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寒風凜冽,月光如水。
風從遠處黑黢黢的山口裡吹來,掠過顫抖的樹梢,發出颼颼的呼嘯。這裡地處城郊,依稀可見山腳下農莊中燈光閃爍。繞城高速公路在前面打了個彎,向南延伸開去。附近是一片住宅區,小區裡正有兩人踩著昏黃的燈光,慢慢向路口走來。
前面的年輕人身穿厚厚的羽絨服,戴了一副眼鏡,看起來象個學生,轉頭說道:“表哥,你幹嗎住這裡?地方偏遠不說,還離精神病院這麼近,晚上出門,實在夠恐怖的。”跟在他身後的人穿著灰色呢大衣,豎起的領子包住了半邊臉,笑笑說:“誰讓我在精神病院工作呢?醫院提供的宿舍住起來方便些。這裡沒什麼恐怖的,你看後面山坡上星星點點的地方,那裡才恐怖呢,能嚇得死人。”那年輕人奇怪的問:“那裡有什麼恐怖?”被稱做表哥的人回答:“那裡是一片墓地啊,聽說常常鬧鬼呢。”年輕人笑道:“幸虧我不要去那裡。你回去吧,別送了。我又不是頭一次來。”那表哥點點頭說:“那我不出去了,宜修。如果等不到末班車,就打出租回去吧。天氣預報說最近有場大雪,注意身體。”叫宜修的年輕人輕鬆的答應著,衝表哥揮了揮手,獨自朝遠處的車站牌走去。
那車站牌離小區門口不遠,卻也不近,需沿小區門口的柏油路走上前面的公路,轉過彎才能到達。年輕人多次來這裡,知道可以從左側的小樹林裡斜插過去。那片小樹林雖然也叫“樹林”,其實是去年才栽種的樹苗,此時枯葉落盡,月光下疏影橫斜,絲毫不覺黑暗。年輕人來到樹林邊上,毫不猶豫的轉上林中小路,徑直朝車站牌斜插了過去。
才走到樹林中間,突聽身後傳來一個輕柔的歌聲,年輕人驚訝的轉過頭,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正輕盈的跑過來。等走近了,發現竟是一個年輕女子,身穿一件看不出款式的白色衣裙,在寒風裡衣袂飄飄,宛如凌波而來的月下仙子。年輕人慌忙讓開道路,讓那女子先過去。女子經過他身邊,竟讓他瞬間呼吸一窒,只見女子頭髮長的出奇,飛舞在空中,宛如一條黑色的飄帶,若自然垂下來,只怕能達到臀部。她臉龐浸潤在皎潔的月光裡,潤澤柔和,閃爍著無以名狀的朦朧的美。更為奇特的是那女子未穿鞋子,裸露著瑩白的腳踝,踩著口中哼唱的歌曲的節拍,身體在隨著舞姿自然的扭動著,顯出異樣的妖嬈。
年輕人驚異的看著她扭動的背影,心頭浮出一個老大的疑問:“一個美麗的女子,怎會深更半夜的跑到這荒郊野外來?而且只穿了這點衣服,腳下連雙鞋子沒有,天寒地凍的,豈不是要凍出病來?”轉念想到精神病院就在附近,恍然大悟:“一定是個從醫院裡跑出來的精神病人。否則,怎會出門不穿鞋子?”女子雖然腳踩節拍邊舞邊跑,速度卻是不慢,短短一會工夫,已遠遠跑到了前面。她精美的面龐讓年輕人起了憐香惜玉之心,急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那女子出了小樹林,轉頭朝山腳方向跑去,風聲裡傳來斷斷續續的歌聲。年輕人遲疑了一下,知道跟下去就遠離了公路,回來時只怕要錯過末班車了。然而美麗的女人總是有著無比的吸引力,他只是稍稍猶豫,立刻做出了決定:跟著這女子跑下去,如果真是個病人,當然應該幫助她。
跑出一段距離,卻又後悔起來,心想:“如果她果真是精神病人,就這樣一直跑進山裡,難道我也跟著跑進去?萬一她不是精神病人,我這樣偷偷跟在一個漂亮女生身後,是不是太唐突了?”正在他進退失據的時候,那女子的步伐慢了下來,從她的動作來看,依舊在踏著舞步前進,姿態甚為美妙和諧。年輕人心頭一松,正要走上去問個究竟,女子卻又加快了速度,年輕人來不及思索,又跟了上去。這樣一緩一緊,兩人已離公路越來越遠。年輕人知道再跟下去就要錯過末班車了,停下腳步,心想:“我連她什麼人都不知道,這樣跟著她幹什麼?”正想轉頭離去,卻見那女子在一處空地停了下來,伸長雙臂,衝著月亮深深的拜了下去。
年輕抬起頭,只見月亮掛在半空,陰慘慘似有說不出的詭異。他見那女子舉止怪異,不由好奇心起,剛好前面有一棵大樹,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年輕人踩過一個土堆,閃身隱入了大樹的影子裡。將身體藏在樹後,探出自己的腦袋。
那女子朝月亮拜了幾拜,陡然腰肢舒展,再次舞動起來。這回聽不到她的聲音,卻舞的異常激烈而奔放,從女子充滿的韻味的舞姿裡,年輕人可以感受到音樂的節奏,那顯然是一場無聲卻盛大華麗的音樂,那女子仿佛沉浸在無聲的音樂裡如醉如痴,肆意揮灑著極致的激情和妖魅。突然,年輕人看到女子開始褪掉自己的衣服。她舞姿狂放不變,身上的衣服卻越來越少。只剩兩件貼身褻衣的時候,女子的舞動突然慢了下來,仿佛清風拂過楊柳,女子竟用自己的身軀變幻出無數流動的曲線,最後,連最貼身的小衣也滑落到了地上,月光照射在她完美的肌膚上,反射出幽幽的藍光,仿佛世間所有的妖嬈都被她吸入體內,在這個幽異的夜裡盡情的釋放了出來。
年輕人看的目瞪口呆,那奇妙的舞姿似乎有種攝人心魄的魔力,讓他感到難言的恐懼,心想:“這情景太詭異了,別是有什麼古怪。我還是不要多管閒事吧。”就在他轉頭之際,突然看到了天上的月亮,那月亮的光華仿佛被什麼吸掉了,只剩了陰冷邪惡之意。一絲寒意襲入心靈,讓他機靈打了個冷戰,竟發現自己的手正搭在一塊石頭上。他側了側身子,藉著朦朧的月光看去,只見那石頭上寫著“先妣先考某某”的字樣。年輕人大吃一驚,心中叫道:“哎呀,這不是墓碑嗎?”想起表哥剛才的話:“後面山坡上星星點點的地方,那裡才恐怖呢,能嚇得死人……”年輕人這才發現,陰冷的月光下,四周竟然全是同樣的墓碑和土堆,原來無意之中,已闖入表哥所說的墓地裡來了。年輕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再看那個女子,已經停止了舞動,卻依舊不著寸縷。她向著月亮張開懷抱,然後緩緩收攏,兩手托在胸前,仿佛抱著一個嬰兒,神情竟是難以言喻的溫柔和憐愛。
這溫柔和憐愛的神情看在年輕人眼裡,卻是無比的神秘詭異。他強打精神,回身便走,低頭之間,竟見腳下有兩個影子……
異幻驚情1
北方的冬天晝短夜長,這天午後,天突然陰沉起來,陽光被厚厚的雲層遮蔽,仿佛黃昏提前降臨。一陣疾風刮過,旋起一些紙屑塵土,在城市的高樓大廈間飛揚,路上的行人裹著厚厚的棉衣,匆匆的低頭走過,勁風過後,天空中越發昏黃灰暗,眼見著一場大雪要來臨了。
坐落在繁華的商業街上的碧海商廈,是城裡最大的商場,糟糕的天氣影響了商廈的客流,側門前的街道上,往來的路人明顯減少了。商廈一樓西餐廳的窗邊坐了兩個衣著時尚的俏麗女孩,與外面那些面色土灰的路人相比,她們鮮活生動的面孔如同一道靚麗的風景,在陰郁的天氣裡釋射著絢麗的光彩。從窗前走過的行人,無不被她們飽滿的青春活力打動,轉頭多看兩眼。連餐廳幾個帥氣的男服務生也被她們吸引,不斷殷勤的上前招呼。
已過了就餐時間,餐廳裡稀稀落落的坐了幾個人,女孩們面前擺了兩杯咖啡和幾盒炸薯條,正悠閑的邊吃邊聊。右側的女孩身穿一件駝色真皮外套,言談之間,忽然有些神不守舍,趁前來招呼服務生走開的時候,眼睛朝餐廳門口瞟了一眼,湊近對面穿高領毛背心的女孩,壓低聲音說:“晶瑩,你身後有個帥哥,好酷啊,他在看著我呢。”
叫晶瑩的女孩把眼光從窗外收回來,好奇的轉回頭,果見門口處站著一個高大帥氣的男服務生,正在有意無意的朝這邊看,兩人目光相對,男服務生忙侷促的把臉轉過去。穿真皮外套的女孩臉蛋微微發紅,悄悄的說:“他真的太帥了,如果他再多看我幾眼,我想我會愛上他的。”
晶瑩一愕,笑著啐了她一口:“別發花痴了,邱尹。楊大西追你追的那麼苦,你怎能見一個愛一個?那天晚上,他在樓下為你彈了一夜的吉他,整棟宿舍樓的女生都要被他感動了。你再這樣花痴,他就被別人搶走了。”
邱尹努起嘴,做出一個調皮的表情說:“搶就搶吧,我才不在乎,楊大西雖然看起來英俊,可我還沒想好呢。”壓低聲音說:“現在又有一個外語系的帥哥在追我,我沒想好去愛誰呢。那個男生你認識的,叫魯若燁。”晶瑩又轉頭看看窗外,心不在焉說:“知道,是不是整天背著筆記本去教室的那個?”
邱尹說:“是啊,就是他,還不錯吧?”晶瑩疑惑的問:“可他五大三粗的樣子,還不如楊大西呢,你會喜歡他?”邱尹掏出小鏡子,對著鏡子抿抿嘴脣:“雖然他不是很帥,可是他有一台很高檔的筆記本電腦啊,我想,我可能更喜歡有筆記本的男孩子。”
晶瑩古怪的盯著邱尹,半晌才問:“你到底喜歡男孩子還是喜歡筆記本啊?”邱尹撅撅嘴說:“別用那樣的眼光看著我,我當然喜歡有筆記本的男孩子了。連台筆記本沒有,怎能做我的男朋友?”晶瑩忍住笑意,嘆口氣說:“可憐那些在你身後排隊的男生啊,如果他們知道一台筆記本就能打動你,準都沒命的衝向碧海電腦商城。”
邱尹嘻嘻笑著說:“如果交大的男生知道本校兩朵校花正在碧海一樓喝咖啡,也會沒命的向這裡衝來的。”晶瑩不以為然的說:“這裡只有一朵校花,就是你,我可不是什麼校花。”邱尹說:“別謙虛了,聽說交大校花的排行榜裡,你排在我的前面呢。我要是象你那樣多才多藝,準讓全校所有的帥哥都臣服我的腳下。”
這兩人正是本市交通大學的學生,剛剛結束了學校組織的活動,相約出來喝咖啡的。穿駝色真皮外套的女孩叫邱尹,坐在她對面的叫晶瑩,都是交大校花排行棒名列前茅的人物。她們並不同班,但都是校學生會文藝部的骨乾,個性活潑漂亮迷人。尤其邱尹,性格外向,歷來對晶瑩無話不說,晶瑩雖對她那些淺薄俗氣的念頭不以為然,卻並不反感,兩人同是學校裡最受矚目的人物,惺惺相惜,自然成了好朋友。
當下晶瑩寬容的一笑,不與她爭辯,眼睛又盯向窗外。邱尹見餐廳外面天色陰暗,行人匆匆,並沒有什麼好看的光景,問道:“你看什麼呢,那麼出神?”晶瑩下巴頦輕輕一抬:“你看那個小男孩,好可憐啊。”
街道對面是一家花店,門臉向前伸出,在右側墻角隔出小片避風的空地,邱尹果然在空地上看到一個小男孩。那小男孩四五歲年紀,穿了一件大大的破棉襖,正從地上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用嘴巴呵呵凍僵的手,蹦跳了兩下,又坐了下去。他的雙頰被風吹的通紅,身上棉衣髒兮兮的,一雙眼睛卻格外清亮有神。他屁股下面墊了一塊黑乎乎的破氈布,面前放了一隻討錢的破碗,正是城裡隨處可見的小乞丐。天氣惡劣,人們匆匆的從他面前走過,卻沒人顧得上看他一眼。
異幻驚情2
邱尹不以為然的說:“一個小乞丐嘛,有什麼可憐的?”晶瑩嘆口氣說:“他才那麼小啊,應該躲在爸爸媽媽的身邊撒嬌才對。天要下雪了,他卻還在寒風裡乞討,被他的親人知道了,該多麼心疼。你說,他的爸爸媽媽哪裡去了呢?”邱尹喝了一口咖啡:“管他呢,我哪裡知道?”又偷偷看了看那個帥氣的服務生,見那男孩正忙著給客人倒水,失望的嘆口氣:“好無聊啊。不知道楊大西和魯若燁會不會在想著我呢?”
晶瑩驚訝的看著她:“你不是不喜歡楊大西嘛,幹嗎還管他是不是想你呢?”邱尹想想說:“可他還是比較帥嘛,多一個人想我,總是件好事,我恨不得全校的帥哥都在想我。”晶瑩忍不住笑起來:“那你要不要愛情呢?你有過愛情嗎?”邱尹不屑的說;“不要跟我談愛情,從初中就有男孩追我,我甩過的人比追你的人都多。對了,上次在宿舍樓下找你的帥哥是不是你男朋友?”
晶瑩咯咯笑著說:“不是,那是我高中同學。我沒有男朋友。”
“你沒有男朋友?”邱尹睜大了眼睛,“平時獨來獨往冷若冰霜的樣子,我以為你早有男朋友呢。我幾次聽到男生們議論你呢。”晶瑩眉峰一挑:“議論我什麼?”邱尹說:“議論你有沒有男友啊。如果他們知道你沒有男朋友,準會一窩蜂的衝上來,那你可有的忙了。”
晶瑩停住嬉笑,眼睛裡掠過一抹憂傷。邱尹看她神色異樣,刨根問底道:“怎會沒有男朋友呢?我才不信,你沒有談過戀愛?”晶瑩端起咖啡,輕輕吹了吹,淺啜了一口。邱尹抓住她的手,撒嬌般的乞求道:“別賣關子,跟我說說啊。你這麼優秀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故事。”
晶瑩見她睜著大眼睛,一副可愛的神情,忍不住在她鼻尖劃了一下,戲謔的說:“難怪那麼多男生為你著迷,如果我是男生,也一定會愛上你的。”邱尹嘻嘻一笑:“那我一定先跟你好。你的初戀在什麼時候?能得到你青睞的男孩子,一定非常了不起。”晶瑩想了想說:“我高二的時候,喜歡一個男孩子,那就是我的初戀了。”邱尹問:“你愛他嗎?那是什麼感覺?”晶瑩眼睛又轉向窗外:“那時不知道什麼是愛情,感覺象瘋了一樣,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吃飯睡覺走路,腦子裡全是他的影子。只要他看我一眼,就會讓我充滿了快樂。那時我想,我是那麼愛他,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去死。”
“哇,”邱尹神往道:“那才是真正的愛情了。難怪那麼多帥哥不入你法眼,原來曾經滄海難為水。後來怎樣呢,他愛你嗎?”晶瑩嘆口氣:“我不知道,後來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他不是人,然後就從世界上消失了。”
“不是人?”邱尹看著晶瑩,確定她不是開玩笑,奇怪的問:“怎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死了嗎?”晶瑩低下頭:“不是,他家裡發生了一件意外,突然便退學了。我再也沒有看到過他。”邱尹失落的問:“那你沒有去找他?”晶瑩黯然說:“我找過,可沒找到,就象突然從人間蒸發了。”邱尹見她神色凄然,好奇的問:“那你現在還愛他嗎?”
晶瑩點點頭,低聲說:“已經過去快三年了,我曾為他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每次想起他,我都會心疼。我想知道他在哪裡,生活的好不好?是不是還象以前那樣不開心。夜裡睡不著,我會流著淚想,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誰讓我這樣牽腸掛肚痛不欲生?我想我會愛他一輩子,永遠永遠。”
邱尹聽的目瞪口呆,良久才問:“這樣刻骨銘心的愛情,是不是太辛苦了?”晶瑩輕輕拭掉腮邊的淚水,嘆息一聲說:“只要能再看他一眼,再辛苦我也願意,只怕,我永遠見不到他了。愛情不是萬能的,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愛我。”
邱尹被晶瑩的淚水打動,也沉默下來。餐廳裡適時響起了舒緩的音樂,兩人靜坐無言,一時陷入迷離的沉思。
正在發呆的時候,突聽餐廳服務生說:“看啊,外面下雪了。”兩人同時抬起頭,果見窗外一片蒼茫迷朦,大片的雪花,正從空中紛紛揚揚的飛落下來。
邱尹拍著手笑道:“太棒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哦。”她以為晶瑩會同樣興奮的跳起來,拍了幾下手,卻沒有聽到晶瑩的回應,奇怪的回過頭,見晶瑩眼睛呆呆的盯著窗外,神色古怪,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窗外寒冷,窗子上早蒙了一層淡淡的水汽,邱尹坐在晶瑩對面,看不到身後的事情,忙起身拿起一塊餐巾紙,將窗玻璃擦拭了一圈,順著她的眼光看去,只見碧海商廈側門前的大街上,正緩緩走來一個跛子。這跛子顯然腳有殘疾,每走一步,都需要先邁出左腳,然後慢慢的將右腳跟上來。他的樣子比小乞丐好不了多少,蓬頭丐面,表情呆滯,穿了一件髒乎乎的破大衣,棉花從衣領子裡露出來,雖然看不清他的眼神,透過水汽迷濛的玻璃窗看去,更象一個無家可歸的精神病人。
異幻驚情3
墻角處的小男孩也看到這怪人,緊張的盯著他走來的方向,神情很是驚恐,邱尹看看晶瑩,又看看那個小男孩,想不出他們為何都是這副古怪神情。只見怪人走近小男孩,腳步遲疑了一下,顯然也看到了花店門臉一側的墻角,別處都落滿了薄薄一層雪,那裡卻沒有丁點雪跡,確實是個躲避風雪的好地方,怪人調整方向,竟向小男孩走過去。
小男孩驚慌的從地上跳起來,收起破氈布,飛快的躲到一邊。怪人對他視而不見,一瘸一拐的走到他身後,倚著墻壁,緩緩的坐下來。邱尹心中暗暗奇怪,她知道城中很多乞討的兒童背後,都會有一個教唆的大人。她原本判斷這兩人是一路的,甚至以為怪人就是小男孩的爸爸,但看眼前的情形,他們似乎並不相識。
小男孩見怪人占據了一塊空地,卻不影響自己的事情,終於放心下來,他小心翼翼的鋪下自己的破氈布,又安靜的坐了下來。他似乎對怪人有深深的忌憚,坐的地方與那人隔開小段距離,不時悄悄偷看他一眼。
此時離的近了,邱尹看的更加清楚,那怪人仰靠在墻上,形容憔悴,黝黑的面孔無助地朝著天空,姿勢和神態似乎透露著無限的傷心和絕望。他雖然頭髮散亂,穿著齷齪不堪,但面部輪廓稜角分明,若洗漱乾淨了,應該是個英俊的小夥子。
邱尹嘻嘻一笑說:“可惜他是個乞討的跛子,不然,也許是一個帥哥呢。”一扭頭,發現晶瑩正用一隻手捂著嘴,眼睛裡竟然溢滿了淚水,驚問:“你怎麼了晶瑩?”
晶瑩木然的搖搖頭,語無倫次的說:“他的腿怎會跛了?不會的,不會的……那不是他,他不會有事的……”
邱尹怪異的盯著她:“什麼不是他?你說的誰啊?你認識這個跛子?”
晶瑩回過神來,擦擦腮邊的淚水,掩飾的一笑:“對不起,我突然想起了一個朋友。那不是他……他不會變成這個樣子。”見邱尹還在盯著自己,忙解釋說:“這個人……外面的這個人,象極了我的一個朋友……可他不該變成這個樣子。我認錯人了,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邱尹神秘的一笑:“象誰?是不是象你的初戀情人?如果他好好打扮一下,真的會好帥哦。”
晶瑩凄然一笑:“那不是他,今生今世,只怕他再也不會出現了。”
兩人正說著,見街道上蹦蹦跳跳走來幾個小孩,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看模樣與先前的小男孩一般大小,竟然又是一群小乞丐。他們看到坐在路邊的小男孩,遠遠便叫喊起來:“小耗子,小耗子……”雪天裡街道格外安靜,隔著厚厚的窗玻璃,小乞丐們的叫喊聲還是清晰的傳進餐廳,邱尹咯咯笑道:“原來這個小傢伙名叫小耗子,好有趣的名字。”
小乞丐們發現了小耗子身後的怪人,立刻大呼小叫起來:“跛子在這裡,跛子在這裡……”顯然他們以前見過怪人,並不懼怕他,幾個人飛快的跑到近前,捧起地上的積雪,團成雪球,朝那怪人扔過去。
此時大雪已下了一會兒,地上留下足有兩指多厚的積雪。小乞丐們如同發現了一個好玩的遊戲,爭先恐後的將雪球朝怪人砸過去。雪球落在那人身上,立刻綻開,在怪人頭上臉上落滿了一層白花花的雪。怪人仿佛沒有知覺,非但不加躲閃,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任憑雪球雨點般落到自己身上。
異幻驚情4
“怎麼能這樣?”晶瑩站起來,便想阻止那些調皮的孩子。邱尹忙攔住她,說:“別多管閒事,這些小乞丐不會理你的。”晶瑩遲疑了一下,想想自己是一個女孩子,莫名其妙的去幹涉一群小乞丐的遊戲,確實不妥,邱尹說的也有道理,那群小乞丐未必會買她的帳。正在她猶豫的當口,小耗子已從地上站起來,大聲喊道:“不要打人,不許你們欺負他。”
小乞丐們顯然沒把小耗子放在眼裡,仍然不斷將雪球投到那人身上,嘻嘻哈哈的喊道:“不要你多管閒事,不然連你一起砸……他又不是老耗子,你幹嗎護著他?”小耗子見勸說無用,急走兩步,站到怪人前面,張開胳膊說:“不許你們打人。”他身體發育未完,身材比其他人還要矮一點,但小乞丐們被他的氣勢震懾,終於停下來,問道:“那你說,你是他什麼人,為什麼要幫他?”
小耗子遲疑了一下:“他……他是我朋友,不許你們欺負人。”
“假的,你根本不認識他,我們從沒見過他。”小乞丐們一片哄笑,“打他,打小耗子,誰讓他多管閒事?”於是紛紛掉轉槍頭,把手中的雪球向小耗子打過來,小耗子抱住自己的頭,倔強的站在那裡,有兩個雪球打在他頭上,身子晃了晃,依舊不屈不撓的站在當地。小乞丐們打了一會兒,見他並不躲閃,頓時覺得無趣,有人喊道:“小耗子的碗裡有錢,我們搶他的錢。”
此言一出,頓時得到了其他的人的響應,兩個反應機敏的小乞丐立刻朝小耗子的破碗跑過去,裡面果然有幾枚硬幣,那是小耗子一下午的乞討成果。一個人迅速撈幾枚硬幣,另一個則搶過破碗,嘻嘻哈哈的頂在頭頂,不斷朝小耗子扮著鬼臉。
小耗子急忙跑過來,大聲喊道:“把碗還給我,葫蘆頭。”那頂碗的小乞丐正叫“葫蘆頭”,見小耗子衝到近前,扭身躲開,轉手將碗遞到第二個人手裡:“小黑,接著。”小耗子轉身去追小黑,小黑一聲怪叫,緊跑幾步,依樣將碗傳給第三人。小耗子跟著碗來回堵截,但碗在幾個人手裡傳來傳去,任由他跑的氣喘吁吁,始終追不到。
小耗子發現自己的追逐全然無用,終於停下來,憤憤的走回破氈布旁。雪依舊紛紛揚揚的下著,天地間早已白茫茫一片,小乞丐們身上落滿了雪花,都毫不以為意,依舊擠眉弄眼的引逗著小耗子。葫蘆頭更是盛了滿滿一碗白雪,不斷朝他揚過去。
小耗子束手無策,只能面帶怒色瞪視著他們。突然,他身後的怪人動了一下,激烈的咳嗽起來,小乞丐們嚇了一跳,急忙遠遠的跑到一邊。那怪人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天空,綣起一條腿,又把眼睛閉上。
小乞丐們松了口氣,又開始彎腰取雪,突聽葫蘆頭嘴裡發出嘶啞的聲響:“啊——啊——”那聲音似是極端驚恐下失聲,想喊又喊不出來樣子。小乞丐們奇怪的轉過頭,只見葫蘆頭滿臉驚恐,保持著一個古怪的姿勢,全身都在發抖。大家順著他的眼光看去,他一隻手正伸到碗裡,碗裡的白雪竟變成了滿滿一碗蛆蟲,那些蛆蟲黑頭白身,白花花的爬滿了他通紅的小手,有幾隻已沿著手腕鑽進破爛的袖口裡,更多的則在碗裡翻滾蠕動。寒冷的冬季裡無端冒出這麼多的蛆蟲,情狀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異幻驚情5
一個小乞丐見機極快,見葫蘆頭還呆立著不知所措,揮手打掉他手中的碗,大聲喊道:“快跑。”那碗掉到地上,頓時摔做兩半。小乞丐們一片驚呼,四下裡逃散開去,葫蘆頭也回過神來,拼命拍打掉粘在手上的蛆蟲,遠遠跑了出去。
小耗子發瘋般跳起來:“我的碗……”幾步撲過來,卻見那碗已破成兩半。他痴痴的跪坐在地上,小心的將兩半瓷片合攏起來,然而手一松,那碗又分裂開來。他愣了愣,再次認真將碗合攏起來,小心翼翼的停了一會才將手鬆開,兩塊瓷片依舊歪倒在地上。
幾個小乞丐遠遠看見小耗子跪坐在地上,竟然不懼怕那碗裡的蛆蟲,頓時好奇心又起,幾個小腦袋緊挨到一起,小心翼翼的靠近過來,只見破碗裡外哪裡有什麼蛆蟲?白花花的只有雪花。
小耗子反覆試了幾次,終於絕望的放棄了努力,抹了一把眼睛,帶著哭腔衝小乞丐們喊道:“你們打破我的碗了……那是爺爺給我的,你們打破它了……”
對於乞丐來說,乞討的破碗就是賴以為生的工具。這些小乞丐跟小耗子早就熟悉,深知這碗對於小耗子的意義,那是他全部的家當和財富。他們一見闖了大禍,頓時一哄而散,跑的無影無蹤。
小耗子傷心的捧起兩塊瓷片,蹣跚的走回氈布旁邊,看的出,他非常在意這隻碗,又開始耐心的拼湊,然而那碗已經跌破了,無論他怎樣努力,那碗始終都是兩瓣。
邱尹看著小耗子一次又一次徒勞的努力,忍不住咯咯笑起來:“這個小乞丐真是傻的有趣,那碗都破成兩半了,還想拼起來呢。”兩人坐在西餐廳裡,隔的稍遠,沒看到剛才詭異的一幕,但見小乞丐們突然四下裡逃開,料想發生了古怪的事情,晶瑩輕聲問:“你有沒有看到那碗裡有什麼?”邱尹搖搖頭:“看不清楚,應該是雪吧?”晶瑩搖搖頭:“如果是雪,怎會將他們嚇成那樣?”邱尹看了她一眼說:“不是雪還會有什麼。你怎麼自從看到這個乞丐,就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又想起了浪漫的往事?”
晶瑩勉強笑笑,許久才說:“我想起一件事情,跟眼前非常相似……高中三年,我都是班裡的文藝委員,那年元旦,我組織了一場班級文藝晚會,晚會上,有個男孩表演了一個魔術,竟然將一盒粉筆,變成了幾條小蛇,然後……那蛇纏到了我的手腕上。”邱尹驚嘆道:“那麼神奇?那男孩就是你的夢中情人吧?然後你就愛上他了?”晶瑩搖搖頭:“也許早前就喜歡他了,只是自己沒有查覺。那次,他對我整晚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氣,讓我又生氣又難過。”晶瑩閉上眼睛,心想:“那時生氣和難過也是幸福啊,現在想讓他再看自己一眼,又怎麼能夠?”(關於晶瑩初戀故事,詳見拙作《朋靈》。)
邱尹看著晶瑩,狡黠的問:“後來呢?”晶瑩突然清醒過來,佯做惱怒的拍了邱尹一下:“看你笑的這麼壞,老想套我的秘密,偏不告訴你。”邱尹撅撅嘴說:“誰讓你今天一會哭一會笑的?人家好奇嘛。”晶瑩嘆口氣說:“不知怎麼了,一看到這個人,心裡竟慌亂的很,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可能是我太多心了。雪小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套上外衣,結了帳,正要向外走,邱尹突然手指窗外,驚訝的說:“你看,小耗子的碗。”晶瑩透過玻璃窗,只見小耗子正將碗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那碗居然安安穩穩的沒有裂開,小耗子從地上爬起來,跳躍著開心不已。剛才兩人只顧聊天,沒有注意小耗子做了什麼,但兩人知道,就憑小耗子兩手空空,將破碎碗粘合起來是不可能的事情,疑惑的對視一眼,晶瑩說:“可能是被冰凍住了,出去看看。”
兩人來到小耗子跟前,晶瑩問:“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小耗子停止蹦跳,快活的說:“我叫小耗子,我爺爺叫老耗子。”晶瑩一笑,又問:“你爸爸媽媽呢?”小耗子歪著頭說:“我沒有爸爸媽媽,只有爺爺。”邱尹插嘴問:“你爺爺在哪裡?”小耗子說:“昨天晚上好冷,爺爺生病了,一會兒就來接我。小耗子餓了,等爺爺來了,就有好吃的了。”
邱尹聽他說的糊塗,不耐煩的說:“給我看看你的碗。”小耗子慌忙將碗搶在手裡,藏到身後說:“不給,這是我的,你會打壞它的。”晶瑩笑笑說:“別害怕,小弟弟,我們不會打壞的,如果打壞了,姐姐給你買個更好的。”小耗子看著晶瑩,點了點頭:“你可要小心點兒。”將碗遞過來。
晶瑩把碗接在手裡,與邱尹同時發出一聲低呼,那碗雖然陳舊,除了邊沿有個小小的豁口,內面卻光潔如玉,不見一點裂紋的影子,兩人見破碗合攏,原以為被雪水暫時凍在一起,不想拿在手裡的,竟是一隻完整的瓷碗。邱尹四周看了一圈,問:“小傢伙,剛才那隻破碗呢?”
小耗子奇怪的看著她:“我只有一隻碗,這是我爺爺的碗。”邱尹問:“剛才不是摔破了嗎?”小耗子自豪的說:“我把它粘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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