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天空轟隆隆地打著驚雷,一道道的閃電也毫無停歇地撕裂夜空,連林里的樹木都瑟瑟發抖,我卻仍自如地梳著頭,時下最流行的墜馬髻。
桌上有金銀簪子,但我卻拾了一枝長長的玉簪插在發間,垂下來的珍珠正好在我的耳旁,將我原本就白晰的臉映得更加蒼白,像失了所有的血色。但我喜歡這樣,冷冷的,又不近人情的感覺。
世人莫不是說玉乃避邪之物,可到頭來,它還不是乖乖地插在我的發間伏耳聽命?
“白色的霓裳是不是讓我看起來像仙子一樣?”我冷冷地轉頭看向我身后的小青。
小青咬了咬牙,卻仍是順了我的願低頭應聲是。
“可是我不是仙子,我是鬼,你也跟我一樣,莫不是忘了?”我仰頭大笑,末了,卻有淚滑出眼眶。
“姐姐,再遲怕就捉不到姥姥要的活物了。”小青垂著頭,發絲纏綿在她的頸子上,柔美的樣子讓我的心軟了下來。
“知道了。”我立起身,紗衣在通風的室內翻飛。
這一瞬間,我看到小青的眼里是嫉妒與折服。很好,我抿著嘴一笑。
我在幽暗又濕淥淥的樹林里穿梭飛行,這樣的鬼天氣,燕赤俠這家伙應該不會出來了吧?
在水潭邊我立住了身,該好好洗洗了,有多久我不曾自由了?自從骨灰被那老怪物控制后,白天怕光的我不能現身,晚上便要替他找活人的精血,但是我不能反抗,並非我不想,而是我沒有能力。
可悲啊,雖然我有凡人所沒有的法力,可是,若凡人厭世還可輕生,我卻連輕生的機會都沒有,除非我散了心魂,不想有來生。
我又想起了我父親,那朝中命官在我被害后到處尋我,卻不知我已經死了,被他親手為我挑選的家丁謀財害命,這路邊,就是我死的地方,那血,曾濺滿了整條路。
都說官家千金生活富足,可是怕是世人不知道還有一個像我這樣的官家千金被害在這路邊吧?連個栖身之所都沒有,枉被老妖握住了七寸,可恨啊!
我憤憤地以雙掌擊水,水珠晶瑩四濺。
林里突然沙沙地響,我眼中精光一閃,原來竟是個負了傷的劍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已足以迷惑他!
我慢慢走向岸邊的淺水,閉了眼在水中躺下,咯咯笑著,任潭里的水一波波地在我身上推動,濕了的半透明紗身緊貼在我身上。
他慢慢地走過來,蹲在我身旁,將劍插在地上低頭看我。我睜開眼,正瞧見他伸手拂去我臉上的水珠,我笑,“公子。”
聽了我喚的這兩個字,他酥了骨頭,忘了自己是誰,嘴唇也慢慢地伏了下來,我沒有推拒他。他的唇與以前那些男人無異,倒是他的胡茬讓我覺得討厭,尤其討厭他用那硬硬的胡茬磨蹭我的臉,仿佛很快樂的樣子。
我起身纏上他的身子,從水中撈起了一片葉子,吹出嗚嗚咽咽的歌。
我白晰的肩頭已經裸露出來了,他喘息著,“真沒想到在這偏僻的林子里竟有你這樣的尤物。”
“是啊。”我應著,並輕輕地仰起頭,以便他的唇能吻到我脖子的任何一個地方。
“美人……”他喘息著褪去衣服扑到我身上,我沒有動,因為我看到姥姥的舌頭已經在他腦后了。
“你轉頭看看那是什麼?”我輕拍著懷里的他。
“現在我什麼也不想看。”他沒有回頭。
我一把推開他開始穿著我的衣衫。
“好吧好吧。”他怏怏地轉頭,卻一聲慘叫,因為姥姥的舌頭已經伸到了他的嘴里,傾刻間,他已經血肉無存,只剩一具黑皮裹著白骨。
“哼,為什麼你每次引誘男人的手法都是一樣的?”小青抱著雙臂站在姥姥身后冷冷地說。
“小青,你還要好好和你姐姐學學啊。”腥紅嘴唇的姥姥伸手一點小青的額。
“我引誘男人的手段都一樣,可是他們卻偏愛上當。”我彈一彈袖上的灰。
“那你也用不著讓他親成那樣吧?”小青用眼睛斜我。
我說,“若不給他些好處,我怎好意思取他性命呢。”
在青樓里他雖銷魂,但我相信那些才十幾歲的丫頭招術定比不上我這已有三百年修行的女鬼,男人?哼,我見得多了。
姥姥帶著小青離去前叮嚀我要早些回到墓里去,免得被陽光射到悔了道行。我心里明白,他擔心我悔了道行是假,怕沒人給他找男人供他精血是真。世人才有的詭異心機,沒想到做了鬼竟也逃不脫。
天已微亮了,我輕嘆著在林里穿梭。
我回去時,姥姥已經睡下了,棗木桌上不知什麼時候放了一只匣子。
“姥姥說讓你先挑。”小青依在門邊冷冷地說。
手指一彈,匣子的蓋嘩地一下打開了,映目都是滿匣珠玉的圓潤光澤。我抬袖一擋,那光亮卻仍絲絲縷縷地映入我眼里。
“你連這種光都怕?”小青抬眼看我時,依在門邊紋絲未動。
“放肆!”我水袖一揮,一匣珠玉劈頭蓋臉地砸到她身上,她眼里有一瞬間的怔愕。
我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可以教她怎樣誘惑男人,也可以寵她,可是卻絕不能讓她對我不敬。她如果教導好了,就是我的得力幫手,日后我若想逃出姥姥的掌握她還能幫我,否則,她便是一條毒龍!
“出去。”我深呼吸了一下后閉上眼睛。
小青遲疑了一下,柔順地低頭稱是,然后恭身退下。
我睡了,天亮了,我不得不睡……
夜晚來臨,我又坐在了桌前,白日里我睡著時,聽到上面有人說話,他們說今晚會住在這林里。看樣,他們人數不少,那我今晚該打扮得艷麗一些才是。從柜中取出前些日子姥姥派人送來的華麗錦衣,頭發以金步搖松松地挽成髻,胭脂輕抿。看著鏡中傾城傾國的容顏,我想起他們的話,“聶小倩?這小妞兒的名字不錯啊,活著時想必也是個美人兒吧,哈哈哈……”是啊,是個美人兒,今晚你們就知道了。我將手指按在紅唇上,無聲地笑。
原本就幽冷的森林在暗夜里更為恐怖,不時有一雙雙綠色的眸子在黑暗里忽閃,它們大部分都會繞著我過去,偶爾有幾只初生的小狼和吸血蝙蝠無畏地靠近我時,我便一把將它們捉住吸了它們的血。腥紅的血溢出唇畔,我瞇了眼舔,再轉頭看黑暗里的那些綠光時,便都不見了。
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不止是世人,包括野獸、鬼怪都如此。看,我此時便是受制於那只千年樹妖,否則,我怕是早該投胎了。
再往前便是蘭若寺,我不敢再往前,燕赤俠那混人會用他帶著法術的劍毀了我的。我是鬼,擁有凡人所沒有的能力,可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竟逃不出這糟老頭子的手。可是他年輕時,也是一個英俊的少年郎呢,我邊嘆息邊回憶初見燕赤俠時的光景。
那年,是我為鬼的第二百四十年,蘭若寺也還是一座空寺,夜晚寂靜的山林里,他出現了。劍,就在他的胯下,走起路來輕盈跳躍,衣衫在林中的風里飄然欲飛,我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望著他。
他走過來,看著我的眼皺眉,“林里多野獸,你一個姑娘家怎會一人在這里?”
我以袖遮口,笑成了掩口葫蘆,“在等有人送我回家啊。”
他越靠越近,“你看我如何?”
“就是你了。”我點頭。
伸手纏上他的勁子,他的背一僵。
“干什麼?放下手來!”他扯下我的手大聲呵斥。
我松開手,滿眼委屈。
“你家在哪里?”他冷著聲問。
我抬眼看了看四周,伸手一指蘭若寺的方向。
路上,我一邊走一邊翩然起舞,樹上的葉子紛紛落下,我隨便拾了一枚在手心。
我們沒說話,快到蘭若寺了,他突然眼不看我吶吶地說,“我……我叫燕赤俠。”
我笑了,如沐春風,“聶小倩。”
手里的那片葉子緊了又緊,終是沒有放到嘴邊吹那嗚嗚咽咽的歌,我可以害他人的命,卻獨獨不想害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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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