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著雨。可我不得不出去,只因塵的一個電話。我知道,如果不去給他送傘,我將後悔一輩子。
塵是我離家出走後的三個月裡認識的。當時我正在他唱歌的酒吧裡醉生夢死,然後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靠近了我。輕佻的動作,淫穢的語言。我無法招架時是塵救了我。毆鬥後,場面一片狼藉。酒吧老板因此而辭去他。但不久後他又堂而皇之地進去了。原因是,我告訴老板,我爸是喬礫寨的市長,而塵是我爸將來的乘龍快婿。估計他被我繞得也沒聽明白,不過他挺識相地讓塵回去了。
我沒騙他,我爸就是市長。但我是市長那個太不聽話的女兒。高考落榜後,我選擇離家出走。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給他丟臉了。
我是個逃避現實且存在僥幸心理的人。比如現在。我希望塵看到我給他送去的傘後會感動地擁抱我親吻我,縱使站在大雨裡。那是我所期待的事情。
酒吧的名字叫COLOUR。是一個聽了讓人眼花繚亂的名字。
奔進酒吧的時候,塵正在聚精會神地撥著琴弦。長發遮住半個臉。嘴角掛著可有可無的笑容。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確定。
找個角落坐下,要杯檸檬汁。我是不敢喝酒的,目的是要保持足夠的清醒來聽他唱歌。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叫著他的名字。對他微笑。他抬起頭來看我。笑容瞬時間消失,淡漠的表情取而代之。因此而知曉,我所期待的依舊是一場空。
我要的他不能給我,而我卻不知道他要什麼。這是我們倆至今都還未解決的問題。但我知道,我愛他。這是早已確定的事情。
和塵同居是在十天前。我們做愛的那晚風雨交加,將要撕碎大地的聲音。他給我的只是他的身體。當然,這也是他需要的。
塵一直的夢想是出唱片。他努力地作詞作曲,也經常參加一些唱歌比賽。但他依舊是一個不名一文的流浪歌手。
是在哪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伸出手指撫摸塵。
我不想這樣。他甩掉我,走下床。坐在地板上狠狠地抽煙。讓這個不滿四十平米的小屋充滿了淡藍色的壓抑的空氣。
我是被房東的嚷嚷聲吵醒的。這時塵早已不知去向。我交了房租,吃了早飯。
但經濟的日益拮據讓我感到恐懼。從家裡帶來的錢已經揮霍光了。當然,塵不會把他的薪水交給我。我們都是揮霍無度的人,無論金錢還是感情。這是可悲的事情。
我開始讓媽媽寄錢過來,並且威脅她不要過來找我。否則我會死給她看。在某些地方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兒。比如可以置人於死地的倔強。
收到錢後,我狠狠地給自己買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昂貴的化妝品。這不是為我而是為塵,為了讓他在短期內愛上我。我告訴他我可以為他作詞做飯,可以為他生兒育女,可以讓他功成名就……一切他想要的東西。他再次用淡漠的眼神拒絕了我。
我不需要一個妻子,我無法一輩子只面對一個人。抱歉。他說。
你不愛我?
是。他點頭。
那你為何還要救我?
我只是在做直覺中的事。它跟愛字沒有任何關聯。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死。
那是你的事,和我無關。
我這樣愛你,你憑什麼如此對我?
我不愛你,這是唯一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殺了你?
隨你便。
他走出門去的那一刻,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朝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刺去。
他回過頭。說,不要企圖用這種方法來留住我。那樣只會讓我看不起你。
我趴在床上。號啕大哭的聲音他沒有聽到。
一個女人在愛著一個男人時,她是不懂得什麼是矜持和自愛的。過分清醒和過分沉淪的人都會明白這一點。而我在這過分的清醒和沉淪中感覺到可恥和卑微。仿佛一個投懷送抱的風塵女子。或者,我比她有過之無不及之處。
媽媽催促著我,要我快些回去。她已經給我安排了家教。我可以回去繼續讀書。但我不會回去。給自己留退路的人是難以前進的。
我寸步不離地跟著塵。看著他和一個女孩在大廈的陰影裡親吻。
黑色的霧霾籠罩著我,一切都散發著憤怒和頹靡的氣息。我感到惡心,惡心得想吐。
塵回來時已是凌晨三點。他,酩酊大醉成一灘爛泥的樣子。我看著這個我愛的男人,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我這樣愛他,值得麼?值不值得。
三分鐘後我們打起來了。是我發出的挑釁。也許這是早就應該發生的。我像只被激怒的野獸,用自己的長指甲和高跟鞋狠狠地抓他踢他。我被他和自己逼瘋了。
你是那女人的崇拜對像吧?你故意讓我看到的,是不是?你不愛我卻又和我上床,為何?這一切到底是為何?我對你不夠好麼?我不夠崇拜你麼?你告訴我,你他媽的快告訴我?
我對於她來說是個名副其實的崇拜對像。在她崇拜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成績。而你不能。你對我只是不折不扣的獨占欲。而且,她像我死去的妹妹,真的很像……妹妹的死是我生命中永遠也擺脫不掉的陰影。
塵醒來了,但是他動不了。我把他捆綁在那把安樂椅上。
既然無法把那片陰影從他心裡割除,那麼我就選擇用溺愛的方式去治療他。
你是個瘋子。他在那裡兀自罵著。我不予理會地端著早餐對著他。
吃飯吧。我用勺子舀起湯水。他胡亂地搖頭,表示抗拒。
你別碰我。你是個瘋子。
乖,就吃一口,就一小口。
他發瘋地搖晃著身體。說,不要。我不吃。
寶貝,吃吧。你吃了東西才能活著,只有活著才能享受我對你的好。
我不吃,你瘋了。徹徹底底地瘋了。你滾開,給我滾開。
你讓我滾?我不會滾的,我滾了就沒有人像我這樣愛你了。
我握住勺子用力地鑽進他的嘴巴裡。而後隱約地看見他的牙齦滲出了血。我甚至可以聞到那血的腥甜的氣味。這給了我快感,這快感遍布在我的全身。我抓住他長長的頭發,他的臉被動地向後仰。
你要干什麼?他萬分驚恐地問。
現在你再去啊?去找那女的。親吻她,故意讓我看見。
你到底想干什麼?
我只想天天看著你。給你做飯,洗衣服。
你快放開我,快放開我。
我捧著他的臉,這張讓我愛到恨的地步的臉。
吻我。我命令他。
他冷漠地側過臉去。說,你瘋了。我不會陪你一起瘋。
你吻我。我大叫著,把嘴唇狠狠地蓋在他的嘴唇上,粗暴而熱烈地親吻他。
說。說你愛我。我再次命令。
你別逼我。求你。
說你愛我。
我不能愛你,你是不會明白的。等你再大一些也許會明白,但不是現在。
我只要你說愛我。
對不起,原諒我,我不能。你不明白。
我伸出手來竭盡全力朝向他的臉。
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他的嘴角滲出了血。芳香的,粘稠的,血液。
為何要這樣?
我想這樣。我輕輕地笑,然後匆匆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說,我想把你的心髒剖開,然後把我裝進裡面去。
你快放開我。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緩緩地解開他上衣的扣子,把閃著光的刀尖抵在上面。
塵,不痛。一點都不會痛。我們都麻木了,不會感覺到痛。就一下,一下就好。我就可以永永遠遠地呆在你的心裡了。
我看著那道被我慢慢劃出的創口,開始有血滲出來。塵沒有大叫,而是睜大雙眼瞪著我。
我把血液抹開,讓它粘在手指上。把它放在鼻孔上,聞到了它的氣味。
就這樣,這是我所期待的一刻。我依稀地看見塵胸口上的血液開始模糊成一朵碩大詭異的紅色菊花。
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了。頭不明緣由地痛著,縱使我不知為何會痛。但令我驚奇的是:塵,他不見了。
我發瘋地奔跑在街上找尋他。又去了COLOUR。但還是不知其蹤。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如若找到他,我會殺了他。
在他消失的一個星期裡,我開始發瘋地想念他。一種真實的深重的想念。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這樣輕易地失去塵。但我知道他被我的行為嚇跑了。這是多麼可笑的事情。
生命又以輪回的方式度過。那些失眠的日子,那種期待的心情,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一切的一切都被時光打了烙印,混合著心裡的暗淡,糅合成永不消亡的幻境。
我退了房子,拿起那把吉他,走出去。
我開始麻木地去做一個好孩子。每周都會去某大學聽教授講課,對家教言聽計從,每天做可以稱斤的試題。
收到塵的信是在三天前。他在信裡提及:那天下午是那女孩用酒瓶打昏了我,再把他帶走。他要跟那女孩結婚,並且不會再做音樂。他要放棄這個永不會實現的夢想。他一直瞞著我一件事情,他深愛著我,以最冷漠的方式。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他如此害怕,那永不消亡的陰影會一點點地滲透到我的心裡。他父母雙亡,唯一的妹妹也在一次惡疾中夭折。女孩可以給他妹妹的影子,他所需要的親情。我的愛太極端,而他亦是。我的極端熱情,他的極端冷漠。我們病態地愛著對方。我們的愛是一種疾病,沒有痊愈的可能。一種容易沉淪的溫柔陷阱。
我們在一起將會碌碌無為,頹廢墮落。這樣對誰都不會公平。我們都還未學會在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上生存,怎麼有權利去享受愛情。
突然知曉了那種無奈的心情和那種沒有出路的痛苦。一切恍如隔世。
我知道了他的一切,但他是否知道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一個未成型的血骨朵。
墮去胎的那個夜晚,媽媽陪著我。為了讓我安心睡覺,她又講我小時侯最愛聽的童話。從此,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其實童話都是殘酷的,它反襯著成人世界的一切不美好。
我用被子捂住頭,媽媽沒有看見我淚流滿面的臉,而我看到了漫天遍野的雪。
但我不知道,經過著次淚流後,對這段往事是忘卻是紀念,還是選擇麻木。
我抬起頭對媽媽說,我終於明白人為何要有眼淚了。於是,我再次熱淚盈眶。
愛情是魔鬼撒旦,它不會放過我們每一個人。我則被宣判了無期徒刑。
從此我一直病著,笑著哭的表情。
後記
用三天的時間寫完這個短篇,然後用短信的方式發給一個朋友看。不知他有何種感受,亦不知他對它的評價。也許它不會再有新的讀者,也許這就是它天生的宿命。
但不管怎樣,我希望讀它的人懂得它。
文中的女孩不懂得愛,她愛的方式不對,所以她注定要失去。
我們非要用永恆這樣的詞語去詮釋愛情,這是不對的。
但或許,這就是她對待愛的方式。僅僅是她的方式而已。
當你真正找到你所愛的人,你所渴望的愛情時,你會發現:沒有比這更難或更容易的事。
也許是該相信有真愛的,只是沒有多少人相信它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就是這樣。
但還是希望真愛會垂青於世上的每一個人。世界不能沒有愛情的存在。我不能生活在沒有你的世界。否則,這個城市是空的。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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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