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畫面停住了,我也看清楚了,那個鏡頭正對著我,而且從距離上看非常近,我甚至可以看見
自己臉上的毛孔。由於是在太近,我的頭已經開始有些扭曲了,仿佛照著哈哈鏡一般,但我卻沒心思笑。
因為我面前只是空氣,我看不見任何東西。嘗試著用手去觸碰,也只是徒勞無功。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答聲喊叫了句,但回應我的只有自己的聲音。電視上的畫面又開始轉動了,
那仿佛是雙我看不見得眼睛。它繞到了我的背後,無論我怎麼轉身,就如同粘住了一樣,
電視上的畫面總是我的脖子和肩膀。
它忽然不動了,我也僵立不動,時間過去了幾分鐘,但卻如同幾小時一樣漫長。
電視裡的喇叭發出了一陣很濃重的男人的歎息聲。那聲音我聽過,長期吸煙的人導致喉嚨的嘶啞
會有那種聲音。我盯著電視,在畫面中,我看見自己的肩膀上有東西。 是片指甲。
的確是片指甲,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居然貼近了電視,但我看見的已經不只是片指甲了。
現在是一根指頭,準確地說是一根中指。 我回頭一看,真的有半截中指在我的肩膀上。
緊接著,空氣中仿佛出現慢慢從水中浮現出來的一個人一樣。或者說好比一個畫家拿著筆,在空氣中作畫,
而且速度極快。現在我已經能看見一條完整的胳膊了,從肌肉來看,我判定這是條男性的胳膊。
然後是肩膀,脖子,胸肌,腹部,大腿,最後是整個身體。太奇妙了,幾乎每一個部分像快進一樣,
顯示白色的骨髓,然是使灰白的骨幹,接著是神經,血液,脂肪,皮膚,仿佛一個製作流程一樣,
就那麼一下,仿佛眨眼一下,一個大活人就憑空從我面前變了出來。不過我沒有眨眼,甚至忘記了恐懼,
又什麼能比看見造物主製造人類的過程更讓人驚訝和興奮的呢?
這個男人的左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低著頭,打口的喘著粗氣,他沒有穿衣服,但是我看見在我肩膀上
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明顯的疤痕。我把他扶起來坐在床上。果然,這人就是霍思遠。不過他很虛弱,
似乎連呼吸都很費力氣,我在後面裝了杯水給他,他看都沒看我,端起杯子就喝光了。喝完後把杯子往床一扔,
又躺了下去。我接著為他倒水。這樣他喝了四杯後,終於說話了。
"你剛進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他抬起眼皮盯著我。"只不過我剛剛死,你看不見我而已。"死了?
"我驚訝地問他,霍思遠還很虛弱,說話一快就會喘氣,他隨手穿了件外套,畢竟裸著身子和人交談不是
什麼大雅的事,我們又不是詩人。"是的,雖然我很快又會在回到這個世界,從第一次自殺到現在,
我可以說死了十三次了。"他的表情非常輕鬆,仿佛和我談論的事過生日的次數一般。看我依舊迷惑的樣子,
霍思遠忽然自嘲地笑笑。 "你是個記者吧。"他忽然問,我點點頭。
"我讀過你的文章,你是個相信鬼神的人吧。所以,我的故事你應該會感興趣。"他既然肯告訴我,
自然是求之不得,我拉來張凳子,和他面對著坐了下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這是大多數,或者說是絕大多數人
的想法,十四年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作為一個窮的叮噹響的作家,我只能靠著家裡僅存的積蓄來維持生計,維持我那個在別人看來虛晃縹緲的夢。
只是我沒想到,我居然遇見個女孩子,她的名字我不想在提起了。開始的日子當然很愉快,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
在身邊鼓勵你,還有什麼比這更大的支持呢? 可是她的父母極力反對,也難怪,天底下沒有哪個為人雙親
的原意自己女兒嫁給我這麼個廢物,說是要給她幸福,這其實是自欺欺人罷了。"霍思遠說到這裡咧了咧嘴,
搖晃了下腦袋。
"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折磨,甚至我們還一起私奔過,說出來你別笑,真的和那些俗氣的三流電影情節一樣,
但是一切都是徒勞。 那個女孩子是一個外表柔弱但性格十分剛強或者說有點偏激的人。
"我們自殺吧,一起死,就像故事裡的情侶一樣,我相信人死後還是有靈魂的!"她在情人節的前天晚上抱著我,
我當時被她的話嚇了一跳,仔細看了看她的臉,發現她不是在開玩笑。
我不是個堅強的男人,多年的挫折感和別人鄙視的眼光把握僅有的一點自尊擊得粉碎,但既然她都打定主意了,
我還有什麼可說的。所以我們約好在情人節那天的下午一點四十分的時候雙雙跳樓自殺,
當時我們研究了很多方式,她堅持要跳樓,說死的很快,沒有痛苦,而且死亡過程很美好,華麗。 我同意了。
我們沒有選擇樓房,而是去了處比較偏僻的廢舊工廠。兩人爬到了高聳的煙囪上。但是真站在了上面,我害怕了,生平第一次有了對死亡的恐懼。
"跳吧。"她整理了下衣領,一如往常一樣漂亮,但現在我看她卻覺得很不舒服。"我們不如想想其它辦法,
不見得一定要自殺的。"我忍了良久,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她聽完後面無表情,最後笑了一下。
"你會後悔的。"說完她就從我面前跳了下去。幾秒鐘後。我聽到了啪的一聲沉悶的巨響。在空曠的廠房內
一下就消失了。我的腿不自覺地坐了下來,在上面哭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色變暗才走下來。
"霍思遠的眼睛又紅了,我很同情他,自殺的確需要很大的勇氣,而在這個時候背叛了自己最愛的人,
其實他也很痛苦吧。
霍思遠的語氣忽然變了,高亢而嘶啞,臉也開始扭曲,眼眶裡全是一條條的血絲。"可是當我趴下煙囪,
下面根本沒有屍體,是的,只有一灘血,沒有屍體!"我一聽呆住了,難道有人可以從幾十米高的地方摔下來不死?就算不死,還能有力氣離開? 霍思遠接著說,自從那件事後,天天都做著噩夢,
夢裡面以前的女友只是看著他,卻不說話,帶著嘲諷的笑看著他。女友的家人也沒有再來找過她,
只是外面都傳說她失蹤了,但真實的情況只有霍思遠瞭解。 終於,一年過去了,霍思遠無法忍受這種折磨,
也選擇了自殺,不過他是服毒。
"我把一包老鼠藥都倒進了嘴裡。"霍思遠玩笑般地說。"接著不到幾分鐘,我的胃開始絞痛,接著是翻滾,
非常劇烈的嘔吐感。然後是抽搐,劇烈的抽搐,我知道毒性發作了,但我沒有打電話,我是真的想死,
或許我還能見到她,說句對不起。然後我的意識模糊了,倒在了床上。但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還在家裡,
而桌子上卻多盤錄影帶。我不知道哪裡來到,於是我把帶子放來看。
你也猜到了吧,那就是我自殺的錄影帶。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誰拍攝的。但是我明白自己的確應該已經死了的。
我沖到鏡子面前才看見。我只有一半身體,另外一半也正在高速的恢復中,就好像我以前是隱形人一樣。"
幾分鐘前,恐怕我看到的那一幕也正是如此吧。霍思遠接著說。"我意識到自己應該是死了,
可是卻又被什麼力量活了過來,而且每次我死後,那沒有的肉體就會慢慢消失,但當我又重新獲得身體
前有段肉眼看不見身體的過程。而且在獲得身體後我會如新生嬰兒一樣,非常虛弱,剛才你也看到了吧,
就是那樣。
錄影帶忽然結束了,接著上面出現了我的女友的臉,很白,很美。但我卻說不出話。
"高興麼?重生的感覺很不錯吧,不過你以後就會厭倦了,我不會原諒你,雖然我現在過得很快樂,
你在我心裡完全是個騙子而已,記住,每年的情人節你都會再死一次,然後又重新活過來,你永遠只有22歲,
你永遠只能活在我和你決定去自殺的那天,我要你痛苦的活下去。"說完,她就消失了。"霍思遠長舒了口氣。
不在說話了。 過了很久,他才再次開口。
"現在,你都知道了吧,地上的血跡是我擦拭得,我看見你走進房子,不過我無法叫你而已,
我把每年自殺的錄影帶都保存了下來。因為我發現自己的眼睛和那錄影機有奇怪的聯繫,於是我不用拍攝,
只需要坐在鏡子面前就可以了。所以每年的情人節前,我都自己去報社登載自己的訃告,真是滑稽啊。
"他指了指牆邊的一塊鏡子,果然,可能每仔細看,那真是面擦拭得很亮的鏡子,大概一人多高。
"你為什麼每年都去報紙登載訃告?"
"很簡單,她也或者,而且顯然還在這世界上,每年的情人節她就在我身邊,如同看著籠子裡的小白鼠一樣,
戲耍著我。所以我把訃告登出來,想乞求她的原諒。" "原諒什麼?"我問道。霍思遠猛地站起來,
走到了窗子前轉過身體,用手指著自己的胸膛。"原諒我的背叛,讓我能真正的死,因為這種折磨太痛苦了,
每次臨死的體驗都是真實的,死一次就足夠了,而我死了十三次,還要忍受無休止的自責和內疚,
所以我乞求她讓我死吧。"霍思遠說的很輕鬆,仿佛說著別人的生死,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這麼想死的。
"難道沒有辦法解決麼?比如說這只是法術,我認識個朋友,或許可以幫你。"我也站了起來,給他出了個主意。
霍思遠拒絕的伸出手掌。"你以為我沒去想辦法麼,古今中外我全部都試過了,根本沒有。後來一個道士說,
那是魂詛,像我女友那樣臨死前帶著不滿和憤恨自殺的人很多,但是也只有她沒死,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
總之自殺後未死的她對我恨之入骨,有什麼比用自己的靈魂為代價來詛咒一個人更強大的呢?
除非她肯原諒我,否則沒有任何辦法,一年過一年,我會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自殺,死去,
然後又再次像嬰兒一樣回到這世界。是不是很有意思呢?"霍思遠笑了起來,起初是忍著,
後來居然哈哈大笑,不過最後他卻跪在了地上失聲痛哭。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兩人在房間裡呆坐了幾分鐘。哭過之後,他似乎看起來放鬆了點。並告訴我讓我離開吧,
自己需要靜一靜。我只好走出那個房間。走到過道的時候,我看見各女孩。高瘦,但頭髮很長,也很秀麗,
只是額頭上有好大塊疤痕,不過被頭髮遮掩住,到也無傷大雅。
她看見了我,望著我笑,那笑容令我發毛。"你從他那裡來麼?"女孩忽然沒頭腦的問,
我也不自覺地嗯了一聲。 "今天是情人節。有準備巧克力給女朋友麼?"女孩笑著問,我搖搖頭。
她從口袋裡摸出塊東西。"給,把這個給她吧,沒有禮物女孩會不高興的。"我接了過來,是塊榛子巧克力。
我剛想說謝謝,但抬頭女孩就不見了。 我回到了報社,正巧遇見了落蕾。"給。"我把巧克力給她,
落蕾驚喜了下,很開心的收下了,她看了看巧克力。
"哦?是榛子巧克力。 我也奇怪的去查,原來榛子巧克力代表著忠貞。
忠貞麼,我抬起頭,我忽然想起了霍思遠,明年的情人節,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會來報社來登自己的訃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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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