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噩夢和恐懼源於自身。那麼,真正這個世界上,人的身
邊,有沒有鬼魂的存在呢?我想破腦袋,仍然無法得出答案。其實很多科學也解釋不
了一些古怪的傳說。
我喜歡一切帶有挑戰性的東西,任何平淡的人和事物都引不起我的興趣。我想,
這就是我寫這篇續集的原因。文字帶給我的誘惑是愛人無法做到的,特別是恐怖和詭
異的構思。這是一個屬於自己的遊戲。
如果有人說,我是一個瘋子,我會毫不否認,因為拿起筆開始寫這篇小說的第一
個字的時候,我就已經瘋了。
那麼。下面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瘋子的噩夢,來自一個偏遠農村裡的噩夢,午夜
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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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一月。
我在這間醫院躺了兩個多月,身體已經差不多康復,可以勉強象常人一樣行走,
只是不能劇烈的運動和奔跑。兩個多月前的那個晚上,當我絕望的從樓上飛下來的時
候,我想,我應該死了,可是沒有。當我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想,我可能殘廢
了,還是沒有。我腐爛的記憶裡搜索不出來我是如何沒摔死,如何醒來就在醫院的,
於是,我不得不重新面對這次的重生,雖然活著對我來說是一種恥辱,這種恥辱使我
變得有些神經錯亂,可是我卻再也沒有輕生的勇氣,只能強迫自己慢慢遺忘過去,遺
忘那個傷我如此深,而我始終深愛的人——雲翔!
天空漸漸暗下來,病房很快陷入一片陰冷中。不該停留的記憶永遠都會在心底最
敏感的部位,抹之不去。
十一月的南方城市有些涼,到處都是被風吹落下來的枯葉。我喜歡黃昏的時候,
在醫院的院子裡,坐在那些金黃色的樹葉上面,看自己裸露的腳趾和蒼白的手指。沒
有什麼事可以去想,噩夢已經消失,愛人已經離去,留下的只有一段死灰般沒有生命
的記憶。空洞的眼睛流不出半點眼淚。我知道,住院的這段期間,在別人眼裡,不管
是醫生還是病人,我都是個不正常的人,沒有人願意靠近我,更沒有人願意跟我說
話。他們看我就象看一個有著嚴重傳染病的人一樣,生怕我的一個眼神就能置他們於
死地般站驚,他們認為我來這間醫院是被送錯了地方,我更適合的去處應該是精神病
院,這點,我從那些人看我的神情可以猜到。我不在乎,其實真的在乎也是沒用的,
我是一個弱小的女人,而且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就算他們要把我撕碎,做成肉餅或者
喂狗吃,我也是沒有一點反抗能力的。
為此,我開始變得神經緊張,異常敏感,動不動就尖叫,歇斯底裡,象頭髮瘋的
野獸,拒絕吃醫院的食物,害怕他們放毒藥把我毒死,認為每個人都心懷鬼胎,隨時
隨地會謀殺我。我在這種無助的痛苦中滋生,處於一種崩潰狀態。
看護我的醫生姓王,是個年輕男人,不是特別英俊,但是有一雙溫和的眼睛,我
想,他應該是這所醫院最有耐心的醫生,其實真正接觸我的醫生只有兩個,以前是個
女孩,不算是醫生,只是實習的,看起來差不多十八歲,長長的頭髮,漂亮的眼睛,
一笑起來就有兩個很深的酒窩。可自從她上次幫我打針,我突然轉身尖叫,嚇得她從
此沒敢在我跟前露面,以至於後來的日子,她一看見我臉就蒼白。
姓王的醫生是唯一願意跟我多說話的人,由於精神緊張,我經常失眠,要嘛就是
被噩夢驚醒,他總是值夜班陪我,如果不是他值夜班,他也會要求調夜班,這點,我
對他沒有任何感激。
他是個有著近視的男人,可是他一走進我的病房就會把眼鏡摘下來,用那雙溫和
深邃的眼睛注視著我,跟我很隨意的談天,但我卻認為他是另有目的,他想用那種眼
神勾引我說出我過去的事情,只有白痴才會上當,當然,我不是白痴,至少我不認為
自己是。
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麼要跳樓自殺,而我母親也同樣是跳樓自殺的,還有醒過來之
後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對於別人來說,是一個謎,同時,也因此會讓人產生一種興
趣,一種好奇。我一直認為別人如果真的願意接觸我,一定是想探知我的過去,我的
隱私,而這個可憐的王醫生,很自然的也就被我劃分到那一類了。我想,不管他用什
麼方法引誘,我也是不會說的,自從醒過來的第一眼,我的心就被封閉了,已經容不
下任何人跟事,靈魂早已隨雲翔而去,只剩下一具空殼。
十一月中旬,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我想,我要離開這間醫院,我已
經沒法再呆下去了,否則我真的要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我厭惡這裡的一切,包括那
些植物。人有時確實很奇怪,討厭一個地方居然連沒有生命的東西也一起恨進去了,
就拿這房間的桌子和床,我橫看豎看硬是不順眼。
王醫生知道我要出院,一直很小心的勸導我,說我的身體雖然康復,可以走路,
但是精神狀態不好。我不相信他的鬼話,只是想騙我的錢,還有想我說出以前的事。
我精神狀態不好,再修養也是沒用,只有我自己知道,內心的傷疤永遠也無法愈合,
只能帶著這些傷口獨自離開,躲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讓它們自生自滅!
王醫生終於拗不過我,幫我辦了出院手續。回到空盪蕩的房間,空氣裡全是破碎
的記憶,我象具僵屍一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過去的一切就象放電影一樣在我腦海中
翻騰,我該怎樣面對這一切?
我不敢睡去,夢裡有痛苦、恐懼、掙扎和想念,我想念雲翔,我不在意跟他的鬼
魂生活一輩子,我已經沒有了一切,什麼都沒有了,我還乞求什麼呢?可是雲翔卻是
這樣的消失了,從此不再出現,連夢裡都不曾有他的影子。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讓我繼續活下去的動力。於是,我決定離開這座城市,遠離這
一切,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專心寫作,用文字將自己一點一點的耗盡。我不能留
在這座城市,因為有太多的回憶,我只能選擇離開,徹底的離開。
三天后
平溪——一個偏遠和“美麗”的鄉村。為什麼要在美麗上面打引號呢?因為除了
古老和破舊的房屋,確實沒什麼美麗的東西可言,但是我喜歡這裡,仿佛與塵世的喧
囂完全隔絕。對我來說,這樣一個貧窮落後的農村卻是一個厭世者的天堂,也許在這
裡,我能忘卻一切。所以,我選擇在這裡停下來。
我的到來讓這個村子引起一陣好大的躁動,完全不亞於競選總統的場面。他們穿
著破舊的棉衣象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在他們眼裡,我仿佛剛從火星上下來一樣,跟他
們不是同類。當我站在村長那間屋子的時候,屋外擠滿了人,房子好象要倒塌。
村長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臉色黝黑,參差不齊的鬍子有些骯髒,正在吸著煙
袋,他上下打量著我,一副很不信任的神情。我耐心的向他解釋,我不會帶來任何災
難和不方便,最後把皮箱翻出來,一件一件衣服的抖開給他看,意思我是個安全的
人,沒有傷害他們的武器。許久,他終於開口,很不標準的普通話:“村頭六婆隔壁
的一間屋子空著,你去那裡住吧。”
我重重的松了一口氣,隨後便拿出一些錢給他,讓他給我送乾淨的被子和生活用
品。村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很快就叫他的小兒子帶我去村頭,還說隨後東西就給我
送去。
這裡的孩子很調皮,一會兒拉拉我的衣服,一會兒摸摸我的褲子,許多邋遢的女
人倚在門上看著我,我渾身不自在,猶如動物園的猴子。
還好村頭不遠,彎了幾條小路就到了,那些小路都是在田上面,堆著一些牛糞,
象蛇一樣蜿蜒著。我穿著高跟鞋走在這樣的路上,實在難受。
幾個孩子把我領到一間陳舊的樓房門口,門半掩著,從門縫看進去,好象是一個
很大的院子,這是一間還不錯的樓房,只是非常陳舊,我想是太久沒人住的原因,兩
層,樓上的窗戶沒有玻璃,一層破爛的紙,被風一吹,發出象鬼嘯一樣的聲音。緊挨
著這間樓房的是一間低矮小的屋子,大門緊緊關閉著,象是沒人住。
#2
那些孩子站在我後面不遠的地方,不再往前走。於是,我不得不用力的推開那兩
扇非常沉重的大門,從門可以看出來,這裡以前應該有著它的繁華和氣派,我推開
門,頓時一股陰風猛的撲上來,我渾身打了個冷戰,這種徹骨的寒冷讓我立刻產生一
種不安和威脅,院子裡已經長出半人高的荒草,風一吹過,好象有無數的幽魂在起
舞。我轉頭問村長的兒子:“這房子多久沒人住了?”
他搖搖頭,一張小嘴咧開,露出雪白的牙齒,我又看看其他的孩子,他們拼命的
搖頭,而後一哄而散。
我壯著膽子四處打量著,正對著院門的是一間正房,兩邊的房子稍矮一些,讓我
想起來象那種地主的房子,我走到正房門前,破敗的木門上掛著一把破鎖,只是虛掛
著,已經生鏽,不知道有多久沒人進來過。我輕輕推開門,發出破裂的“吱呀”的聲
音,裡面很簡單,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上面是些破舊的碟子和瓶瓶罐罐,擺著一張遺
像,一個老人,帶著棉帽,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眼睛深陷進去,我猜想是這間屋子的
主人。可是這個老人的嘴脣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動,我猛的關上門,很重的一股詭異
的氣氛,到處都是發霉的味道。
於是我饒過那間房間,後面是樓梯,我順著樓梯上樓,腦子裡全是那張遺像,特
別是他臉上的微笑,好象真的在笑一樣,陰森森的感覺遍布全身。
樓梯有些搖晃,木製的扶手上是一層厚厚的灰塵,每上一個樓階,就會發出
“咚”的一聲,我發覺自己手腳冰冷,要我以後一個人住在這樣的屋子裡,不知道是
不是每天做噩夢。
樓上全是蜘蛛網和灰塵,還不時有老鼠竄動的聲音。木頭地板,兩三個房間,只
有靠外面的那個房間沒有鎖住,於是,我小心的走過去,推開門。
一張木頭的雙人床,上面鋪著破爛的草席,一張桌子,已經被老鼠啃得亂七八
糟,床上堆滿了老鼠屎,房間如此的簡陋我真的心寒,我推開窗戶,不遠處是一個骯
髒的池塘,有許多的女人在那裡邊洗衣服邊說笑,我是個不會打掃的人,面對著這樣
的環境,我委屈得想哭。
一會兒聽到樓下有人在叫“喂——,喂——”。
我從窗戶探出頭去,那是村長的兒子,手裡抱著棉被,幾乎把他整個身子蓋住,
身邊還跟著許多的孩子,一張臉憋得通紅,眼睛眯著,我用手指了指自己,問他是不
是在叫我,他點頭,然後說:“你的被子。”
我叫他送上來,可是他不肯,一直搖頭,嘴裡說著我聽不懂的地方方言,但從那
些孩子的神情可以看出來,他們心裡在害怕,心裡有恐懼,我不知道恐懼來源哪裡。
我不得不下樓去,從他手上接過被子,很自然的放到鼻尖下聞著,他馬上說:
“乾淨的,我媽白天曬過太陽的。”
我笑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三娃。”他又咧開嘴。可愛的孩子。
“幾歲了?”
“九歲。”
“對了,三娃,回去跟你爸說,院子裡的草太長了,叫人來修理一下,還有樓上
住的房間,很亂的,沒辦法住,麻煩你了。”
“知道了”然後他們跑著離開。
一會兒,村長就帶了幾個人來幫我,我問他:“這附近有商店嗎?”
“有,但很遠,差不多一公里。”
我嚇了一跳:“一公里?這麼遠?”
“沒事的,你需要什麼跟我說一聲,我讓孩子幫你買去,我知道你們城裡人不習
慣走路。”
我從箱子裡把書拿出來放到桌上,然後又放了一面圓的鏡子,背面是我的一張黑
白照片,二十歲那年拍的。我想了想轉頭問他:“這屋子多久沒人住了?”
“好多年了。”
“其實這屋子挺好的,為什麼一直空著呢?”放眼望去,除了村長的房子,整個
村子似乎就只有這一間是樓房。
他隨意的回答著,但我仍能感覺他的語氣不對,他說:“我們這裡沒有外人來
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屋,所以空著。”
“哦!”我沒再說話,心裡卻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安,似乎要有什麼事發生一樣。
整整折騰了一個下午,該弄的全部弄好了,天快黑下來的時候,才發現沒有燈,
我找了半天,連電源都沒看見,村長告訴我,這間屋子沒有裝燈,晚上也看不見,乾
脆等明天再來幫我裝。
我叫起來:“這怎麼行?晚上沒燈怎麼行?要不這樣,我給你錢,你去幫我買蠟
燭。”
“沒蠟燭買,給錢也白搭,我們這裡太窮了,點的都是煤油燈,還不是每一家都
有呢,你就將就一晚,明天我找人給你裝電表。”
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這樣,他們離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吃了點麵包,爬到
床上,打算睡覺,忙了一天,疲憊得不行,很快我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撫摩我的臉,又象是在用舌頭舔一樣,我想要掙扎,可是
動不了,象被人綁住一樣。模糊中,突然看到一張臉,一張蒼白如死灰般的臉,帶著
一抹詭異的微笑,口水從嘴裡淌下來,滴到我的臉上,繼而變成鮮血,如噴泉一樣涌
出來。那是遺像裡面的那個老人!
我尖叫著坐起來,全身冰冷,四周一片漆黑,耳邊只有心臟劇烈跳動和急促喘息
的聲音,我習慣性的伸手去摸床頭的開關,卻什麼也沒摸到,“砰——”的一聲,那
是鬧鐘掉到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音。我想起來。我原來是在農村,這間屋子沒燈,我
什麼也看不見。
見鬼!我怎會夢見那個人呢?今天整理房間的時候,我怎麼忘記讓他們把那遺像
拿走?明天無論如何我也要把遺像弄走。
無法繼續睡了,整個身子蜷在被子裡,依然冷得發抖,將近十二月的農村很冷,
特別是晚上,風很大,從窗戶吹進來,在夜裡發出鬼哭般的聲音。
恐懼而又無助,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只能盡量想別的事情,數著山羊。大家早已
進入夢鄉,沒人會搭理我的死活。只能自己照顧自己。
耳邊似乎傳來女人的哭聲,又象是男人,我屏住呼吸,豎起耳朵,那聲音越來越
清晰,夾雜在風裡象摔碎的玻璃,一會兒象尖叫——沉悶的尖叫。一會兒又象哭泣。
我全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是誰發出這樣恐怖的聲音?而這個聲音離我又是如此的
近,好象——就在窗戶外面一樣!
我仔細的聽著,是!確實是從窗外的樓下發出來的,我矇住腦袋,嚇得不敢呼
吸,可是那聲音就象夢魔一樣的纏著我,我終於掀開被子,在黑暗中,摸索著下床,
鼓起勇氣走到窗戶邊,向下面看去。
由於跟隔壁的房子是緊挨著的,看不到什麼,卻可以在路面上看到隔壁的窗戶亮
著,忽暗忽明,象是點著煤油燈,似乎又有人影在晃動,看得不是很清楚,那聲音仍
然不斷的從裡面傳出來,聽不出來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聲音。
我在黑暗中摸索著回到床上,整個身體蜷成一團,耳邊只有風夾雜著哭聲,象把
利劍刺穿我的心臟,所有的一切被恐怖包圍著,我就象漂浮在空中一般,分不清楚是
噩夢還是現實。
我被隔壁不知名的鄰居折騰到天亮才睡著,我不知道那裡面住著一個怎樣的人,
男人還是女人,我一點也不知道,昨天搬進來的時候,那扇門是緊閉著的,裡面沒有
任何動靜,我猜想,這裡面一定住著一個奇怪的人,不喜歡與人溝通,所以白天才會
把自己鎖在屋子裡,可為什麼要在晚上出現呢?而且還要發出那種聲音?聲音那麼響
難道別人聽不見嗎?還是這裡的人們早已習慣?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我對那屋子
裡住的人已經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好奇心,其餘的就是害怕,我不知道這種聲音以後會
不會繼續出現。
八點鐘,當我還在夢鄉的時候,樓下就有人在喊,又是“喂——,喂——”,我
無法習慣別人對我這樣的稱呼,最起碼是沒有禮貌的,雖然那些孩子不知道我的名
字,可我覺得應該叫我姐姐或者阿姨什麼的。我想,他們的大人不能忽略這一點對孩
子的教育。
我翻了個身,裝做沒聽到,可是樓下的小傢夥們不甘心就這樣離去,一直叫著
“喂——”,我嘆了口氣,爬起來,站在窗戶旁邊,很牽強的跟他們問好,三娃向我
招手,意思叫我下去,我對著鏡子梳了一下頭髮,穿了件外套下樓。天氣很好,雖然
有風,但是有暖暖的陽光。我搬了條凳子在門口坐了下來,一眼看見隔壁的門,很
舊,上面被人用黑色的東西畫得亂七八糟。依然緊閉著,給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
感覺。我問三娃:“那裡有人住嗎?”
“噓——”,三娃馬上把食指放到撅起的脣間,眼睛緊張的四處張望著,似乎乾
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小聲點。”
“為什麼?”
旁邊一個穿著花棉襖的小女孩說:“那老太婆是個瘋子。”
我心臟一顫:“什麼?瘋子?是個老太婆住在那裡嗎?”
三娃說:“是啊,沒人敢看她的。”
“那她白天為什麼把門鎖著?”
“瞎的嘛,看不見呢。”
“她是瞎子?那怎麼又說她是瘋子呢?”我心裡的好奇越來越濃。
他們卻不再回答我,一跑而散。“我去上學嘍——”,三娃的聲音迴盪在空氣
中。
我楞了一下,上學?這裡還有學校?一直注意著隔壁的房子,都沒看到三娃他們
背著書包呢。
我又對著那扇門看了一會兒,心裡在思索著三娃他們的話,她是個瘋子,又是個
瞎子,還是個老太婆,那她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生活怎麼辦?瞎子也能生活自理
嗎?我想起來昨晚發生的事,她窗戶的燈亮著,瞎子要燈幹嘛?然後,我決定去看一
下。我站起來慢慢走到她的門前,心裡緊張的要命,思索著要不要敲門,我把手指放
在齒縫間輕輕咬著,終於還是決定敲門。我給自己找了條理由,讓她千萬別在晚上弄
出可怕的聲音,我作為她可憐的鄰居根本無法入睡。可是我敲了半天,一直敲到手指
關節都痛了,村裡不知誰家的狗也吠了起來
“真討厭!”我心裡想著。我知道裡面一定有人,可為什麼不開門呢?她這樣白
天躲著卻要晚上嚇人,我是不會甘心的。想到這裡,我又使勁的敲門,手指酸痛,我
不得不換了一隻手,大聲的叫著:“有人在嗎?”
屋子裡發出“砰嘭”一聲,象是鍋掉在了地上。這時一個年輕的男人牽著一條黃
色的牛站在我身後,沒有穿棉衣,頭髮凌亂,臉色黑得發亮,這是長期太陽暴曬的原
因,健康的皮膚,嘴裡叼著一根草屑咀嚼。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用
手指了指屋子。
他含糊不清的說:“你要幹什麼?”
我說:“沒人開門,我想……”
“別敲了!”他打斷我。“就算你一直敲到晚上,六婆也不會開門的。”
“為什麼?她從來不見人的嗎?”
“恩,別去煩她。”說完,他牽著牛向前走去。
“我要進去,我昨晚被她嚇到了”,我無辜的叫著。
他轉過身來,停住腳步,絲毫沒有驚奇的樣子。
我說:“大……哥”,這句“大哥”叫得我煩躁的要命。“你可以幫我嗎?怎樣
可以見到六婆?”
“別找我,我才沒時間管這閒事呢”,他說,然後離開。我突然想,這個男人應
該知道關於六婆的事,於是我追上他:“我跟你一起去放牛,好嗎?”
他又轉過身,用那種戒備的眼神看我,似乎我的這句話給他帶來了某種威脅,我
若是跟著他,他的牛就會突然發癲或是不見了一樣,半天他才說:“別跟著我!”。
帶著命令的口氣。
他更快的向前走,我才不管呢,我就要跟著他。腳下猛的一軟,我不禁叫起來
“噢——”,真是倒霉,踩到了牛糞。
“哦,真不小心”他轉身說著。就在我碰到這麼討厭的事時,他還用那種冷淡、
嘲諷的神情看我,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那裡可以洗乾淨”,他對著前面的池塘微微揚了一下下巴,臉上帶著幸災樂
禍,轉身離開。
“真是見鬼!”我咕嚕著,脫掉鞋子,找到一根樹枝叼起鞋子,一拐一拐的向池
塘走去。
快要中午的時候,我打算去趟村長家裡,他說幫我裝電表的,到現在還沒來,是
不是給忘了?我可不想晚上繼續在黑暗中度過。
於是,我繞了一條又一條的小路找到村長的家,三娃正在門口,一看見我就跑進
屋子裡去了。一會兒,一個肥胖的女人走出來,淺綠花的棉襖,灰色的長褲,布鞋,
上面有灰塵,臉色憔悴,暗黑的雀斑,頭髮在後面梳了一個髻,兩手抱在胸前。應該
是村長的老婆。斜著眼睛看我,有些敵意。我心想,這個村子裡的人怎麼都這麼難相
處?
我開口說話,盡量使聲音聽起來柔和一點:“請問,村長在家嗎?”
她搖搖頭:“出去了,什麼事?”
“他說今天幫我裝電表的,我那裡沒燈。”
“他晚上才回來,明天吧。”
我一想到昨晚的情景,心裡就一陣發寒:“噢,不,您看呢?有沒有別的辦法,
或者說有煤油燈嗎?借一個晚上,要嘛用錢給您買,可以嗎?如果您有多出來的。”
她猶豫了一下,讓三娃把煤油燈拿出來,門後面,一個小女孩探出腦袋,怯怯的
看著我,消失不見。我把錢給她,悻悻的離開,從頭到尾,這個女人就沒讓我進她屋
裡坐,他們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
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一個人從我身後衝出來,重重的撞了我一下,煤油燈險些
從我手中滑落,他在我前面拼命的奔跑,是個光頭。突然他又停下來,往回跑,站在
我的面前,定定的看著我,臉上是漆黑的煙灰,只露出兩隻陰冷的眼睛,穿著一件破
爛不堪的棉襖,肩膀上露出一塊肉,光腳沒有穿鞋,一腳的泥巴,一隻褲腿從膝蓋處
斷裂,很長很黑的腿毛露在外面。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盯著我,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猜想應該是個神經病,嚇得
連大氣也不敢出,手裡緊緊抱著煤油燈。
一會兒,他突然咧開嘴笑起來,繼而大笑,口水從嘴裡往外淌,慢慢的向我走過
來。我猛的回過神來,轉身瘋狂的跑著,一顆心就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了,跑著跑著,
覺得他沒再跟上來,回頭看去,一個人影也沒有,但還是害怕,於是,一路跑回家,
把門鎖起來,呆在房間不敢出門。
傍晚的時候,天氣開始涼起來。三娃又在樓下喊我,原來是送火柴來的,他以為
我沒火,不能點燈。
我在樓下站了一會兒,有件事情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三娃每次來找我只在樓下,
而不肯進屋呢?難道這間屋子裡有什麼嗎?還是大人交代不要靠近我?我在別人眼裡
真的是個不能接受的人嗎?
我拿著火柴轉身進屋子,卻突然發現隔壁的門半掩著,沒有完全關上,透過門
縫,裡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也沒有一點動靜。瞎子出去了嗎?
想到這裡,我四處望了一下,沒有人!於是我慢慢走過去,小心的推開那扇門,
裡面很黑,幾乎看不到什麼,我輕輕走了進去,空盪蕩的房子,只有一張破舊的竹
凳,正前方是一條長方形的木頭凳子,上面放著一些籮筐,墻上貼著一副畫,光線太
暗,看不清楚。我走過去,是一副戲曲圖,很古老的唱戲的那種人物,象是《天仙
配》、《牛郎織女》什麼的,我又看了看四周,什麼也沒看到,只有一種陳舊和煙灰
的味道,這屋子似乎哪裡有供香,我仔細聞著,象是從這面墻的後面傳來的。
然後我轉過身,頓時失聲的叫了出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女人正站在我的面
前,一身黑色的衣服,頭髮雪白,由於她的臉背對著外面,看不到她的表情,銀白色
的發絲隨著外面吹進來的風輕揚著,火柴從我手中無聲的滑落。
“你幹什麼?”蒼老而冰涼的聲音,一下子刺進我的心臟。
“我……我是……我住隔壁,沒有燈,我看不見……我來借火柴”,我全身僵
硬。為什麼她站在我身後,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依然保持著那種姿勢,紋絲不動:“你的火柴掉在地上了。”
“噢,我……我撿起來”,我彎下腰顫抖的摸索著火柴,撿了半天才撿起來。
“不要再來找我,對你沒好處。”
“對不起,六婆,我那裡……那裡沒裝電表,村長說今天……”
“我一個瞎子更用不著燈,你走吧”。她嘴上這樣說,可堵在我面前的身子絲毫
沒有挪動的意思。天已經快黑下去,我不敢再呆在這裡,於是,我繞開她往門外跑
去。
“別碰那個遺像,孩子!”
我猛的停住腳,轉身看她,她已經關上了大門。
就在她關上門的那一刻,我的內心很快的被恐懼和寒冷占據著,我一時楞在那裡
不知所措,一連串的哆嗦直接貫穿我的身體,我感到喉嚨腫脹悶塞,仿佛連唾液都無
法咽下去。
屋裡已經一片漆黑,上樓的時候我用掉了十幾根火柴。黑暗中,耳邊只有心撲通
撲通猛跳的聲音,就象是送葬樂隊強烈節奏的鼓聲一樣,一下一下敲擊著我的神經,
我把煤油燈點亮,整個房間一層灰暗,猶如迷失在海中間的一艘小船,我一點反抗的
能力都沒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黑夜吞噬。
我把自己裹在冰冷的被子裡,腦子裡全是六婆的那句話“別碰那遺像,孩
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早就知道這間屋子有遺像,而且一定見過。那麼,她
怎麼知道我有見過那張遺像呢?還知道我想要弄走遺像?難道這遺像裡隱藏著不為人
知的秘密?我突然想,六婆不是一個普通的瞎子,更或許她根本就不是瞎子!
胡思亂想了很久,迷迷糊糊的也就睡著了,半夜再次被噩夢驚醒,燈還忽暗忽明
的閃著光,我看了一下鬧鐘,四點零八分。冬天的夜晚更長,我吃力的翻了個身,不
敢把燈吹滅,只期望能再次睡著,天亮一切都好了。
耳邊又傳來那種聲音,我痛苦的把頭蒙進被子,聲音一聲比一聲尖利,猶如無數
的幽靈在哭訴,徹底的撕咬我的心臟,我真的不明白,那個老女人到底在搞什麼?為
什麼每天晚上不睡覺?可是我離她如此的近,無法不聽到她發出的聲音。明天我就要
找村長,不再住這裡,總有一天我會瘋掉的。
再也睡不著了,於是,不得不爬起來,穿了件外套,不敢看窗外,只能坐在桌前
開始寫作,可是在這樣一種可怕的氣氛裡,我哪裡能寫出一個字?
整間房籠罩在一片陰森森的光線之中,那種光就象是通往地獄之門的寒光,在那
裡所用的懲罰不是火燒,而是亙古的天寒地凍。
我埋下頭,把思緒拉回到書稿裡面,無奈腦子一片空白,於是,只能寫日記,把
這裡發生的瑣事和自己的感覺全部記下來。
突然,全身一冷,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遍布全身——有人在注視著我,就在這間
房子裡,就在我身後!
我猛的抬頭,鏡子裡出現一張臉。那是我夢裡出現過的臉,遺像裡老人枯瘦的
臉!
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直衝向頭頂。我猛然回頭,卻什麼也沒有……
這時,“砰——”的一聲。鏡子破裂!
我頓時感覺天旋地轉,房屋似乎要倒塌一般,然後,就失去了任何知覺……
醒來的時候,已經快要下午了,外面天氣很好,有陽光,一點也不冷。我睜著眼
睛發了好一會兒呆,腦子裡亂得一塌糊塗,才到這個農村第三天,就發生這麼多事
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本來以為遠離城市的喧囂,就可以平淡的生活,可是噩夢卻始
終無法停止,難道註定我以後的日子都得跟這些噩夢無休止的糾纏嗎?可這一切到底
真的是噩夢還是現實?
我無奈的嘆息著,如果我當初不是來這個農村,而是去一個別的地方,是不是就
不再有這些事情發生呢?我想不是這個原因,若真該發生在我身邊的事情,就算我逃
到天涯海角,也是沒用的。
我從床上爬起來,站在窗戶邊上,外面一個人也沒有,死一般的寂靜,卻讓人心
裡隱隱有些不安,似乎有場災難正在降臨,降臨到這個農村,也降臨到我的身上,我
微微打了個冷戰,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在告訴我,我即將要牽入一場噩夢中,無論我怎
樣掙扎,也是無法逃脫的。
我在書桌前坐下來,空白的稿紙凌亂的堆著,我居然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我用手
整理稿紙和書,然後扶起倒著的鏡子,這時“嘩啦啦”,破碎的鏡片散了一桌面,發
出清脆刺耳的聲音,鏡子完全破裂了。我心裡猛的一驚,突然想起昨晚在鏡子裡看到
那張臉的情景,然後鏡子破裂。我一直以為那只是我的幻覺或者噩夢,可現在卻真的
破了,難道,我昨晚看到的和感覺的全是真的?那個遺像裡的老人確實出現在我的鏡
子裡面?他一直活在我的身邊?而且還在注視著我?天!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我不
能繼續住在這裡,絕對不能,否則我會瘋掉的。
本來我是個不相信鬼魂的人,可是經過雲翔的事情以後,我無法不相信鬼魂的存
在,它們一直活在人們的身邊,不會消失。
想到這裡,我迅速的換好衣服,向樓下奔跑,我必須立刻去找村長,我不能再住
在這間見鬼的屋子裡,如果沒有其他的地方住,那麼,我會離開這裡。
我一路小跑著,我遠遠的就看見村長的門口圍滿了人,有蹲著的,有站著的,也
有坐著的,似乎發生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村長坐在那裡,披了件棉衣,彎著身子吸煙,臉色沉重,抬頭看了我一眼,沒打
算理我,許多人也回頭看我,一副冷漠的神情,我楞楞的站在那裡,不知該如何開
口。他們寒冷的眼光象刀片齊刷刷的向我射過來,使我無處藏身,象一隻待宰的羔
羊。我知道,從我第一天來這裡的時候,就沒人對我有好感,我從他們無情的眸子裡
看得出來,可我不知道原因,我並沒有做任何傷害他們的事,也沒有試圖組織什麼活
動,他們為什麼這麼排擠我呢?我真是搞不明白,可我居然也是如此的懦弱,嚇得不
敢正眼看他們。
這時,村長開口說話,說的是他們的地方方言,我聽不懂,然後一個老人接著說
了些什麼,人群開始有些騷動,似乎不滿和憤怒,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當然,
也沒有興趣管這些,我只關心還有沒有空余的屋子。
三娃走過來拉著我蹲在一邊,他說:“喂——,你來趕嘛?”
“你可以叫我姐姐,或者午夜,三娃。”
“還是叫午夜吧!”他還真直接。拿著一節樹枝在地上畫著“你來找我爸幹嘛?”
“我想換地方住。”
“沒有空的屋子嘍,就那一間。”
“真的嗎?”
“是啊,我騙你幹嘛?”
“哦,那我要搬走。”
“搬到哪裡?”
“離開這裡呀,隨便去哪裡。”
“哦!”他若有所思,沒再理我。
村長他們仍在爭執著,似乎越來越厲害,看來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我問三娃:
“他們在說什麼?”
“丟了兩個孩子。”
“丟了孩子?什麼時候丟的?”
“前天吧,昨天一天沒見,以為是跟別的同學睡,沒注意,今天還沒回來,也沒
去上學,不知道怎麼回事。”
“那以前丟過嗎?”
他搖搖頭:“從來沒有過的。”
“那他們在吵什麼?”
“有人說是被狼吃了,誰知道呢,也沒看到骨頭。”
我說:“這裡還有狼?”
他眼裡頓時閃出一絲光:“怎麼沒有?晚上還能聽到狼叫呢,上半年他們去打獵還
說有看見的。”
我側過頭去,剛好看到前面那條小路不動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女人拄著拐杖
一步一步的向這邊走來,六婆來幹什麼?她不是白天不出門的嗎?
三娃也看見了,馬上拉著我躲到旁邊,嘴裡在說:“瘋子來了,快躲遠一點。”
我說:“她來幹什麼?”
“不知道,看看再說。”
六婆一走近,人群立刻安靜了下來,村長的老婆馬上搬出一張凳子給她坐,她沒
有坐,就那樣站著,太陽下,她宛如一尊蒼白的塑像,讓人不寒而慄,雪白的發絲有
些凌亂,臉上布滿了歲月遺留下來的皺紋,兩隻眼睛是空洞的白色,沒有眼珠。她真
的是瞎子!
人群裡有人輕喊:“六婆……”
“我都知道了!”他們說的是普通話!
六婆輕咳了幾聲:“冤孽啊,報應,你們以為這件事這麼簡單嗎?早就跟你們說
了,不要動那棵樹,沒有人聽我的,誰都以為我這瞎老太婆是個瘋子,可現在好啦,
報應終於來了,這場悲劇現在看怎麼收尾?”
村長說:“六婆,這砍樹的事跟孩子丟沒關係的。”
“怎麼沒關係?到現在還沒人相信我?那是棵樹精啊,不能砍的,就算再窮也是不
能砍掉的啊,如今這就是報復,而且沒什麼能阻止,一切都是註定的,唉……”
人群中有人說:“那六婆你說,那兩個孩子的屍體去了哪裡?連屍體都沒找到,
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丟了呢,也許貪玩,過兩天就回來了。”
“你們太小看這件事了,人都給樹精吃掉了。”
“撲哧”,有人笑出來。我也覺得好笑,樹怎會吃人?這老太婆還真能編的啊。
但我從裡面隱約能聽出來是怎麼一回事,大概就是因為農村很窮,需要錢,可是沒
有,於是把村裡一棵古老的樹砍了,然後有兩個孩子失蹤,六婆說是砍樹得來的報
應。我不相信六婆的話,認為純粹一派胡言,我寧可相信三娃說的給狼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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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