的工作還沒有做完,就讓人先帶他們到休息區坐下喝茶,自己又回去繼續為那些模特拍照。
“你看見了什麼?”溫樂灃手中端著一次性紙杯,低聲問道。
“一個惹不起的東西。”溫樂源繃著臉說。
“我只看見他身上有白色氣體保護……”
“那個就是惹不起的東西。”溫樂源一指周圍那些精神萎靡的工作人員,低聲說,“看見這些人沒有?能讓這麼多人都變成這樣,就是這片土地的問題。如果是我的話,恐怕得給他貼上千張符咒才能讓他完全不受影響,可是那些白色氣體只是薄薄的一層就把這片土地對他的影響全部解除了,你說怎麼樣?”
溫樂灃沉吟了一下:“你說是土地的緣故?”
“這土地下面有什麼東西,絕對。”
“是什麼東西?”
“我哪兒知道?不過我告訴你,不準接他的工作!我們不知道保護他的那東西是什麼,不能離他太近,沒好處。”
“哦……”溫樂灃答應了一聲,卻忍不住發愁,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拒絕別人,這可怎麼跟王先生說……
王先生的工作告了一個段落,讓那些模特都去休息後,他轉身向休息區走來。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哦,沒有關係,您的工作也很忙……”溫樂灃微微一欠身,溫樂源癱在椅子上沒有動。
一個工作人員給王先生搬了一個椅子,王先生在他們面前坐了下來。
“怎麼樣?看這攝影棚,有沒有慾望在我的照相機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風采呢?”他笑著說。
溫樂灃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開玩笑,身邊有一個眼睛瞪得牛眼一樣盯著他的傢伙吶。
“我……我們……不太習慣在這麼多人面前……那個……那個……”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一連“那個”了好幾次。
“騷首弄姿。”溫樂源毫不猶豫地補充。
溫樂灃踢了他一腳。
王先生爽朗地大笑起來:“沒事沒事!原來你們是這麼想的啊,怪不得不願意接我這份工作了……”
“原來你還知道……”溫樂源嘟囔。溫樂灃再次踢了他一腳。
“不過呢,”王先生話鋒一轉,道,“很多人剛開始都像你們一樣不好意思,沒關係,拍幾次之後你們就知道樂趣了!化妝!服裝!過來,把他們兩個給我好好打扮打扮,等會兒上鏡試試看。”
“嗯!?”溫樂源和溫樂灃大驚,“等一下!王先生!我們沒打算當模特!我們真的沒興--”
王先生根本不聽他們那麼多,一甩手腕:“拖下去!”
兩個如狼似虎的壯男上前,一人勒一個,輕易便將那兄弟二人給拖到化妝間裡去了。
“王先生!你怎麼能--噗!我不洗臉!放開我啊!”
撲騰撲騰的掙扎聲。
“哥……別把水撲得到處都是……”
“放開我!不要往我臉上抹--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哥……閉上眼睛……”
“王老師,您這次找的人真是有活力啊……”王先生身邊,和其他人一樣憔悴的女工作人員好像嘆息一樣地感嘆了一聲。
“哈哈哈……”王先生摸著下巴笑。
“不過……他們能支持多久呢?”女工作人員放低聲音,輕輕說道,“所有的模特都變成那種樣子,根本拍不出任何好作品,這兩個人難道就可以了嗎?”
“我不知道,”王先生搖頭,卻繼續笑著,“不過試試看,說不定就行了呢?”
“……您哪兒來的自信……”
“呵呵呵……
在多次的掙扎怒罵毫無作用的情況下,溫樂源索性閉上眼睛,像死人一樣躺在化妝椅上一動不動,算是無言的抗爭吧。溫樂灃一開始就認命了,拖他們兩個進化妝室的壯男雖然都很憔悴,但是連溫樂源都能輕易壓住,那麼要壓製他還是一樣很容易,所以他就老老實實地配合,以免浪費力氣。
一男一女兩個化妝師把他們臉上的鬍子和胡茬揮刀翦除得乾乾淨淨,然後又洗了一遍,開始在上面塗抹各種各樣的東西。
“我覺得我變成了女人。”溫樂源忽然語氣悲哀地說。
溫樂灃噗哧笑了出來,女化妝師輕敲他的臉龐警告。
“喂……”靜了一會兒,溫樂源又道,“你們老闆他老這個樣子嗎?隨便抓個人就來當模特?”
“沒有啊,”男化妝師說,“王老師他很挑,所以一般很少做人物攝影。這一次他要參加全國人物攝影大賽,不得不到處去找模特,可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你們是他找來的第一對模特。”
“胡說!外面那些女模特不是他找來的嗎?”
“啊?不是,那是他朋友要做廣告攝影,他很勉強才答應下來。”
“……”第一對模特啊……那這怎麼拒絕?太強硬了不太好吧,畢竟人家很看重他們……這回連溫樂源也開始發愁了。
化妝間的門口,一個穿白裙的女人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溫樂源從鏡子裡看到,隨口問道:“那是誰啊?很漂亮。”
“誰?”化妝間裡的人都抬頭看過去,門口什麼都沒有。
“她已經走過去啦,”溫樂源有些不爽,這群人抬頭的速度真慢……“穿白裙,齊耳短發,皮膚很白很好。”
男女化妝師的手都停了下來。
“我們這裡……沒有穿白裙子的人。”
“咦?”“除了王老師,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穿這種衣服。”男化妝師拉一拉身上的印花T恤和牛仔褲,“為了拍照,模特們也只穿紅色的衣服。”
“那可能是外面的人進來了……”
“沒有外人進得來,入口只有那一個,有人守著,外人不準進入。”
“……”溫樂源知道自己看到什麼了……
“您真的看到了嗎?”女化妝師有些緊張地問。
溫樂源聳肩:“哦,可能我看錯了。”
沒必要嚇唬這些凡夫俗子,只要那女人不作惡,放她在這裡也沒什麼關係。
見他不願意多說,兩位化妝師也不好再問,化完妝後他們連仔細看一眼自己臉的機會都沒有,就又被那兩個壯漢拖入換衣間,讓服裝師在他們身上比劃來比劃去,找合適的衣服給他們穿上。
“怎麼會有人喜歡這麼麻煩的東西。”溫樂源低聲抱怨。
溫樂灃疲憊地一聳肩。雖然他和溫樂源由於體質的關係不會受到這片土地的影響,但他還是感覺很累,被化妝師和服裝師們擺弄的感覺真是不好受,不知道那些專業模特是怎麼挨過來的……
他們換好衣服出來時,王先生並沒有再繼續去工作,而是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和周圍的人說話,一見他們出來,當即拍手喝彩。
“好!好好好!我就說你們兄弟的本錢好!果然不錯!”
溫樂源那把絡腮鬍子被剃掉了,露出下面原本英俊深刻的輪廓,亂糟糟的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三七斜分,一縷落在額頭上,有種微微凌亂的美感。他身上穿的是白色高領針織毛衣,下面是一件低腰褲,斜斜地扎著腰帶。
溫樂灃原本垂在額前、有些長的劉海被斜分開,遮住了他半隻眼睛,後面的部分進行了細緻的整修,雖然沒有修掉多少,但感覺卻比之前長長短短的雜毛好太多了。他的身上穿著大開領寬鬆罩衣,在腰部收口,下面是一件平褲。
儘管受到強烈的抵制,但這兩兄弟仍然都被涂上了一層亮色的脣膏,眼眉也被很小心地勾過,兩張臉登時就亮了起來。
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雖然知道對方的確比以前好看了那麼一點點,自己應該也不差,但心裡還是不太舒爽。
“我不覺得哪裡不錯……”溫樂源氣憤地咕噥。
“王先生……”溫樂灃強笑,“您看我們這個樣子一點都不適合,又不是專業模特,那個……”
拒絕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王先生打斷了:“不適合?哪裡不適合!給你們化妝的可是我們最優秀的攝影師!而且我也不要那些專業模特,他們擺的POSS實在太僵硬了,我要的就是新人!”
“呃……但是我們不想……”我們根本就不想乾……
王先生根本就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轉頭叫道:“來來來!把那個地方的燈關掉,把這個地方的燈打開,我們拍兩張試試看!”
“等一下!王先生!您聽我們說--”
王先生回頭,用很嚴厲的語氣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說,你們一張都不拍就打算走?我的化妝師和攝影師全都白忙活了?我這麼著急做完手頭的工作等你們化妝就白等了?”
“……”溫樂灃語塞。
“不是你強行要我們化的嗎……”溫樂源低聲說。
王先生裝作沒聽見,轉身布置他的工作去了。
溫家兄弟從來沒有當過模特,也搞不清楚模特拍照是怎麼回事,就仰著兩張準備照身份證照的臉傻等。不過王先生也並沒有告訴他們要怎麼做,大概也是由於試拍的緣故,就以他們相對自然的狀態來拍,也不多做要求。
那一天下來,溫樂灃和溫樂源全身的肌肉都快僵硬了,面部的肌肉也由於長時間做出不自然的表情而顯得有些抽搐。
臨走的時候,王先生很快樂地在他們身後喊:“明天我們去外景地拍!千萬不要遲到了!”
“我們憑什麼要去!”溫樂源大發雷霆,“我死也不會去的!你聽見沒有!死也不會去的!”
王先生就好像沒有聽見一樣,依然溫和地向他們擺手:“我們所有的人都會等你們,不見不散。”
“你到底有沒有聽明白我說話!該死的--”
被溫樂灃難堪地拽走的音尾消失在門外,溫棚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王先生的笑容褪了色,轉身對助手道:“把我今天拍的照片全部洗出來,看看是不是還有。”
“如果……如果真的還有怎麼辦?”
“那就到時候再說!”斬釘截鐵。
“--老師,您也未免太那個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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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