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耗子的死和阿健的死,有個兩值得注意的地方。他們同樣是把自已的肢體切下來蒸熟,耗子是左臂,阿健是左腿,假設還有第三個死者,很有可能是另一部分肢體,比如右臂,右腿。另外,阿磊,你說在夢裏,阿健怎麼稱呼你?”我看著阿磊。那個夢對他來說,是願提起來的恐怖記憶,但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
阿磊猶豫了一下,勇敢地迎上我的目光:“是……華天,對,就是華天……好象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也許會是他……你們不是經常看電視,本地有位元名氣很大的娛樂業大享,也就是那個阿健任職的集團公司老總,天上人間董事長劉華天。咦,阿磊,你和他長得挺象的,真的很象!”顏昕上上下下看著阿磊,看得他一副發毛的表情。
很可惜,我們當時並沒有過多地關注這個細節。我和阿磊只把這當作顏昕故意輕鬆氣氛的小玩笑,而顏昕自已可能都並沒有在這方面想更多。
“這個華天,肯定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如果能查到他和耗子、阿健有什麼關係的話,也許能解開一些謎團。可是怎麼去查呢……”說到這裏,我開始頭痛起來。有些事情的確對我們來說是很難做到的。
自從那個噩夢開始,我染上了一個不良惡習,心情一煩悶起來就想抽煙。一邊想,手一邊無意識在褲袋裏掏摸著,碰到一張硬紙片,隨手掏出來一看。
“有辦法了!”呈現在我們三個人眼前的,是市局刑警大隊大隊長的名片。
張曉軍。一級警監。
“……不要被自已嚇到了。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它的來龍去脈,等你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每個細節……”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張又是皺紋又是傷疤的瘦臉,有一種能讓人冷靜下來的未知力量。
“他會幫我們的,你們信我不?”我自信滿滿地說。
“不信。”兩個傢夥一起搖頭,氣得我差點噴火。
福州這個城市很奇怪。晚上九點半,其他城市還是華燈普照,人頭擁動的熱鬧時分,這裏大部分街道已經冷冷清清。昏黃的街燈無力地投下一束束光芒,勉強把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分割成大團大團的怪影。
市刑警大隊大隊長張曉軍駕車穿過半個城區,在鼓樓區湯邊小區的入口前停了下來。這個小區是出了名的髒亂差小區,溫泉派出所早就對它傷透了腦筋,卻無濟於事。
張曉軍習慣性地往四圍看了看。
大約十來米的道口,小橋邊,有幾個夜市小攤,幾個衣著暴露,大膽火辣的妞或蹲或坐在那吃小吃,不時有部花裏胡哨的摩托載著豔裝女郎馳過。駕車的大都是髮型前衛,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金屬飾物的青年。
湯邊小區明顯缺少管理。街邊污水橫流,用塑膠袋裝著的垃圾遍地都是,腐爛的西瓜皮,沾著皮肉的骨頭,還有一些黑糊糊的,看不出究竟的東西從袋口溢出來,散發出中人欲嘔的氣味。
張曉軍皺皺眉,突然想起剛剛在家上網時看到的一段話:“……住不淨巷陌鬼:凡是小巷陌弄,髒亂不淨、污濁不堪,臭穢不能令人居住之處,是此類鬼所居之處。”
案發的樓道週邊了警示帶,幾個民警在維持秩序,橫條外面圍了一圈表情漠然的人,臉色平板得象在夢遊,只有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讓張曉軍感到一陣厭惡,感覺象看到了一群等待著屍首而噬的禿鷲。
死者住在一樓。幾個先到的刑警擠在門口抽煙,臉色煞白,看到大隊長才連忙站起來敬禮,其中一個外號叫小強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張曉軍面上就有點不好看了,兵這樣,將自然也覺得臉上無光。
幾個刑警明顯察覺到了,都有點不自然。小強囁嚅著說:“……隊長……要不……你別進去了,等林法醫驗完了屍再說?”
張曉軍瞪他一眼,伸手鬆開風紀扣,往屋裏走去,沒說話,意思卻表現得很明確:“做刑警的,不查驗現場,怎麼破案?”幾個刑警互相看一下,只好跟著進去。
門口就聞到一陣濃烈的腥臭。張曉軍當了二十幾年的刑警,一聞就知道是內臟暴露在空氣裏發出的特有氣味。張曉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玄關處的照妖鏡碎成了細小的碎片,滿地都是。
福建的住屋和外省有個地方不同,進門一般不會是客廳,往往有個小過道,稱做“玄關”,通常用來放鞋架。牆壁上會留個內凹的地方,裏面供放土地神位,或擺放一面鏡子,俗稱“照妖鏡”。
客廳裏濺滿了鮮血,已經乾涸成黑紅色,地上還散落著一塊塊黑糊狀的東西,被粉筆圈起來。客廳中央擺著被害人的屍體,法醫林安正蹲在屍旁邊做檢驗,剛好擋住了被害人的胸腹部,讓張曉軍只能看到頭和腿部。
一看到林安的背影,張曉軍就感覺到她的緊張。這讓他很奇怪,林安做法醫的時候差不多有十年了,什麼樣的屍體沒見過,從來沒讓她緊張過,難道今天這個被害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目光往被害人頭部一掃,張曉軍心裏打了個突。
死者臉上呈現出一個很詭異的笑臉,這個笑臉他一點也不陌生。兩天裏,他已經是第三次面對這樣的笑臉,第一個是外號耗子的青年男子,第二個是高級公關經理——其實也就是男妓阿健,這個第三個,資料上顯示是個小流氓頭子,外號喪標,靠在這一帶收保護費為生。
下一個又會是誰?
法醫林安緩緩轉過頭來,動作慢得可以讓張曉軍看清她脖子上細密汗珠的閃光。看清是他,林安臉上緊張的神色才稍稍有些放鬆。張曉軍大步走過去,站在她身後。
居高臨下望下去,連他這個幹了二十幾年刑警的人都忍不住胃中翻滾,差點把晚上的存貨全吐出來。
被害者整個腹腔都被掏空了,變成一個黑糊糊的大洞,洞裏基本的臟器幾乎全部不翼而飛,只剩下鼓鼓囊囊的胃。他注意到死者蜷曲在身側的雙手成爪狀,手指間全是血肉,讓他突然明白了之前看到的黑糊狀的東西是一塊塊撕下來的皮肉。
他勉力把目光從屍首上移開,才發覺額上冰涼,全是冷汗。林安想站起來,顯然雙腿無力,一個踉蹌,他連忙扶住,讓她半倚在懷裏。回頭看那幾個刑警,他們目光游離,顯然已經見識過了現場的慘狀,不敢再看,他暗歎口氣:“你們先出去吧。”
幾個刑警如蒙大赦,快步離開,順手帶上了門。
他的手臂繞過林安的腰部,箍住小腹,把她全身擁進懷裏。林安是他的女人,這個是警局早就人盡皆知的事情,可是這個離過異,生過孩子的要強女人,卻偏生要面子得很,就是不肯公開他兩的關係,更宣稱“與誰都可能好,就是不會跟他好”。
能讓她放棄矜持,不顧一切投進他懷抱的,肯定是有什麼東西讓她害怕到了極點。
林安雙臂環住他脖子,死命抱緊,臉深深埋進他懷裏,喘了好幾口氣,才慢慢恢復點力氣。突然一下把他推開,退後兩步,別過臉去。
“屍體已經驗過了,沒有中毒的跡象。死者的內臟除了胃,全部被掏空,流血過多致死。手指上的血肉都是他自已的,口腔和喉管我也檢查過了,牙縫中有被嚼過的內臟碎片。按檢驗結果來看,死者用手把自已腹腔皮肉一塊塊撕開,扯出腸子和其他臟器,嚼碎了吞下,臟器碎片都在胃裏。”
張曉軍看到被害人屍體時,就隱隱約約就有了這個推斷,現在林安的驗屍結果更證實了這個推斷的正確。剩下的問題就是:是什麼讓一個大活人把自已肚皮活生生地撕開,然後吞食掉自已的內臟,還帶著笑容死去?
“啊!”林安突然一聲尖叫,撲進張曉軍的懷裏,纖細的身軀不住顫抖,連聲音都變了:“他……他……他嘴巴還在嚼!”
張曉軍頭皮發炸,毛著膽子往屍體臉上看去。死者尖瘦的臉上還是帶著那個詭異的笑容,眼眶裏白多黑少的眼珠子似乎正盯著他們兩,一張大嘴緊緊地閉著——剛才進門的時候明明記得還是張著的。
我撥通了張曉軍的手機,只簡略說了幾句,他便答應馬上過來,爽快得讓我都有些意外。一直到聽他講完這個故事後,才明白為什麼。
在講述的時候,他並沒有過多描述現場的情況,但是短短幾句,還是把當時那種令人不由自主毛骨悚然的感覺傳遞得淋漓盡致。
我注意到他特地提到了玄關處那塊碎成小片的“照妖鏡”,還有那個詭異的笑容。或許就是因為這兩個細節,才讓他對我們感到興趣。也這說明在福建,民俗的力量還是極為強大的,否則若是在發達的大都市,估計刑警隊長應該想到的藥物致幻、催眠這幾種特殊殺人手法吧。
不管怎麼樣,我們的盟軍裏現在多了位經驗豐富的老刑警,這無疑會大有好處。
真相的揭曉,應該為實不遠。
但願在此之前,能少死幾個人。
計程車在邦輝大酒店門口停下。我正意識地付錢,關門,陌生的計程車從我身邊呼嘯而去,仿佛我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我茫然地望著熙攘熱鬧的街角,久久沒有有出一步。
眼前這群鮮活熱辣的人們,離我不到十米遠,讓我足以感受到他們中間散發出來的勃勃生機,是那種身處在社會最底層,有著人生最明確追求和目標,為之孜孜不倦努力的精神。
曾幾何時,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而如今,我又離他們如此的遠,遠得像是兩個世界。這兩年多來,上百個夜晚我在他們中間穿行而過,憂心仲仲,行色匆匆,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我不知道自已為何而生,每日每夜宛如一個精密零件一樣機械運轉,只為了月底那份不菲的薪水,用來換取酒和咖啡。前者用來麻醉自已,後者則用來從麻木中獲得短暫的清醒。
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麼那幾個輾轉難眠夜晚,會徘徊在這個充滿了脂粉氣和油煙味的街頭,正是因為這裏充滿了滿溢的活力和生命的滾燙,足以安慰我多年漂流而備加空虛的靈魂。或許還因為有她。
“嗯……十一塊二毛。”
“嗯……”
“嗯……好了。”
兩年多來,我們的對話從沒超過上面三句的界限,卻好象已經認識了很多年。只是誰也不知道,我們之間,會是一個什麼樣的開始。
也許,人這一輩子,最難得的,就是在一個合適的時候,遇上一個合適的人。
“人,才是關鍵。”簡單生活吧綴滿了戶外活動攝影的牆壁下,刑警大隊長張曉軍在綜合了雙方的資料後,經驗老到地說:“便利店小妹、行雲、劉華天,這三個人身上的秘密足以解開這個謎。明天一早我們分頭行動,小汪去找便利店小妹,顏小姐和小張,我會安排警員協助你們去查劉華天的資料,至於那個行雲,我去可能會比較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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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