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娃兒亂亂跑
第一章
少女
疏星淡月秋千院,愁雲恨兩芙蓉面。
傷情燕之留紅線,惱人驚影閑團扇。
獸爐沈水煙,
翠治殘花片,
一行行寫入相思傳。
-—張可久•塞鴻秋
“動作快一點!天色都暗了,還慢吞吞的!”
“那口箱子先搬上來。”
“小心點!這裏頭的東西要是撞壞了,你們賠得起嗎?”
魯東肅站在房門口,不客氣的扯著大嗓門,指揮著眾鏢師將鏢箱送進房裏;一雙眼睛卻又不住的往房裏瞄著,只耳朵豎得高高的,不想漏聽了房裏那兩人的對話。
房內朝西邊的窗口坐著名男子,漸漸淡暗的天色隱去了那名男子如石雕般棱角分明的五官,也隱去了他臉上那道令人望之生畏的疤痕,卻無法隱去他那一身冰冷內斂、難以親近的氣息。
副舵主李樵恭恭敬敬的站在男子的右側,稟報著這次走鏢的細節。
魯東肅見到李樵那副恭謹崇敬的神情,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只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他真不懂李副舵主為何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想當年,他魯東肅手握雙刀闖蕩江湖時,這小子恐怕還包著尿布在娘親懷裏喝奶呢!魯東肅暗忖著,忍不住又偷偷地打量了他一眼。
瞧他只不過是臉上多了一道嚇人的疤罷了,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異于常人的地方嘛!那些大漠力挑盜匪、天山絕頂采雪蓮、兩域剷除魔教的傳言,恐怕是江湖中人形容過了頭,隨口牽強附會吧!
他就不信一個三十歲不到的毛頭小子有那麼大的本領,嚴格說起來,還不是就沾了他義父的光嗎?要是他也有一個像無極門門王這樣有權有勢的義父,那些江湖傳奇經歷搞不好全冠到他頭上了呢!他繼續自顧自地想著。
“魯鏢……”
他正想得興起,沒注意到有人叫了他好幾聲,直到他肩上挨了一記,才回過神不悅的道:“沒事喊什麼?”
“所有的鏢都都已經安置妥當了。”鏢師一臉認真的神情。
“知道了。”魯東肅不耐的道:“你們都退下吧!”
“退下?”那鏢師一怔,忍不住望向魯東肅說道,“可是這些鏢貨……”
“叫你們退下就退下,多說什麼?”魯東肅不客氣的斥道。
鏢師不敢再說下去,只得退了出去。
魯東肅拍了拍衣服,身子一轉,走進了房裏。他也不管裏頭兩人正在交談,便魯莽的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李副舵主,鏢箱全都卸下了。”
和堂主的交談被貿然打斷,只見李樵不悅的道:“你沒看見我正在向堂主稟告事情嗎?”他環視了四周,卻發現原本擠了一屋子,忙著卸鏢貨的弟兄們忽然都不見了蹤影,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問道:“弟兄們呢?”
這老不死的傢伙居然對他擺起架子來了。魯東肅的心頭不爽快,沒好氣的道:“我叫他們全退下了。”
“什麼?你讓他們全退下了?”李樵不敢置信的問。
“是啊!”魯東肅大刺刺的坐了下來,還蹺起了二郎腿。
“你在胡鬧些什麼?你讓他們退下,誰來看守這些鏢貨?”
“放心吧!李副舵主。就憑咱們無極門玄武堂的名號,誰敢在老虎嘴邊拔毛?”他就是看不慣李樵那處處小心謹慎的態度,老是戰戰兢兢的,簡直就是自滅威風嘛!
“你……”李樵氣得胡了都快翹起來了。“你明知道最近有高手找咱們玄武堂的碴,南陽、長沙、衡陽、合肥分舵接連損失不少,你還如此輕敵,分明就是存心要別人來劫咱們的鏢!”
他早知道和魯東肅走這趟鏢,肯定是麻煩不斷。
魯東肅是兩年前才加人南昌分舵的,仗著自個兒是舵主的小舅子,而舵主夫人又極寵他這個弟弟,所以就連舵主都得容忍他三分,也因此,他才能在舵內橫行霸道、狐假虎威。
這回運送南昌知府進貢朝廷的這趟鏢,原該由舵主與他親自押鎮的,但是舵主臨時生了重病,再加上舵主夫人一意推薦,他才讓魯東肅成為他的副手。
這一路走來,魯東肅處處喧賓奪主,完全不把他這副舵主看在眼裏,他都—一忍下了,現在他居然大膽到連看守的弟兄也全都撤下,教他怎能不火冒三丈?
“李副舵主,你是越活膽子越小了。南陽、長沙、衡陽、合肥分舵禁不住別人的劫鏢,可不代表咱們南昌分舵也一樣,更何況,那個姓龍的只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他敢來找咱們麻煩,我就教他直的來,橫的去!”說到“毛頭小子”四個字,他那輕蔑的眼神還刻意地瞄了殷無恨一眼,擺明瞭是指桑駡槐。
“魯鎮頭,在堂主面前,不容你這麼放肆!”李樵怒喝。
魯東肅冷哼了一聲,仍舊一臉倨傲的昂著下巴,沒有半點愧疚之意。
李樵又氣又恨,尷尬的望向殷無恨,正想解釋些什麼,卻見殷無恨若有所思的盯著屋角疊妥的鏢箱。
李樵警戒心方起,“堂主,可是有什麼不對勁?”
只見那寬闊的身影站了起來,“昨晚是哪位弟兄負責看守鏢箱的?”
李樵尚未回答,魯東肅便先大刺刺的道:“是我。”
殷無恨並未回頭,只是緩緩地移到鏢箱旁。
“可曾清點過?”
“有什麼好清點的?”魯東肅輕蔑的說著,“這一路行來,莫說那姓龍的小子了,就連個鬼影兒都沒見著,貢品絕對是安安穩穩的擱在鏢箱裏,難道還怕它們會長了翅膀飛走不成?”
“魯鏢頭,你太放……”李樵罵人的話還沒說完,殷無恨便伸手阻止了他。
他那張冷漠的臉龐依舊沒什麼表情,大掌似無意的撫著其中一口鏢箱,沉聲問道:“今天白天護鏢的是哪位弟兄?”
“還是我。”魯東肅把殷無恨攔住李樵斥喝的舉動當成是怕了他,神態更加倡狂了起來。“堂主啊!你
有事什麼就直說吧!咱們當屬下的還有不少事要做,可不像你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拿我們尋開心。”
殷無恨側過頭,冷冷的看了魯東肅一眼,魯東肅被他這麼一看,囂張的氣勢竟然被澆熄了幾分,他心中暗罵了聲邪門,隨即又挺起了胸。只不過是個毛頭小子,有什麼好怕的?
殷無恨食指輕敲著鏢箱,道:“把這口鎮箱打開來。”
李樵應了聲是,隨即掏出鑰匙走向鏢箱,卻被魯東肅攔住。
“等等。”他銅鈴般的大眼瞪向殷無恨,不服氣的撇了撤嘴角說:“堂主是懷疑這口鏢箱出了岔子?”
殷無恨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因為魯東肅的挑釁而出現怒色,“打開。”他不帶表情的說。
“啪”的一聲,魯東肅示威性的用力拍了一下鏢箱箱蓋,怒道:“堂主是信不過屬下的辦事能力嗎?”
李樵喝道:“魯鏢頭,堂主要你打開鏢箱,一定有他的用意,不得這般無禮!”
由於魯東肅是這兩年才加入南昌分舵,所以不曾見過堂主,當然也不明白堂主的能耐。但李樵自堂主接掌玄武堂以來,就一直跟在堂主身邊,親眼見過堂主整肅堂內那些不服他的弟兄的殘酷手段。魯東肅要是再不識相,就算天皇老子來了也保不住他。
魯東肅不瞭解李樵的用心良苦,冷哼了一聲,又道:“不是我無禮,咱們當屬下的拼死拼活,在刀口上舔血,成就的還不是堂主的名聲!現下堂主無端的懷疑起我的辦事能力。又要開箱驗鏢,這教我怎麼心服?”
這番話終於贏得殷無恨的正視。他寒冽的目光凝注在他的臉上,緩緩地道:“那魯鏢頭意欲如何?”
“很簡單,要開箱可以,但鏢箱裏要是沒有任何差錯,我要堂主擺席在眾兄弟面前向我道歉。”他不理會李樵的連連喝止,依舊是一臉傲慢的要求著。
“如果這口鏢箱出了岔子呢?”殷無恨問道。
“那我魯東肅的人頭就剁下來給堂主當椅子坐。”他十分篤定地說。
“可以。”殷無恨沒有多加考慮便答應了。
魯東肅冷笑著,一把奪過了李樵手上的鑰匙,俐落的開了鎖,然後猛地掀開箱蓋,大聲道:“堂主,這場陪罪宴席,我可是討定……”話尚未說完,在看清鏢箱裏的東西時,魯東肅卻失聲道:“這……”李樵也慘白了臉。
殷無恨往鏢箱裏瞧一眼,又看了看魯東肅,表情仍舊是淡淡冷冷的;而魯東肅卻是面色如土,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整個人像失去力氣似的癱軟在鏢箱旁,口裏喃喃念著:“這怎麼可能……”
讓魯東肅面色如土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鏢箱裏短少了什麼東西,而是因為鏢箱裏多了一樣不該出現的東西——
一名少女蜷縮在箱子裏,正睡眼惺忪的揉著眼,一副將醒未醒的渴睡樣。
她半睜的星眸看到三雙眼睛正直視著她時,卻只眨了一下眼,然後才緩緩的坐起身,秀氣的掩口打了個呵欠道:“你們好吵喔!”她清脆甜美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埋怨。
魯東肅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揪住了少女的衣領,粗魯的將她由鏢箱裏提了出來,然後用力地摜在地上,氣急敗壞的問道:“你是誰派來的?怎麼混進鏢箱裏?有什麼目的?”
少女被他這麼摔,粉臀結結實實的跌坐在地上,疼得她叫嚷出聲,“好痛喔!”
“你不老老實實的招出來,我會讓你更痛!”魯東肅惡狠狠的盯著那少女。
“原來武林第一的玄武堂,就是這樣對待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啊?”少女揉著被他抓痛的肩膀,懊惱的皺起小臉。
力氣大不會去打壞人嗎?就只會欺負她,真是倒楣!少女在心中忿忿的想著。
“我們玄武堂對待奸細從來不會客氣,還不快說!”
眼見魯東肅粗壯的大掌又朝她伸了過來,少女連忙一溜煙地鑽到李樵背後,嚷道:“伯伯,您看他這樣欺負我,快幫幫我吧!
少女的舉動讓李樵不禁感到啼笑皆非。這鏢箱裏多了一個少女,他又是負責押鏢之人,當然得擔負起全部責任;但這少女嬌態可掬,倒也讓他發不起脾氣來,於是他道:“女娃兒,你老實說,是誰派你來這裏的?你又是怎麼混進鏢箱裏的?只要你老實說出來,伯伯擔保沒人敢碰你半根寒毛。”
“我說了,你們恐怕沒人會相信。”少女攤了攤手。
“你倒是說說看。”李樵柔聲哄勸。
少女聳了一下肩,姿態嬌俏可人。“沒有人派我來,是我自己走累了,正好看到你們的鏢隊經過,就索性躲到你們的鏢箱裏。有人抬著我走,我不但可以休息,又少走了一段路程,豈不是一舉二得嗎?”
李樵自然是不相信她的這番話,和藹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女娃兒,你再不老實說的話,伯伯可幫不了你了。”
“我早就說過,就算我說實話,你們也不會相信的嘛!”少女委屈的扁了扁嘴。
魯東肅怒道:“李副舵主,別再和她廢話了,讓我來對付她,我就不信她不吐實!”說罷,他繞向李樵背後、伸手便要抓那少女。
“哇!”少女叫了一聲,拔腿就跑,三步並作兩步的奔到殷無恨身旁,躲到他的背後,拉住他的衣袖道:“喂!你也管管你的下屬,別放著他亂咬人嘛!”
這親昵的舉動,讓原本一直冷眼旁觀的殷無恨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生性不愛與人親近,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再加上臉上的那道疤痕,更是讓平常人對他退避三舍。
嚴格說起來,這少女還是第一個不怕他的人呢!她的一隻小手拉著他的衣袖,另一隻手則尋求保護似的抵著他的背,身上散發出來的少女馨香,一時之間,竟教他怔住了。
“你別以為躲在堂主背後,我就奈何不了你!”魯東肅一心只想扳回劣勢,也不管少女正躲在殷無恨背後,大掌一伸,便要推開殷無恨,拉出少女。
殷無恨皺了皺眉,手臂一抬,便擋住了他的手。說也奇怪,殷無恨只不過是抬個手罷了,魯東肅卻怎麼使勁都推不開,他不信邪,更是使出十二分的力氣,但殷無恨的手卻在此時突然收了回去,魯東肅一時收不回力,整個人往前撲倒,跌了個狗吃屎。
少女清脆的笑聲響了起來,只見她扮了個鬼臉,嘻嘻的笑道:“大叔啊!你這麼大的人還會摔跤,羞不羞人?”
“你……”魯東肅氣得一張臉脹得發紫,怒瞪著少女。
少女吐了吐舌,拍了拍胸口道:“好可怕喔!原來用眼神殺人就是這種感覺,我現在總算是見識到了。”
這少女看似嬌柔可人,口齒卻伶俐得教人無法招架,居然能將魯東肅氣成這個模樣,若不是情況太詭異,李樵險些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魯東肅狼狽的站了起來,怒道:“堂主,這個丫頭不知道是誰派來的奸細,偷偷混進咱們的鏢箱裏,如果不查清楚,恐怕咱們南昌分舵也會被人給掀了!你還要護著她,不讓屬下盤問她嗎?”顯然他已經忘了這少女會出現在鏢箱裏,他得擔負最大的責任。
殷無恨的兩道劍眉再次攏聚起來,尚來不及說話,那清脆的嗓音便搶先道:“左一句奸細,右一句被人主使,大叔說話可真難聽啊!’”
“你到底說是不說!”魯東肅怒瞪著她。
少女又朝他扮了個鬼臉,眼珠子轉啊轉的,臉上緩緩地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要我說也可以,只是大叔當真不後悔?”
“廢話少說,你趕緊給我老實招來!”魯東肅大吼。
“哇!你說話別這麼大聲嘛!”少女捂住耳朵,烏溜溜的眼珠轉向殷無恨,那愛笑的菱唇頑皮的揚了起來,仲手一指:“我說就是了,派我來的就是你呀!
她的纖纖玉指指向魯東肅。
魯東肅神色大變,臉上的表情正極度的扭曲著,“你……你在胡說些什麼?’”
少女攤了攤手,聳聳肩說道:“是你要我說的,可別怪我不顧江湖道義喔!你說你們堂主只不過是個毛頭小夥子罷了,又沒半點真材實料,實在難以讓你心服。他今天之所以會有這麼大的名氣,還不是全靠你們這些屬下賣命才得來的?”
“你越想越不甘心,所以雇我混進鏢隊裏,乘機從中破壞,一來,事發之後,你可以撇清關係;二來,又可以破壞玄武堂的名譽,好出你胸中的那口怨氣。”
“你……”魯東肅又氣又急,一堆話湧進喉間卻全打了結。玄武堂對付叛徒的手段一向非常嚴厲,若是李副舵主與堂主真信了她這番鬼話,他就完蛋了!
急怒攻心之下,魯東肅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沖向少女,嗎道:“我殺了你這個信口雌黃的臭丫頭!”
“他要殺人滅口了!少女拉了拉殷無恨的衣袖嚷道。但殷無恨卻看得十分清楚,少女的眼神裏不但沒有半點驚慌,反倒閃爍著一抹慧黠頑皮的光芒。
魯東肅沖到殷無恨面前,卻又再次被震了個四腳朝天。
殷無恨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半側著臉者向身後的少女,沉聲道:“出來。”
少女偏頭看了看他,貝齒輕咬著朱唇,像是在考慮著要不要走出來。
“出來。”他又重複了一遍。
少女的眼珠子轉了一圈,還是決定當個識時務的俊傑,因為她看得出來,這男人可不好惹。“出來就出來,不要那麼凶嘛!”說完,便乖乖的由他背後走了出來。
“你是怎麼拿到鑰匙?又是什麼時候混進鏢箱裏的?”殷無恨沉聲問著。
玄武堂鏢箱上的扣全是由京城的巧匠打造的,莫說是一般人,就連尋常的鎖匠都打不開。
少女的靈巧星眸瞧了魯東肅一眼,又轉到殷無恨身上,決定說真話,“是我自己開的呀!我打從三歲起就會開這種鎖了。”她由發間抽出一支發針,走到另一口鏢箱前,將發針探入鎖洞,才轉了幾下,便聽見“答”的一聲,鏢箱應聲而開,驗證了她的話。
殷無恨皺了皺眉。才一眨眼的時間,鏢箱就被打了開來,看來玄武堂真的是安逸太久了!
“其實你也不用太難過,天底下能打開這種鎖的人應該不會超過十個吧!而且,這鎖打造得還算
不錯!”少女好心地安慰著殷無恨。
“你為什麼要潛進鏢箱裏?又是什麼時候潛進去的?’”
“我早就說過了嘛!是大叔要我來的啊!”瞟了魯東肅一眼,眼底卻閃著頑皮的笑意。
“你……”魯東肅又被激得直朝她沖了過去,少女眼明手快,再次溜到殷無恨身後,嚷道:“他又想殺人滅口了,救命啊!”
連續兩次莫名其妙的被殷無恨震倒,就算魯東肅的膽子再大,也不敢再造次了。他站在一旁,目露凶光的瞪著少女,胸口不斷地上下起伏著,顯然是氣壞了。
面對這個情形,殷無恨蹩了蹩眉,反手扣住少女的手腕,把她拉了出來。
“快說!”
“好痛!”被殷無恨的鐵掌用力一扣,少女疼得嚷了起來,“你放手啊!你不放手,我怎麼說?”
殷無恨冷冷的看著她,鬆開了手。
少女猛揉著被抓得紅腫的皓腕,咕噥道:“人家說真話就是了嘛!昨天中午,因為某種私人的原因,我必須找個地方暫時躲一下,正巧看到你們的鏢隊在休息。這就是實話啦!愛信不信隨你。”
“難道沒有人看守鏢箱?”
“就是那位大叔羅!”少女的青蔥玉指又指向魯東肅。“當時他正忙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還拉著旁人陪他一起喝,正好給我這個機會羅!”
殷無恨森冷的眼光瞟向了魯東肅,嚇得魯東肅顫了一下,辯道:“我……我沒……”他想找藉口為自己脫罪,可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咱們堂規規定走鏢時不許碰酒的禁令,似乎有人忘了遵守了?”殷無恨冷然的道。
李樵猛地屈膝跪了下來,“屬下沒能管束好手底下的人,請堂主降罪!”冷汗順著他花白的鬍子滑了下來。
殷無恨看也沒看他一眼,轉頭望向少女,“你可以走了。”
“我?”少女指了指自己,一臉詫異。他不會這麼簡單就放她走吧?
“嗯!”殷無恨低沉的應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堂主……”李樵急忙喊著。還沒有查清這女娃兒的底細呢!怎麼可以隨便放了她!?
少女眨著大眼,繞到殷無恨的面前、偏著頭看他。“你該不會是假裝要放我走,然後再派人跟蹤我,好查探我的底細吧?”
殷無恨沒有答話,逕自走向鏢箱,鎖上那兩個被打開的鏢箱。
少女聳了一下肩,“好吧!那我走了喔!”她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向門口,突然,嬌俏的小臉又轉了回來,“我真的要走了喔!”殷無恨依然沒半點反應。少女那靈活的大眼滴溜溜的轉了一圈,終於伸出小手拉開了房門。
她的身子才剛探了出去,卻又猛地縮了回來,“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這突地的舉動不只引起李樵、魯東肅的訝異,就連殷無恨也忍不住向她投去注目的眼神。
少女乾乾的一笑,道:“呃……別這樣看我嘛!從大門出去多沒意思啊!”說完,她漆黑的眼瞳掃了屋內一圈,最後鎖定椅子旁的那扇窗戶。
她奔到窗戶旁,由懷中摸出了一捆繩索,將繩索頂端的鐵鉤鉤住窗沿。她回過頭來說道:“要是有人問起我的話,你們就說不知道,拜託你們啦!”
然後,少女那嬌小的身於便順著繩索滑了下去,隱沒於夜色中。
第二章
相逢
玉織流恨出冰絲,
誇齒和春吐怨解,
秋波巧送傳心事。
似鄰船初聽時,問江州司馬何之。
青衫淚,錦宇詩,總是相思。
—徐再思.水仙子
寅時未過,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只有少數幾個趕路的商人與挑擔子的小販忙碌的穿梭其中。
靜悄悄的街道上,玄武堂的鏢隊正安靜的穿越濃霧,朝著城門而去。殷無恨跟在鏢車旁行走著,下意識地仰起頭,只見一隻大鳥展翼而來,朝南方飛了過去。
如果不是出了岔子,他現在本該是在雲南境內尋找絕命穀,而不是在此親自押鏢。
殷無恨已經有三年沒插手管過玄武堂的事務了。自從玄武堂步上了軌道之後,他就將堂內的事全部交給了副堂主尹牧東,一個人浪跡江湖去了。
憶及前些日子,師弟殷無歡在昆明城內攔住了他,告知他這個消息——
“師兄啊!你的玄武堂都快被掀了,你居然還有興致在這兒遊山玩水?”
他皺了皺眉,每次只要殷無歡出現,必然會有大事發生。只聽他繼續說著,“南陽、長沙、衡陽、合肥四個分舵所護的鏢貨,都先後讓人劫去了,現在江湖上都在傳說天下第一的玄武堂,快要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夥子給掀了。義父要我來通知你一聲,你自個兒看著辦吧!”
殷無恨向殷無歡問明瞭情形,一聽說劫鏢的人名叫龍少奕,他心裏便多少有了底。龍少奕是沖著他來的,他劫鏢只不過是為了逼他出面罷了。
殷無恨已躲了他好一陣子,沒料到他竟然用這種方式強迫他出面!已經有四個分舵接連著被劫鏢,他若再不出面,龍少奕絕不會這麼輕易放手,他只好從昆明趕了回來。
半路上恰好遇到南昌分舵的人正在走鏢,於是他上前查探了一下情形,卻沒想到他離開玄武堂才三年,堂內的綱紀居然變得如此鬆散,走鏢時居然有人喝酒,甚至連鏢箱也沒派人留守,難道他們是嫌太平日了過得太愜意了嗎?
如果其他分舵也像南昌分舵一樣不重紀律,那也就難怪玄武堂會一再被人劫鏢了,堂裏的綱紀什麼時候敗壞成這樣的?堂現也沒人遵守,這尹牧東到底在搞什麼鬼?,
昨晚魯東肅已經被人押回總堂,按照堂規處置了。弟兄們在看到魯東肅受懲處之後,也不敢再輕忽,紛紛打起了精神。而堂內綱紀敗壞之事,他會要尹牧東給他個交代,但目前最要緊的是如何尋回已遭劫的鏢貨……
殷無恨正輾轉思考著,突然聽到兵器破空之聲自遠而近傳來。倏地,前邊銀光一閃,一把亮晃晃的大刀直射了過來,就這麼插入鏢隊三尺前的青石地。
遇此突發狀況,鏢隊一干人馬瞬間臉色大變,驀地止住了往前行進的步伐。
一名身著藍衫的男子邁著沉穩的步伐,迎面走了過來。男子頭上戴著斗笠,笠沿壓得極低,遮去了他大半的臉。他踩著穩定的步伐走到大刀前,然後一手握著刀柄,緩緩的抬起頭來,露出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神。
“龍少奕!”
也不知是誰先喊出來的。“龍少奕”這三個字猶如瘟疫一般,在南昌分舵眾鏢師間渲染了開來,引起了議論紛紛。
一名鏢師率先破眾而出,喝問:“你就是龍少奕?”
龍少奕看了他一眼,“你是誰?”
“我是‘連環槍’李義。”鏢師答道。
“沒聽過。”男子不屑地說。
李義臉色變綠,抽出背上雙槍,喝道:“我馬上就教你對這個名字永生難忘!”他雙搶一舞,便朝龍少奕砍了過去。
龍少奕冷哼了聲,身子微微側,避過了長槍的攻勢,接著,右腳旋即抬起,住李義的肚腹用力地一踢;只見他整個人被踢飛了起來,“砰’的一聲,撞上了街旁的圍牆,雙眼一翻,就這麼昏了過去。龍少奕拍了拍衣擺,撇了撤嘴,“玄武堂裏都沒人才了嗎。派出來的淨是這等角色,原來天下第一的名號只不過是爾爾。”李樵看了殷無恨一眼,咬了咬牙便道:“老夫就來領教龍少俠的高招!”他大步一跨,正要挺身而出,卻被殷無恨伸手攔住。
“堂主?!”
殷無恨石雕般的臉龐上依然不帶任何表情,他人一縱身,人便已經站到龍少奕面前。他冷冷地開口道:“久違了,龍少奕。”
龍少奕銳利的眼神盯著殷無恨,露出了一抹冷然的笑意,“你終於出現了!
“你用這種方式逼我出面,我能不出來嗎?你要找的人是我,又何必為難我手下的人?先讓他們走吧!”
“既然你已經出面,我還找他們的麻煩做什麼?”龍少奕淡淡的道。
“堂主……”李樵喊。
殷無恨微微側過身,向李樵揮了一下手,示意他們先走。
李樵不敢違令,命人扶起了李義,招呼著鏢隊,由龍少奕身邊魚貫的繞了過去。
龍少奕看都沒看鏢隊一眼,銳利的眼神始終停留在殷無恨的身上。
殷無恨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你為了逼我出面,連續劫我玄武堂分舵的鏢貨,可費了不少功夫。”
“你花這麼大的心神,目的就是要逼我出面,現在你的目的達成了,應該把奪去的鏢貨還給我了吧。”殷無恨為了那些失去的鏢貨,可也頭痛了好幾天。
“要我還你那些沒有用的東西很簡單,只要你和我去見她。”龍少奕銳利的眼光盯著他,聲音充滿了壓抑。
殷無恨皺了皺眉道:“你根本就不希望我去見她,為什麼還要我走這一趟?”
“她想見你。”龍少奕毫不遲疑的道。只要是她的心願,他都會為她完成。
“如果我說不去呢?”殷無恨淡淡的道。
龍少奕眼睛一眯,冷冷的笑道:“不去?看來我們不動手是不成了。”說完,他的大掌一伸,猛然抽出長刀;青森森的刀身橫在他的面前,映出了一張比刀子更加寒冽的臉龐。
“我不想和你動手。”殷無恨道。他們雖然稱不上是朋友,卻也不算是仇人。對於眼前這個男子,他甚至是有幾分欣賞的。
“廢話少說!不去見她,就和我比劃幾招。打得贏我,那些鏢貨就還你;打不贏我,你就乖乖和我去見她。看招!”只見刀光一閃,夾著雷霆萬鈞之勢劈向殷無恨。
同一時間,殷無恨也拔劍抵擋。頓時,刀劍相交,“當”的一聲巨響,擦出了火花。
轉眼間,他們兩人已經過了數十招。這兩人都是當世高手,實力在伯仲之間,因此,這場打鬥顯得更加驚險,只要稍有疏失,便是刀劍加身之禍。
長劍質軟不耐砍,加上龍少奕的長刀非常鋒利,不一會兒,殷無恨的長劍竟被硬生生地砍成兩截。
殷無恨皺了皺眉,拋下斷劍、避過了長刀餘勢。
龍少奕冷笑了一聲,道:“你還是認輸吧!沒有兵器,你絕非我的對手。”
“那也未必。”殷無恨冷冷的道。他翻身躍起閃過了龍少奕的攻勢,緊接著,左足在牆壁上借力一點,右掌順勢推了出去。龍少奕右手收回長刀,左掌也跟著推了出去,打算硬接他這一掌。
眼見兩掌便要相交,一聲尖叫突然響起,殷無恨、龍少奕兩人還來不及反應,一團東西便從天而降,掉入了兩人之間。
“手下留情!”一個男性的聲音急急叫道。
殷無恨與龍少奕兩人本能的停住了手。定睛一看,只見跌進他們戰圈內的那團東西,竟然是一名少女,殷無恨更是一怔,因為這咬牙切齒、猛揉著粉臀的少女,竟然就是昨天躲在鏢箱裏的那個女娃兒。
“惜娃!”男子翻牆而下,急奔過來。
少女猛然跳了起來,顧不得臀部的疼痛,連忙躲到殷無恨身後,探出頭道:“二哥,你別再說了,我絕對不跟你回去!”
“別胡鬧了!惜娃,你這是在做什麼?”男子氣急敗壞的喊著,眉了間充滿不耐。
少女拉了拉殷無恨的衣袖,可憐兮兮的求救,“相逢自是有緣,幫個忙好嗎?別讓二哥把我捉回家。”
龍少奕看了殷無恨一眼,目光又轉到少女身上,開口問道:“你認識她?”
“認識、認識。”少女拼命的點頭。
殷無恨卻潑了她一盆冷水:“只有一面之緣,不算認識。”
“小器鬼!”少女噘起嘴,扯了拉他的衣袖,算是抗議。
“惜娃,你還在胡鬧些什麼?還不快跟我回去?”男子怒瞪著她。從他的眉宇間可看出他並沒多大的耐性,卻仍強抑著沒爆發來。
“我說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少女朝他扮了個鬼臉,“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回去。”
龍少奕沒耐性看他們兄妹倆的唇槍舌戰,直視著殷無恨問道:“殷兄,咱們的事還沒了結,你若要跟這個女娃兒胡鬧,也得等咱們的事解決之後再說。”
“我說過我與她並不相識。”殷無恨冷然道,隨即眼神飄向站在他身後的少女,沉聲一喝:“出來!”
“別那麼無情嘛!我……”她又開始裝可憐的哀求著。
話還沒說完,殷無恨的一隻鐵掌便伸向她,拎起她的衣領,把她從身後提了出來。
殷無恨正要鬆開手,怎知少女的兩隻藕臂竟抱住了他,連聲喊道,“拜託,別讓我被捉回家,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耶!”
這招實在是夠賴皮的了。殷無恨從來沒有和女性如此親近過,一時之間,竟也愣住。
“惜娃!”男子氣急敗壞的怒吼,“你這是在做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這丫頭難道不要自己的名節了嗎?
殷無恨回過神來,鐵掌一揮,正欲撥開她,哪知“當”的一聲輕響,他愕然發現自己的手腕上居然被銬上了一隻手銬,而那少女的手正銬在手銬的另一端。
少女朝他搖了搖食指,急急的道:“帶我離開這裏,我自然就會打開這副手銬,普天之下,只有我打得開這副手銬。”
殷無恨不敢置信的望著手銬,似乎是不明白它怎麼會出現在他手上。
“蘇小惜!”男子快氣炸了,沒想到她居然會來這一招。
少女看著男子那風雨欲來的表情,急急的拉了拉殷無恨一把。“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總不會一輩子都想和我銬在一起吧1,”
“想走?沒那麼容易!”龍少奕大刀一橫,攔在殷無恨面前。
“我要走就走,就怕你根本攔不住我。”蘇小惜扮了個鬼臉,突然由懷裏摸出了一樣東西,往龍少奕丟了過去,“接住。”
“別接,快閃開!”男子大喊。
但他的警告太慢了。龍少交本能的接住那團東西,卻見一陣濃煙由那團黑色東西冒出。他急忙甩手丟掉,才剛脫手,便響起一陣爆炸聲,更加濃密的白煙隨著爆炸聲散了開來,瞬間彌漫了他的視線,也嗆住了他的喉嚨。
等那濃煙散開後,哪里還有殷無恨與那少女的人影?龍少奕恨恨的握起拳,望向那個同樣被濃煙遮住視線的男子。
男子咬牙切齒的嗆咳著,在心裏暗罵著,這惜娃就別讓他逮著,否則他非得好好揍她一頓屁股不可!
殷無恨放下蘇小惜,一時間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被她牽著鼻子走,還莫名其妙的帶著她逃到這裏來。
這個女娃兒到底是什麼來頭?,兩回見著她,她總是以古怪透頂的方式出現。先是莫名其妙出現在鏢箱裏,方才又莫名其妙的從牆上掉到他與龍少奕之間。若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吧!殷無恨思忖著。
“哇!原來這就是輕功啊!好厲害喔!感覺就像在天上飛似的,你學了多久?會不會很難學?”蘇小惜吱吱喳喳的問,一臉興奮的表情。
從剛才殷無恨摟著她施展輕功一直到落地前,她都覺得猶如在騰雲駕霧般,充滿了虛幻的感覺。
“打開手銬。”算了,不管巧合與否,這麼古怪的女娃兒,他都不打算與她有任何瓜葛,先要她打開手銬再說,他在心裏作了個決定。
“輕功很難學嗎?要多久才學得會?”蘇小惜兀自一臉好奇地問。
“你是要打開這副手銬?還是想少一隻手?”他那冷淡的聲音簡直冰得刺望它能跟著我。”然後,她另一隻沒被銬住的手伸進懷裏,摸出一把鑰匙,邊打開手銬邊說,“謝謝你啦!要不是你,我還真躲不過我哥呢!”
殷無恨看都不看她,邁步便往前走,擺明瞭不想理她。
“喂,等等我嘛!”蘇小惜連忙拉住他。“我又不知道這裏是哪里,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
“往南直走,就可以到村落。”殷無恨淡淡的說,舉步又要往前走。
“等等我啦!”蘇小惜用力一撲,又抱住了他的手臂。
殷無恨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又拖住他?這女兒到底知不知羞?就算是江湖女子也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啊!剛剛還可說是迫於情勢,現在她居然又黏上了他的手臂!
“放手!”他冷聲喝道。
“不放、不放!除非你答應我的要求。”她簡直是在耍賴了。
殷無恨這一生和女人相處的機會可說是屈指可數,更是頭一回碰到像蘇小惜這般古靈精怪的女娃兒,被她這麼一鬧,殷無恨竟也拿她沒有法子。
“你到底想做什麼?”殷無恨的手臂用力一振,想要甩脫她。哪知她手腳並用,硬巴著他不放,仿佛八爪章魚般的將他黏個死緊。
“我想和你談筆生意。”蘇小惜開口道。
殷無恨不由得一怔。這女娃兒想和他談生意?
“你是開鏢局的,開鏢局就是要受人之托,保人家的鏢,因此,我想找你托鏢,而你要保的鏢貨就是我,為期半年,只要別讓我被捉回家就……”她話還沒說完,殷無恨便拎住她的後衣領,硬要拉她下來。
蘇小惜尖叫了一聲,一雙細嫩的手臂及時摟住他的頸項,小臉同時偎進了他的頸窩,卯足了勁兒與背後那只鐵掌抗拒。
堂堂一個玄武堂主殷無恨長年在刀口上舔血,再大的風浪都不看在眼底,偏偏蘇小惜不按牌理出牌,死纏爛打就是要達成目的。讓他一時也拿她沒有辦法,一雙劍眉緊緊地蹙了起來。感覺到背後那只鐵掌停住了拉她的動作,蘇小惜仰起小臉,一雙藕臂仍緊緊地摟住他的頸項,不敢有絲毫鬆懈,她嘴裏直嚷道:“保我這個鏢對你並沒有妨礙啊!而且,我付的報酬絕對會讓你心動。”
“我是不走鏢的。但是,我可以另外派人保你的鏢。”能夠讓殷無恨破例讓步,蘇小惜算是第一人。
可惜她不領情,繼續說道:“哪有人開鏢局不走鏢的?而且我也不要別人,你那些手下,沒有一個是我那兩個哥哥的對手。”
殷無恨不想再和蘇小惜糾纏下去,大掌一伸,打算直接敲昏她了事。
“你難道不想要回那些被劫走的鏢貨嗎?”
殷無恨的大掌倏地停在半空中,用那雙冷冽的眼神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只要你肯保我,我就有本事幫你找回那些失去的鏢貨。”蘇小惜大眼眨呀眨的看著他,眼中閃爍著一股靈動的光芒。
“繼續說下去。”他倒想聽聽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娃兒,有什麼本事幫他奪回失鏢。
“喏!”蘇小惜由懷中摸出了一塊權杖,“這個是神算山莊的權杖,只要你肯保我這個鏢,這塊權杖就是我給你的報酬,憑著這塊權杖,你可以命令神算山莊的人幫你做一件事。我想,幫你找回被龍少奕奪去的鏢貨,對神算山莊而言絕非難事。
“你是神算山莊的人?”殷無恨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神算山莊是當今武林最神秘的一個門派,他們之所以會被冠上“神算”,因之這個門派的人有著窮通陰陽、通曉古今的能力,加上神算山莊的人行事一向低調。使得這個門派更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如果這個女娃兒是神算山莊的人,也難怪她開鏢箱猶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
對於殷無恨的問題,蘇小惜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睜著水亮的杏眸看著他道:“怎麼樣?這筆生意應該值得做吧?”
“沒興趣。”殷無恨冷冷地說。
然後,趁著蘇小惜沒防備,他用力甩下她,邁步就走。
蘇小惜被甩得坐到地上,顧不得掉得發疼的屁股,她連忙爬起身追上,急喊,“為什麼?”
殷無恨沒有回答她,依然不停的往前走。
蘇小惜追得氣喘吁吁,仍不死心的問:“你就是要拒絕我,也得給我個原因啊!”
殷無恨連頭都沒回,縱身一躍,就躍離了三丈遠。
蘇小惜小嘴一噘,用力喊道:“你不要你的東西了嗎?”
那黑色的身影又躍開了三丈遠,根本就不理會她。
“上頭這只烏龜刻得挺美的,你如果不要的話,我可要把它丟到江中去和真的烏龜作伴嘍!”
蘇小惜用盡全力大喊,果然成功的讓那抹已遠去的黑色身影定在原地。
蘇小惜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而那抹黑色身影也在轉瞬間回到她面前。她把玩著手上那個不過小指指節般大小的權杖,笑吟吟的道:“我還以為你當真不要它了呢!”
殷無恨瞪著她,眉宇之間隱隱露出不悅之色。
蘇小惜吐了吐舌頭道:“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你別生氣羅!”要不是在考慮之際,摸走了他的玄武權杖,現在他哪會乖乖的自動回來?
“不可能。”
殷無恨閃電似的伸出手,想要奪回權杖,但蘇小惜已有了防備,指尖一彈,“砰”的一聲,一口煙霧在殷無恨的面前炸開,他本能地朝後一退,在煙霧散開的同時,他只見蘇小惜手一抬,頭一仰,竟……
“好痛、好痛!”蘇小惜拿起腰間掛著的皮囊猛灌水,邊拍著自己的胸口。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蘇小惜竟把玄武權杖吞了下去。
“這個權杖看起來明明比藥丸大不了多少,怎麼吞起來會這麼痛啊?!”蘇小惜苦著一張臉,又灌了幾口水。
“你……”’殷無恨這才向過神來,氣得咬牙切齒,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可是把玄武權杖吞了下去,吐也吐不出來了!你若不保我,明兒個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蘇小惜肚子裏有塊玄武權杖,我被人開膛破肚事小,可是玄武權杖被人奪去,那結果可就……”她頑皮的眨了眨眼。
擁有玄武權杖便可以號令玄武堂的人到江南北分舵,一旦被人奪走,不但會危及玄武堂的安全,
就連他的地位都將不保,這些後果,殷無恨心知肚明得很。
殷無恨眼睛一眯,向來平穩的肝火熊熊燒了起來。他身子往前一欺,電光石火間,蘇小惜已被他壓在地上,並用一把短刃抵住她的腹間。
“喂!你該不會想先下手為強,免得別人取走權杖吧!”她那雙明亮星眸眨呀眨的,一臉無辜地說。
殷無恨冷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一聽說玄武堂的殷堂主雖然武功蓋世,殺人從不眨眼,可是卻不會殃及無辜,尤其是老弱婦孺,您今兒個該不會想破例吧?”蘇小惜的桃花嬌顏笑得依然燦爛,沒有半絲懼色。
“別這麼小器嘛!只不過是要你保護一個弱女子半年,又不是什麼天大的難事,要不然,你就當作是做善事,救助一個可憐無助的女子吧!我保證我是很好保的,隨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只要把我帶在身邊,我絕對不會干涉你的行動。”
眼見那雙黑色眼眸越來越冷,蘇小惜眼珠了滴溜溜的一轉,忙又道:“你想一想,你殺了我,我頂多痛一會兒,就沒有知覺了,可是,你這一世的英名就毀了!人家會說,玄武堂的殷堂主也不過是個仗著武功過人、殘害老弱婦孺的人渣!你怎麼算都划不來,不是嗎?”
“如果你願意保我,這塊玄武權杖就會安安穩穩的待在我肚子裏,沒有人動得了它,如此一來,你既保全了聲名,又不怕玄武權杖落入他人的手中;半年後,你還可以得回玄武權杖;再則,我答應給你的報酬也很豐厚。這一舉四得的差事,你上哪兒找啊?”
一舉四得?一舉四得的人恐怕是她吧!
殷無恨冷冷的瞪著她,那雙鷹眼銳利得好像可以刺穿人心似的。
蘇小惜坦然不畏懼的回視著他,她都說了這麼多,若他再不肯,她也沒法子了。
過了許久,殷無恨才開口問道:“半年後,你要如何把玄武權杖還我?”
見他態度有些軟化,蘇小惜心頭喜,卻不敢表露得太明顯,於是,她小心翼翼的道:“我自然有辦法還你!若我不還你玄武權杖,就教我蘇小惜天誅地滅,不得好死!”她一臉嚴肅的說。
殷無恨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才拿開抵住她腹間的那把短刃。
“記住你此刻所說的話。你若是敢違背我的話,不用天誅地滅,我自會讓你有如此刃般的下場!”
“啪”的一聲,短刃在瞬間斷為兩截,跌落至地上,銀白色的金屬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炫目的光芒。
第三章
逃難
風約輕去貼水飛,
乍睛池館燕咽爭泥,
沈郎多病不勝衣。
沙上未聞鴻雁信,竹間時有鷓鶘啼,
此情惟有落花知。
—李景.浣溪
不是她蘇小惜心眼兒小,她存了殷無恨的玄武權杖,又死纏爛打地硬巴著他不放,這個大冰塊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他現在一定是存心在整她。蘇小惜暗忖著,歎了一口氣。
忽然一陣強風刮來,她及時抓緊了峭壁上突出的石塊,才免除了被強風刮落萬丈深淵、粉身碎骨的噩運。
她原本以為有個保鏢在身邊,凡事都會有人照應,她大可以落得輕鬆,只要管吃、管玩就好了。結果呢?她的如意算盤居然打錯了!
這幾天來,她所耗費的體力是以往十六年加起來的總和。先是手足並用的攀登崖壁,接著又涉過了充滿瘴氣的沼澤地,現在他居然帶她走這條突出於懸崖旁,還不到一人肩膀寬的羊腸小徑!
可憐了她一雙白嫩的蓮足,現在已疼得連知覺都沒了,偏偏殷無恨那個大冰塊連停下來休息都不肯,只是一個勁兒的直往前走。
她的腳好痛好痛喔!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議她使用過度!
蘇小惜望著前面那高大壯闊的背影仍舊輕鬆的往前走,不由得一陣氣惱。這大冰塊也不想想,他有一身絕頂武功,走這點路當然像如履平地般容易,可她是個弱女子耶!
哼!想整她沒那麼容易,“獨苦苦不如眾苦苦”!蘇小惜忽然心生一計——
她猛吸一口氣,用力的往前一跳……就這麼跳上殷無恨寬厚的背,一雙手緊緊地摟住他的頸項。
“你在做什麼?”即使殷無恨武藝過人,也被她這麼突如其來的一跳給拉得腳步一躓,險些跌落山崖。
即使他沒回過頭,蘇小惜也猜得出,此刻他必然又沉下了那張冰塊臉。
“我不走了!我的腰痛、背痛、腳痛、連頭髮也痛,全身都痛得再也走不動了,你背我!”她耍賴的說著。
“下來!”殷無恨沉聲喝。
“不下來!不下來!”蘇小惜的雙手樓得更緊,小腦袋瓜埋進他的頸間猛搖著。“反正我是走不動了,你就好心一點背我,要不然,你就把我丟下懸崖吧!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對手!
“不過,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是有人不巧經過穀底,從我發爛的肚子裏撿走了你的寶貝權杖,那可不是我的錯喔!”
殷無恨縱橫江湖多年,什麼樣難纏的角色沒見識過?偏偏教這刁鑽古怪的女娃兒給吃得死死的。
蘇小惜自然知道,殷無恨此時的心情已經不能用不悅來形容了。因此,她討好的道:“你就當是同情我嘛!人家的腳真的痛得走不動了!你如果硬要我走路,我的腳一定會痛得斷掉。你想想,保一個雙腳健全的人已經夠麻煩的了,若是那個人的腿又斷了,豈不是更費事?”
大凡女子撒嬌,必然會不自覺的流露出嫵媚風情,讓人心蕩神馳。但蘇小惜撒起嬌來,只讓人覺得淘氣嬌憨,親切得一如鄰家小妹。
只可惜殷無恨本性冷漠,對於蘇小惜的耍賴、撒嬌,他完全無動於衷,雙眉仍是蹙得死緊。只見他身子僵了好半晌,才又舉步向前邁去。
見他妥協,蘇小惜可得意了,還不忘朝他的後腦勺扮了個鬼臉,十足小人得志的模樣。
哈!還整不倒你嗎?蘇小惜心裏快樂得很。
有了人肉轎子,當然是比用自己的雙腳走路來得輕鬆多了!蘇小惜就這麼大刺刺的趴在殷無恨寬厚的背上,逍遙自得的看起風景來。
***
中夜
腳步聲響起的同時,殷無恨便已醒了過來。
那腳步朝他直直的走來,在他身旁站走。然後,一陣衣裳的悉牽聲響起,來人蹲了下來,卻久久沒有動靜,像是正偏著頭打量他。
這刁鑽的女娃兒到底想幹什麼?
這個念頭才晃過,殷無恨突然感到耳邊有股溫暖的氣流襲來。他心中一凜,險些要睜開眼睛,此時,另一股氣流又吹向他的耳邊……這女娃兒,竟然對著他的耳邊呵氣?!
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雖然他們才相處不到幾天,殷無恨卻已經瞭解蘇小惜的行事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偏偏人又機靈,跟她打交道,還是以不變應萬變來得妥當!於是,他的雙眼仍緊閉著,靜靜地等著她的下一步舉動。
蘇小惜朝他呵了好一會兒的氣後,才輕聲地喊:“喂!”殷無恨動也不動,一副睡得很熟的樣子。
“殷無恨。大冰塊!”蘇小惜不死心的再度輕喊。
殷無恨仍是沒有反應。
蘇小惜噘起嘴,自言自語道:“睡得真死,早知道就乘機把你賣到南洋去!算了,你睡著了也好,我也不用擔心你會看見。”
接著,衣料的摩擦聲再度響起。她站了起來,腳步聲一路往溪邊而去。
不一會兒,嘩啦的水聲響起,顯然是蘇小惜開始玩起水來了。
看來,這女娃兒似乎並不需要睡眠。
殷無恨必須承認,這些天來,
他的確是有意折騰她,故意挑難走的路走,只希望她受不了奔波之苦,自動退鏢,將玄武權杖還他。
但這幾天下來,她雖然被他折騰得疲憊不堪,卻也不曾叫過苦,只是偶爾身體真的吃不消了,便耍賴的跳上他的背,要他背她走。
這樣的路程,即便是個男人都無法消受,但她儘管再累,卻睡得極少,夜深人靜時,他總會聽到她的腳步聲在四周響起,這邊看看、那邊走走,像個頑皮的孩子般,興致勃勃的四處探險。這一點,倒是教他不得不佩服。
“小兔子,你怎麼會在這裏?”她清脆的嗓音響起,帶著驚喜的語氣。
“你怎麼也不睡覺,半夜偷偷溜出來玩?喂,別走啊!等等……唉……”
“撲通”的水聲蓋過了她的聲音,殷無恨猛然睜開眼,一個縱身奔到溪邊,果然看見一雙小手在水面困難的掙扎揮舞著。
殷無恨左足輕點溪旁的大石,借力一躍,俯身拉住她那雙揮舞的小手,然後右足跟著往溪中的大石一點,眨眼間,兩人又回到了岸上。
“砰”的一聲,蘇小惜重重的落了地。
“好痛喔!你輕一點嘛!”
殷無恨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逕自踱回樹下。顯然他是打定了主意,能不理她,就不理她。
掙扎著站了起來,蘇小惜跟了過去,說道:“雖然你救人的方式很粗魯,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他冷淡的雙眸閉了起來,依舊不打算理會她。
突然,一陣涼風吹來,蘇小惜打了個冷顫,鼻子一癢,忍不住“哈啾”出聲。
雖然現在正值盛夏,但夜里弄得一身濕,又被涼風這一吹,還真有些寒意迫人。
蘇小惜揉了揉俏鼻,瞄了殷無恨一眼,道:“好冷喔!”
但殷無恨一動也不動。
“我好冷喔!”她清脆的嗓音又提高了些。
殷無恨還是沒理她。
“我快冷死了啦!”她嚷了起來。
這個沒有同情心的臭冰塊,連可憐她一下都不肯!蘇小惜忿忿的想著。
她靈活的星眸不懷好意的瞄了他一眼。不理我?我就偏要教你理我不可!
毫無預警的,一團冰冷潮濕的東西突然“蹦”進殷無恨的懷中,壓得他胸口一窒。
這女娃兒居然又抱住他!
他張開眼睛,果然看到蘇小惜正大刺刺的圈住他的腰,小小的身子就這麼緊緊的偎入他的胸膛,見他張開眼,還淘氣的對他扮了個鬼臉。
這女娃兒,難道她不知道什麼叫作“男女授受不親”嗎?
“起來!”殷無恨命令著。
“起來”、“下來”,和她相處了幾天,這兩句話已成了他的口頭禪。
“不要!”她在他的懷裏搖了搖頭。“別這麼小器嘛!朋友本來就得同甘共苦,怎麼可以只有我一個弄得濕淋淋的?”
他外表看起來冷歸冷,但是身子卻暖得緊,好像一個大火爐似的,熱力源源不絕,抱起來好舒服呢!她打了個呵欠,星眸困頓的閉上,臉也順勢偎進他的胸膛。
殷無恨瞪著懷裏那張安適的小臉,眼眸冷得像要結成了冰,最後才不情願的起了身,重新升起了一堆火,而蘇小惜這才心甘情願的從他身上爬了下來。
火堆熊熊燃燒著,散發著暖和的溫度,但這溫度卻是沒能溫暖坐在一旁的無恨。那橘紅色的火光,反而將他的臉龐映得更加剛硬,更令人難以親近。
“喂!別轉過頭呢!絕對不可以轉過頭喔!”蘇小惜清脆甜美的嗓音不放心的叮嚀著,靈活的眼珠兒又瞄了那文風不動的黑色背影一眼,這才安下心來,由包袱內取出一套乾淨的衣裳,然後又脫去一身濕衣裳。
蘇小惜快手快腳的換好了衣裳,先把濕衣裳披到樹枝上,卻見殷無恨仍是不動如山。蘇小惜的眼珠子轉啊轉的,唇邊漾起一抹淘氣的笑意,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後,朝他耳邊“哇”的大叫一聲。
殷無恨連動都沒動,就連衣裳震也沒震一下,根本沒被嚇到。
蘇小惜只得繞到殷無恨的面前,一屁股坐了下來,支著下巴問道:“喂!你很討厭我是不是?”
沒有得到殷無恨的回答,本是蘇小惜意料中之事,於是她又鍥而不捨的道:“看來你是真的很討厭我,也難怪啦!我硬賴著你保我這個鏢,又把玄武權杖吞到肚子裏威脅你,換作我是你,我也會討厭透了蘇小惜這號人物。”
話雖這麼說,可從她的聲音裏卻聽不出一絲慚愧之意。
“可是,既然我們還得在一起半年,不如就好好相處,畢竟笑也是過一天,板著一張臉也是過一天,那自然是笑著過日子來得愉快多了,是不是?”
“其實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他既然不回答,她索性自言自語了起來,“我爹爹和哥哥們老是把我保護得死緊,他們一天到晚對我說,外頭的花花世界有多好玩,卻又不許我出門,這十六年來,我連山莊的大門都沒跨出過一步!”
為了強調自己的話,她還慎重的點了點頭,加強可信度,“就連官家小姐偶爾都還會上廟裏燒個香,哪像我這麼可憐,只能待在房間裏聽大哥講故事。再這樣下去,我看一直到我死掉了,也別想出山莊一步,所以我才溜了出來。
“我只不過是想好好看看外頭的世界嘛!可是大哥、二哥三天兩頭就來追我回去,要不是我跑得快,早被逮到了!但是大哥、二哥都很聰明,我逃得過一次、兩次,再來可就難說了。我還沒玩夠呢!所以我才會拖你下水。”
“不過,我保證絕不會給你添麻煩,你愛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只要記得帶著我,別讓我被家裏的人捉回去就成了!至於你原本有什麼計畫,也不用因為我而變更,我發誓我會是個最配合的‘鏢物。”
她滿臉期待的看著殷無恨,就盼他搭個腔也好,可惜她說了老半天,他卻連半點回應也沒有。
蘇小惜小嘴一撇,氣惱的道,“你很不賞臉喔!從來都沒有人像你這樣討厭我,大家都說我人見人愛,而且還疼我疼得緊呢!”
殷無恨仍是閉目養神,不吭半聲。
蘇小惜不服氣的朝他扮了個鬼臉。
哼!算了!這回就饒過你,反正來日方長,我蘇小惜總有一天會想到法子,非教你理我不成!她在心裏暗暗發誓。
***
“人!我總算又看到人了!”蘇小惜興奮的呼喊了起來。
她的言下之意,好像殷無恨不是人似的。
的確,這一路上雖然有殷無恨為伴,但他的存在與否根本就毫無差別,
蘇小惜從來沒見有人能把“沉默是金”這四個字的真諦發揮得這麼徹底的!他安靜得簡直要教山也慚愧——一起碼山還有回音。
往往一整天下來,也難得聽他說半個字。和他相處了這麼多大,也難怪蘇小惜一看到人群,就開心得叫了起來。
這個市鎮叫七裏鋪。小鎮並不大,但對久不聞人語的蘇小惜而言,已經夠她滿足了!只見她那雙眼珠不停地東張張,西望望,興奮的看著周遭的事物。
街道上到處可見販賣物品的攤子,以及購買物品的鎮民,將這個小小的市鎮點綴得熱鬧非凡。
蘇小惜一雙眼睛可忙了,又要看看這個攤子賣的玉器,又要望望那個攤子賣的小玩意兒,還得追著殷無恨的腳步,簡直就是將“一心多用”發揮到最高點。
逛了沒幾步路,她突然蹙起柳眉,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
原本熱鬧鼎沸的人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全安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又一陣的竊竊私語,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殷無恨那冷漠疏離的黑色背影上,同時眼神還夾雜著驚疑不定的恐懼。
殷無恨早就習慣了眾人的眼光,他下意識的抬手撫著臉上的疤。自從他的臉上多了那一道疤開始,無論他走到哪里,人們總是以恐懼的眼神看著他,猜測著他是從哪里逃出來的江洋大盜;而且,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冷漠氣息,更是讓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對於人們的防備與驚懼,他早已司空見慣,因此,他仍是邁步往前行,不曾停頓。可是就在此時,他卻聽到身後那個清脆的嗓音嬌聲喊道:“等等我,殷大哥。”
殷無恨一頓,防備的回頭望向蘇小惜。這一路行來,她不是連名帶姓的喊他,就是罵他大冰塊,現在居然喊起他殷大哥來,她又想玩什麼把戲?
蘇小惜對他疑問的神情視而不見,蹦蹦跳跳的奔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衣袖,神情像是在和自家親哥哥撒嬌的小妹妹。“人家好累,再也走不動了,而且人家肚子好餓喔!”
“飯館快到了。”他簡潔的回道。
“不要!人家不想吃飯館裏的東西。”蘇小惜嘟著嘴。
見無恨蹙起眉,她忙又道,“飯館裏的菜色還不就是那幾樣,我早就吃膩了,我們試試別的好不好啊!就吃那個好了!”她的小手指向路邊賣豆腐腦兒的攤子。
殷無恨看了那攤子一眼,既未點頭也未搖頭。
根據這幾天相處的經驗,蘇小惜知道,他若是沒搖頭,便等於是答應了。於是她拉著他的衣袖,奔到攤子前,朝一臉驚懼的老闆甜甜的一笑,開口道:“店家,麻煩給我們兩碗豆腐腦兒。”
老闆看了看面前這嬌俏可人的姑娘,又看了看她身後那一身肅殺之氣的黑衣男子,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道:“馬上來。”他俐落的揮動木勺,舀起了豆腐腦兒。
這句“馬上來”就如同解除魔咒的指令般,立刻讓那些竊竊私語全部止住了,市街又恢復一派熱鬧喧嘩的景象。
不一會兒,兩碗豆腐腦兒就上了桌,蘇小惜迫不及待的嘗了一口,笑眯起眼睛,“店家,你這豆腐腦兒又白又細,而且口感絕佳,真好吃!
“多謝小姑娘讚美,我老李賣的豆腐腦兒可是真材實料,完全沒有偷工減料呢!”
讚美的話人人愛聽,尤其這些話又是出自一個嬌美俏麗的小姑娘口中,簡直是甜人了老闆的心坎裏。只見他光禿禿的下巴高高的昂起,掩不住得意之色。
“嗯——滑而不膩、清爽可口。這功夫恐怕不是一年半載就學得會的吧?”
蘇小惜接二連三的讚美教老闆的骨頭都酥了,也不管一旁還有人等著吃豆腐腦兒,索性坐了下來,“我這一手功夫是我爹傳給我的。要做好這豆腐腦兒,處處都是學問,光是選豆子、泡水就是一門功夫,我足足跟著我爹學了十五年,才學全他的功夫呢!”
“聽起來好困難喔!”蘇小惜眨了眨眼睛。眼角瞥見殷無恨站了起來,忙道:“殷大哥,你不吃嗎?這豆腐腦兒真的很好吃,你不吃一定會後悔的。”
“我到路口去等你,”話未說完,他人已邁向旁去。
“真是的。”蘇小惜轉向老闆,歉然一笑,“殷大哥就是不愛吃甜食,店家大叔,您可別見怪。”
“哪兒的話。”老闆瞄了殷無恨的背影一眼,再也忍不住好奇地壓低聲音問道:“小姑娘,他……是你的什麼人啊。”這小姑娘這般可愛運人,怎麼會和一個那麼嚇人的男人在一起?
蘇小惜注意到周圍有不少人已豎起耳朵,等著她的回答,於是她眼珠兒一轉,道:“他是殷大哥啊!我本是打算去尋親的,卻在半路上遇到了壞人,多虧他救了我,還保護我去找親人呢!你可別看他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他可是個面噁心善的大好人呢!這路上,若非有他的照顧,不知道我會落得怎麼樣的下場呢!”
雖然蘇小惜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的落入周圍一隻只好奇的耳朵內。
“原來如此,不過他臉上那道疤可真嚇人,當初不知道怎麼受傷的?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掙了過來。”
隔壁桌吃豆腐腦兒的客人索性端著自己的碗,坐了過來。其餘眾人看到他這舉動,也紛紛捧著自個兒的碗,圍著蘇小惜坐了下來。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蘇小惜歎了一口氣,“這年頭世風日下,行俠仗義的大英雄更是少之又少,那一次……”她說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可話中的暗示意味卻引起了眾人的想像力,眾人腦海裏全勾勒出一幅英雄落難的畫面。
蘇小惜頓了頓,又道:“那道疤可真讓殷大哥吃足了苦頭呢!人們總習慣以貌取人,一看到殷大哥臉上的疤,就把他歸類成十惡不赦的壞人,個個都避之唯恐不及,真正能夠慧眼識英雄的人是少之又少,所以,殷大哥才會變得這般冷漠。我真盼這世上就多些像店家大叔你們這樣不會以貌取人的,要不然殷大哥多冤枉啊!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是啊!”眾人異口同聲的附和著。
“我剛剛就覺得那個小夥子氣勢不凡,分明是人中之龍,怎麼可能是壞人!”
“這年頭就是有那種喜歡以貌取人的混蛋!那小夥子只是臉上的疤嚇人了些,也沒什麼可怕的嘛!”
“就是說啊!那小夥子分明就是個好人,我老鄧這雙眼睛絕對不會看錯的!”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全都站到殷無恨那邊去了,完全忘了自己剛才正是那種以貌取人的混蛋,更沒人注意到蘇小惜掩住小嘴偷笑。
***
直到夜深人靜,蘇小惜仍止不住唇邊的笑意。
想到那些鎮民對殷無恨的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就忍不住覺得好笑起來。
雖然他們只在小鎮裏待了不到一個時辰,可是,殷無恨的“英勇事蹟”卻已傳遍了這個封閉的小市鎮。
所以,無論他們走到哪家店,都得到了熱情的招待,而且他們對待殷無恨更是殷勤,簡直就像是在款待遠征歸來的大英雄似的,尤其是那賣乾糧的店家競熱情的把手搭上殷無恨的肩膀,一副跟殷無恨是拜把好哥兒們的模樣;一想到殷無恨當時錯愕的表情,蘇小惜就忍不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突然,她的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忙轉過頭,就見殷無恨邁出了破廟,朝她走了過來。
“你還沒睡啊?”她燦然一笑,“那正好,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好美呢!”殷無恨那雙沒有溫度的黑眸定定的看著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低沉的嗓音突然開了口。
“啊?”蘇小惜眨了眨眼,一臉疑問,“你在和我說話?”
他冰冷的眼眸仍舊定在她臉上,顯然就是在和她說話。
“你真的在和我說話!”蘇小惜驚訝的嚷了起來。
相處了這麼多天,殷無恨始終難得主動開口說話,即使被她通急了,也頂多吐出幾個簡單的音節罷了。現在他居然主動開口與她說話,讓她不禁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連回答都忘了。
“你為什麼要讓那些人誤以為我是好人?”
雖說當時他已先到路口等她,可是她在攤子上所說的那些話,仍是一字一句的飄進了他耳裏。
蘇小惜一怔,“你本來就是好人嘛!”
殷無恨冷哼了一聲,“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用你多管閒事!”
“你到底在說什麼?誰同情你了?”蘇小惜蹙起眉,“堂堂一個玄武堂的殷大堂主,哪里需要人家同情了?我還比你更需要別人的同情呢!幹嘛沒事就擺一張臭臉,難怪別人看到你就怕!”
“別人怕我是我的事,用不著你多事!”他早就習慣了旁人恐懼的眼神,不需要她編造一堆假故事,硬要旁人對他有好感。
“原來你是在介意這檔事啊!”蘇小惜總算弄懂了。“我承認我是耍了點花招,但是我說的大部分是事實啊!江湖上只要提到玄武堂的殷無恨,誰不豎起大拇指稱好?而且,一些武林後輩更是把你當成英雄人物般來敬重。那些村民見識不廣,一看到你的外表就怕,我只不過是點出事實,讓他們知道真相罷了!”
“我並不在意他們怕不怕我。”
“你若真的不在意,也不會半夜不睡覺,跑出來找我興師問罪了。”
殷無恨眸閃過一絲寒光,然後他轉過頭,不再多說,逕自折回破廟內。“其實人生在世,又有幾個人能夠不畏旁人的眼光呢?”蘇小惜也跟著走進去,在火堆旁坐了下來。“就拿我來說好了,只要蘊華姐姐垮下臉來,我就好害怕呢!她最凶了,一天到晚只會威脅我吃藥、吃飯的,連爹爹、哥哥們都沒她凶呢!”
原來還有人管得住她!?
“那是當然。’”蘇小惜的回答讓殷無恨嚇了一跳,他竟然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話說了出口。而蘇小惜渾然不覺他的驚訝,仍是一個勁兒的道:“就連我那兩個哥哥,對蘊華姐姐也得敬上三分呢!”
頓了頓,她又繼續道:“其實會在意別人的想法是一件好事啊!因為你會在意就表示你有感情,有感情就有一顆柔軟的心,有一顆柔軟的心就不會去傷害別人,總比那種麻木不仁的人好多了。”
感情?柔軟的心?
殷無恨冷冷的一笑,右手下意識的撫過臉上的那道疤。自從那雙白皙素手揮動刀刃,無情地劃過他的臉的那一刻起,他的感情就已經被斬斷了,而他的心更是失去了對所有事物的熱忱。而她居然說他有感情,有一顆柔軟的心?
“你不信?那我說給你聽。第一,江湖雖然傳說你下手狠辣、絕不留情,但你卻從來不濫殺無辜。”蘇小惜扳著手指,數起他的優點。
“我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殷無恨冷冷的說。
“第二,我請你保我的鏢,你大可以不理會我,就算我硬纏著你,你多的是辦法可以甩掉我,如果你真的無情,那我以吞下玄武權杖來威脅你的手段,根本就沒有效,一個無情的人根本就不會理別人的死活,你直接殺了我,剖開我的肚子取出權杖,總比保我六個月來得省事多了。”她不氣餒繼續說道。
“神算山莊並不好惹,我無意樹敵。”他依舊是一貫的冰冷表情。
“第三,你若無情,那夜我落入溪中,你也毋需救我,讓我活活淹死,你便可以理所當然的割開我的肚子,取出玄武權杖。”
“我既答應保你,就不可能讓你有任何閃失。”
沒想到殷無恨這人冰塊向來沉默寡言,說起話倒也是挺口齒伶俐的,她的三個理由全教他駁了回來。
蘇小惜眼珠兒轉了轉,愛笑的菱唇勾起了一抹狡黠的弧度。
“第四……”她拉長了音,然後毫無預警的撲到他身上,勾住他的頸項。
蘇小惜不等他說完,便搶著道:“第四,這一路行來,我三天兩頭便藉口腳痛,賴著你背我。以你的武功,你大可以甩下我,但你雖不高興,卻也從未拋下我。我想,神算山莊沒這麼大的面子,可以讓你殷大堂主放下身段背我吧!”
她淘氣的對他綻出一臉笑意,慧黠的星眸盯住那冷漠的臉龐,滿意的看見他不自在地撇過了臉,一臉被逮個正著的尷尬表情。
“所以,我認為你是故意板著一張冰塊臉來嚇人,骨子裏卻是個大好人。這下子,你無話可說了吧?”她可得意了。
“我……”殷無恨還是頭一回說不出話來,素來冷漠的表情難得染上一抹狼狽。
蘇小惜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啦?人家是讚美你耶!要是別人這樣讚美我。我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哪像你還是板著一張臉,讓人瞧不出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別鬧了,下來!”雖然殷無恨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但臉部線條卻多了點不自在。
“不要。”蘇小惜的小腦袋瓜晃了晃,“我偏不要。”
“你……”殷無恨本沉下臉來嚇她,卻發覺自己的臉怎麼也垮不下來。
“又想要瞪人啦?這招已經行不通啦!”
蘇小惜眼珠兒一轉,菱唇勾起了一彎不懷好意的弧度;殷無恨看了,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馬上聽到她清脆甜美的聲音道:“要我下來也成,你笑一個給我看,我就馬上下來。”
笑?他有幾年沒笑過了?近二十年行屍走向的日子,早就讓他忘了笑為何物,而這個女娃兒竟然叫他笑?
“你不笑,我就不下來喲。”蘇小惜威脅著,一臉淘氣的模樣。“要是你笑不出來,那我幫你好了。”
她的青蔥玉指在他的面前晃啊晃,然後鑽向他的胳肢窩,打算呵他癢。
“蘇小惜!”殷無恨大喝,急急伸掌擋住她的手。
“別胡鬧!”
“誰胡鬧了?我非要看到你笑不可。”
蘇小惜玩得興起,兩隻手更加放肆。她下足決心,非搔到殷無恨的癢不可。
正當她玩得不亦樂乎時,一聲暴喝陡地啊起,“你們在做什麼?!”
探向殷無恨腋下的手指驀地停住,蘇小惜望向聲音來處,嚇得一張小臉全白了,“二哥。”
看著蘇小惜,再看看殷無恨,站在破廟門口的蘇二氣得暴跳如雷,“惜娃,你還不給我下來,
你們這樣孤男寡女的,成何體統?”一個年輕小姑娘攀在一個大男人身上,這姿勢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暖昧。
蘇小惜顧不得與殷無恨玩鬧,趕緊翻身下來,急急的解釋,“二哥,我們……”她還沒來得及說完,蘇二便打斷她的話,“好啊!殷無恨,枉費你還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竟然勾引我這年幼無知的妹子,你知不知羞?”
“二哥你誤會了……”
“你閉嘴!”蘇二大喝,矛頭再度轉向殷無恨,“殷無恨,你好大的膽子,敢勾搭我的妹子,今日就教你見識神算山莊的厲害!”說完,只見他的左掌劃了個半圓,招式淩厲的朝殷無恨攻去。
“二哥。”蘇小惜急得跳腳,卻無力阻止,兩人已然開始對打。
蘇二深怒殷無恨“勾引”自己的妹子,因此下手毫不留情,使出的全是致命招數;殷無恨亦非等閒之輩,神桌上殘破的神像被他的掌風一掃,頓時震得粉碎,就連右側那堵牆壁也抵擋不住兩人的掌力,“轟隆”一聲垮了下來。
蘇小惜看得心焦如焚。她知道脾氣火爆的二哥,若不與殷無恨拼個你死我活,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兩個人無論誰受傷,都非她所願,情急之下,她慘叫一聲,揪住胸口,跌坐在地。
蘇二與殷無恨兩人鬥得雖急,但蘇小惜的叫聲仍清清楚楚的傳進兩人耳中。
蘇二心頭一凜,顧人得與殷無恨打鬥,身形一轉,火速奔至蘇小惜身旁,焦急的道:“惜娃,怎麼了?”
“痛……胸口痛。”蘇小惜抓著胸口,小臉揪成一團。
“怎麼可能?那回魂花不是……惜娃,你撐著點,二哥馬上帶你去看大夫。”
蘇二彎腰便要抱起她,可是雙手還沒碰到蘇小惜,忽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心頭警鐘頓時響起,但視線已被一陣白色煙霧擋住。
蘇小惜跳了起來,一把拉住殷無恨,急急的道:“殷大哥,我們快跑!”
第四章
情愫
一重山,兩重山,
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鞠花開,鞠花殘,
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粟風月間。
—李煜•長相思(一)
一身濕淋淋的從水中爬了起來,蘇小惜已經累得連動都動不了,整個人癱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晨間的陽光由雲間透了出來,又是新的一天的開始。
昨晚真是一個漫長的夜晚,先是被蘇二逮了個正著,好不容易跑出了破廟,沒想到,龍少奕居然就在外頭候著。
前有蘇二、後有龍少奕,真是應了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慘狀!可憐了她和殷無恨這兩隻蟬兒,又耗了
不少時間、氣力才擺脫了他們兩人的糾纏,她現在還能好端端的看著晨間朝陽,真是老天保佑!
“起來。”殷無恨的聲音忽然響起。
“不要,我好累,”蘇小惜覺得全身無力,根本就懶得動。
“你的手受傷了。”股無恨看見她的衣服被血染紅了一片,看來她似乎傷得不輕。
“不礙事的。”她敷衍的答道。
話才說完,蘇小惜已經被殷無恨拉坐了起來,靠在他偉岸的胸膛前,同時右手的衣袖也被他卷高。
殷無恨一看到她手臂上那道深得快見骨的刀傷,一雙劍眉不禁蹙了起來。
“你根本就不必挨這一刀。”
“不小心的嘛!”蘇小惜吐了吐舌,窩進他的汗裏。他的胸膛好溫暖、好舒服喔!
“你是故意的,你明明就已經看到龍少奕的刀子砍了過來。”他不容許她打馬虎眼,一臉嚴肅的道。
“看是看到了,可是閃不開呀!你忘了我根本就不會武功。”她真的好想睡覺,偏偏他話又突然多了起來。
“你明明可以閃開的,但是你故意挨那一刀,因為你知道只要你受了傷,你二哥就會轉而攻擊龍少奕,如此一來,我們就有機會逃走。”
既然動機被看穿了,蘇小惜也就不再否認,“那是最有效的方式,要不然,誰知道還得跟他們兩個纏鬥多久?”
一開始,本來是蘇二與龍少奕聯手夾攻殷無恨,鬥了好一會兒,卻無法奈何得了殷無恨:又鬥了半晌,也不知道龍少奕哪根筋不對勁,突然拋下殷無恨,長刀一揮,轉而攻向一旁的蘇小惜。
於是,情勢一下子逆轉,變成殷無恨與蘇二兩人聯手保護蘇小惜。
蘇小惜何等冰雪聰明。馬上就猜出龍少奕自知不是殷無恨的對手,所以改變主意想捉住她,藉以威脅般無恨就範。
她也心知蘇二疼她入骨,若是自己被龍少奕所傷,蘇二決計饒不了龍少奕,於是她逮住機會,故意挨了龍少奕一刀,然後趁著蘇二勃然大怒,將怒意移轉到龍少奕身上時,趕緊借著殷無恨逃之夭夭。
“我說過,我既然答應保你,就不會讓你被捉回去。”殷無恨眉頭皺得死緊。
“你別那麼在意嘛!更何況、我又不覺得痛啊!”為了像要證明自己的話,蘇小惜揮了一下了臂,卻牽動了傷勢,疼得她忍不住齜牙咧嘴了起來,瞌睡蟲全飛到天邊去了。
“你的傷口深得都快見骨了,還能不痛?”殷無恨冷漠的聲音裏帶著不悅。
他取出金創藥替她敷上,又撕了一截衣服替她包紮傷口。
蘇小惜陪著笑,連忙轉移話題,“你到底是哪里惹到龍少奕?他為什麼老是要找你麻煩?”
“一點小過節罷了。”殷無恨輕描淡寫的說。
見他似乎不想回答,蘇小惜聳了聳肩,也就不再多問。突然,她的鼻子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
嚏,她雙手環抱住自己,可憐兮兮的說道:“有點冷耶!”
昨晚,兩人為了躲避蘇二和龍少奕的追蹤而跳入溪流,弄了一身濕,而他們的包袱還留在破廟裏,來不及帶走,因此,也沒有衣服可以替換,若不先想法子把身上的衣服弄幹,蘇小惜已受了傷的身子可能會受不了。
殷無恨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不遠處正有一戶人家,於是抱起蘇小惜,前往叩門。
那戶人家只住著一對老夫婦,乍見殷無恨,嚇得以為遇到了強盜,頻頻求饒發抖,最後還是蘇小惜開口解釋,才安撫了兩個老人家。
不一會兒,蘇小惜已換上老婆婆年輕時的衣服,手棒著一碗熱湯喝了起來。
讓蘇小惜休息了一個上午,他們才又上路。
一路上,殷無恨只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也說不上是哪里不對勁,又走了一段路,他總算發覺問題出在哪里了。
那一向蹦蹦跳跳、愛玩愛鬧的蘇小惜怎麼突然安靜了下來,一路上,根本就沒聽到她發出半點聲音,這未免太反常了。
“哎喲!”蘇小惜痛叫了一聲,捂住鼻子,“你幹嘛突然停下來?”頭一抬,就看殷無恨冷冷的眼眸正盯著她。她困惑的張大了眼睛,“怎麼啦?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素來靈活有神的星眸也顯得無精打采的,除此之外,倒是沒什麼異常。
遲疑了一會兒,他才問道,“你……你的傷口還痛嗎?”似乎是想提振精神。
大概是累了吧!昨晚鬧了一整夜,她受了傷又落水,只歇息了一個上午又繼續趕路,對她這樣柔弱的女娃而言,根本上不夠的。
“再過十個時辰,我們就進城了,到時就在那兒找個地方歇腳。”殷無恨道。
好一會兒,蘇小惜才應了一聲“嗯”。
殷無恨又看了她一眼,才轉身繼續前進,走沒幾步,身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他迅速的轉過頭,就見蘇小惜整個人趴跌在地上。
“你怎麼了?”殷無恨大步一跨,趕到她身邊。“不小心絆倒了。”蘇小惜吐之下舌,
眼睛又用力的眨了好幾下,“沒事,我馬上起來。”
手撐住地面,正想要站起身時、眼前卻突然一黑,失去了意識。
***
好熱……身體好像要燒起來似的,偏偏骨子裏又竄起了一陣寒意,冷得她不停地顫抖。
她又發病了嗎?這回好像和以往不同,以前每次發病,胸口總是疼得緊,整個人像是被活生生的撕裂開一般。
可這回去卻是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讓她覺得好難受。
突然,她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說話。
“看來……她得了風寒……”一個蒼老而帶著恐懼的聲音說道。
“你一定要……”這是殷大哥的高音,看來還有人被他嚇到了。其實殷大哥人很好,只是臉上的表情冰冷了些,有什麼好怕的?
漸漸地,說話聲消失了,蘇小惜突然覺得有點慌。周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這是哪里?她不想待在這麼暗的地方,她討厭這裏,她想跑,身體卻重得跑不動……
恐懼朝著她席捲而來,她開始掙扎,身子卻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捆住,掙也掙不開。
爹爹、哥哥、蘊華姐姐、殷大哥,你們在哪里?惜娃不要在這裏,誰來救惜娃出去啊?
殷無恨捧著煎好的藥,才剛推門進來,便看到蘇小惜不停的喘息著,她那小小腦袋左右晃動著,雙眼雖然仍緊閉著,但一張小臉上滿是恐懼。
他太清楚這種被夢度糾纏的恐懼感。於是他放下藥碗,趕到床邊,輕拍著蘇小惜的小臉,“醒來,蘇小惜,醒來!”
“不要……”她喃喃囈語,“好黑……我好怕……哥哥……蘊華姐姐……殷大哥……”
“夠了,蘇小惜,該醒了!”他繼續拍著她的小臉,“你只是在作噩夢,該醒了!”
又過好一會兒,蘇小惜總算張開了眼睛。她一雙大眼先是茫然的眨了眨,然後才回過神來,她一看見殷無限,便猛然撲進他的懷中,像溺水的人抓住浮術般的緊緊抱住他,小小身子不住地顫抖著。
殷無恨一怔,沒想到她居然會被夢魘嚇成這樣。他知道自己該說些安慰的話,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從何安慰起,只能張著嘴巴,吐不出半句話來。
半晌,蘇小惜才鬆開手,歉然一笑,“我沒事了。”沒想到,她才一抬頭,一陣暈眩又再度襲來,人就往後倒了下去。
殷無恨及時接住她軟倒的身子,扶著她坐好後、才捧過藥碗,送到她的唇邊。
看到墨黑的湯藥,蘇小惜眉頭馬上皺了起來,“又要吃藥……”
“可以不喝嗎?”蘇小惜可憐兮兮的道。但在接觸到殷無恨的眼神後,她知道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忍不住咕噥著,“什麼回魂花嘛!連個風寒都擋不住。”
“你說什麼。’”
“沒有啦!”她認命的接過藥碗,一口將湯藥飲盡,然後吐了吐舌,“好難喝喔!”
監督著她喝完藥,又扶著她躺好,殷無恨才直視著她的眼睛,開口問道:“你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說?”
“啊?”太陽穴傳來的陣陣抽痛,使蘇小惜的反應慢了半拍,好一會兒
才把殷無恨的話聽了進去,她含糊的答道,“我以為不管它就沒事了,以前都是這樣的。”
殷無恨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並沒有說話。
好冷……體內深處的那股寒意又竄了上來。蘇小惜強忍著痛苦再度開口問道:“殷大哥,這裏是哪兒?”
“安西鎮的一家客棧。”
注意到她身子正不住的發抖,他轉身走向門外。
“殷大哥,你去哪里?”瞥見殷無恨止欲離去,她急急叫著。
“我去找夥計多要一床棉被,”他看見她眼中的不安,下意識的又加了一句,“我馬上就回來。”
不一會兒,夥計馬上張羅了另一床棉被上來。
雖然殷無恨馬上將棉被蓋上了蘇小惜的身子,但她體內的寒意仍舊張狂的肆虐著。她勉強擠出一抹笑意,
“殷大哥,你真好。”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她會說他好了。
殷無恨淡淡的道,“別說了,你的身子還在發熱,還是多睡一會兒吧!”“我不累,不想睡!”
她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居然還說自己不累!?殷無恨無奈的搖了搖頭。
看來她真的被方才的夢魘嚇到了,才會強撐著發高燒的身子,怎麼也不肯入睡。
打從認識蘇小惜起,總見她一派天真無憂的樣子,看得出在神算山莊是備受寵愛的嬌嬌女,沒想到,她也有擺脫不開、令她恐懼至極的夢魘。
“不睡的話,就閉上眼睛歇一歇吧!”
蘇小惜仍是搖了搖頭,咬著下唇,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她受了傷,自己也得負點責任吧!殷無恨的心裏冒出一個聲音來說服自己。
“你說故事給我聽,我就閉上眼睛休息。”
“我不會說故事。”
“騙人,小時候,你娘總說過故事給你聽吧!”
殷無恨身子一僵,半晌後才道:“沒有。”
“那……你說說你的冒險事蹟。”她早就想聽聽他的那些冒險故事了。
“我沒有什麼冒險事蹟可說的。”殷無恨搖了搖頭。
“還說沒有,江湖上傳說你在大漠力挑盜匪、天山絕頂采雪蓮、西域剷除魔教,這些事總不會是假的吧!”蘇小惜可是清楚得很。
“你怎麼會知道?”殷無恨一怔。
“大哥告訴我的。”
“你既然都知道了,也沒什麼好說的。”
“才不是……”蘇小惜的聲音微弱了些,但隨即又高昂起來,“聽當事者親口說,一定比旁人說的來得精采!”
殷無恨拗不過她,只得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只不過是路經漠北,正巧碰到那群沙漠盜匪做案,這才順手結了他們。”
“哪有人這樣說故事的?”蘇小惜噘起唇,“說故事就應該要有高潮起伏,哪有人兩、三句就說完的?”
“我說過我不會說故事。”
蘇小惜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重.
“你只是不愛……說話,不過你是個大……好人。”她的聲音變成了呢喃低語。“殷大哥……你不討厭我了,是不是?”
殷無恨又是一怔。
“我知道你一開始……是很討厭我的……你覺得我是個任性、刁蠻的姑娘,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她說的是事實。一開始,他確實對她沒有好感,但不光是針對她,他對所有的女人都沒有好感。
“不過現在,你會關心我了……還照顧我、說故事給我聽,這就代表你不討厭我了……”
殷無恨以為她睡著了,不料,隨即又聽到她的聲音響起,“殷大哥,我告訴你喔!雖然你老是冷冰冰的,可是我還是很喜歡你,就像喜歡爹爹、大哥、二哥、蘊華姐姐一樣……”
終於,她那雙星眸緩緩的閉上,漸漸的沉入睡鄉。
瞪著她雙眸緊閉的小臉,殷無恨久久無法做聲。
自從碰到蘇小惜之後,他的人生就開始起了變化。第一次被人強迫接鍍、第一次被一個女娃兒賴著不放、第一次照顧別人、第一次說故事哄人……
一開始,她就認定她是個刁鑽任性的大小姐,完全不想與她有任何交集,原本只想保她半年,好拿回玄武權杖,可是現在……
想著想著,殷無恨的手下意識的拉起被子,密密實實的蓋在蘇小惜的身上。
她說,她喜歡他,就像喜歡她的爹爹、大哥、二哥、還有那個什麼蘊華姐姐一樣……
頭一回,有人說喜歡他……看著她因高燒而泛著不正常紅暈的推氣小臉,他一向冰冷的眼眸不自覺的柔和了下來。
或許這就是多了一個妹妹的感覺吧!一個有點任性、淘氣又愛耍賴的妹妹,卻也是個會排遣他的寂寞、溫暖他冰冷的心的妹妹。
有一個這樣的妹妹,感覺倒也挺不錯的。
***
威嚴莊重的府邸傲然矗立在大街上,琉璃屋瓦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大宅門口兩側,黑底黃圖的旗幟迎風飄揚。掛在屋簷下的黑色匾額上寫了幾個大字——一玄武堂。
一名俊美斯文的年輕男子快步的朝玄武堂行去,才剛跨上階梯,兩旁守衛立即躬身行禮,“副堂主。”
年輕男子揮手道:“免了,堂主在哪里?”他的聲音帶著掩不住的興奮。
“堂主人在大廳裏。’”
守衛的話聲不斷,那年輕男子已經疾步邁進宅院,如狂風般的往大廳掃去。
進大廳,年輕男子的態度馬上一反方才的急促,他悠然自在的邁向桌旁的椅子,大刺刺的坐了下來,毫不客氣的拿起桌上剛剛斟滿的酒,一飲而盡,眼中閃著戲謔的笑意。
“我說堂主,你總算是出現了。你再不回來,咱們玄武堂可要倒了。”
這名年輕男子正是無極門玄武堂的副堂主——尹牧東。
殷無恨緩緩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旋即又移開視線,取了另一個酒杯,再次斟滿酒,誰知酒壺尚未放下,那杯酒又遭尹牧東半途攔劫,送進他饑渴的肚子裏。
“喝兩杯酒總不為過吧!”
“四大分舵接連遭人劫鏢,這酒你還喝得下去?”
尹牧東嗤笑出聲,“當年,你連問都沒有問我一聲、就把整個玄武堂丟給我,我沒把玄武堂弄倒,已經算是客氣了。”
這麼大的一個玄武堂,就這麼隨隨便便丟給他,自己卻一走了之。害他這三年來,日也操、夜也操,大好時光全浪費在繁瑣的公事上頭,他真是遇人不淑,跟錯了主子。
“你是故意讓那些鏢貨被劫走的。”殷無恨的這句話不是詢問,而是直述。
“冤枉啊!堂主。”尹牧東叫得誇張。“人家要來劫鏢可不是我能控制的,況且那龍少奕的目標是你耶!我說堂主,你到底是怎麼惹到龍少奕那個煞星的?”
“該不會是你橫刀奪愛,搶了人家的心上人吧?要是這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喔!俗語說得好,朋友妻,不可戲’啊!”
他唱作俱佳的說著,還不忘偷瞄殷無恨一眼,卻見他那張臉仍是沒什麼表情。唉!
真掃興,這三年的離群索居,竟沒讓他多一點人氣,反倒是更像木頭了,怎麼逗都沒反應,枉費他表演得這般賣力。
“廢話說完了吧!可以談正事了嗎?”懶得再看他裝瘋賣傻,殷無恨直接切人正題。
“廢話?”尹牧東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的張大嘴,“我哪是在說廢話,我說的可都是和失鏢之事有關……”
他的話還沒說完,已被殷無恨切斷,“遭劫的那些鏢貨有下落了嗎?”
“誰知道龍少奕把那些鏢貨藏哪兒去了?”尹牧東悻悻然的道:“我已經派兄弟們出去查探了,可是你也知道,龍少奕向來是獨來獨往的,所以調查起來特別費事。”
“查過百花穀了嗎?”百花谷是龍少奕的藏身所在。
“已經派弟兄去過了,不過全讓龍少奕踢了出來。我看,除非是我們敬愛的堂主親自走一趟,說不定龍少奕會願意敞開大門迎接呢!聽說龍少奕有個師妹,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說不定堂主還可以親眼見到美人兒,擄獲美人兒的芳心。你說是不是,堂主?”尹牧東的笑聲中充滿曖昧。
殷無恨那張石雕般的臉龐仍然沒有任何波動。
他閉目思索了良久,才道:“繼繼續人追查。還有,堂裏的綱紀太鬆散了,需要好好的整頓一番。”
尹牧東攤了攤手,“沒辦法啊!大樹牛蠹蟲。玄武堂裏裏外外這麼多事,你淨丟給我一個人管,我已經是一個人當三個人用,有疏失也是在所難免,更何況,堂裏的弟兄眾多,個個心高氣傲,除非……”他那雙眼不懷好意的望向殷無恨。
“‘百曉生’尹牧東的能力應該不只這樣。”
殷無恨道。
“別說了,我怕暈,禁不起被人灌迷湯;堂主,你也逍遙得夠久了,該回來管事了。”他承認失鏢之事,是他有意放水,可若不這樣做的話,殷無恨是怎麼也不會回來的,現在好不容易地回來了,他……不會再輕易的放他走了。
尹牧東本想再說些什麼,卻突然聽到一個焦急的聲音喊道,“姑娘,你別亂闖啊!”
話聲甫落,就見一名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一看到殷無恨.她立即露出如釋重負的表呢,“殷大哥。”
“姑娘……”一個丫鬟追了進來,一看到殷無恨和尹牧東兩人,趕緊結結巴巴的開口解釋,“堂主、副堂主,蘇姑娘她……”
殷無恨點了點頭。他非常清楚,蘇小惜若是想亂跑,一個小小的丫鬟絕對擋不住她。他轉向蘇小惜,還沒開口,蘇小惜反倒先說話了。
“你怎麼可以讓人家睡著?”她清脆的聲音帶著抱怨。
“生病本來就應該休息。”殷無恨淡淡的道:“你不在床上躺著,怎麼跑出來?”
“我以為你丟下我不管了。”蘇小惜噘起小嘴。“這裏是哪兒啊?”
“玄武堂。”
“我們已經到京城了啊!”她驚訝的眨了眨雙眸,不知道自己這一昏,早就過了七大。
“回房去歇著吧!”殷無恨低沉的聲音注入了不容叵駁的堅,他轉向一旁的丫鬟,“帶蘇姑娘回房去休息。”
“不要、不要!”蘇小惜猛搖著頭。她避過了丫鬟伸出來的手,雙手一伸,攀住殷無恨的頸項,堅持不肯回房。
“小惜。”殷無恨沉下臉來。
“不要,讓我待在這裏。我保證我一定會安安分分、不吵不鬧的,好不好,不然我又要作噩夢了。”她軟語央求,雙手依然攀得死緊。
不知為何,蘇小惜只要看到殷無恨就覺得很安心,好像只要有他在,深藏在她內心深處的夢魘就不會跑出來騷擾她。
殷無恨本想拒絕,但是,一想起這幾天她夢魘頻頻,睡得不甚安穩的模樣,他竟遲疑了,“不回房裏歇著,就在這兒閉著眼睛休息一下吧!”這幾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大手也撫上她秀髮,讓她趴在自己懷中。
蘇小惜綻出了一朵甜美的笑容,乖乖的閉上眼睛。他的手雖然總是冰冰冷冷的,可是卻教她安心。
沒一會兒,就聽見均勻的鼻息聲傳來,蘇小惜終究抵擋不了倦意,沉沉的進入夢鄉。
看了這一幕,一旁的尹牧東嚇得目瞪口呆,嘴已張得大大的,久久說不出話來。
殷無恨不悅的道,“合上你的嘴。”
他的一句話,總算把尹牧東的神志拉了回來,他劈頭就道:“你真的是堂主?那個冷冰冰、毫無人氣、沒有七情六欲的玄武堂堂主?”
殷無恨一雙劍眉擾得更緊了。這尹牧東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尹牧東看了看伏在殷無恨懷中的小姑娘,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這冷得如同冰山的堂主,居然對一個小姑娘如此照顧有加,還任她又樓又抱的!?
他還記得四年前,海鮫幫的大小姐看上殷無恨,千方百計的想勾引他,最後連投懷送抱的手段都使上了,結果一隻手差點被殷無恨扭斷,而且還被他無情的丟出門外,當時被江湖中人引為笑談。
現在這小姑娘又是撒嬌、又是硬纏的,居然還能夠好端端的趴在殷無恨的懷中休息,一臉安然自在的模樣,這簡直……簡直……
“看夠了嗎?看夠了是不是該談談正事了?”殷無恨沉聲道。
尹牧東完全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裏。他指著蘇小惜,問道:“她……她是什麼人?”
這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能夠讓殷無恨破例對待。
“蘇小惜,她是神算山莊的三小姐。”他淡淡的說。
“神算山莊?”尹牧東瞪大了眼睛。
他早猜到這小姑娘非等閒之輩,但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是神算山莊的人。他忍不住又看了蘇小惜一眼,只見她一張小臉俏麗可人,神情安然無優。
怎麼也無法把她和那隱身於江湖幕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算山莊聯想在一起。
“她怎麼會……會和你在一起?”尹牧東一臉的不解。
“她找我托鏢,保她六個月。”殷無恨言簡意賅的道。
這樣的答案自然不可能讓尹牧東滿意,於是他鍥而不捨的追問,終於東拼西湊的得知整個前因後果,然後,他又是捧腹,又是拍桌的,笑得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殷無恨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等他笑完。這世界上不怕他的人不多,除了義父。三位師兄妹及蘇小惜之外,就只有尹牧東了。
過了好半晌,尹牧東的笑聲總算暫時止住了,他抹抹眼角的淚,說道:“這小姑娘還真有趣,居然想得到把玄武權杖吞到肚子裏這一招,不愧是神算山莊的人。”
說完,他忍不住又大笑了起來。
“廢話說完了嗎?”尹牧東的笑聲囂張到簡直欠挨,可偏偏自始至終,殷無恨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好像尹牧東笑的人不是他似的。
“好、好。”尹牧東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嘴角依舊帶著一絲笑意,“不過我總算知道為什麼了。”
“什麼為什麼?”
“就是為什麼一向不過問江湖事的神算山莊,會突然找咱們玄武堂麻煩這檔事啊!而且,不止咱們玄武堂,就連朱雀、青龍、白虎三個堂口,也都惹了一身腥,人家指名道姓,說是要殷無恨親自出面解決,我本來還覺得奇怪,咱們殷堂主什麼時候惹上神算山莊這麼難纏的對手,原來是人家的小姐被你拐跑了,也難怪神算山莊的人會緊張。”
“神算山莊……”殷無恨沉吟著。
“我本來頭痛得很,一個龍少奕已經夠麻煩了,現在又加上一個神算山莊,不過照這個情形看來,事情也不難解決,只要你殷堂主撥個空,帶這個小姑娘回神算山莊負荊請罪,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嘛!想必他們也不會太為難你的,是不是?”尹牧東說得搖頭晃腦的,一臉戲謔的表情。
“你在胡扯些什麼。”殷無恨沉下臉。
“我胡扯?”尹牧東指指自己的鼻子,一臉冤枉,“事實就擺在眼前,我哪有胡扯?人家小姑娘都躺進你的懷裏了,我看就連同天和你一起長大的朱雀堂堂主也不曾躺在你身上歇息吧,男女授受不親,難不成你想賴?”
“她只不過是個女娃兒。”殷無恨說道。
“她看來已經十五,六歲,都可以成親了。”尹牧東繼續說著。
“你……”殷無恨不擅言詞,怎麼也比不過尹牧東的伶牙俐齒。
尹牧東眼看自己占了上風,滿臉全是小人得志的表情,“被我說中了,是不是?我說堂主,你就別再假了,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麼好害羞的?再說,我跟著你這麼多年,可沒見你對哪個姑娘這般照顧過,這下子,你想賴也賴不了了。”
“我只不過當她是妹妹罷了。”他殷無恨怎麼可能會對蘇小惜產生男女之情?別傻了!
“妹妹!”尹牧東揚起眉。“我妹妹要是生病時,膽敢耍賴不休息,我不把她揍得屁股開花,乖乖躺回床上才怪!”
“你……”殷無恨再次語拙,突然有一股衝動想送尹牧東一拳,打掉他滿臉“好笑”的表情。
看著殷無恨被自己逼得無話可說,不但失去了平常的冷靜,臉色還一陣青、一陣白的,尹牧東不由得暗暗偷笑。
他莫名其妙的被迫扛起玄武堂的重擔長達三年的冤枉氣總算是消了些,但他可不打算這麼快就饒了殷無恨,他還沒玩過癮呢!
“怎麼?無話可說了?那好,我馬上就派人去準備婚事。玄武堂堂主的婚事可馬虎不得,我非把它辦得轟轟烈烈的不可!”他偷偷瞄了殷無恨一眼,滿意的看到殷無恨的臉色轉為鐵青。
尹牧東忍著笑,又待加油添醋一番,卻見蘇小惜正慢慢的張開眼睛。
她先是一臉茫然的環視著四周,最後將視線停在尹牧東身上,然後掩著小嘴打了個呵欠。
“你好吵喔!”她抱怨道,聲音因渴睡而顯得有些含糊。過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比神算山莊裏的大母雞還吵。”
尹牧東指著自己,愕然的張大嘴巴,久久合不攏。
她居然說他這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翩翩公子很吵!?還把他比喻成大母雞?
“再吵就把你宰來燉湯喝!”蘇小惜威脅的咕噥著,星眸再次閉上,又沉入了夢鄉。
此時,殷無恨又恢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他對著僵在他面前的尹牧東道:“讓開!”
然後,他抱起了蘇小惜,邁步跨出大廳。
第五章
瞭解
花明月暗飛輕霧,
今宵好向郎邊去。
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步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一李煜.菩薩蠻
一看到來人,尹牧東先是朝殷無恨翻了個白眼,隨即在臉上堆滿了個笑,一瞼熱忱的迎了過去,“原來是褚少爺,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免了。兵部尚書的獨生子褚人傑大剌刺的在殷無恨身旁坐了下來。他因縱欲過度而顯得有些青黃的臉龐上滿是傲慢,說道:“廢話不用多說,我今天是來討個交代的,鏢貨找到了沒?”
“目前已經有線索了。”
“線索?我爹費了九牛二虎之
力,才得到這千年靈芝以及價值連城的和闐美玉,原是打算在皇上過壽時進獻的壽禮,眼見皇上大壽將屆,你們居然還未把失物找回來?”
“素聞玄武堂是天下第一的鏢局,辦事可靠,委託之物從未有所閃失,看來也不過是以訛傳訛。浪得虛名罷了。”褚人傑鼻孔朝天,一副不可一世的高傲貌。
殷無恨眉頭微微一皺,開口道,“在皇上大壽之前,玄武堂絕對會把失鏢尋回的。”
“口氣倒是挺狂妄的。”褚人傑冷哼了一聲,手上的摺扇礙眼的搖了搖。“你說皇上大壽前必然會找回失鏢,這話可有憑證?”
“皇上的壽禮被劫可不是件小事,光憑你‘玄武堂’三個年……”
褚人傑不屑的瞄向殷無恨,只見他冷淡的黑眸突地閃過一抹寒芒,讓褚人傑心頭一凜,風涼話到了口邊,竟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當初接鏢時,契約書上白紙黑字寫得分明,若是鏢物有任何閃失,玄武堂自常負起賠償的責任。”殷無恨緩緩的道。
“你們賠得起嗎?”
他就是看殷無恨不順眼,明明是個江湖草莽人士,搞丟了鏢貨,氣焰還這般高。尤其是他那一臉冷漠的表情,分明是不把他這官家少爺放在眼裏,他若不刁難刁難他,難消心頭之氣。
京城之中,多的是這種仗勢淩人的富家少爺,殷無恨接鏢多年也見多了,因此,他對褚人傑惡意的言辭並沒有動氣,只是淡淡的道,“此事不勞褚少爺費心,玄武堂既然敢接鏢,就有本事負責。”
“是嗎?不是本少爺信不過玄武堂,只是,已經過了一個月……”
褚人傑話還沒說完,便聽見一陣匆促的腳步聲響起,隨即,一個湖水綠的身影奔了進來。他眼前一花,那抹身影已奔到殷無恨面前,用著興師問罪的口氣問道,“殷無恨,你為什麼不許我出去?”
“小惜。”殷無恨轉向蘇小惜,只見她氣鼓了一張小臉,噘著小嘴瞪他,神態嬌俏可人。
“我請你保我的鏢,並不代表你可以拘禁我!”蘇小惜氣呼呼的道。
在玄武堂休養了幾天,她的身子已經痊癒得差不多了。方才聽下人們說,今天街上有一個市集,她便興致勃勃的想要出去逛一逛,哪知到了門口,竟被守衛擋住,說是堂主有令,不許她出門。於是她氣衝衝的跑來找殷無恨問個清楚。
“你不能出去。”殷無恨淡淡的道。
“為什麼?”蘇小惜的小嘴嘟得更高了。
殷無恨還沒回答,不甘被冷落的褚人傑不悅的站了起來,喝逼,“玄武堂都是這般對待客人嗎?”
直到他趾高氣揚的產音傳入耳裏,蘇小惜才發覺大廳內尚有旁人,她嬌小的身子轉了過去,瞄了褚人傑一眼。
霎時,褚人傑的眼睛一亮,沒想到玄武堂裏居然藏著這麼一個粉雕玉琢的美人兒!瞧她那一身的細皮嫩內,好像可以掐出水來似的;桃花般的嬌顏俏麗明媚,還帶著一股清新脫俗的味道。他褚人傑縱橫女人堆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等標緻的佳人,他的怒火頓時全被拋到九霄雲外。
可惜,蘇小惜只是淡淡的掃了褚人傑一眼,隨即又轉向殷無恨問道,“你們在忙啊?”
殷無恨卻清楚的注意到褚人傑緊盯著蘇小惜的眼神,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他對蘇小惜道:“我正在與人談正事。”
雖然蘇小惜再氣惱,還是分得出事情的輕重。她朝褚人傑微一頷首,才又向殷無恨道:“我不是有意打斷你們的談話,對不起。”
“我知道,你先回房去,我待會兒再去找你。”殷無恨道。眼角瞥見褚人傑的眼神更亮了,好像蘇小惜剛才不是掃他一眼,而是送了他一記秋波似的。他眉頭皺得更緊,心頭湧起一陣怪異感。
“嗯,我等你給我一個解釋。”又瞪了殷無恨一眼,蘇小惜才舉步往外走,誰知才走了沒幾步,就教人攔住了。
頭抬,就看到褚人傑正緊盯著她,那眼神好似要把她生吞活剝似的。他嘴邊涎著笑,殷勤的道:“小姑娘,你是玄武堂的人嗎?不知如何稱呼?”
這小姑娘近看更加俏麗可人,像個搪瓷娃娃似的,粉嫩得教人想一口把她吞下去;看得他心癢難耐,恨不得馬上能一親芳澤。
蘇小惜被他看得只覺一陣噁心,菱唇登撤了下來,不想理他。她轉了個方向想繞過他,卻又再度被攔住。
“小姑娘別怕,小生不是壞人。”褚人傑笑嘻嘻的,還故作瀟灑的搖著手中的摺扇。“小生姓褚,名人傑,家父乃是當朝的兵部尚書,稱得上是書香門弟,絕非是輕薄無賴之輩。”
“小生、小生,愛當小生不會上臺去唱大戲嗎?”蘇小惜沒好氣的道。
褚人傑被她的伶牙俐齒一堵,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幹幹一笑,道:“小姑娘真風趣。”
蘇小惜瞪著他,只覺得這個人討厭得緊,偏偏他又像根人柱子似的擋在前頭,害她走不了。她眼珠子一轉,正想給他一點教訓,不料,眼前一暗,殷無恨的身影己經擋在她和褚人傑中間。
佳人的身影被殷無恨擋住,褚人傑可不悅了。
“殷堂主,我正在和那位小姑娘說話,讓開!”
這男人看蘇小惜的眼神真教人不舒服!殷無恨強壓下滿腔的不悅,依舊文風不動的站著,不理會他的斥喝,只是淡淡的道:“今天褚少爺是為失鏢而來吧!”
“沒錯但……”
“玄武堂保證在皇上大壽之前,必然會尋回失鏢,若無他事,請恕在下失陪了。”
“我……”褚人傑還想說些什麼,但殷無恨已然邁步離去,而那嬌俏可人的小姑娘自然也被殷無恨給帶走了。褚人傑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也無計可施。
此時,旁邊傳來了一個嗤笑聲,褚人傑轉過頭去,只見尹牧東正低頭暗笑,他那張臉頓時更綠了。他狠狠瞪了尹牧東一眼,衣袖用力一揮,轉身就走!
“慢走,不送了,褚少爺。”尹牧東喊著、一隻手還熱情的揮著,氣得褚人傑差點吐血。
還說是妹妹呢!
望著殷無恨與蘇小惜兩人離去的方向,尹牧東笑得可賊了,這天底下可沒有任何做哥哥的會用這種方式護著妹妹吧!
哈!看來有好戲可看了。尹牧東朝著天花板吹了聲口哨。
他也想去找個妹妹啦!
◇◇◇
“為什麼不讓我出去?”蘇小惜不悅的瞪著殷無恨,再次質問道。
殷無恨沉默了一下,才道:“蘇大到京城來了。”
“大哥也來了?”蘇小惜瞪大了眼睛,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完了,大哥居然親自出馬了,一個二哥已經夠難纏了,又加上一個大哥,這下我可完了,我一定會被捉回山莊的。”
看著她愁眉苦臉的模樣,殷無恨問:“你為什麼這麼怕你大哥?”這一路被蘇二追趕,也沒看過她垮下臉來,可一提到蘇大,她的小臉全皺了起來。
“大哥最恐怖了,他看起來一副斯文有禮的模樣,其實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要是被他捉回去,我看……”她打了個冷顫,不敢再想下去。“完了、完了,我得趕快想辦法,看來這京城是不能再待了。殷大哥,我們趕快逃命吧!”
“我既然答應保你,自然不會讓蘇大捉你回去。”
“你不知道大哥的為人,他那個人最不擇手段了。對了,大哥沒對你做什麼吧。”蘇小惜的一雙星眸定在殷無恨臉上,著急的問道。
殷無恨沒有回答。
“看來大哥已經開始行動了。”雖然殷無恨沒說,但蘇小惜已經知道答案了。“對不起啦殷大哥,給你添了麻煩。”
她那張天真的小臉應該是愛笑無憂的,可是此時卻因蘇大的事情而眉頭深鎖。殷無恨看在眼裏,心頭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他忍不住脫口道:“你不用擔心,我應付得了的。”
“別騙我了,大哥的手段我清楚得很,你最好提防著點,就算他封了玄武堂各地的分舵,我都不覺得奇怪。”
蘇小惜猜得沒錯。這些天來,玄武堂各地分舵的確是麻煩不斷、福州鏢局教人放了一把火,寧遠鏢局也被炸藥給夷成平地,而淮陽縹局更是莫名其妙的教官府給查封。為了忙這些事情,殷無恨已有好幾天不得安枕了。
不過,這些事情他並沒有說出來,只是淡淡的道:“神算山莊雖然厲害,不過無極門也不是省油的燈。你放心的待在玄武堂裏,沒人動得了你。”
◇◇◇
夜正深,殷無恨仍在書房裏處理公事,突然聽到窗戶傳來一“咚”的一聲輕響。
他抬起頭,又是“咚”的一聲。他起身開窗,只兒窗外不遠處,蘇小惜手上正拿著一顆小石頭,纖手高高的舉起,又要投向窗子。
一看到殷無恨,她高舉的手馬上放了下來,笑著朝殷無恨招了招手,喊道:“殷大哥。”
殷無恨看了她一眼,微微頷了頷首,身子一轉個打算折回桌前,卻聽到蘇小惜痛呼一聲,轉回頭去,就見她狼狽的跌在地上。
殷無恨還來不及多想,人已經趕到蘇小惜身邊。他一把拉起她、就見她朝自己扮了個鬼臉,笑嘻嘻的道:“有進步喔!若換作是以前,你睬都不睬我呢!”
“不許生氣喔!人家摔這跤,也摔得挺疼的呢!你老是坐在桌子前面,會變笨的,來!”她不由分說的拉著殷無恨,往賞花亭奔了過去。
賞花亭內的大理石桌面上,擺了幾道小菜和一壺清茶,蘇小惜拉著殷無恨坐了下去,說道:“你這一整天鬱沒吃什麼東西,再怎麼忙,肚子也得顧啊!喏,吃點東西吧!”
看著那張笑意盈盈的小臉,實在很難讓人開口拒絕,再則,殷無恨確實也有點餓了,邊舉起被硬塞到手中的筷子,夾了一箸菜。
才剛吃了一口、就聽蘇小惜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好吃嗎?”
殷無恨“嗯”了一聲,繼續夾菜吃飯對他而言,向來只是每天必行之事,能夠飽腹即可,倒也嘗不出好壞。
“你不覺得這些菜吃起來有點不一樣嗎?”托著香腮,她神秘兮兮的道。
殷無恨舉著的手停頓了一下。這些菜該鹹的鹹,該清淡的清淡,又有什麼不一樣了?
“你感覺不出來啊?”蘇小惜掃興的噘起小嘴,“人家可是花了一番心血耶!”
她的話出口,殷無恨便怔往了,訝然看向她,“這……是你做的?”
“是呀!廚子大叔還稱讚我,說我有天分,以後一定是個賢妻良母喔!”她一臉得意的說著。
這些天來,她都乖乖的待在玄武堂內,不敢出大門一步,只能沒事找事做,到處軋上一腳,一會兒跟著圓丁學修花,一會兒又跟著下人學劈柴。玄武堂上至堂主,下至掃地的小廝,她全都認識了。
這幾天,她又對烹飪產生了興趣,於是便頭鑽進廚房內,纏著廚子學做菜,忙得不亦樂乎。
殷無恨雖然忙著玄武堂的大小事,卻也不是沒有注意到她在做什麼本以為她只是貪鮮,沒想到才幾天,她就做出了一桌好菜。
“這個雞湯是我今天下午才學會的。廚子大叔說這種場很補的,我想你最近那麼累,所以就跟廚了大叔借了廚房,用文火熬了兩個時辰才熬好的,尹大哥想喝,我還不給他喝呢!你嘗嘗看!”她動手舀了一碗湯,送到他面前。
看了看那碗湯,再看看那張滿懷期待的小臉。他嘗了一口湯,只覺得嘴裏的湯好似多了什麼滋味,熱熱的湯汁一路暖進他的心頭。
蘇小惜笑咪咪的看著他喝湯,一臉滿足的模樣。
月色昏黃,暗香浮動,這樣的氣氛之下,鏢貨被劫與蘇大施加的壓力好似變得不重要了。殷無恨放下碗,道:“這些天悶壞你了。”
“還好啦!”蘇小惜聳了下肩,“雖然不能出去。但總比在神算山莊裏好多了。在山莊裏,我連房門都不准踏出一步呢!”
“為什麼?”雖說大家閨秀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但就連官家豪門的規矩也會偶爾放寬,更何況神算山莊亦是江湖中的門派,規矩應該更寬才是,怎麼會限制她不得出門呢?
蘇小惜伸手撥開被風吹散的發絲,也順勢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因為我活不過十六歲!”
殷無恨一震,筷子險些就掉了下來。
“騙你的啦!”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扮了個鬼臉,“我這麼活蹦亂跳的模樣,像是活不過十六歲的樣子嗎?”
這女娃兒!黑眸裏閃著不悅,殷無恨抿緊了唇,調回視線。
“別生氣嘛!”蘇小惜連忙抓著他的手撒嬌,“人家只是跟你鬧著玩的嘛!因為我是難產出世的,身子自小就弱了些,好幾次都徘徊於生死邊緣,所以爹爹、哥哥們才會那麼緊張.就連現在我都已經十六歲了,他們還是放心不下。”
雖然殷無恨仍是沒說話,臉上線條卻柔和了不少。蘇小惜機靈得很,知道他不生氣了,便放心的笑開了,“幸好我溜了出來,要不然,怎麼會有機會認識江湖上大名鼎鼎、一身傳奇的殷無恨堂主,還過了一段驚險刺激的荒郊露宿生活呢?
“你為什麼要溜出神算山莊?”殷無恨又問道。
蘇小惜眨了眨眼,“我說過啦!因為爹爹、哥哥們把我保護得太緊了,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
“不,還有別的原因。”這些日子的相處,雖不能說已完全摸清楚了蘇小惜的個性,但也多少瞭解了幾分,她雖頑皮,卻善解人意,若非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否則她不會不顧親人的擔心,一個人隻身溜出來,只為了想透氣。
看著殷無恨不信的眼神,她聳了下肩,站了起來,將身子探出了涼亭的欄杆,仰望著天上月色。
“好吧!我不是單單只為了透氣。我溜山神算山莊,是為了找一個答案,我想明白人之所以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殷無恨一怔。
“殷大哥,你說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地府黃泉?”蘇小惜突然半轉過身來問道。
殷無恨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
“我總會想,如果真有地府黃泉,是不是會像民間故事裏所說的一樣?如果沒有地府黃泉,那人死了以後,將到什麼地方去?還是就這麼從天地間消散了、就此了無痕跡?如果真是這樣,那人活這一遭,又有什麼意義呢?”
蘇小惜小小的臉上寫著迷茫,她仰起了頭,再度把視線投向闈暗的夜空,“佛家說,人因業障而必須不斷的接受輪回,結善業,有善報;結惡業,受惡報,但不管善業、惡業,都必須在輪回中打滾,直到業障消盡了,才能得證涅盤,不受輪回之苦。若不想結業障,首先便需去‘我’,但‘我’明明是存在的啊?要怎麼去?如果說沒了‘我’,那我這一生又是為何而存在的?”疑問一個接一個,由蘇小藉口中問了出來。
這些問題,並非殷無恨能夠解答得了的,他從來就未曾思索過這些問題,生、死、神、我,這些問題人難解了,普天之下,又有幾個人裏得清?
而蘇小惜也沒期待他回答,她偏過頭道:“殷大哥,你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她漆黑的星眸定定的看著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她臉上閃過了一絲猶豫,而後像下了決心似的問:“你為什麼那麼想死?”
霎時,殷無恨手中的木箸跌落桌面,全身像被人點住了穴道般動彈不得。
良久,他黑色的眼眸才慢慢轉到她桃花嬌顏上,緩緩的道:“我想死?”
“天山絕頂采雪蓮、西域剷除魔教、大漠力挑盜匪,這麼危險的事,平常人躲都來不及了,你卻一個勁兒的往裏頭鑽,分明就是不想活了。”
“那只是湊巧罷了!”他僵硬的道。
“騙人!我聽尹大哥說,若不是龍少奕劫鏢,你本來打算要去絕命穀的。我聽我大哥說過,絕命谷位於滇南,充滿了沼澤的瘴厲之氣,裏頭住著一群可怕的人,聽說還會吃人肉呢!你好端端的去那裏做什麼?”她完全無法理解。
殷無恨沒有回答。
“你什麼都有了!有高強的武功、大好的基業,還有一大群對你誓死效忠的屬下,江湖上人人提起無極門玄武堂的殷無限常主,莫不敬重三分。你有這樣的成就,為什麼還要三番兩次的往絕地赴險?非讓自己去送死不可?”蘇小惜堅持的問道。
過去的十幾年來,江湖傳聞成了她的枕邊故事,尤其是殷無恨那些數也不數清的傳奇經歷,常在每個夜晚陪著她入眠。從第一次聽到他的故事起,她就有一種感覺,這個人不想活了。
也許因為某些理由,他想尋死,可是自我了斷不是他會做的事,而他的武功又太強了,江湖上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他只好不斷的冒險,等著有一天、有一個人,在某個地方了結他的生命,讓他不用再辛苦的活下去。蘇小惜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瞪著面前的小臉、一時之間,殷無恨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好一會兒,殷無恨一手撫上自己臉龐的疤痕。
“生既無歡,死又何懼?”他低沉的嗓音緩緩的道,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可是你什麼都有啦!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名譽、財富、地位嗎?這些你都有了,為什麼你可以毫不戀棧?”她明亮的眼眸裏充滿不解。
“名譽、財富、地位,都是我義父賜給我的,又有何值得留戀的?”
殷無恨覺得臉上的疤痕又隱隱痛了起來,似下還發著燙。就像當日那銀白色刀刃揮上他的臉時,那種又熱又痛的感覺……
“如果那些都不值得留戀,那你想要什麼?”蘇小惜完全不瞭解他的內心世界。
殷無恨一怔。
他想要什麼?他還能要什麼?一個行屍走肉的人,還有資格擁有什麼?
殷無恨仰起頭,閉上眼睛,“我什麼都不要。”
“你擁有別人所羡慕的一切,卻什麼都不要,還想尋死,為什麼?”蘇小惜再次問。
“因為我早就該死了。”殷無恨緩緩張開眼睛,面無表情。“一個親手殺了自己母親的人,本就不該活在世間。”
蘇小惜瞪大了眼睛,再也說不出話來。
第六章
離開
逢茶院閉天臺女,
盡堂盡寢人無語。
拋枕翠靈光,秀聞異香。
潛來珠瑣動,驚覺銀屏夢。
慢臉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李煜菩薩蠻(二)
冰冰涼涼的水潑上了臉,殷無恨抬起頭來,看著銅鏡中反映出的自己的臉龐。一顆水珠沿著臉上的疤痕由額達滑落,他抬起手,輕輕撫著那道疤痕。
雖然傷口在很早以前就已經痊癒了,但留下來的疤痕卻總是隱隱作痛,不斷的提醒他那一夜所發生的事情。“都是你,都是你毀了我的一生!如果沒有你,我不會落今天這樣的下場!”
幽暗潮濕的破屋裏,那個被他稱作娘的女人披頭散髮的逼近他,神情淒厲可怖,眼中泛著青光,宛如鬼夜叉似的咒駡著。
“不,娘,不是我,不是我啊!我什麼都沒做。”寸小的他驚恐的喊著。
“你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你的出生就是一種罪惡!我今天就親手殺了你,為這個世間除害。”那女人面目猙獰的走向他,手裏拿著一把利刃。
突然,銀光一閃,利刀劃了下來,他拼盡全力一閃,卻未閃過。他的臉上傳來一陣劇痛,好像臉被切開成兩半似的。他捂住臉慘叫,溫熱的鮮血在他指間狂肆的奔流。
鮮血讓那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興奮了起來,她瘋狂的笑著,眼底門著嗜血的光芒。
“躲也沒有用,我要親手了結你這個渾身罪惡的孽種。”興奮的尖銳笑聲。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等他回過神來,就聽到“嗤”的一聲細響,女人手上的短刀刺入了她自己的胸口,而他的手,就握在女人持刀的手上。
他嚇慌了,像被燙著似的鬆開手,又驚又懼的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
“你居然殺我?”
女人如鬼魅般的雙眼不敢置信的瞪著他。
“我……”他嚇得說不出話來。
“哈哈,你果然是強盜的兒子……”
“娘……我……”
“我的一生全教你毀了,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詛咒你,詛咒你一生孤獨無依,沒有人願意接近你,而且你會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如夜梟暗啼的聲音,總往夜深人靜的時候,在他耳邊盤旋,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她詛咒他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可笑的是,他至今仍活得好好的,想死也死不了,唯一應驗的是,他果然是孤獨無依的,沒有人願意接近他。
突然,他的腦海裏浮起蘇小惜那張天真無憂的小臉。
不,不能說沒有人願意接近他,起碼蘇小惜就願意。
那一夜他所說的話,確實是嚇到了她,可是她震驚過後,馬上就恢復了正常。
問她為什麼不怕,她很認真的說:“你定有你的理由跟苦衷。”
只足短短一句充滿信任的話語,就讓他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殷無恨心頭那早己凍結的死角開始慢慢的融化。
“你在做什麼?”蘇小惜清脆的嗓音突然在門外響起,帶著濃濃的不悅。“放手!”
“蘇姑娘,在下真的是誠心想邀你一起去普淨寺,還請蘇姑娘賞臉。”褚人傑討好的陪著笑臉,不死心的道。
殷無恨從窗櫺間的縫隙看出去,就見褚人傑一個勁兒的死纏著蘇小惜,一副不達目的不肯甘休的模樣;而蘇小惜卻是滿臉不悅,一臉嫌惡的道,“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是聽不懂嗎。”
“蘇姑娘,你再考慮一下……”
“不用了!”蘇小惜轉頭就走,懶得理會他。
情急之下褚人傑不知打哪兒來的勇氣競一把抓住蘇小惜的小手,不讓她離開。
蘇小惜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敢相信,“你……放肆!”
握著那柔若無骨的小手,褚人傑只覺得一陣陶醉。這觸感果然就跟他想像中的一樣嫩!他涎著臉看著憤怒的紅暈染上蘇小惜的俏顏,將她的小臉襯得更是美麗如花,忍不住便道,“蘇姑娘,你發起脾氣來,又更美上了幾分呢!在下還沒看過任何女人生了氣,還能夠這般動人的。”
“你……”蘇小惜氣極了,可偏偏她怎麼用力,卻還是抽不回手,只能氣得直跳腳。
美人纖手在握,褚人傑膽子又大了幾分,正想出言調戲時。突然,手上傳來一陣劇痛,他抓著蘇小惜的手不禁松了開來,然後眼前人影一閃,殷無恨已擋在蘇小惜和他之間。“殷大哥。”一看到殷無恨,蘇小惜如釋重負的喊著,嬌小的身子趕緊躲到他背後,“這個人好討厭喔!人家都說不和他出去了,還纏個不休,討厭透了!”
褚人傑自從上回見著蘇小惜後,便二天兩頭的往玄武堂跑,老纏著著蘇小惜不放,雖然被她拒絕了好幾次,甚至還被她用計整了幾次,偏偏還是不死心,今天趁著四下無人,居然還對她輕薄了起來!
瞪著褚人傑方才握住蘇小惜的那只手,殷無恨冰冷的黑眸閃過一抹銳利的火芒,讓褚人傑小由得心頭一寒,本能的把手藏到背後。殷無恨那好像要把他的手砍了似的眼神,讓他的雙腿忍不住的發起抖來。
殷無恨寒著一張臉冷冷的道:“褚少爺蒞臨玄武堂,不知有何貴幹?”
“我……我是來找蘇姑娘的。”褚人傑心裏仍發著毛,說起話來也就沒有平常的氣勢。
“我跟你沒什麼話好說的!”蘇小惜整個人全縮到殷無恨的背後,另一隻手猛揉著剛才被握住的部位,想消除那種噁心的感覺。
“蘇姑娘。”褚人傑困難的想繞過殷無恨高大的身軀,偏偏殷無恨身子又往右側移了移,再度擋住他的目光。他只得對著殷無恨的肩膀說道:
“這普淨寺孟蘭法會一年才這麼一次,稱得上是京城中的大事,京裏中的達官貴人都趕赴盛會去了,你若不去,必然會遺憾的。”
“跟你去,我才會遺憾呢!”蘇小惜從殷無恨背後探出頭來,朝他扮了個鬼臉。
那又嬌又俏的模樣,惹得褚人傑更加心癢難耐,渾然忘了殷無恨帶給他的壓迫感。
“蘇姑娘,你再考慮一下,這次普淨寺除了孟蘭法會之外,住持深恩大師也會開壇講經呢。”
蘇小惜當然聽過深恩大師的名號。他算是當朝的佛門高僧,他要開壇講經……蘇小惜咬住下唇,遲疑了起來。
見她的態度似乎有所鬆動,褚人傑連忙把握機會,繼續說道:“蘇姑娘,這次的盛會乃是千載難逢,你再猶豫的話,可是會錯失良機喔!”
她是很想去,可是……蘇小惜的眼光不禁移向殷無恨。
“蘇姑娘,法會就快開始了喔!”呵呵,肥羊快到口啦!只要能拐她出去,還怕這粉雕玉琢似的小姑娘不會成為他的人嗎?
“殷大哥——”
她話還沒說完,已被殷無恨打斷,“你不會和他去。”
“可是……”蘇小惜猶豫著。
“我帶你去。”
◇◇◇
一直到身處在熱鬧的街頭上,蘇小惜還是不敢相信,殷無恨真的帶她來普淨寺了。
此刻,他高大的身影就護衛在她的身邊,仍然是那副冰冷難以親近的模樣,他那張被疤痕劃過的臉龐依然嚇到不少行人,不過這裏畢竟是京城,不比封閉的小鄉鎮,行人驚訝過後,便恢復了正常,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一年一度的孟蘭法會引來了不少人潮,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商家、攤販。普淨寺內外簡直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就連平日難得抛頭露面的大家閨秀,也在家人的陪同下出們來湊熱鬧。
一進普淨寺,深恩大師的講經已經開始了。蘇小惜連忙拉著殷無恨穿越群眾,硬是擠了個位置,坐下聽經。
殷無恨對佛經沒有興趣,並未用心,可眼角卻瞄到蘇小惜原本興致勃勃的小臉慢慢垮了下來,最後連眉頭都皺了起來。那張失望的小臉,與周圍聽得興致勃,對西方極樂世界讚歎不已的信眾,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講經結束,信眾們報以一陣熱鬧的掌聲,深恩大師念了句“阿彌陀佛”後,便山一旁的側門退了出去。
蘇小惜仍坐在地上,低頭咬著唇。殷無恨看著她那失望的模樣,想要說些什麼,卻見她猛地跳了起來,撥開人群,往側門跑了過去。
殷無恨連忙追上,耳裏聽到她嬌嫩的嗓音喊道,“深恩大師,請等一等!”
深恩大師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彌勒佛似的胖臉露出和煦的笑容,“小施主,有何賜教?”
蘇小惜仰起小臉道:“我想請問您,這世間真有西方極樂世界嗎?”
“阿彌陀佛。當然有,佛經裏記載得明明白白,不會有錯的。”
“可是,人到西方極樂世界到底要做什麼呢?”
深恩大師笑咪咪的答道,“到四方極樂世界的好處可多了,既可免受輪回之苦,又沒有生老病死之痛,而且還可以親聆佛祖的訓誨。”
“那‘我”還存在嗎?’”蘇小借問道。
“當然存在。”
“可是佛經裏不是說,要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就必須去‘我’金剛經也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那為什麼西方極樂世失還會有‘我’呢?”
頓時,深恩大師的笑臉僵住了,“這……小施主,這是不一樣的……”
“哪里不一樣。蘇小惜疑惑的看著他。
“這……”
“而且,佛陀要人斷七情、絕六欲,那為什麼佛經裏還要形容西方上極樂世界有遍地的黃金、珍珠、瑪瑙呢?這些身外之物不都是佛陀要人摒棄的嗎?這太矛盾了吧?”
“我……”冷汗由深恩大師的胖臉滑了下來。
“還有,如果到西方極樂世界,只是為了免受輪回之苦,為了免生老病死之痛,那不就如佛經所說。人生八苦中的‘求不得之苦’嗎。”
“如果能夠照佛經的訓示,誠心念佛_一心不亂,到了西方極樂世界,自然就不會有求不得之苦了。”
“可是既然是有求,就代表已經起心動念了,如此一來,還能得證涅盤嗎?”
“這……”蘇小惜接一連一個的問題,問得深恩大師手忙腳亂。沒想到,這個看來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居然會這般難纏。
見蘇小惜那雙晶亮有神的雙眸還看著他,等待他的回答。他幹幹一笑,道:“小施主,您可能弄錯了佛經裏的意思,‘有求’乃是‘起心動念’,但求上西方極樂世界,並不打緊的。”
“為什麼。一樣都是‘求’啊!”
“這……”深恩大師今汗不停的流著,眼神亂飄,突然瞄到前方搭起的棚子連忙道:“小施主,真是過意不主,這法會誦經的時辰快到了,誤了時間可不成,恕老納先走一步。”
“可是您還沒回答我啊!”她還是搞不懂。
話聲未斷,深恩大師胖胖的身影已經落荒而逃了。
◇◇◇
出了普淨寺,蘇小惜悶悶不低著頭,踢著石子。
殷無恨看她一臉黯然,想要安慰她,卻不知從何開口;突然,不遠處一個倉老的聲音喊道。
“哎喲!誰?誰用石頭扔我?”
蘇小惜嚇了跳,循聲望去,只見街道旁的算命攤,一個算命的瞎眼老人正撫著頭,氣呼呼的嚷著。
蘇小惜連忙道:“對不起,公公,我不是故意的。”她踢石頭出氣,哪知會那麼巧……
“對不起有什麼用,真要有誠意,來找我老瞎子算個命才是正經。我在這望坐了一早上的冷板凳,連個客人也沒有,看來今天是白來的了。”瞎眼老人沒好氣的道。
“公公,今天都沒人找您算命啊!”蘇小惜驚訝的道。
“可不是嗎?早知道,我老瞎子也學人家弄個什麼鐵板神斷、賽諸葛的布條,再擺一個唬人的龜殼,這樣說不定還會有幾個人上門來。沒法子啊!老瞎子就是缺了幾個子兒,撐不得場面。唉!看來今天是要挨餓啦!”
今大因普淨寺的孟蘭法會,而聚集了不少的算命攤子,放眼望去,每個攤子都鋪上了大紅桌巾,旁邊還豎了個“鐵口直斷、通曉陰陽”的布旗,桌上的各式算俞用具更是齊全。唯有這瞎眼老人就這麼一張破桌子,桌子上只擺了一筒卦簽,別無長物、他的位置又是在偏僻的角落,也難怪他的生意會如此清淡了。
這瞎眼老人說起話來刻薄,偏偏損人又不帶髒字。蘇小惜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一時拋開剛剛的沮喪,頑皮的道:“公公,您會算命,今天出門之前,怎麼沒替自己算算,看意生意如何?”
“不用算,我就知道啦!是開張不吉,出門見傷之象。”他點了點自己被石頭敲到的額頭。
蘇小惜又是“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晃了晃食指,道:“公公,這回您可算錯了,我說您今天足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之象。”
“你這女娃兒也會算命?”瞎眼老人歪著頭,翻白的眼珠子對著她。
“不用算,我已經知道啦,”蘇小惜學著他的腔凋說道。然後伸手入懷,掏了錠銀了放到桌上。“公公,您不用愁今晚會喝四北風了,這錠銀子就當作是我失腳給您的賠禮。”十兩白銀,他得算幾十個人的命才賺得到。
瞎眼老人摸了摸那錠白銀,說道:“你這女娃兒倒有趣,不過我老瞎子無功不受錄,這樣吧!既然你心腸這麼好,我就給你算個命,這十兩白銀就當作是你給我的謝令。”
“不用了,我不想算命……”她話還沒說完,瞎眼老人枯瘦寸手已經抓住了她的右腕。
“殷大哥……”她求救的轉過頭去,尋找那高大的身影。
殷無恨立即趕到她身邊,還沒行動,瞎眼老人已先道:“年輕人別急,我老瞎子的手可經不起你這練家子輕輕碰。算個命而已,碰不爛你的女娃兒的,瞧你緊張的、好歹你也是一方霸主,這麼沉不住氣,怎麼管手下的人?”
殷無恨心中一凜,手伸到一半便頓住了。
“公公,您怎麼知道殷大哥是練家了?而且還是方霸主呢?”蘇小惜瞪大眼睛,好奇的問他們又沒說,他怎麼會知道。他不是瞎子嗎?
“我老瞎了算了幾十年的命,可不是唬人的。女娃兒別亂動,你這樣扭來扭去的,老瞎子怎麼摸你的手相?”瞎眼老人斥著然後專心地摸起她的掌紋,突然,他的表情凝重了起來。“怪了。怪了。”
蘇小惜想抽回乎,又聽到暗眼老人道,“女娃兒,你隨便抽兩支簽出來。”
“我……”籤筒湊到她面前。她逼不得已,只好抽出兩支竹簽。
瞎跟老人仔細的摸著竹簽上的刻痕,表情更顯凝重。抬起頭來,瞪眼老人一臉嚴肅,“女娃兒,你這是紅顏命大、命不長久之相啊!”
這話一山口,蘇小惜臉上立即閃過一抹奇異的神情,而殷無恨則是渾身一震,一雙鷹眸定在瞎眼老人的臉上。
“公公,您在說什麼啊?”蘇小惜乾笑著,“我看起來像是短命之人嗎?”
瞎眼老人“看”著她,翻白的眼珠子閃著詭異的光芒,“由你的手相看來,你是個福擇深厚之人,出生於豪門世家,一生衣食無憂,而且,周圍的人都非常嬌寵你,只可惜……福澤過厚,便會折壽,你很難活過十六歲。”
“是與不是,你自己應該很清楚。你心腸太軟,牽絆也就多,我只能說,你不久就會遇到這生中最大的障礙,若能熬得過,此後便一帆風順,若熬不過……唉。”瞎眼老人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我才不聽您胡說八道,殷大哥,咱們走!”
蘇小惜拉著殷無恨便要走,可殷無恨卻定定的站在原地,一雙黑眸盯著瞎眼老人的臉上,問道:“可有方法避開。”
“殷大哥……”蘇小惜瞪人星眸,不敢相信素來不信鬼神的他,居然信了這個瞎眼老人的話。
“我老瞎子是算命的,可不是那些驅邪避禍的茅山道土。不過……”瞎眼老人于枯的臉龐出現了一抹意味深遠的笑容,“禍福無門,唯人自招算命是能夠算出會發生什麼事,至於結果,就要看自己如何處理了。你這女娃兒心腸好,或許上天會憐你也說不定,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
“怎麼?你還在想那個算命公公說的話,是不是。”看他一副眉頭深鎖的模樣,蘇小情索性停下腳步。“那算命公公的話怎麼能信呢。我遠沒玩夠,才不會那麼快就死了呢!”
“你自己也說過,你活不過十六歲。”殷無恨不認為這兩件事是巧合。
“那是我胡說的,你怎麼當真了?”蘇小惜誇張的歎了一口氣。
“你沒有說實話。”神算山莊對她的過度保護,以及她對生死問題的執著。讓他很難不心生懷疑。
“難道真要我說我快死了,你才肯信我?”蘇小惜瞪大眼睛。“我明明就好好的啊!我可不愛被人家咒短命呢!”
殷無恨只是用一雙深邃的黑眸審視著她,並沒有說話。
蘇小惜勾注他粗壯的手臂,說道:“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出來散散心,偏偏遇上個滿口胡言的算命公公,也真是夠倒媚的了。殷大哥,人家肚子餓了,咱們去吃東四,好不好?”她靈活的眼珠子轉了轉,她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殷無恨眉頭仍皺著,審視的眼神好像想出她臉上看出些什麼。
“人家好餓、好餓喔!”蘇小惜喊了起來。
殷無恨只得點了點頭,就見蘇小惜歡呼一聲,興高采烈的道:“我剛剛看到一個賣烙餅的攤子,那烙餅看起來好好吃……”她拉著殷無恨,往烙餅攤子走去。
由於參加法會的信眾太多,烙餅攤子前擠滿了人,老闆已經使出渾身解數。依然是供不應求。蘇小惜在一旁候著,一雙眼睛也沒有閑著,不一會兒,她又鎖定了轉角處賣涼糕的灘子,於是便要殷無恨候著,自己奔去買涼糕。
看她一副活蹦亂跳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短命早夭之人,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吧,殷無恨在心裏對自己說著。
可是,不知為阿,他的心出總覺得不安,腦袋裏全是關於蘇小惜的一切……
突然,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熱鬧的街頭霎時變得一片混亂。
“金爐爆炸啦!”
“失火啦!”
驚慌失措的喊叫聲響起,只見前方一片火紅色的光芒竄了出來,原來由於燒紙錢的信眾大多,供信眾燒紙錢的金爐居然爆炸了!
那金爐就緊鄰著木造的民房,再加上裏頭全是紙錢,火勢一發不回收拾,熊熊燃燒起來。
殷無恨心中凜,發現涼糕攤子就在距離金爐的不遠處,於是,他顧不得烙餅,連忙排開走避的群眾,沖向涼糕攤子。
涼糕攤子的老闆被突如其來的爆炸給嚇住了,哪還顧得了做生意?索性連攤子也不收了,肩上毛巾一拋,便要逃命,卻被殷無恨攔住。
“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綠色衣裳的小姑娘?她剛剛才來跟你買涼糕的。”他冷淡的聲音裏透著焦急。
“往那裏去了。”攤老闆匆匆的往身後一指,看也沒看殷無恨一眼,便趕緊逃命去了。
殷無恨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心口頓時涼了半載,那裏……不正是爆炸的金爐嗎?
蘇小惜為什麼會跑去那裏,這麼大的火勢,她……
殷無恨站在人群小,腦袋裏片空白,對周圍的哭喊聲與推擠的人群完全失去了感覺,他只知道自已的心好似被掏空了……
突然,他的肩頭被人猛地一撞,才把他的神智撞了回來,他霍然舉步,排開眾人,便往火海沖去。
一名奔逃的老人看他往火海那方沖去,急急拉住他,“小夥子,你瘋了不成,這火燒得這麼旺,你要去送死嗎?”
殷無恨甩開老人的手,像著了魔似的往前沖。他的腦海裏片空白,就連身後傳來的呼喊聲都聽若未聞。
蘇小惜拼命的追著那個迅速向前人移動的黑色身影,一邊喊著,“殷大哥,你要去哪里。殷大哥!”
她不過是繞去買了支糖葫蘆,怎麼糖葫蘆還沒買到,就又是爆炸又是失火的,而且,殷大哥居然莫名其妙的往火海裏沖;火勢那麼大,大家忙著逃命都來不及了,殷大哥在做什麼?
殷無恨跑得很快,她追得氣喘吁吁的,偏偏她的呼喊聲全教周圍奔逃哭喊的人聲給淹沒,傳不到殷無恨的耳中;也幸好大夥急著逃命,街道擠成一團,殷無恨無法施展輕功。
終於,蘇小惜仗著身形嬌小、身手靈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趕上了殷無恨,她有力的抱住了他的腰,氣喘如牛的喊,“殷大哥,你在幹什麼。”
殷無恨驀地停住腳步,迅速的轉過頭,只見她那張桃花俏顏正喘息不已的看著他,嬌嗔道:“終於趕上你了,人家跑得好累喔!”
殷無恨的黑色冷眸瞪著她,久久無法移開。
“怎麼啦?殷大哥。”蘇小惜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他看她的眼神好奇怪,像是不敢相信她居然會出現存這裏似的。
殷無恨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抱得好緊、好緊,好像不這麼做,她便會從他眼前消失一般。
“殷大哥,我快喘不過氣來了。”蘇小惜喊著,而後瞪大了眼睛,驚訝的發現那雙拖住她的健壯手臂居然在發抖。
而且,不只是他的手臂,連他的身體也微微的顫著。一瞬間,蘇小惜明白了,他一定是以為她身陷火海,所以方才才會奮不顧身的往火海裏面沖。
這個不畏死的男人,卻因為她的生死,而顫抖成這個樣子……
小惜一顆心跳得又快又急,像是要跳出她的胸似的。她伸手按住了胸前,卻怎麼也止不住胸口的悸動。
一直散在她腦海裏的迷霧,好像在突然間被人撥開了,對於自己的心意,她登時再明日不過了。
為什麼自己總在看到他後,就覺得安心?
為什麼自己老愛依戀著他,愛待在他身邊?
為什麼不愛與人有肢體接觸的她,卻老是一再的黏著他不放……
蘇小惜輕輕捧住殷無恨線條分明的臉龐,柔聲道:“我沒事,殷大哥。”
她的身子依然被摟得死緊,仿佛他必須借由她的體溫,才能確切的感受到她的存在似的。
能被這樣一個男人深愛著,她還能奢求什麼?只是……蘇小惜溫柔的小臉慢慢的流露出一絲苦澀。
如果不知道他的情意,她還能坦然的待在他的身邊,可是如今……
她不能再待任他的身邊了,否則只會帶給他心碎、痛苦!
命運早就註定了她不該愛人,也不該被愛。
可是……她捨不得啊!
她怎麼捨得離開這雙有力的臂膀,怎麼捨得離開這溫暖的胸膛,又怎麼捨得離開這看似冷漠,實則比誰都更溫柔侍她的男人?
罷了,是他們無緣吧、趁著他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她必須快點痛下決心。
當人晚上,蘇小惜留下了一封信,孤身一人離開了玄武堂。
第七章
傷痕
浪花有意千里雪,
桃李無言一隊春。
一壹灑,一竿綸,
世上如依有幾人?
——李煜•漁夫(一)
蘇小惜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耳邊似乎有人在說話。
“師兄,你放了蘇姑娘好嗎,我們不可以這樣隨便拘禁一個人的。”一個溫柔的女性嗓音如此說道,聲音顯得有些中氣不足。回應那溫柔嗓音的,是個清冷中帶著些許壓抑的男性嗓音,“有她在,殷無恨才會肯來見你。”
“殷大哥不想來見我就算了,沒關係的。”溫柔的嗓音懇求的道。
“不,我知道你想見他,要你想見他,我就會想盡辦法讓你見著他。”那清冷聲音中充滿固執。
“師兄……”
蘇小惜一張開眼,就看到屋內有一名纖柔的女子正在與一名男子說話。那女子生得情秀,但身子看來卻非常虛弱,而那名男子一臉孤寒,嘴角嚴酷的緊抿著。
蘇小惜仔細一看,咦!他不正是曾砍過她手臂一刀,又一路對殷無恨窮追不捨的龍少奕嗎?
霎時,昨晚的記憶如潮水一般一湧而上。
她昨晚留書離開玄武堂,沒想到才偷溜出玄武堂不遠,便遇著了守株待兔的龍少奕,隨即被他敲暈,擄來這兒。
蘇小惜揉了揉發疼的後腦勺,環視了周圍一圈。
這是個很女性化的房間,織錦的床幔,和以薄紗為飾的窗簾,窗戶旁還擺了個繡架,桌上則放了把七弦琴,處處充滿了閨閣女子秀雅嬌柔的韻味,應該是那名女子的房間吧!蘇小惜暗自猜測著。
蘇小惜又左右張望了下,見眼前那兩人仍舊爭執著,她開始不耐煩了起來,忍不住開口迫,“這位姐姐,我看你還是算了吧!以龍少變這種固執的個性,你就算勸個三天三夜,也是沒用的。”
那女子一怔,轉過頭來,走向床邊,道:“姑娘,你醒了?”
蘇小惜,骨碌的坐了起來,小嘴一嘟,道:“早醒了。只是你們都顧著談話,沒人注意到我。”
女子歉然一笑,說道:“真對不住,姑娘。你現在可有覺得哪里不適?”
“還好啦!就是後腦勺痛得緊。”蘇小惜看得出這女子心腸好,故意裝得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
女子馬上譴責的看了龍少奕一眼,然後回頭向蘇小惜道,“師兄下手太重了,姑娘請別見怪。”
龍少奕只是冷哼了一聲,算是反應。
反正蘇小惜也不期待他會道歉,便道:“算了,沒關係的,”她揉揉額,又看了女子一眼,這女子生得清麗,神態堪稱我見由憐,就是身子單薄了些,好像風一吹便會把她吹跑了似的。她又上動問道,“不知姐姐怎麼稱呼?這裏又是哪兒?”
“我叫楚依依,這裏是百花穀。”楚依依柔聲道。“你剛醒,一定渴了吧?我倒杯茶給你。”說完,她素手一伸,斟了杯茶送到她面前。
蘇小惜也不客氣的接過茶,喝了一口,潤潤乾澀的喉嚨。她眼睛瞄了瞄楚依依,再瞄了瞄龍少奕,問道,“你帶我來,就是想引殷大哥來百花穀?”
楚依依歉然的看著她,道,“蘇姑娘……”
“沒錯。”龍少奕也不否認,“殷無恨始終不肯來百花穀,我只好出此下策。”
“師兄,殷大哥肯不肯來,是他的自由,咱們不能勉強人家。”楚依依再次懇求。
“只要你想見他,他就得來。”他的語氣裏沒有絲毫的商量餘地。
這對師兄妹又開始你言、我一語的,聽得蘇小惜不禁挑起了秀眉。
“楚姐姐,你想見殷大哥是有什麼事嗎?”她再次插話。
只因為楚依依想見殷無恨,龍少奕就這麼大費周章,又是劫鏢,又是跟蹤的,這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我……”楚依依咬住下唇,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龍少奕臉一沉,道:“這不幹你的事,你乖乖待在穀裏別亂跑,等殷無恨來了,我到會放你出去。”
丟下話後,他衣袖一揮,轉身離去。
“師兄。”楚依依對著龍少奕遠去的背影喊著,然後又回過頭向蘇小惜歉然一笑,說道,“蘇姑娘,真是對不往,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說服師哥,放你回去。”話聲甫落,她已經追著龍少奕的身影翩然而去。
◇◇◇
接下來幾天,蘇小惜就一直被軟禁在百花穀裏。
雖然她是階下囚,不過龍少奕倒也不曾為難她,讓她吃好的、穿好的、與在神算山莊、玄武堂裏並沒有什麼兩樣,而楚依依每次一有空閒,便前來與她作伴。相處沒幾天,她便發覺楚依依的身子好像比一般人更加虛弱。
“沒什麼,這是從小就有的心絞疼,忍一下就過去了。”她微微一笑,手持著針,邊說邊縫製著衣服。
“沒法子治嗎?”她急念的問。
“聽說回魂花可治百病,師兄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尋找回魂花的下落,不過,那花最後還是落在別人手中。”楚依依輕笑道,沒注意到提及“回魂花”時,蘇小惜眼中閃過抹奇異的光芒。
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這幾年,師兄帶著我遍訪名醫,想找江湖中傳聞的‘北幻影’、‘南聖手’,但是,這兩位神醫行蹤隱秘,又豈是那麼容易找的?而其他大江南北的高明大夫,也看了不少,但就是沒人拿我的病有辦法。”她溫柔的眼神飄向門外,“其實,我胸口痛也只不過是一時,但可苦了師兄,他日日為我擔心,就怕我再次發病。”那清麗的臉上,隱藏著複雜難言的情感。
“你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嗎?”蘇小惜問道。
“是啊!”楚依依淺笑的臉龐因回憶而顯得迷蒙。“我記得五歲那一年,爹在路旁救了險些病死的師兄,從此,師兄就跟著我爹學武。後來爹過世了,就剩師兄陪著我。我常想,如果當時師兄沒遇見我們父女,對他而言,是不是會比較好呢?或許會有另外的人救了師兄,如此一來,他就不用為了我的病,整天憂心不已了。”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突然抬起頭來,對蘇小惜微微一笑。
“我會遇見殷大哥,也是因為發病的關係。兩年前,師兄帶我去北方尋藥。半途我發了病,可是師兄當時正在山上采藥,不在我身邊,幸好遇見殷大哥,救了我一命,不過,也因此害他被師兄糾纏,甚至連累了你。”她的聲音裏充滿抱歉之意。
“你愛龍少奕,是不是?”蘇小惜突然問道。
楚依依手上那件男子衣衫就是最好的證明,那一針一線裏,都充滿了她最細膩的柔情。
持針的於突然停住動作,楚依依低下頭來。
“你分明是愛龍少奕的,為什麼龍少奕會認為你對殷大哥有情?甚至不擇手段要他來見你?”蘇小惜不解的問。
這幾天待在百花穀裏,由這對帥兄妹的言談中,她已揣測出事情的七、八成,龍少奕之所以用盡心機,逼殷無恨上百花谷大見楚依依一面,全是因為他誤以為楚依依對殷無恨有意,可是,楚依依喜歡的人分明就是龍少奕呀!
這對師兄妹彼此有情,可是為什麼龍少奕會以為楚依依愛的人是殷無恨呢?這太沒道理了!
楚依依只是低著頭,好半晌才道:“師兄誤會了。”
“誤會是可以解釋的呀!”蘇小惜困惑的看著她,“你為什麼不跟龍少奕解釋呢?”
楚依依咬住下唇,一雙手緊絞著膝上的布料,纖弱的肩膀不住顫抖著。
“龍少奕那麼喜歡你,卻以為你喜歡殷大哥,他的心裏一定難受極了。可是他為了你,還是想盡辦法要殷大哥上百花穀,足見他對你用情之深。你若是肯告訴他真情,我保證他會開心得晚上睡不著覺呢!”
楚依依的雙手抓得更緊,肩膀顫得更厲害了,突然,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原本就不紅潤的臉色,也變得更加蒼白。
蘇小惜警覺到不對勁,急急問道:“楚姐姐,你怎麼了?”
楚依依的氣息、變得更急,她堅緊抓往胸口,不住喘著氣,一臉痛苦的表情。
“我去喊人。”蘇小惜立即跳了起火,正要往外頭奔時,右手卻被一隻纖纖玉手抓住。
“這就是……我讓師……師兄……誤會的理由……”
“楚姐姐……”蘇小惜一臉驚慌。
“如果……我……像你一樣……有健康的身體,那該有多好……只可惜……”
“砰”的一聲巨響,楚依依由椅子上跌了下來。
蘇小惜哪里顧得了她的吩咐,連忙扶起她,拉開喉嚨焦急的喊:“來人!快來人啊!龍少奕,你在哪里?快來呀!”
龍少奕聞聲匆匆的趕來,見狀頓時慘口了臉。
“依依。”他推開蘇小惜,抱起了楚依依輕盈得像要消失的身子。
“師兄……我沒事……一下子就好了……”楚依依微弱的張開眼睛,擠出一個笑容。
“藥,快拿藥來!右邊櫃子第二格抽屜。”龍少奕轉向蘇小惜,大吼了起來。
蘇小惜連忙奔向櫃子,手忙腳亂的拉開抽屜,一個用力過度,抽屜被整個拉了出來,東西散了一地,她也顧不得收拾,連忙從抽屜裏翻出一個看來像是裝藥的小瓶子,回頭問,“是這個嗎?”
龍少奕一把搶過瓶子,粗魯的拉開瓶塞,倒出幾顆藥丸,喂人楚依依口中。隨即又吼道,“水!拿水來!”
蘇小惜連忙倒了水,急急捧了過去。
楚依依這次發病似乎特別嚴重,藥劑分量超過以往,卻不見任何起色,只見她呼吸越來越短促,一張小臉轉為死白,看來像是已昏了過去。
“依依!”龍少奕心念如焚,把她安實在床上,急道:“你忍著點,我去找大大!”他邁開大步,往外頭沖了出去。
還沒走到大廳,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你是什麼人?竟敢擅自闖百花穀,你……”管家蒼老的聲音不悅的問道。
“讓開!”來人冰冷低沉的聲音怒喝,轉瞬間高大威猛的身子已來到了龍少奕面前。
“殷無恨。”龍少奕腳步猛然煞住,他一把拉住殷無恨,急急說道:“快和我去見帥妹。”
“小惜呢?”殷無恨冰冷的聲音質問著。
“依依快死了,你快和我去見她!”龍少奕吼了起來。
“放了小借。”殷無恨說道,冰冷的臉上沒有半點起伏。
“媽的!”龍少奕氣憤的揪住殷無恨的衣襟,“依依都快死了,你連見她最後一面都不願意嗎?我……”他暴怒的聲音突然緩和了下來,咬著牙道,“算我求你,我求你去見她最後一面!”說著,他“砰”的一聲跪了下來。
看著跪在面前的龍少奕,殷無恨眼中閃過了一抹奇異的光芒,“楚姑娘最後想見的人不是我,你才是應該陪在她身邊的人。”
“不,依依喜歡你,自從你救了她以後,她就對你念念不忘。”
龍少奕的心好痛,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說這些話,這麼做比殺了他還痛苦、可是,依依……
“你一定是弄錯了,我要見小惜。”殷無恨冷冷的道。
“你……”龍少奕怒紅了眼,“除了依依,你誰都別想見!”他抽出隨身大刀,便要朝殷無恨劈了過去。
此時,廂房裏傳來了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不!小惜,不要……”
那是楚依依的聲音。龍少奕一驚,正要有所行動時,身旁的殷無恨已經掠過他的身邊,朝聲音的來源奔去,他連忙追上,兩人幾乎是同時拍開房門。
只見蘇小惜與楚依依身上全都沾染了血;氣息奄奄的蘇小惜趴在床沿,而楚依依靠坐在床上,一臉的驚慌失措。
“依依!”龍少奕奔到楚依依身邊,焦急的問,“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什麼全身是血?蘇小惜又怎麼會倒在床邊?
“小……小惜她……”楚依依顫著聲音,好半天才道,“她割了自己的腕,硬要我喝她的血。”
殷無恨一震,抓起蘇小惜的腕,只見她的手腕上果然有一個好大的傷口,血仍兀汩汩的流著。他急忙撕下衣襟,緊緊纏住她的手腕,為她止血。
龍少奕被這詭異的情形弄糊塗了。原本病危的楚依依臉上又有了血色,也不再喘息了,而蘇小惜竟昏倒了,這……
“她一直教我喝她的血,說她的血可以治我的病……”一想起剛剛的情形,楚依依仍然心有餘悸。
治病?
殷無恨一凜,尚未有所反應突然,一個清朗的男中音響起。
“她讓你喝她的血?該死!”話聲未斷,一名青衣男子已躍了進來,直接沖到蘇小惜身旁,拉起她的腕把脈,一臉焦急。
這名男子生得斯文俊美,眉宇之間與蘇小惜有幾分相似。平時掛著笑意的唇,此時正嚴肅的緊抿著。
他正是神算山莊的大公子,蘇小惜的大哥——蘇大。
蘇大的臉色隨著診到的脈象而變得凝重了,他伸手便要接過被殷無恨抱在懷裏的蘇小惜。
殷無恨摟著蘇小惜,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
蘇大眉一挑,嘴角扯出一抹慣有的斯文笑意,眼底卻是一片冰冷,“殷堂主先是拐走了我的妹妹,接著又害她被人所劫,現在,我想把我這妹子接回家,難道你也要攔阻?”(疑似少行)
雖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可是好不容易才尋回了蘇小惜,他絕不輕易鬆手。
“那可由不得你!”蘇大大喝了一聲,然後右手成爪,朝殷無恨的肩頭抓了過去。
殷無恨閃身避開,蘇大大掌跟著欺近,拍向他的腦門。
眼見兩個男人便要鬥了起來,一個女子的嗓音在門口響起,“表哥、殷堂主,你們想害死惜娃嗎?”這聲音比一般的女子略低,沉沉靜靜的,卻有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眾人轉過頭去,只見一名女子匆匆的走進房來。這女子看來年紀不大,二十歲上下,身穿湖水綠的衣裳,舉手投足間,顯露出一般女子少有的俐落明快。
“蘊華。”蘇大喚著她的名字。
“這當口再沒任何事比惜娃的身子更重要。”蘊華簡單的一句話,便阻止了蘇大欲再度揮向殷無恨的大掌;她又走向殷無恨,直視著他的臉,她的眼睛炯炯有神,神情沉穆,“殷堂主,請把惜娃放下來。”
殷無恨皺了皺眉,看著面前這個毫不退縮的女子,眼神有著評判之意。
蘊華輕輕蹩著眉,正色的道,“殷堂主,眼前當務之急是為借娃止血。以惜娃的情況,我們不可能帶她到別處,請你把她放下來,我們好為她僚傷。”
“我已經幫她止了血。”殷無恨道。
“這還不夠。”蘊華蹙起的眉頭並未鬆開,神情更加沉肅,“現在時間緊迫,我沒法子一一解釋給你聽,我只能說,惜娃禁不得失血,如果你不希望惜娃死,就把她放下來,讓我們為她療傷,再遲就來不及了。”說到後來,她的語氣已經洩露出些許焦灼之情。
殷無恨眼神轉向蘇大,從他故作輕鬆的神情裏,也看到同樣壓抑的心焦。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們如此焦急?眼前這兩個人,絕非是容易人驚小怪之人。
殷無恨心頭湧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覺,但他不敢遲疑,轉身走回床邊,將懷中的人兒輕輕的放到床榻上。
第八章
回魂
燕鴻過後鳥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
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勸君莫獨作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將蘇小惜安置到床上,蘊華立即由懷中掏出一瓶藥,然後倒出幾顆小指大小的藥丸,喂進蘇小惜的口中;蘇大更是運起內力,一掌按在蘇小惜背後,將真氣灌人蘇小惜體內。
這兩人過於沉重的神情讓殷無恨隱隱覺得不對勁。
蘇小惜雖然失了血,但發現得還算及時,依常理而言,只要止了血,再調理個兩三天即可痊癒。但是,蘇大與蘊華的神情慎重得不像對待一般失血病人,反倒像……像對待一個隨時會斷氣的病人,他們必須全力以赴、小心翼翼的照護,才能守住她最後一口氣。
而且,蘇小惜那張蒼白的小臉,並未因蘇大注入內力而好轉,反而越見死寂。這一切的一切,都加深了殷無恨心中的疑問,他的腦海裏突然響起了那日算命的瞎眼老人所說的話:女娃兒,你這是紅顏早夭、命不久長之象……
殷無恨大掌掌心冒出了冷汗,再顧不得其他,大步跨向前,也伸掌按住了蘇小惜的背。
蘇大瞥了他一眼,並未說什麼。好不容易,合兩人之力,半個時辰後,蘇小惜蒼白如紙的臉色終於漸漸的好轉,她嚶嚀一聲,緩緩的張開了眼睛。
“惜娃……”蘊華松了一口氣,原來繃得死緊的背脊這才垮了下來,聲音裏充滿如釋重負後的放鬆。
“蘊華姐姐。”蘇小惜臉上閃過一抹驚訝,旋即又虛軟的一笑。“還是被你們逮到了,大哥呢?”蘊華姐姐既然在此,就表示大哥一定也來了。
“我在這兒。”蘇大繞到她面前,輕敲了下她的腦袋瓜,一向掛著笑意的臉難得板了起來,“你還記得大哥啊?我以為你在外頭野了這麼久,老早把山莊的人都拋到腦後了。”
“會痛呢!大哥。”蘇小惜捂著被敲痛的地方,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沒注意到殷無恨正站在她身後。
“還敢喊痛?!”蘊華板起了臉,“該喊痛的是姨父、是兩位表哥、是全莊子裏的人。瞧你,好端端的居然離家出走,把整個山莊鬧了個雞犬不寧,姨父整天茶飯不想的,兩位表哥更是把山莊裏的所有事務拋到一旁,就為了尋你回去。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居然割了自己的手腕,逞英雄把血喂給別人,你到底想把大夥兒嚇成什麼樣子才甘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子……”
“蘊華姐姐。”蘇小惜撒嬌的喊:“才剛見面,別又訓人了。”
蘊華姓施,是她的遠房表姐。她五歲時,因父母雙亡而投靠神算山莊,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蘇小惜自小臥病在床,可說是完全由蘊華一手照料的,她只長了蘇小惜幾歲,卻自小就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尤其是對於蘇小惜生活起居的要求,比她的父親、兄長還要嚴格,在她面前,蘇小惜想少喝一口藥都不成。
“你不胡鬧,誰會訓你來著?”施蘊華瞪著她。
“人家哪胡鬧了?”蘇小惜咕噥著。
“還說沒胡鬧!離家出走也就算了,你明知那回魂花僅能……你競然……”
蘇小惜時了吐舌,“反正回魂花對我也沒多大的效用,既然它能治癒楚姐姐的病,趁我血液裏尚有藥性,能夠幫得上楚姐姐,也不枉那株靈藥了。”
“你……”蘊華自知辯不過她,只能氣結的瞪著她。(疑少行)
強迫自己喝下她的血的原因,
“對不起啦!楚姐姐、因為剛剛時間太緊迫,我來不及跟你解釋,我的舉動一定嚇了你好大一跳,是不是?”
“小惜……”楚依依緊緊瞅著床上欠缺血色,卻仍笑意盈盈的小臉,咬著下唇,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此時,一旁的龍少奕突然“砰”的一聲跪了下來。“謝謝你、謝謝你!”他低著頭,語氣雖然生硬,卻充滿了感激。
“師兄。”楚依依急急的蹲下身,小手覆上他按在地上的字背,眼眶紅了起來。
“別這樣。”蘇小錯嚇了一跳,直覺的便要起身,卻因這個動作而感到眼前一陣暈眩,險些從床上跌了下去。幸而,一隻鐵掌及時由後面摟住她的腰,撐住了她的身子。
蘇小惜無暇分神去注意接在她腰的那只鐵臂,她靜待那陣暈眩過去後,連忙對跪在她面前的龍少奕道,“龍少奕,你快起來,我這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你別這麼誇張好嗎?我還沒死呢!用不著跪我。”
“小惜!”蘊華警告性的喊。
蘇小惜無辜的看著她,一臉裝傻樣。
龍少奕站了起來。正色的道:“日後,蘇姑娘若有用得著龍某的地方,只要派人來百花穀知會一聲,就算赴湯蹈火,龍某也在所不辭!”
蘇小惜實在不習慣處理這種場面,但她知道若是她拒絕了,便是將人家的心意踩在腳下,於是她收起了笑臉道:“我會記住的。”
龍少奕朝她點了一下頭,不再說什麼,便帶著楚依依轉身離去。
蘇小惜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哪知背後又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小惜一驚,險些便跳了起來,這才發覺到自己的腰上不知何時已被一隻鐵臂圈住,而這熟悉的溫度,還有這聲音……她硬著頭皮轉過頭去,果然看到那張線條剛硬的臉龐出現在她的面前,兩道劍眉正緊蹙著看她。
“殷……殷大哥……”蘇小惜硬是擠出笑容,結結巴巴的聲音卻洩漏了她的情緒。
要命,殷大哥也來了!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都擠到這個時候一起出現呢?
殷無恨鬆開手臂,沉沉的看著她,雖然他的臉上仍是毫無表情,但蘇小惜很明白,他在生氣,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生氣。
“殷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她打算用傻笑混過。
殷無恨卻不容她敷衍,再次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什麼突然離開?為什麼割腕喂血給別人?為什麼你的哥哥。表姐會對你失血一事如此緊張,為什麼你現在連看都不敢看我?”嚴厲的詢問一個接著一個,他黑色的眼眸裏閃著非得到答案不可的決心。
“我怎麼會不敢看你呢?”’蘇小惜眨了眨眼,靈動的星眸在他的臉上停了會兒,隨即又飄向一旁:“我在信上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離家太久,怕家人牽掛,所以想回家一趟;沒親自知會你一聲是我不對,只是我討厭離別的場面,反正山高水長,我們自有再見之期嘛!”
“至於我之所以會割腕喂血給楚姐姐,是因為我曾服食過回魂花,而楚姐姐有心絞病之疾,需要回瑰花治病,所以我才會出此下策;另外,我幼時體弱,大哥與蘊華姐姐擔心我慣了,所謂關心則亂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所給的每個答案都合情合理,但,也未免太合情合理了些……
“你騙我!”殷無恨冷冷的道。看她的眼神一會兒飄東,一會兒又飄西的,
“我……我有什麼事瞞你……”蘇小惜求救似的看向蘇大與蘊華。
“夠了!”蘇大向前跨了一步,擋在蘇小惜與殷無很之間,斯文的臉上依然掛著笑意,眼底卻沒有半點溫度:“殷堂主,我妹子需要休息,請你出去吧!”
殷無恨看都沒看蘇大一眼,高大昂藏的身子動也不動,黑眸緊盯著躲于蘇大身後的嬌小身子。
“我最痛恨欺騙。”
蘇小惜顫了一下,拉住蘇大的衣服,“大哥,我好累。”
“殷堂主。”蘇大唇邊的笑意加深,但眼底卻已是一片冰冷,“咱們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你這種行為,會讓我們感到困擾,如果你肯回去,還我妹子一個清靜的話,前些日子你強行帶走我妹子的事情,就此一筆勾消,若你不肯……”他冷冷的一笑,沒再說下去。
“大哥。”蘇小惜蹙起眉喚道。
殷無恨看了蘇小惜一眼,目光轉回蘇大身上,說道:“神算山莊再厲害,我們無極門也不曾怕過。”
“殷堂主既然不肯賞臉,那就別怪蘇某下客氣了。”蘇大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大哥,不要這樣!”蘇小惜急急喊道。二哥個性火爆,但還算好應付,但大哥老謀深算,是個棘手的人物,若兩人交上手……這麼一想,她再顧不得其他,迅速的翻身下床,擋在兩個大男人中間。
“惜娃。”蘇大神情溫柔的對她搖了搖頭,語調卻是風雨欲來般的陰沉,“你還想讓大家擔心嗎?”
“惜娃不想讓任何人擔心。”昔日熟悉的痛楚又開始在胸口蔓延,像火一樣在蘇小惜體內燃燒著,她必須用盡全力,才能讓自己好好的站著和蘇大說話。“惜娃會和大哥與蘊華姐姐回去的,所以你不要和殷大哥動手。”
殷無恨正想說些什麼,卻突然發現到她那小小的肩膀在微微顫抖著。這個顫動非常細微,若非他與她靠得相當近,否則也無法察覺。
“殷大哥。”蘇小惜轉向殷無恨,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一如往常般的不穩,“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我們相處了這麼久,我從來就沒騙過你,不是嗎?”
她狀似輕鬆的聳了一下肩,但殷無恨那雙銳利的鷹眼卻發覺她那藏在衣袖下的小手正握得死緊,用力得指節都泛白了。
她告訴自己不能暈倒,不能屈服在那股像要把她身子活活撕裂的痛苦之下,她不能讓殷無恨看出她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她用力眨了眨眼,粲然一笑,又道:“我這趟出來,爹爹一定擔心死了,我再怎麼任性,也得顧著他老人家的身體,所以我真的得回去了。這幾天來謝謝你的照顧,有機會我一定會再上玄武堂好好的謝你一番,到時候你可不許拒絕見客,把我關在門外喔!”
她的神情輕鬆,說話的神態仍是和平常一樣,帶點淘氣的嬌憨模樣。
殷無恨腦袋裏突然浮現那日蘇小惜為了躲避龍少奕與蘇二的追蹤,而與他跳進溪流,雖然她因此而染上風寒、發著高燒,卻也不曾叫苦,如平常一樣跟在他身後趕路……
“殷大哥?”久久等不到他的回應,蘇小惜偏著頭看他,小嘴微微的極起。
她覺得眼前越來越暗了,胸口的痛楚像野獸的利爪般,威脅著要撕裂她的身子,她明白自己快撐不住了。
“夠了,惜娃。還是讓我來跟殷堂主‘談’吧!”蘇大沉聲喝道。
“大哥,殷大哥都還沒回答我呢!”
蘇小惜小手下意識的按住胸口,她咬住下唇,正想再往下說,殷無恨卻突然抓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怎麼了?”
“我?”蘇小惜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我哪有怎麼了?”她仍然嘴硬的不肯承認。但現在,她的胸口除了劇烈的痛楚之外,還傳來一股窒悶的感覺,呼吸對她來說,幾乎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她還想裝傻!殷無恨還待再問,但蘇大的手已經拍了過來。“放開惜娃!”
殷無恨閃身避過他的大掌,左手圈住了蘇小惜的腰,右掌也順勢拍出,蘇大舉掌硬擋,但因他不擅擒拿法,頓時被殷無恨逼得後退了幾步,胸口一陣氣血翻湧,他連忙調息吐氣,不復體內的血氣。
“殷……”蘇小惜被這麼猛然一晃動,再也無法壓下胸口那股銳利的疼痛,她的身子瑟縮了一下,猛烈的顫抖著。
殷無恨最先發現不對,蘊華也隨即叫道,“表哥,惜娃她……”
“惜娃!”
蘇大顧不得調息,大步一跨,便要搶回蘇小惜,可殷無恨卻搶先一步,他足尖一踢,將腳板凳踢向蘇大,趁蘇大抬手格擋之際,他火速向後倒退,破窗而出,而懷中的蘇小惜,早已因為抗拒不了體內的痛楚,而失去了意識。
◇◇◇
又是那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那一片從小就緊隨著她,只要她一不防備,就湧上來包圍住她、壓迫她、讓她無法呼吸的黑暗。
這一次,蘇小惜放棄了奔跑、放棄了掙扎,讓自已被這一層又層的黑暗所淹沒。
那日,那個算命的瞎眼老人並非是信口雌黃;涼亭夜酌的那個晚上,她一時脫口而出的話也非戲言,她的確活不過十六歲。(少行)
人一掌,這一掌不重傷了娘,也把尚在娘胎中的她的五臟六腑震得碎裂。娘勉強生下她後,便撒手歸西了,而她出生後,亦是奄奄一息的,不管是大夫或是算命師,都說她活不過十六歲。若非神算山莊擁有雄厚龐大的財力,為她遍尋各醫以及各珍貴的藥材,她也活不到今天。從她有記憶以來的每一天,她都只能躺在床榻上,與胸口那股要將她活活撕裂的痛苦搏鬥著。每回犯病,她就像活生生的被淩遲了一場,疼得她覺得自己會就此死去。
若非那回自己痛得快赴黃泉了,爹爹、哥哥們說什麼也不會讓她服下回魂花。
回魂花是大哥千辛萬苦求來的,不過,回瑰花也只能暫時壓住她體內的病痛半年,而且,勉強壓仰的後果,會讓她體內碎裂的五臟六腑更形殘破;也就是說,她獲得半年的健康身體的代價,便是死亡。
雖然如此,能換得半年健康的身體,卻讓蘇小惜比得到什麼都還要高興,可以不用躺在病床上,可以像正常的姑娘一樣又跑又跳,也可以做任何的事情,她可以不用日日夜夜都受到病痛的折磨。
纏綿病榻的那段日裏,每回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時,她總忍不住懷疑,如果上天註定要讓她早夭,又為何讓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她活這一遭,到底有什麼意?十五年的歲月,她對這世間完全沒有任何建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周圍的人為了她的病而擔心。這樣的她,又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她翻閱了所有的聖賢書,以及各種宗教的典籍,希望能找到答案,可是,那些答案卻無法令她滿意。
或許,她要的答案就藏在外頭花花綠綠的世界裏吧!所以,在得到半年的“緩刑”之後,她做了她最想做的一件事,踏出神算山莊。
她想看看外頭的世界,她想找尋生命的答案,她想過正常姑娘的生活,但是,這都是對她保護過度的家人所不容許她的。
在逃避哥哥們的追尋時,她遇到了那個冷漠的男人—一殷無恨。
她硬是纏上了他,還用計強迫他接下她這個“鏢貨”,本來她只是為了不被抓回神算山莊,但是她沒料到,她會愛上了他。
她是不該愛任何人的!一個活不過十六歲的人,有什麼資格愛人呢?她只會惹來別人的痛苦和悲傷罷了,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毅然而然決定離開殷無恨。
在割腕救楚依依的那一瞬間,她並非是毫不遲疑的。
她也怕呀!她怕死後的那個未知世界,她怕再也看不到疼愛她的家人,也怕看不到殷大哥。
可是,龍少奕的慌張、痛苦,以及那份無能為力的自責與悲傷……讓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殷無恨。殷無恨若知道她快死了,他會像龍少奕待楚依依那般待她嗎?想起了普淨寺金爐失火一事,她已知道殷無恨給她的答案。
也罷!反正她是活不過十六歲了,救了楚依依,讓這世界上少個傷心人,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於是,她顫著手,割了自己的腕。
這回,自己是真的得踏入鬼門關了。
這對大家來說都是一種解脫吧!爹爹、哥哥們、蘊華姐姐以後不用再為她的病痛擔心、憂慮,日日夜夜輾轉難眠;他們或許會傷心難過,但是,她相信時間會撫去一切,他們會漸漸忘了她,最多偶爾思及,欷噓一番吧!
但,殷大哥呢?
她知道他會為她傷心、為她難過,但多年以後,他可會記得有個名叫蘇小惜的姑娘曾待在他的身邊、纏著他、膩著他過嗎?
蘇小惜啊蘇小惜,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們之間沒有誓言、沒有承諾,你能要求什麼?
隱隱約約的,蘇小惜突然感到胸口泛越一片痛楚。
一個死掉的人還會有感覺嗎?民間流傳的故事不都是說,人死後就會拋掉肉體的束縛,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難道那些故事都是騙人的?死亡若無法擺脫身體的痛苦,那這種痛苦將會折騰著她、永不甘休嗎?
來不及細想,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光,漸漸的,光線由微弱慢慢變得清楚,然後,她整個人就被這道光吸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她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接著,身影漸漸的清晰,凝聚成一個纖細柔弱的女子身形。
蘇小惜怔了怔,眨眨眼睛,眼前的這名女了竟美得教她難以形容……
蘇小惜看傻了服,愣愣的道:“我到天界了嗎?”這女子美得不似凡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天人了。
一聲嗤笑從那女子身後響起,一個童稚的嗓音好笑的道:“爺,這姑娘肯定是病傻了,居然說自己到了天界。”
“阿硯,不得無禮!”一個清亮的男音低喝著。
蘇小惜循聲望去,才看到站在女子身後一高、一矮兩個人。高的是一個約莫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一身溫文儒雅的書生打扮,讓人見了便心生好感:矮的則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童,相貌生得極為俊秀,但眉宇間隱隱藏著難馴的野性,尤其那精明於練的神情,倒有幾分神似盛華。
蘇小惜貶了眨眼,再看看四周。周圍是陌生的窗榻、陌生的幃帳、陌生的茶几,流轉星眸在掃到佇立於門扉旁,默然不語的昂揚身形時停住。
良久良久,她才低下頭喃喃的道:“原來我沒死啊!我還以為我死定了……”
殷無恨雙眉一蹙,卻沒說什麼。
一旁的小男童卻從鼻孔輕哼了一聲,下巴抬得老高,“北幻影、南聖手兩大神醫都到齊了,你想死可沒那容易!”
“北幻影、南聖手?”
蘇小惜愕然的瞪大眼睛,面前這一男、女就是被人稱為武林兩大神醫的幻影醫仙與聖手書生?可是……
她的視線忍不住飄向了站在一旁的殷無恨;她這一暈倒,怕是嚇壞了這素來冷漠安靜的男子吧!她猜得出來,他必定是在尋遍了不少大夫,卻沒人能夠讓她醒轉後,才逼不得已找上這兩位神醫的。
只是北幻影、南聖手這兩位神醫向來行蹤成謎,這幾年來,神算山莊傾盡全力想尋得其中的一位為她治病,但卻都不得其法。她是聽過殷大哥兩年前曾被幻影醫仙救冶過,但從未聽說過幻影醫仙與他為舊識;也不知殷大哥是怎麼辦到的,居然將這兩位神醫給請來了。
她調回視線,露出了慣有的頑皮笑容道:“你一身書生裝束,想必是聖手書生,而這位姐姐定就是幻影醫仙羅!江湖上盛傳兩位神醫的人名,我還以為你們是德高望重的老公公呢!沒想到你們這麼年輕,而且醫仙姐姐還這麼美,也難怪我那兩個哥哥會追尋不著你們了。”
“我猜啊!就算你們站在他們的面前,他們也想不到你們就是名震江湖的兩大神醫呢!”
兩名神醫士讓她的說法逗得笑了。
聖手書生郎笑道,“你就別神醫前、神醫後的折煞人了,我姓齊,單名軒。”
“我姓柳,名喚無言。”幻影醫仙也跟著說。
小男童不甘被冷落,也硬是軋了一腳,“我叫齊硯。”
“齊大哥。無言姐姐、阿硯,我可是厚著臉皮拿你們當自家人喚,所以,你們也不許喊我蘇姑娘這等認生的稱呼喔!”蘇小惜頑皮的眨了眨眼。
齊軒、柳無言再度被她逗笑。
柳無言握住她的手,說道:“殷大哥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你願意喚我一聲無言姐姐,我也就不客氣的喚你小惜。”
柳無言那清麗的嬌顏微微揚起一抹溫婉的笑意,讓蘇小惜看得險些忘了呼吸,好半晌才道:“無言姐姐,你真美。我從來就沒看過比你更美的姑娘呢!”
柳無言雖然早就聽慣了旁人對她的讚美,可是面對蘇小惜這發自內心的讚歎,嬌顏仍是忍不住的微微一紅,她垂下眼睫,輕聲的道:“小惜妹妹也很美啊!尤其是你這張小嘴像抹了蜜似的,淨哄得人開心,也難怪殷大哥會為了你,甘心耗費真力護住你的心脈,七天七夜目不交睫的護送你到綠柳山莊來。”
七天七夜目不交睫?
蘇小惜一震,明燦星眸愕然的看向殷無恨,卻見殷無恨不自在的別開目光。
霎時,霧氣彌漫了她的眼睛,她終於明白,他臉上的憔悴因何而來。
“殷大哥……”她脫口喚出聲,卻不知該怎麼解釋她先前的隱瞞和她的不辭而別;突然,她的胸口一陣猛烈的抽痛,疼得她捂住胸口、彎下腰來。
“小惜!”殷無恨疾奔至床邊,及時抱住了差點滾落床榻的嬌小身子。
“阿硯,銀針!”齊硯大喝。
齊硯立即捧來針袋兒亮出排長短不一的銀針。
“殷大哥,抓好小惜,別讓她亂動。”柳無言道。
殷無恨立即將蘇小惜攬進懷裏,緊緊扣住她的手腕和雙足。
接著齊軒與柳無言兩大神醫四手齊動,施針封住蘇小惜胸口大穴。
半晌後.蘇小惜胸口疼痛終於漸漸平息了下來,意識也逐漸恢復,她一睜開眼睛,便見著殷無恨臉上那掩飾不了的憂急神色。
垂下眼睫,她勉強一笑,說道:“真不愧是名震江湖的兩大神醫呢!往常我一發病,再高明的大夫也束手無策,只有你們能夠讓我這麼快就不痛了。”
“別這麼說……”齊軒、柳無言兩人人面面相覷。臉上的神情複雜。淡淡的一笑,道:“你們也治不了我的病,對不對?”
“我們……”
柳無言低下頭,不知該說些什麼;齊軒也別開目光,不敢迎視蘇小惜那雙清澈的眸子。
反倒是蘇小惜“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不是你們的錯,為什麼你們要一臉歉疚的模樣呢?我的病是一出世就有的,能拖這麼久已是僥倖了,更何況,人生自古誰無死?你們能減輕我的痛苦,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這般豁達的話,出自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口中,倒是讓齊軒與柳無言兩人怔住了。
柳無言輕輕拍了拍蘇小惜的手,柔聲道:“難得小惜妹妹如此超脫生死,我們也就不瞞你了。若你不曾錯服回魂花,也不曾失血過多,又或者這世上還有第二株回魂花的話;要救你的性命並非難事。可是……”
“可是,回魂花我服了,腕也割了,這世上也沒有第二株回魂花。”蘇小惜聳了聳肩,介面道。
柳無言輕輕應了一聲,又道:“根據齊大哥和我的猜測,令堂可能是立即將臨盆之際,受到嚴重的掌傷,以致你五臟六腑俱損,且經脈移位。為了保全你的性命,神算山莊怕是用盡了心思,想必這十幾年來,你也挨盡了各種苦楚吧!”
一道奇異的光芒由蘇小惜眼中閃過,她垂下眼簾,咋了咋舌,一臉驚奇。“光是診脈就可以知道這麼許多事,好可怕的功夫啊!”
齊軒介面道:“回魂花與絳珠草雖並稱當世兩大奇花,一個可治百病,一個可療百毒,但需配合正確的用法,否則反倒對病人有害。我想這一點,神算山莊的人應該早就知道了,你會服下回魂花,想必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才使用。回魂花藥性過烈,雖能暫時保住你的性命,但對你的身體卻大有傷害,縱雖如此,若回魂花藥性尚在,無言和我或者可藉針灸之術,將藥性導入正途,但是,你曾割腕喂血予人,如今回魂花藥性盡失……無言與我已經研究多日,只恨我們才疏藝淺,始終苦無良方。”
“兩大神醫若是才疏藝淺,那我看宮廷御醫都成了庸醫啦!”蘇小惜倒是一派輕鬆的模樣,“反正我現在是多活一天算一大,倒是累得你們為我傷神了。”說著,她的眼神又不山自主的飄向殷無恨。而殷尤恨也正凝視著她;兩人眼神一接觸,蘇小惜便不自在的別開臉,低蔔頭來。
接著,眾人義閒談了幾句,齊軒與柳無言兩人便起身告辭,帶著齊硯離去。
殷無恨凝視她良久,似是想說什麼,但他只是囑咐她好好休息,便掩門離去。
第九章
終曲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
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
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韋莊•女冠子
腳步聲由走廊的另一端朝她而來;蘇小惜沒回頭,只是趴在欄杆上道:“殷大哥,你看這滿天的星星,好美呀!”
腳步聲在她身邊停了下來,殷無恨抖開斗篷,複在她的肩頭上,“你不該在外頭吹冷風。”他冷淡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不贊同。
“人生得意須盡歡,就怕我以後想吹都吹不到了。”蘇小惜自顧自的說。
“胡說!”殷無恨繃起聲音,不悅的斥著。
“好嘛、好嘛!”蘇小惜伸出手撫平他緊鎖的眉間,笑得嬌態,“身處如此的良辰美景之中,別這麼凶嘛!多殺風景。”
殷無恨仍是一臉冷漠,但緊蹙的眉宇卻在她小手的溫柔撫弄下,慢慢的舒展開來。
“殷大哥,你看星星這樣一閃一閃的,像不像在對我們眨眼?”
殷無恨抬頭看了看滿天星斗,怎麼也無法想像天上那一點義一點的亮光,會像蘇小惜形容的正在向他們眨眼的樣子。
蘇小惜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真是傻了,你這沒情趣的大冰塊,恐怕連天上有沒有星星都還不見得會注意呢!”
她說得沒錯,他浪跡江湖這麼多年來,即使夜裏偶爾仰頭對著那邊天繁星,也是難得留神注意。
“我很喜歡看星星喲!我的房間裏有一扇大窗,從床上就可以看到窗外那一大片的星星,只要看到它們那麼明亮、燦爛,我就會覺得自己是不寂寞的。”
殷無恨已由蘇小惜口中得知她病痛的緣由,也知道她從懂事起,便日日夜夜飽受病痛折磨,因此,許多以往他覺得不可解的地方,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受盡胸口撕裂之苦的女孩,晚上不敢單獨睡,只能抱著棉被,望著滿天的繁星,度過孤獨夜晚畫面。
半晌後,他才道:“回房去吧!”
“不要。”蘇小惜立即嘟起小嘴,拼命的搖頭,“整天悶在房裏,都快悶死人了。”
“無言說過,你應該多休息。”殷無恨正色的說道。
“我寧願在外頭玩到死,也不願在床上病死。”蘇小惜仍堅持著。
殷無恨再度皺起眉。
蘇小惜連忙識相的轉移話題,“無言姐姐這麼美,我實在無法相信,她的眼睛看不見。”
和柳無言相處了這麼多天,她才發覺,柳無言那雙璨若明星的雙眸居然是看不見的。
“不知道看不見是什麼滋味?”蘇小惜出神的道:“是不是就像我睡著一樣,四周總是一片黑暗,黑得好像要把我吸進去似的,可是我終究是會醒的,但無言姐姐卻再也看不見了,難道她不會害怕嗎?”
那你會害怕嗎?殷無恨緊盯著面前那張嬌俏的容顏,但是心裏的疑問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蘇小惜甩了甩頭,直視著他,認真的道:“殷大哥,你會怪我嗎?”
殷無恨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一開始,我便莫名其妙的賴上你,不只弄亂了你的生活,也讓你惹了一身的麻煩,而且玄武堂也被我大哥弄得一團糟,後來我還不辭而別,連個交代也沒有,你……你會惱我嗎?”
來到綠柳山莊這幾天,他總是悉心照顧著她,卻沒質問過她隻字片語,好似她從未隱瞞過她的病情,反倒是她自己過意不去,主動開口解釋。
殷無恨別開目光,望向無際的星河,好半晌才道:“如果你覺得我不值得你交代,那也沒什麼。”
“不!不是那樣的!”蘇小惜抓住了他的衣袖,急急的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
該說嗎?該怎麼說?她咬住唇,心中思緒千百轉,卻見殷無恨的表情益發冷漠,情急之下,她脫口道:“我不要你為我傷心難過啊!我不要你看到我死呀!我要你記住我最美麗的模樣,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懂人家的心意?”
話一衝動的脫口而出,便已收不回了。
蘇小惜再怎麼大真,到底也是個姑娘家;她捂住發燙的小臉,不敢看殷無恨的表情。
而殷無恨早就愣住了,呆呆的看著又著又窘的蘇小惜,不知該作何反應。
清風輕拂,花香薰人醉,這夜,突然變得曖昧旖旎了起來。
過了許久,始終不見殷無恨有任何反應,蘇小惜忐忑不安的由指間縫隙偷覷了一眼,只見殷無恨呆愣在原地,那表情沒有一貫的冷漠,倒是多了點傻氣;他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她,好似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蘇小惜跺了跺腳,嗔道:“殷大哥!”她小嘴一嘟,又道:“我都說了我的心意,那你呢?”
她這是小女兒心態在作祟殷無恨的心意、她怎會不知?逼他說出口,不過是為了自己吐露了心意而感到羞窘,若他也說出心意,兩人就算扯平,她也就不會那麼難為情了。
殷無恨向來沉默寡言,又難得與姑娘家相處,別說是甜言蜜語了,就連貼心一點的話,他都難得說上一句,又怎樣可能說得出自己的心意?
偏偏蘇小惜又一逕的催道:“說呀!你不說的活,我再也不理你了。”
因為失去了回魂花的藥性護體,這些日子以來,蘇小惜胸口的疼痛不曾停止過,說話的語氣雖比以往帶點淘氣嬌憨,聲調卻顯得中氣不足,說到最後還輕輕的喘起氣來。
殷無恨聽在耳裏,心頭一陣揪扯、衝動之下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緊緊的擁著,好似要借著他雙臂的力量來護衛她的健康無憂。
“殷大哥……”蘇小惜一怔,抬起頭來,便見著他又是心疼、又是不舍的生硬表情。
她閉上了眼睛,偎入他的懷中,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如果我沒有病的話,那該有多好。”
“齊兄與無言會治好你的病的。”殷無恨道,也不知是在說服她,還是在說服自己。
蘇小惜淡淡的一笑,抬起頭來,一雙美日直視著他,說道:“殷大哥,我現在要說的話,你可別惱我。”她頓了頓,又道:“若我死了,你偶爾想一想我,好嗎?”
殷無恨身子一僵,背脊在瞬間挺得筆直。
“我知道若我死了,你一定會為我難過,可是你的人生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你會再遇到別的姑娘,她會照顧你、逗你笑、到時候,你就會忘了我,忘了有個名叫蘇小惜的姑娘,曾經死纏著你、膩著你,使盡渾身解數要逗你笑……”她咬住了唇。
“你會好好的活著。”殷無恨僵硬的道。
“你別安慰我了,近來我胸口疼痛的次數越來越密集,連齊大哥和無言姐姐都沒能緩和我的痛苦,我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即使是現在,她的胸口也正隱隱作疼。
一想到她發病時,那慘白的嬌顏,和疼痛得快喘不過氣來的模樣,殷無恨的心頭就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恐懼。
蘇小惜又道:“殷大哥,其實死亡也不怎麼可怕,不過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罷了!我死了,就不會再痛了,倒是你們活著的人辛苦多了,還得為我傷心。殷大哥,你還是別想我了!我不要求你想我了,就連偶爾都不要,這樣你太痛苦了……”
她話還沒說完,殷無恨便猛地收緊雙臂,喝道:“別再說了!”
“殷大哥……”’
他抱得好緊。好緊,緊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代她承受那些痛苦,如果可以,他希望初相遇時就知道她的病情,帶她來找齊軒與柳無言兩人治病;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世上還有像回魂花那樣的奇花異草,可是這些都是無法達成的空想。
他不曾企盼過什麼,在母親手揮銀刃劃過他的臉的那一瞬間,他就放棄了所有的希望。可是在此刻,他只希望眼前的人兒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
胸口撕裂般的痛楚不曾稍止,蘇小惜緩緩的張開眼睛。她知道這一次,她又僥倖逃出鬼門關了。
撫著胸口,她抬起眼睫,笑容慘澹,“無言姐姐、齊大哥,又勞你們費事了。”
齊軒溫和的一笑,“別這麼說,你現在覺得胸口怎麼樣?”
蘇小惜淡淡的一笑,盡全力漠視胸口的疼痛。這是她頭一回痛得暈死過去,轉醒後胸口的痛楚卻仍沒退去。
話聲甫落,就見雙鐵掌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抬頭一看,殷無恨正鐵青著一張臉,不悅的看著她。
她輕歎了一口氣,“殷大哥,我好累,我已經捱不住了。”胸口的疼痛是一次比一次難熬,但最難熬的,還是看到周圍的人為她擔心受怕的神色。
柳無言“看”了“看”齊軒,道:“齊大哥……”
看來像是在徵求他的同意。
齊軒沉吟了一下,說道:“的確是不能再拖了,看來,只有姑且一試了。
柳無言點了點頭。
齊軒又開口道:“這些日子以來,關於小惜妹子的病,我與無言妹子再三討論之後,實在找不出良方可治好小惜妹子;但是良方雖無,倒是有個挺而走險的方法……”
殷無恨一凜,全神貫注的看著齊軒,等他說下去。
“小惜妹子的病,是內傷所引起的五臟六腑損傷,以及經脈移位。我與無言妹子琢磨過,幻影穀留下的‘逢生針技’若稍加變化,或許可令小惜妹子移位的經脈恢復正常,而我齊家家傳的藥療法,對損傷的五臟六腑亦有助益,只是……”
齊軒頓了頓,又繼續說,“幻影穀的逢生針技需靠性熱的藥物催化,而我齊家的藥療之方乃是極寒之物,小惜妹子身體又太弱,這冷熱交相治療的刺激過重,就怕她……捱不住。”
“若是先將她的身子養好……”殷無恨道。
齊軒搖了搖頭,“正常人都不見得能熬過這冷熱交相的治療,更何況小惜妹子宿疾在身。但是,如果我們治療小惜妹子時,有一位內力深厚的練武之人,願意以自身內力渡入小惜妹子的體內,或許可以助她撐過療程。”
“那就由我來助小惜,你們明天就幫她治療。”
“別急,殷大哥。”柳無言搖了搖頭,“以你的功力來助小惜妹子,自是綽綽有餘,但其中亦有兇險;畢竟小惜妹子的病情並非一天、兩天就可以治癒的,若是一個不慎,就有走火入魔之虞,到時,不只小惜妹了危險,就連你也……”
她沒說下去,可殷無恨已經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他連遲疑部沒有,便道:“只要有希望,我們就姑且一試。”
“不!”蘇小惜反對的聲音乍然響起,只見她撫著胸口,猛然搖了搖頭。
“小惜。”殷無恨皺著眉看她。
蘇小惜深吸了口氣,強壓下胸口的悶痛,“逢生針技與齊家藥療就保證能治好我的病嗎?”
“這……”齊軒與柳無言兩人面面相覷。
齊軒開口道:“我們並無把握,但若不出差錯,起碼可以為你延壽幾年。”他不想給蘇小惜過多的希望,於是老實的說道。
“花費這麼多心神,又得冒著賠上殷大哥性命的危險,才能為我延壽幾年,這根本就不划算!”
“小惜。”殷無恨眉頭皺得更緊了。
“冒著你的生命危險來續我的命,我絕對不依!”蘇小惜的明燦星眸流露出堅決的神色,“我本來早就該死了,是家人耗盡了心力,才讓我多活了這十多年。這十幾年來,我享盡了家人的嬌寵;在臨終之前,更有幸一圓我踏出神算山莊的夢想,像個正常姑娘樣過日子,即使時日不長,但對我來說已經夠了,沒必要拖著別人的性命陪我下黃泉。”
“不一定會有危險的。”殷無恨道。
“殷大哥,我雖不會武功,但我到底是出身武學世家,難道我會不知道其中的危險嗎?夜以繼日的運功渡入他人體內,助人內息周轉,不僅耗費真氣,而且,只要稍一不慎,輕則走火人魔,重則喪命呀!”蘇小惜認真的說道。
“你……”殷無恨一時語塞。
凝視著殷無恨,蘇小惜誠摯的道:“那日普淨寺外的算命公公說得沒錯,我是個福澤深厚的人。我出生於豪門世家,一生衣食無憂,家人又十分嬌寵我,就連在外頭遇到的人,也尤不疼我、憐我的,這種機緣,世上幾人能有?人終究是要死的,只是早死跟晚死的差別害了,我的生命雖短,但卻過得比誰都要幸福。”
“殷大哥,你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叫做小惜嗎?那是因為我打一出世,便在生死邊緣徘徊,找爹爹想盡辦法,硬是要保我這條命。鄉下人有種說法,給孩子的個普通一點的名宇,便可免受鬼神所妒,所以我爹爹給我取一小惜,就是希望上天能踢給我一點小小的憐惜。我爹爹從不信鬼神的,可是他為了我,只要有希望,他就不惜一試……”
蘇小惜的眼眶紅了,她眨了眨眼,不讓淚水滑落。
“從小,我就只能躺在床上,透過窗子看著外面的風景,看著傭人的孩子在窗外玩遊戲、爬樹、抓鳥兒,而我卻連自己捧碗都不成。我求爹爹讓我出去玩,但爹爹卻始終不肯。”
“還記得有一回,我實在是受不了了,趁著看顧我的人打噸兒的時候,便偷偷溜了出去,爬上院子圍牆旁的那棵樹,想親眼看一看外頭的世界;就在我快爬到圍牆頂時,爹爹、哥哥們發現了我的舉動,硬要抱我下來,我就是不幹,又是哭、又是鬧的,直喊著要看外頭的世界。”
“爹爹、哥哥們怕我激動病發,不敢強要我下來;爹爹一直求我,我就是不依,就連胸口開始疼了,也不肯下來,後來爹爹哭了……我那在江湖呼風喚雨,什麼都不怕的爹爹哭了,就為了求我下來……”她愛笑的菱唇微微彎起,但晶瑩的淚水卻順著白玉般的臉頰滑了下來。
“你也依我吧!我這一輩子欠的人實在太多了,我欠爹爹、哥哥們,也欠無言姐姐、齊大哥,更欠每個我認識的人;就算無言姐姐、齊大哥能治好我,也不過是多保我幾年的性命,反倒計所有認識我的人多擔心受怕幾年,這又何苦呢?”
“殷大哥,我看怕了大家強顏歡笑的表情了。如果治療我的代價是必須冒著你的生命危險,那我寧可不要多活那幾年,你別讓我就連走也走得不心安呀!”說到後來,她的氣息轉促,重重的喘起氣來。
“小惜妹子。”柳無言連忙握住她的一手道:“你別再說話了,還是歇一歇吧!”說著、她轉向殷無恨,“殷大哥,有話明天再說吧!小惜妹子該休息了。”
殷無恨沒理會她,他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定在蘇小惜臉上,“你要心安,是嗎?”
“是的。”蘇小惜點點頭。
“好,那我就給你心安。”殷無恨說道。
蘇小惜怔了一下,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妥協了。而下一秒,她整個人就被殷無恨抄入懷中,接著,兩人在齊軒與柳無言的驚呼聲中破窗而出。
◇◇◇
一葉扁舟,順著管道泛入湖心。
蘇小惜揪著胸口,半臥於舟內。“殷大哥……你……你這是……做什麼?”
殷無恨盤坐在蘇小惜的對面,淡淡的道:“我在成全你的心安。”
蘇小惜不解的望著他。
“你要死,那我就讓你死,你的病已經開始發作了,在這湖心裏,沒有人救得了你,你馬上就可以心安了。”殷無恨的聲音始終是淡淡的,沒有半點起伏,好似他們此時不過是在游湖賞景般。
蘇小惜愕然,胸口突然傳來一團劇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卷起了身了抵擋這陣痛楚;若是往常,殷無恨必定會立即趕到她身邊,可是這回並沒有,蘇小惜重重喘著氣,費力的抬起臉來,竟見殷無恨手上拿著一把短刃,往自己手臂上劃了下去,鮮血立即濺了出來。
蘇小惜一驚,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掙扎著撲向他,道:“殷大哥,你在做什麼?”
殷無恨面無表情,道:“你每痛一分,我就往自己的身上劃一刀,看是你先不支,還是我先去了。”
蘇小惜驚得呆愣住了,胸口又是一陣抽痛,痛得她倒抽了一口氣,而殷無恨手中的短刃也隨之再度落下,劃過他結實的臂膀。
“殷……殷大哥……”蘇小惜想要阻止,偏偏自己又疼得眼冒金星,連動根手指都沒辦法,又怎能阻止他?
鮮血由殷無恨的手臂上汩汩的湧出,但他只是淡淡瞄了一眼,仿佛那鮮血並不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
“我……”
蘇小惜的胸口再次抽痛,但她咬緊牙、不敢表現出來。殷無恨看了她一眼,握著短刃的手又舉了起來。
“不……不要……”蘇小惜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整個人撲了過去,緊緊的抱住他的手臂,“我不許你傷害自己。”
短刀停在蘇小惜的小腦袋瓜上,殷無根蹙了蹙眉,“小惜,你走開。”
“不。”蘇小惜拼命的搖著頭,胸口的痛楚仿佛要把她硬生生的撕裂,但她仍緊緊的抱住股無恨的手臂,絲毫不肯鬆手。
“你為……為什麼要傷害……自己……失血過多……會死的……”
“你說過死並不可怕,眼前一黑就去了,不是嗎?”
“反正我也沒有什麼活著的理由。”說著,他手上的短刃轉了個方向,劃向左邊大腿。
“不要!”’蘇小惜嚇得連身上的痛楚都忘了,卻仍來不及阻止,只能徒勞的喊道:“我是胡說的,死下是像我說的那樣子!”話聲未斷,短刃已在他的大腿上劃出了一道口子,鮮血如泉湧而出。
蘇小惜一雙素手七手八腳的按著殷無恨的傷口,想阻止鮮血流出,卻徒然沾染了滿手的血。
“沒關係,不痛的!”殷無根安慰道。“沒有你發病的時候痛。”
“你這又是何苦呢?”’她坐倒了下來,心頭的痛苦比病發更加難受。
“你不怕死,我也沒什麼好怕的。”殷無恨神色依舊淡然。
“不!”蘇小惜猛然抬起頭來,抓住他的衣襟,“我是騙你的,我怕得要死!那裏總是一片漆黑,而我卻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那裏,怎麼叫喊都沒有人理我,所以我不敢睡,我怕哪天我睡了,就再也沒辦法從那一片黑暗中掙脫出來。”她把臉埋進殷無恨的懷中,說道:“殷大哥,那片黑暗真的很可怕,你不會想待在那裏面的。”
殷無恨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現在你不用怕了,我會陪著你。”
“可是天知道我們死後會不會還在一起!”蘇小惜激動的道:“萬一我們相遇不到呢?那麼你陪我死又有什麼意義?”
“你如果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若我也死了,至少我們還有機會相遇。”殷無恨道。
“你……”蘇小惜聲音啞了,拼命的搖頭。
“不,我不要這樣,我要你過得好好的,我相信將來你,定會遇到一個好姑娘,她會照顧你、愛你,你們會一起度過美好的生活。”
雖然只要想到這一幕,她的心就會隱隱作痛,可是她是真心希望他能有幸福的人生。
“如果我沒有偷溜出神算山莊,如果我沒遇見你……”那麼,她就不會帶給他這麼多的痛苦跟麻煩了。
“你後悔遇見我了?”殷無恨的聲音緊繃了起來。
“不!”蘇小惜猛然搖了搖頭“我從不後悔。”
殷無恨挺直的肩部線倏鬆弛了些。他道:“我不要別的姑娘,我只要你。”
蘇小惜一雙美目直勾勾的看進殷無恨的眼底,再也說不出話來。
良久,她才歎了一口氣,說道:“值得嗎?”
她問得沒頭沒腦的,但殷無恨卻知道她意指為何,他沉默了一下,然後才又說道:“我不知道什麼叫值不值得,你要心安,我就讓你心安;你要我依你,我就依你,但是,我也要我的心安。”蘇小惜替他原本無趣生命帶來了歡樂,已經知道生命樂趣的人,又怎麼願意回到過去行屍走肉的日子呢?
蘇小惜的明璨星眸看著殷無恨,一陣風吹過湖心,揚起了兩人的發絲,時間仿佛停住了。
霎時間,痛楚再度襲來,湧向蘇小惜的胸口,她喘了一口氣,撫住了胸,在殷無恨的短刃再度劃下之前,說道:“殷大哥,我答應接受治療。”
同時,短刃也插入殷無恨的手臂裏,殷無恨停住動作,任由那短刀嵌在臂上,一雙黑眸看著蘇小惜。
“你快拿……拿下刀。我答應你,接受……齊大哥和無言姐姐的……治療。”
殷無恨拿下短刀,猶豫的看著她。
“我不是拿話唬……你。”看穿了他的心思,蘇小惜揪著胸口,勉強一笑,“我本是想,即使我……死了,你……也可以好……好好的活著,但既然我們……是勢必……勢必同生共死,與其……冒著死後無法相……相遇的險,倒不如把握……活著的機會。”
走火入魔也好,無法痊癒也罷!好歹都是一個機會,與其寄望渺茫未知的死後世界,倒不如把握活著時的每一分機會。
“回去……綠柳山莊吧!殷大哥,我快撐……不住了。”
眼前的一切漸漸暗了下來,意識也開始渙散,那一片黑暗又朝蘇小惜襲來。但是,這一次,她不再害怕了……
腦海中突然浮起與殷無恨初遇的情景,當時她使詐吞了玄武權杖,而他一臉錯愕……一抹頑皮的笑容染上了她的唇邊。
這一暈,不知道還會不會再醒過來,如果醒得過來,她要告訴殷無恨——
他的玄武權杖是再也取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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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