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鬥?!
程雪歌非常懷疑自己為什么還沒有氣昏、
為什么還沒衝上前去掐死她!?
她對他的瞧不起、說他不具任何斤兩,
讓他決定恨盡全天下的千金小姐!
這輩子,他不想、他不要、他不願在她面前示弱!
真是一個不錯的徒弟。
身上原有的天真不見了,清純陽光的氣質消失了,
那雙美麗晶透的大眼睛裏不再盛滿世間皆美善的天使光採,
而是注入了精明深沉、謹慎。
改造成功了?
等他把“姦險”“詭詐”都學上手,就是要料理她的時候了吧?
楔子
他是誰?!」
一道亢奮高揚的聲音突兀地在安靜的攝影棚裏響起,眾人隨著聲音的引導,先是看向發聲的美女,不免錯愕了下,不敢相信這種近似花癡的尖叫聲居然會出自這個身世垣赫且向來自恃美麗的高傲少女。是什么人能教她這么失態呢?眾人迫不及待地跟著少女發直的目光看將過去--
在那邊,攝影棚的入口處,站著一個滿臉寫著不情願的男孩。哦,不,不只是男孩,那太輕描淡寫了,應該說,站在那裏的是一個非常非常美麗的男孩。
對!美麗。這是所有人唯一想得出來的共同形容詞。
少年很美,美得卓爾不凡,美得若不是親眼見到根本就無法想象,美得讓攝影棚裏的眾美女都看落了下巴,再也接合不起來。少女們只能呆呆地看著少年,厘不清心裏該要嫉妒他長著一張超越女人的美貌好呢,還是要馬上拜倒在他那件包裹住少年修長美腿的牛仔褲下好?
唉,真是非常苦惱的問題。怎么辦?心裏充滿掙扎。
哪有男生的皮膚晶瑩剔透成這樣的!可是他好好看,好俊麗,好美!
哪有男生長得比女人還美,卻又一點也不顯女性化的?但是他好帥,再也不會有男人可以長得比他更帥了吧?
呀,好苦惱哇!
在場的眾家千金們都抱頭痛苦地想著,卻始終想不出理想的答案,只好繼續癡癡地盯著美少年看,什么事也不能做。太痛苦了,真是太痛苦了。
這時,知名時裝公司的工作人員見到姍姍來遲的少年終於出現,馬上飛奔過去,嘴裏不斷嚷嚷叫著--
「雪歌!雪歌!你終於來了,我的老天爺,我們還真怕你不來了。雖然你爸爸說你一定會來,但我們還是很擔心。你不知道,我們大老板已經親自打過三通電話過來,一直在問你到了沒有。老板說,如果你沒到,今天就不必拍下去了,下星期日的記者發表會也不必辦了……」
「林叔,可以開始了嗎?我明天還有考試。」正處在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奇特地介於清亮與沙啞之間;而那聲音裏,也是滿滿寫著不情願,毫無隱藏。
「他誰呀?好大牌哦。是誰家公子?可是沒看到他身後跟著保姆傭人呀。他是一個人來的,家世應該是不怎么樣才對吧?」幾名努力從男色迷戀中清醒過來的少女們開始交頭接耳地窸窸窣窣。
「今天來拍平面廣告的不是只有我們這十個人嗎?怎么會有男的?」
「會不會我們一直沒開拍就是在等他?他誰呀?」有人不滿地問著。
「簡直太欺負人了嘛,我們可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耶,他究竟是誰呀?」
這些少女眼見少年馬上被工作人員眾星拱月起來,把她們這些嬌貴的千金小姐都冷落在一旁,不滿的聲浪正無限擴散中。
拜托!她們會答應來拍今天這個平面廣告,可是看在這個服裝品牌為臺灣新首富莊家所有,不然誰要來拋頭露面呀!她們可都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呢!為了一個不知身家的少年,而把她們都得罪光了的話,值得嗎?
好過分!好過分!
要不是莊三夫人說過,能讓她請來拍這支廣告的人,絕對是目前上流社會十六歲到二十歲中最美麗的少女的話,她們哪會自降身分來這裏當平面模特兒。可看看這是什么待遇!少年來了之後,誰還看她們一眼?連攝影師都湊過去巴著那少年了。好過分!太過分了啦!
有一個千金小姐忍不住了,叫道:
「我不要拍了!什么嘛!子望、陳管家,我們走!」說著就要往外走,但發現身邊那九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模特兒兼千金小姐似乎都沒有跟著走的意思,反而轉往少年的方向走過去。這是怎么一回事?想走人的千金小姐忙拉住剛才還跟她一道批評男孩的同好,問她道:「時鴛,妳不走嗎?」
「子盼,妳不是要走了?妳妹妹跟管家都在門口等妳了。」那個叫時鴛的女生提醒她。
「我是呀。可是,妳……要留下來?」
「當然。」
「為什么?!」好錯愕。
「妳沒看趙冠麗第一個跑過去找那個男生嗎?」
芳名叫子盼的少女點頭。她有看到,但,那又怎樣?
「在場家世最好的人是不是趙冠麗?」
「……對。」雖然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趙家是臺灣銀行界的天王,而身為獨生女的趙冠麗將是未來銀行界的天後。
「如果她都沒生氣被冷落了,妳卻這么生氣,不就顯得太大牌了嗎?」
「妳的意思是趙冠麗喜歡他?!可是那男生一看就知道才國中生,趙冠麗二十歲了耶!」怎么可能?一個小鬼耶。
「我也喜歡他,他長得真是太好看了!今天有機會能跟他一起拍照,真是太幸運了。子盼,妳要走就快點走,反正少妳一個也沒差。」說完,少女跑過去了。
「喂喂,時鴛……」跺腳。被人家用話一激,這下子進退維谷,想留下來沒臉,想走又不甘心。仔細想想也是,那個小男生真的好美好美,有機會大家站在一起拍個美美的照片,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也將是個美好的回憶,如果她因為負氣跑走了,以後一定、一定會很後悔的。像她現在就很後悔了。
「三姊,不走了嗎?」她的妹妹子望走過來,用她慣常平板的聲音問著。
「不走了。」重振心情,把抱怨都忘掉。美少女深深吸一口氣,往所有人聚集的焦點處大步跑過去。
眼見走不成,美少女的妹妹只好乖乖跟管家走到家屬休息區,與其它家千金帶來的助理、家仆站在一塊,等那些美女將拍攝工作完成。
從這邊遠遠看過去,美少年已被人海淹沒,只偶爾能從一丁點人影縫隙中看到少年的部分面孔。但這樣也就夠了。這男孩,才十五、六歲,就光採迫人成這樣,不知長大了之後,會變得怎么樣呢?他長大後還能依然這么美、依然是這樣的好膚質嗎?每個人心裏都忍不住好奇。
後來,少年打扮完畢,也換好了衣服,拍攝作業開始,有大合照、有獨照、有雙人照……
衣服一套換過一套,少女們努力爭取跟少年合照的機會,爭得幾乎要惡言相向了,而少年始終如一的不耐,臉上從頭到尾沒有笑容,但拍攝工作還是順利完成了。攝影師非常滿意,所有工作人員也非常滿意。
而,推出之後所造成的轟動與豐富的獲利,也讓這間新成立的服飾公司非常滿意,從沒沒無聞一下子躍升為眾所皆知的流行品牌,風光了好一陣子。
少年毫無疑問成了所有人探詢的對象。唱片公司找他、經紀公司找他、把他當超級偶像的人都在找他,每個狗仔都以能挖出美少年的祖宗十八代為第一目標,競相在努力著。
但是少年從那之後再也不曾出現在眾人面前。
當服裝公司推出下一季亮眼新人時,謎樣美少年的話題已經燒到尾聲;在前一季的模特兒招牌正式拆下後,美少年已經成為一筆記憶。隨著歲月東流,也不過是三個月的時間,他便被人們歸建到「遺忘」的檔案夾裏。
不再有人記起。
第一章 困境
「遠帆不動產」是全臺灣數百個房屋中介公司裏的一間,公司雖不比別人大間,但也算是小有規模了。除了有五間直營的房屋中介公司分布在中部地區之外,遠帆的老板程志昂還在房地產景氣大好之時,與人共同投資了營建公司、建材公司等,並在這些投資裏得到豐厚的獲利,讓他在中小企業界曾經知名一時。
然而景氣難以掌控,今日的榮景可能就成了明日的泡影。
如今,榮景已成泡沫幻影,正如股市在近幾年不斷的崩盤,往投資人難以想象的谷底深淵更跌墜而去,不知何為底限,遠帆也無法自外於這場商場浩劫。
曾經非常風光的遠帆不動產,如今也面臨了最致命的危機--
董事長程志昂重病不起,據說得了肝癌,而且發現時已經是末期。受不了連年虧損的投資人紛紛要求拆夥,讓早就陷入周轉不靈的「遠帆」營運更加困難;許多進行中的工事早已因為發不出工程款與工資而停止,每天都有接不完的催款電話,所有的員工都恐懼著拿不到薪水,而原本合作往來良好的銀行,眼見情勢不對,紛紛抽緊銀根,不僅不再借出款項,甚至開始催繳起尚未到期的貸款……
遠帆是一蹶不振了,宣布破產是早晚的事。
程志昂中年喪妻,從此未再續弦,不僅一手經營起「遠帆」,更是父兼母職的把獨生子拉拔長大。在他事業最意氣風發時,曾對所有友人道:我程某人與妻子這一生有兩樣最得意的事。一是我們都是身為孤兒,卻能力爭上遊、白手起家,將遠帆經營成如今這般規模;二是生了雪歌這么一個出色的兒子,他太好了,好到我們舍不得生第二個孩子來分享該給他的愛。兒子與公司,這兩樣都是我與內人畢生的驕傲。
程雪歌,二十五歲,雖然十六歲時就沒有了母親,但他還是得到最豐沛的愛;父親傾盡所有心力栽培他、疼愛他,十八歲時將他送出國讀書,讓他讀最好的學校,花多少錢都不在乎……當然每個人都會說,有錢人家誰不是這樣栽培孩子的?但程家的情況不同。即使在程家生活最寬裕的時候,程氏夫妻過的仍是簡單節儉的生活;開的是二手車,住的是中古公寓,除了洽公之外,他們不曾為了玩樂的理由出國過,偶爾全家在假日時出遊,為的也是想讓兒子接觸大自然。
他們給兒子最好的。一流名校、高級公寓、嶄新名車、用不完的生活費等等,可以說花錢毫不眨眼、從不手軟,但對自身卻是苛待極了。只能說,程志昂就跟大多數辛苦白手起家的第一代實業家相同:會賺錢,不會花錢,對享受之事一無所知,也不在乎。
人家說二世祖就是這樣被慣壞的,但程雪歌卻偏偏沒成為二世祖應該有的典型。
照理說他該是被寵壞的,但他沒有,他頂多被寵溺過度到有些不知人間疾苦,對社會與人性存著一種美善的想象;如果不是程志昂的身體與公司都出了大狀況,那么程雪歌這一生將會如他父母所願的活在真善美的世界裏,永遠不會接觸到社會殘酷現實的一面,並被傷害。
但人算不如天算,程志昂的心願並沒有獲得老天的成全;程雪歌在父親秘書的通知下,拋下博士班的課程趕回來,一路飛奔到父親病床前,沒讓父親開口說話,便紅著眼眶率先宣告了:「爸,您放心把『遠帆 交給我吧!我會接下您的事業,我不會讓『遠帆 倒下去,我會把它發揚光大!從今以後您只要安心養病,把身體養好……就好了……」自從母親過世後便再也沒流過淚的程雪歌,一串話講到最後,已哽咽得不成句了。
程志昂終於從兒子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錯愕裏回神,沙啞著嗓子低叫道:
;哥歌,誰讓你回來了?你怎么會知道……一定是高秘書對吧?我明明叫他不要跟你說的……」說完,嘆氣,伸手輕拍兒子的肩膀。「唉,不過你回來了也好……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讓你回來,不想讓你知道公司變成這樣;可我也病得快去見你母親了,怎么可以不讓你見最後一面就死去呢?這些日子一直舉棋不定……」
「爸!不要說這種話,您一定會好起來的!」程雪歌低咆,拒絕聽到父親再說出任何與死亡有關的話。「您會好起來,就像『遠帆 會重新振作起來。不!不只重新振作起來,我還會把它發展成全國百大企業之一,我要讓它成為人人都知道的大公司!我會做到的!我發誓!」
這是很美麗的幻想。程志昂愛憐的看著兒子,搖搖頭道:
「雪歌啊,不要對爸爸發這種誓。『遠帆 是沒辦法撐下去了,我已經跟律師與會計師說好了,盡快去找願意買下它的人,讓有能力的人去經營它。而你呢,等爸爸過世後,你就回美國把書讀完。你不是想教書嗎?那就去教書吧,讓日子過得簡單快樂,不要想著公司的事了。爸爸從來沒要你走這條辛苦的路的,以前公司做得不錯時,我就沒這打算了,怎么可能如今落敗成這樣,便要你回家來扛這個重擔?」
「爸!」
「不要想啦,爸爸會把遠帆處理好的。孩子,爸爸沒有能力賺很多錢讓你一生都快樂無憂,這是我不好,不過幸好你已經長大了。讀完博士學位後,依照你的理想去當個老師,想來應該不成問題。當老師好,生活單純,反正你向來不揮霍,錢多錢少對你來說並沒有太大差別,你是個好孩子,我很安慰。」
程雪歌不喜歡父親一副交代遺言的口吻。他不是回來聽父親說這個的,他回來是為了幫忙解決問題,替父親分憂解勞,好讓父親可以安心養病的。
「爸,我要幫忙,我也一定能幫上您的忙,我會把遠帆扛起,絕對不讓它倒下去!這是您與媽一生的心血,我不會眼睜睜看它倒下去。」
程雪歌沉聲發誓,一張美麗得連女人都要嘆息嫉妒的臉孔上,滿滿的自信與傲氣。也許他還不知道可以怎樣具體的去挽救「遠帆」,對商業上的事情也一無所知,但他的決心無可撼動;無論如何,他都要對父親實現這個誓言,不管這會讓他付出多少代價。
只要能挽救父親的事業,他願意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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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願意付出一切?這就是妳想跟我談的條件?」冷嗤一笑,以嘲弄的聲音問道。「真好笑了,妳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妳有什么一切可以付出?相不相信我可以馬上讓妳失去一切?」
「或許您可以,但您不會這么做。架空我在公司權力的同時,您也就失去一只強而有力的臂膀。您是成功的商人,不會做賠本生意。」女聲顯得平靜且篤定,看似絲毫未被嘲弄擊倒,但悄悄隱在裙側裏的手掌已然緊握成拳。
「我是不會。妳繼承了我身上的商業細胞,在匯恩還沒長大的現在,我少不了妳;即使將來匯恩坐上總裁的位置,他身邊還是需要有個忠心耿耿的人來幫他。而妳,就是那個最適合的人選。子望,在這種情況下,妳以為我會放妳走?我會同意妳的條件?」
「您不答應?」
「我當然不會答應。妳這輩子就給我乖乖待在『姚氏 ,我要妳做什么,妳就做什么。妳天生是來幫弟弟打江山的命,別想出去創業,也別想日後我的遺產裏有妳的一份。妳沒有任何本錢可以跟我談條件,如果妳不願意待在『姚氏 那就去嫁人,跟妳其它的姊姊一樣,幫『姚氏 找到結盟的企業。」冷嘲的聲音更加刻薄,「哼,雖然妳不能算美麗,但我還是有辦法把妳嫁出去。上了年紀的華僑是不會太挑的,我覺得印尼是不錯的去處,妳覺得呢?」
「如果您覺得把我嫁掉比留我在『姚氏 作牛作馬有價值的話,那您就去安排吧。」絲毫沒有被擊倒,完全的不示弱。姚子望肩線仍然筆挺,腰桿還是打直,沒讓人看出來,此時她的胸口正被滿溢的憤恨與恐懼煎熬著;她的處境不比一只被蜘蛛網黏住的昆蟲好過多少。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父親,一個成功的商人。
跟所有受老式教育的商人一樣,天生的重男輕女,養女兒對他來說,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利用她們來使自己的企業王國更加壯大。他叫姚萬傳,如今已經嫁出三個女兒,而三個女兒的婚姻都為他帶來偌大的商業利益,拉攏了不少強而有力的企業夥伴。
他有四個女兒,四個女兒大多繼承了他與妻子的好樣貌,但這並不能平息妻子無法生育出兒子帶給他的憤怒。尤其妻子在生完四女子望之後,肚皮竟再無消息,這更讓他臉上從此失去笑容。
姚萬傳也曾向外發展,然而不知為何,那些女人居然都無法為他產下一兒半女。後來還是自己的妻子再度有了身孕,並且生出了兒子,他臉上才終於又露出笑容。唯一的兒子名叫姚匯恩,與老四子望差了十歲,今年才十五,離接班之路還很遠。姚萬傳計畫在兒子三十歲時交出事業的棒子。算算時間,還有十五年;在這十五年間,為了確保他的事業可以安穩的交給兒子,他有太多事必須去做。比如說,不能讓其它股東坐大、不能讓女婿在自家事業涉入太深、不能讓「姚氏」衰敗下去,最後……則是不能讓眼前這個最有事業野心與經商能力的女兒搶走該是屬於她弟弟的位置。
姚子望雖然沒有她三個姊姊長得美,但難得的是有強勁的事業心與精明的頭腦。姚萬傳需要她的能力,但不需要她的野心,所以只要她有一點點構築自己勢力的動靜,便馬上不留情面的鏟除殆盡。這也是他們父女倆今天在書房對峙的原因--姚萬傳將她的得力助手革職,並將她手邊的資產凍結,中斷她所有私人投資。一切進行得隱密且迅速,就在支她前去上海的八天裏,她的世界完全變天。
當所有事情都浮現臺面之後,姚子望與父親表面維持的平和正式撕破。她絕望的發現,只要她有一點點私己的投資動作,父親便認定她正在壯大自己的羽翼,認定她就是在覬覦家族事業;無論如何,就是要杜絕掉她野心滋長的機會,就算只是想想也不成。
父女倆在沉默裏僵持,直到志得意滿的父親覺得將女兒冷落得夠了後,開口了:「子望,妳就乖乖的留在公司做事,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自己去搞什么小裏小氣的投資。姚家並不缺妳吃穿,公司裏的事也夠妳忙了,妳不必活得那么累。總之,聽我的,妳好好幫我經營公司,以後好好輔佐妳弟弟;到時妳弟弟自然不會虧待妳,妳的老年肯定是衣食無虞的。聽懂了嗎?」
「您這輩子是不打算放我走出姚氏了?」
「放心,我怎么可能不讓妳嫁人?我會給妳挑個聽話的好對象的。妳這性子,反正也不是溫順的料,給妳找個聽話的男人,絕對不是問題。」姚萬傳微微一笑,語氣輕緩自得,說出來的話卻極之輕蔑。在他而言,女人的一生不過如此。
姚子望心口暴怒得發抖,雖極力保持平靜臉色,然而卻阻止不了青白的顏色在臉上漫涌,就像她阻止不了父親看見、並笑得更嘲弄。不,她一定得扳回一城,她的一生不該是這樣!
「爸,您相信我會一輩子替『姚氏 賣命?當我大權在握時,也許我會做出一些什么不大好的事也說不定。」這是威脅,但力道十分貧乏。
「妳不會的。」姚萬傳笑得更加得意。
為什么他可以這么篤定?姚子望靜靜的望著父親。
「沒有金錢,使不動野心;沒有爪牙,咬不動肥肉。放心,我不會讓妳有機會背叛我。今後妳將會知道,妳對我、對妳弟,只能一輩子忠心,要不然,妳將會窮得比乞丐還不如。」對付有野心的人,他相當有經驗,一點也不須女兒操心。
一點也不意外的,姚萬傳看到女兒臉色更加挫敗凝重,不禁愉悅的仰頭大笑起來。想跟他鬥?再等個三十年吧。
這個女兒再精明厲害,卻永遠也走不出他手掌心!經此教訓,相信她會乖上好一陣子,等到她自覺有能力再度背著他搞鬼,恐怕也是十年以後的事了。
而他,不會給她機會壯大,不會給她足夠的錢財,更不會讓她為別人所用。
她,既生為姚家人,就乖乖一輩子為姚家盡力吧!這才不枉他花大錢栽培她,她有所回報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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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望從來沒想過要謀奪家產。
有能力的她同時也有著傲氣,不相信自己的經商能力只能發揮在家產的爭奪上。如果父母已經直說了家產沒有女兒們的份,那她斷然不會學三個姊姊那樣,有事沒事就回家抱怨或討好,乞望能在遺產分配書裏佔上一個位置。
她的想法一直很純粹簡單,就是要自己發展事業,不靠「姚氏」半分助力,不對父親搖尾乞憐,全然的只憑自己的實力,去闖出一片天空。大學畢業後,她跟在父親身邊當特助,每天累得像狗一樣,有時更是連續二天沒閉眼休息。很苦,但她不在意,因為在忙累的同時,她也像塊海綿般的快速吸收著商業上的一切。父親把她當免費的苦力在操,甚至沒把她當女兒看,因為他連去酒店應酬都帶她去喝酒擋酒,一點也不在乎那是復雜到女人家不適合去的地方。所以這三年來,她去過最高級的宴會場合,也去過所有聲色場所,那些聲色場所裏甚至還包括牛郎店、牛肉場、脫衣秀場等。
姚萬傳做生意不分三教九流,圓滑的隨著客戶的調性去決定談生意的地方,是他一直成功至今的原因。他可以穿起名貴的手工西裝,抽著哈瓦納的雪茄,招待達官顯要上他的私人遊艇,展示他的豪奢與品味;也可以穿著最貴的真絲花襯衫,脖子上挂著快要足斤的黃金項鏈,口中嚼著檳榔,手上摸著赤裸脫衣舞娘,跟客戶玩「西八啦」(骰子)小賭助興兼搏感情。
她在父親身上學到很多,然而她並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個愈加發展茁壯的「姚氏」裏。除了說這份家業將來全部由弟弟繼承,她連一點點畸零股份都得不到外,她也看清了,就算日後她是「姚氏」的專業經理人,她的權力也會處在被架空的狀態下。功高震主,妳立功愈多,反而更加招忌,隨時要有被攆走的心理準備。
沒有人能忍受這種事;為一間公司鞠躬盡瘁,卻換來晚景凄涼。
她只是想要擁有自己的事業,就算是間小小的公司也好。然而父親卻硬生生把她所有創業的路子都踩斷了,並凍結了她這些年來省吃儉用所投入股市賺得的錢。他認為只要她有了自己的事業,定然無法再對公司全心全力奉獻,定然會有壯大的野心,賺夠了錢,最後一定是回頭吃下「姚氏」……
天知道她從沒那么想過!
出生在重男輕女的人家,她向來認命,知道想要什么東西就得靠自己去努力,指望家裏給什么是沒用的。
可是,這個家,沒有給她助力也就算了,如今還在她身上套上枷鎖,不讓她離開,不給她出路,一輩子就在家中為他人作嫁……
「我不會允許的……不會的……我不會。」一路跑回房中,她恨恨的低語,臉色沉得嚇人。
第二章 誰來
程雪歌早就有處處碰壁的心理準備,然而奔走半個月下來,所遭遇孫的各種困境卻比他想象中更多也更為難受。他在痛苦中不斷的反省著:難道他果然一直被父母護衛得太過嬌貴、太過天真了嗎?這個世界竟比他能夠想象的更為現實殘酷。而太過天真的他,一旦失去了父母的保護,是否就同時失去了社會生存能力?他從沒過度樂觀的以為憑他一個還沒出過社會的年輕人,去向別人求援就會得到幫助。如果父親這兩年來的奔走、用盡他一切人脈都無法挽救「遠帆」,還走到如今衰敗地步的話,那他的奔走又能幫上什么實質上的忙呢?可是他還是抱著一絲絲希望,但願自己的奔走能夠對公司有一點助益。
他最先去尋求幫助的,是那些曾經與父親來往最密切、見面總是稱兄道弟的人。本來他是想,若是叔叔伯伯們沒有能力幫忙或無意願幫忙,基於自掃門前雪的心態,他可以理解,絕對不會因此懷怨。然而程雪歌遭遇到的不只是拒絕,還有毫不留情的奚落!那些人看乞丐似的嘴臉讓他對人性產生了質疑,簡直要憤世嫉俗起來。活了二十五年,他一直崇尚著正面光明,相信人性本善,卻被這些人輕易的在最短時間內,將他的光明信仰一把抹黑!
當然,不是每一個被他從小叫到大的叔叔伯伯都對他上演「四川變臉」的絕活。有的人沒這么對待他,然而,那些少數還會對他的來訪展現溫情寬慰的人,其實都已經借給父親許多錢周轉了,他們也有自己的公司要顧及,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錢來資助「遠帆」了。要知道「遠帆」的資金缺口可不是三五百萬就能補起來,程雪歌問過父親的會計師,會計師告訴他,他至少要籌來一億,才能確保「遠帆」的不倒閉與讓目前停工的工程能順利運行下去。
一億!他去哪裏生一億出來?!
父親的朋友都是中小企業的業主,若能拿出一千萬現款來助人周轉就已經非常勉強了,想要向他們籌來一億,豈不是要連帶拖垮人家公司?
當然,程雪歌其實有先做一些功課,向會計師詢問了父親所有朋友的公司經營狀況與私人的財務狀況,決定可以對哪些人心存多一點的寄望後,才一一上門拜訪。
但,那些人,那些家業發展得十分順遂的人,正是對程家嘲笑得最不遺餘力的人。借不到錢的情況在預料之內,他沒有生氣的立場;然而拿他的容貌開玩笑,就令他錯愕而憤怒了。
他們說:「雪歌,你從小就長得美,現在又更美得嚇人,如果你有心要救你爸的公司的話,其實不應該來肖想林叔叔這點家業啦!你要知道,林叔叔也是努力了三、四十年才掙來這么點小小家業,你叫我把血汗錢投入那個爛攤子裏,不是叫林叔叔去死嗎?所以,你去當明星吧,人家明星賺錢像賺水,只要搖搖屁股、裝裝可愛什么的,很輕松,一年就能把一億賺來了,多容易對不對?如果你紅了,叔叔會請你來幫我公司的產品代言啦。到時別說想跟我借五百萬了,代言費一千萬我都給你。」
還有人說:「雪歌,張伯伯最近在跟人合資開一間公關公司,很正派的,就是陪有錢女人出去玩、聊聊天什么的,如果你願意來張伯伯這裏上班的話,不用一年,我想憑你的姿色,半年就可以賺到救你爸公司的錢了,要不要考慮一下?呀?哈哈哈……」
少數不拿他容貌做文章的人,也沒什么好話。「世侄,不是叔叔狠心,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么世道,你家公司是倒了比救了好,更別說你爸也不行了。我是個腦袋正常的商人,怎么可能拿錢借你?……你會把『遠帆 經營起來?哈!別說笑了,我還記得你讀的是數學還是什么文學的對吧?從小你就想當老師,這我是知道的,你一個什么也不會的書生,憑什么說這種大話?我聽說現在有人願意買下『遠帆 ,我看你還是勸你爸趁有人要就趕快脫手,不然再過一陣子,你想送人都沒人敢接。還有,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可不想以後你家的債權人以為我跟你家有什么關係,找來這裏要我幫你們還債。」
同樣都是拒絕伸援手,然而他們除了說「不」之外,還附帶了一長串打落水狗的笑弄。難以想象這些人居然曾是他家的座上客,是跟他父親稱兄道弟了十幾二十年的人!
人性的真實面都是如此嗎?還是商場的世界特別冷酷?
每天每天,他都在告訴自己要努力,不要失望,不要被昨天的痛苦經歷擊倒,不是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的,不是的!他應該要對人性有一點起碼的信心。這世界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可是……他愈來愈相信這些話只是在自我安慰、只是在自欺!雖然常常警告自己不要這么想,但他無法不想啊!他不想變得黑暗,但卻知道自己正不斷往那個深淵沉淪而去,,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將會變得跟那些人一樣吧?一樣的對他人的困頓不僅視而不見,還能幸災樂禍的在一邊看好戲。他會變得那樣冷血吧?會吧?
手上可以拜訪的名單愈來愈少,那些還沒與他見面的人,都推說有事、說正要出國,讓下屬推拒他的來訪……只要他打電話報出自己的名字,往往會得到這個結果;而他的心,從剛開始的不好意思、難堪,也熬到如今無感無覺的麻木了。他從來不知道程雪歌這三個字,已然等同於瘟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他的心漸漸冷去,他改變不了公司愈來愈糟的困境,這些號稱父親好友的人完全是他指望不上的。如果二十五歲的生命中,他曾經大言不慚的誇口說過:「金錢不過是身外之物,今生絕不為五鬥米折腰,誓以陶淵明為師」之類的話,那么此刻他將為自己的無知深深懺悔、為自己說過那番話懺悔。
沒有經歷過真正山窮水盡滋味的人,沒資格說這種話。
沒有真正窮到走投無路的人,沒資格說這種大話。
於是他懺悔。
然而,只是懺悔又怎么樣呢?又濟得了什么事呢?
未來會怎么樣呢?他會變得怎么樣呢?
「遠帆」真的救不起來嗎?他會變成冷酷無情的人,對這世界無時不刻的憤恨著嗎?
他真的該如父親所希望的,馬上回美國去,繼續他的學業,然後乖乖的當個學者,不要管這邊的事嗎?正如父親所說的,他沒有任何商業的訓練,留在臺灣除了跟著擔心,除了說安慰人心的話外,什么事也幫不上忙
離開臺灣雖然是父親的希望,可是他怎么能照做?!他怎么能在公司如此危急、父親如此病重的情況下,還依然只想著自己?!
對!他是不了解商業上的事,但他可以學!他願意學!
在前途荊棘重重、未來坎坷可見的情況下,他依然選擇往這條最艱難的人生路途走去。
就算努力的結果終究是失敗。
就算努力的過程中,會讓他失去一切。
就算他的一生將在徒勞無功中虛度。
他都要與「遠帆」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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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昕金控集團」的銀行月例會議,各個分行的經理都集合在金控總部大樓的大會議室裏報告上個月份的營業情況;報告完這些例行公事之後,才會進入今天開會的重要主題,這是「皇昕」的慣例。而當某分行的經理口頭報告了「遠帆」最新的貸款申請後,立即被首座左邊的總經理打斷質問--
「這件貸款申請案不是早就退回去了?」臉上的表情充滿了不以為然,認為分行經理不該再把這件案子列入貸款評估裏,畢竟風險實在太高。
「這、這是因為前天『遠帆 又送件進來,與我方談了新的條件--」分行經理的說明再度被不耐煩的打斷。
「不管是什么優渥的條件,不過是畫大餅罷了,你不會當真了吧?上星期我不是指示過你,加緊派催帳部門的人常去『遠帆 走動,連程志昂住院的地方都不可以漏掉,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之前的貸款要回來,這件事,你做得怎樣了?」
「總經理,這……程先生與我方銀行往來向來良好,從沒積欠過利息,而且我們先前跟『遠帆 簽的貸款合約尚未到期,並不適合現在就解除……」
「現在不適合?那什么時候才適合?啊?難道要等『遠帆 垮了,錢追不回來了才適合嗎?王經理,我命令你--」虎虎生風的權威下令聲並沒有機會說完,因為就算是貴為銀行部門的總經理,也是會被人打斷話的。
敢打斷他說話的人,當然是頭啣比他大、地位比他高的人士了。
「『遠帆 ?這間公司什么規模?與我方銀行往來的金額多少?」沉穩冷然的女聲隱隱帶著不耐煩的語調問著。
她這一問,全會議室當下安靜得只剩冷氣運轉的聲音,連該回答她問題的人,也是大氣不敢吭一聲的模樣。沒得到即刻的回答,發話的女聲更加沉凝的接著問:
「這間公司我沒聽過,應該不是臺灣百大企業,至少我印象中不是,對吧?」
「對對!它是間小公司,只是間中小企業,非常的小,小到快要倒掉了!之前已經跟我們銀行貸款了三千萬,現在的新申請案是五千萬,我們拒絕了,並且正積極要追回先前貸出去的款項。很微不足道的。」前一刻還威風凜凜的總經理,此刻也跟他的部屬一樣唯唯諾諾起來,就差沒站起來躬身哈腰了。
「既然是間微不足道的小公司,為什么要讓它浪費我們寶貴的時間?你們認為討論這間小公司比接下來要談的跨國一百億聯貸案更重要嗎?你們以為現在開的會是分行裏的小業務會報嗎?」從北極空運來臺的冷風吹得在場所有人都不敢吭聲,只能拚命在心中高呼哈雷路亞、老天保佑。
女皇,是「皇昕集團」上下對她的尊稱。之所以這么尊稱她,不只是因為她是未來的金控集團繼承人,不只是因為她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這間全臺灣最大銀行集團的執行長。這個稱號落在她頭上的真正原因是:她是一個很強勢、很有能力,但也很憑自己喜好去任意行事的人,完全不在乎有些事情做起來根本是公私不分。
她任性而為的行止,連她的父母都管不動。只能說,幸而她這種公私不分、只憑自己主觀喜好而去做的公事決策不算多,大多時候,她都算是個很稱職的領導人。然而她的「天威難測」,常常也讓在她手下做事的人感到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每當她想釘一個人時,那個人若是僥幸不死,大概也只剩半條命了。所以眼下,才會變成這種噤若寒蟬的局面,只因為女皇冰冷的聲音又重現江湖。
當女皇發出這種聲音時,代表她現在心情很不爽,如果沒有找個人狠狠刮上一刮的話,會議就不會繼續下去,就算後頭還排著重要議程待商討,也只能被不當一回事的擱置了。
「對、對不起……執行長,那那那我們接著討論下一個……」
「不,我認為你們應該把這件『偉大的 中小企業貸款案給討論完,就當著所有主管的面,讓我們來聽聽這『遠帆 是間多么可歌可泣的小公司吧。念呀,請你們繼續念下去。」女皇雙手環胸,本來挺得筆直的背,此時一副放松姿態的模樣往椅背靠去。見那兩人還是動也不敢動地,於是冷冷的開口:「如果沒把這件事說完,會議不會接著下去。」
也就是說,她會不惜一切讓場面僵冷到底。
總經理很著急的猛對分行經理眨眼,要他快快報告。然而分行經理哪有辦法念?在女皇面前,如果連向來作威作福的總經理都嚇得只會滿身肥肉直抖,那他這個小小的分行經理又能濟得了什么事?事實上,沒有昏倒就算他心臟很堅強了好不好!
結果,女皇雖然撂了狠話,她的指令還是沒有被執行。不是故意跟她作對,實在是怕到沒辦法發聲。
「哼!」女皇等得不耐煩,以指關節輕敲會議桌兩下,嚇得在場眾人又是一跳。
她的不耐煩顯而易見,跟隨她三年的特助眼見情勢再這樣僵冷下去不是辦法,於是鬥膽起身,走到分行經理那邊,將他手上抓得快爛掉的文件拿過來,之後,回到女皇身邊,低聲輕問:
「要我做演示文稿嗎?」
「不用了,我自己看。」女皇將文件接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臉上帶著輕蔑與隱怒,尤其上頭所記載的金額更讓她冷笑連連。才幾千萬的貸款案對她來說根本是雞毛蒜皮到不該拿出來談的小事,這些人居然敢拿這種小事來浪費她寶貴的時間,簡直太不可饒恕了,她一定要……
猛地,她一目十行的瀏覽目光被三個字震住!而後,轟轟轟地,引爆了她的世界,所有的事再也進不了她的眼、她的心、她的腦。
她忘了還有好幾個重要議題是特急件,必須今天下決定。
忘了眼前還有兩個讓她火冒三丈的下屬是她打算要修理的對象。
更是再也記不起來她曾經對這份文件有多么嗤之以鼻。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所有,都再也不重要,唯一的重要是她看到了一個名字!
一個罕見、卻又讓她深藏在心底的名字。
一個讓她遍尋不著的名字--
程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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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沒有繼續,她匆匆喊了散會,不理會所有人錯愕的目光,手中抓著那份文件,並將分行經理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命令他在最快的時間內,把程雪歌以及「遠帆」的所有資料都送過來;尤其是程雪歌,她要求得到最鉅細靡遺的調查報告。
揮走分行經理後,她怎么也坐不住,一直焦躁的在辦公室裏走著踱著,來來回回,表情時喜時沉,有著擔心,又有著狂喜:有著生氣,又有著緊張。最後實在受不了,於是跑進私人的洗手間,站在鏡子前嚴厲的審視自己。
確定自己還是年輕又貌美之後,終於放心,對自己微笑起來,帶著一點連自己都陌生的夢幻神情,笑了。
她找到他了!在苦等又苦尋了十年之後,她找到他了!
這個程雪歌一定要是「他」!
無論如何,非得是「他」不可!
若他不是「他」,那么這間叫做「遠帆」的小公司就等著在最短的時間內倒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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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姚氏的人,與高總有約。」姚子望提著公文包走進一間工廠的辦公區,對著正埋首辦公的職員說著。
那名正在辦公的小姐聞言,連忙站起來,錯愕的看了下時鐘。「不是約三點……」還有十分鐘才三點,還沒說完的話,在看到來人後,變成結巴!「妳、妳……呀,對不起,姚小姐,我馬上通報我們老板!我馬上請他出來!」完全不敢相信姚氏派來的人居然會是身分這么高的人!天啊,她可是堂堂姚氏企業的千金呢,誰會相信她竟親自來他們這間小工廠?他們工廠跟姚氏的往來每年也不過三千萬,這三千萬對自家工廠來說當然是很大的生意,可是對大公司姚氏來說,根本連根寒毛都算不上吧?為什么姚家的千金會親自前來談新合約?以前都是派一個業務部的人員過來談呀,這次怎么會……
「是我來早了,抱歉。」姚子望瞥見挂著「總經理辦公室」名牌的門板正緊閉著,想來應是正在會客中,於是她叫住那名團團轉的職員道:「如果高總正在忙,我在外面等一下沒關係,妳不用急著通知他。」
「可可可是……這怎么可以,那個、那個……」以前姚氏的業務員來這裏,派頭可大了,不僅吆五喝六的,還要招待他吃喝玩樂,連回扣都要得理直氣壯,豈容別人怠慢一丁點?可是這姚家千金,不僅沒遲到,還早到了,而且好聲好氣的說要等呢,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不用急,妳忙妳的吧。」
「哦,哦!」姚家千金雖然口氣溫和,但舉止問有一種讓人臣服的權威感,讓人不敢違背她的指令,所以職員小姐雖然覺得讓這么重要的人在外頭等很不好,但是又不敢說不,於是緊張而鬥膽的招待著:「那姚小姐,妳先在那邊坐一下,我給妳端飲料過來。請問妳是要茶還是咖啡?」
「不用麻煩了,只是等候一會而已。妳忙,我不打擾妳。」
「這怎么可以,我我……」
就在職員小姐不知所措時,總經理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了--
「高叔叔,謝謝您願意見我。」
「唉,雪歌,你千萬別這么說。高叔叔無法對你提供什么幫助,心裏實在感到很慚愧。」
「請您別這么說,您已經幫助我們很多了。我父親說他向您借的錢一時是還不起了,要您無論如何都要答應收下高雄那塊海埔地;那地暫時是不值什么錢,所以沒有拿去銀行抵押,但是父親很看好那地方將來的發展,請你一定要收下。」
「就叫你別說這個了,雪歌。現在是什么時候了,那塊地我也十分看好,你拿去銀行抵押看看,高叔叔可以幫你作保,我想貸個七、八百萬應該沒問題,可以讓公司應應急。還有,這張支票你收著……」說話的同時,一張支票從口袋變出來,不由分說往俊美得過火的男子手中塞去。
「高叔,您這是……」
「只是一點小錢,給你爸爸買點營養的東西補補。」高總不讓他把支票推回來。「雪歌,如果你對你家公司的情況已經徹底了解了,那就該知道,你爸每天的醫療費用是十分驚人的。上次我去醫院看你爸,提出要幫他處理醫藥費用的事,被他拒絕了。我們都知道你爸一生單打獨鬥,沒親沒戚的,所以自尊心奇高,一身牛脾氣。可是現實還是要面對,你可不要學你爸那么不開通。有自尊心是很好,但不要把它擴張到死要面子不要命,那就叫任性跟逃避現實了。」
「高叔叔……」俊美男子--程雪歌,被長輩的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心中又酸又悲又感動的,一時說不出話了。
「雪歌,你說要開始學著做生意,那你就應該從今天、從現在開始,學著理智而實際的去看待每一件事,不要讓那些無謂的身段與面子什么的來阻礙你做出最正確的商業判斷。」
程雪歌臉色沉重,卻仍是找不到話反駁,只能垂下頭,讓百般滋味在心頭衝刷,衝刷成無盡的酸楚與發疼的領悟。
兩人的談話終於有了短暫的停頓,讓焦急等在一旁的職員小姐趕忙覷空發聲:
「總經理,姚氏的人已經來了,是姚子望小姐哦。」
姚子望小姐?!高總驚跳起來,哪還有剛才的沉穩長者樣,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依約前來的居然會是「姚氏」的高層,而且還是姚萬傳這號大人物的千金。太不可思議了。
「姚小姐,我不知道今天來的人會是妳,不好意思,怠慢了。」
姚子望微微對他一笑,眼光淡淡的掃過程雪歌。這個男子俊美得讓人無法忽視,但這並不是她眼光不斷栘到他身上的原因;雖然這男人很美,美得超乎想象,但與她無關的事,向來佔據不了她太多思維,只是覺得……他有點面熟。是在哪個地方見過嗎?還是說,他是個明星?
高總察覺到她的視線,才想到應該禮貌的介紹一下。
「哦,這個孩子是我好友的兒子,他叫程雪歌。來,雪歌,她是姚子望小姐。」
「妳好。」程雪歌冷冷淡淡的對姚子望打了聲招呼,他向來討厭別人盯著他的臉看,尤其是女人。
「程雪歌?」這名字有點耳熟,在哪裏聽過呢?不是沒看見程雪歌眼中對她的排斥,但她還是定定的望著他,想從他身上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她不喜歡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記憶力有含糊的時候,所以就算看出他的不高興,她還是看他看得很故我。
程雪歌決定不再讓這個無禮的女人看下去。別開眼,對高總經理道:
「高叔,您忙,小侄先走了。」
「好,你慢定。有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
「這支票……」
「去去,快走快走。有些事你好好想一想,想通了,你才算有資格進入商界。」不讓程雪歌再說話,高總直對他揮手,送客了。
「謝謝您,高叔。」恭敬的深深一鞠躬後,程雪歌轉身走出去。
送走了程雪歌,高總經理振作起萬分精神準備招待這位貴客--
「姚小姐,快裏面請!」
姚子望點頭,跟著走進去,以不經意的口吻問著:
「那男孩是明星嗎?」
高總經理聞言一笑。「哈哈哈,每一個見到雪歌的人都會這么誤會。從小到大,他都被一堆星探追著求他當明星,追得他又累又氣。這孩子一點也不想當明星,也不喜歡別人盯著他的臉看,雖然說他實在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生。」
「還是個學生吧?看起來好小。」唇紅齒白的,年紀應該不超過二十歲。奇怪,如果他不是明星,那她到底是在哪裏看過他呀?
「還是個學生沒錯,現在正在美國修博士呢。不過因為最近家裏出了些問題,所以打算回臺灣學經商。」
學經商?姚子望興味的揚起唇角,將心頭那團解不開的疑惑暫放一邊,笑問道:「高總,那男孩看起來……很單純呢,想學經商,成嗎?」
高總其實也很憂心。
「雪歌他並不是學商出身,如果不是家裏出事,他其實是打算往學術界走的。他現在有的,只是從商的決心,但說到真正進入商場,還早得很哪。」
「他家經營哪方面的事業?」姚子望問。
「他們家是由房屋土地中介起家,後來轉投資在建材、營建界,在中部蓋過幾棟公寓,曾經經營得很不錯。但這幾年房地產景氣太差,他父親又投資失當,結果造成了現在這種情況……唉。」
「公司叫什么名字呢?」
「姚小姐可能沒聽過,它只是小名小號,叫『遠帆房屋 。」
遠帆?她聽過。七八年前她學生時期曾經因為課堂報告的需要,做過房地產方面的採訪調查,其中一間公司就是「遠帆」。不過她並不打算與高總經理繼續談下去,閒話談到這裏就好,還是快快把今天該做的事先做完吧。
接下來,她拿出新的採購合約跟高總經理談正事。
是的,對所有人來說,這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續約工作,根本犯不著由她這個姚氏千金兼董事長特助出面。以往她跟在父親身邊東奔西走,談的合約金額動輒數億以上,幾時處理過這種只要業務員出面的小case,而且甚至還是她親自到人家工廠來談採購呢,這不叫本末倒置叫什么?
這其實是父親對她的懲罰,認為用這種方法羞辱她,絕對會讓她痛得很深刻,這輩子再也不敢做出任何對他陽奉陰違的事了。再者,也是為了防她,所以把她降級,暫時不讓她有機會與商界大老接觸,不讓她經手上億元的案子,不讓她在商場的最頂端廣結人脈,徹底將她的野心封死。就是要她處理雞毛蒜皮的小生意,讓她在公司抬不起頭,也要她四處奔走勞累,有著高高在上的身分,卻只能跟不起眼的中小企業往來,讓她有志難伸。
如果沒這樣狠狠的將她折磨上三年五年,姚萬傳相信她不會學乖。
對於這種對待,姚子望並沒有太過震怒。父親慣用的手段她了解得非常透徹,所以當她被降級、被「羞辱」,接收到所有人同情或嘲弄的眼光時,她沒有任何反應,她把所有時間留給自己,讓自己深思未來的路該怎么調整。
她沒有辦法接受今生都只能被父親任意擺布的命運,然而卻深深明白這正是父親的打算--要她像只耕牛般的操勞奉獻,卻別想從那片她用血汗耕耘而成的田地裏吃到一口飯。
她的月薪被降到七萬,她的存款帳戶被凍結;本來家裏每個月撥三十萬給她當零花,若買房買車,還能跟家裏申請額度,如今都被取消。她只能靠自己的薪水過活,一切全是為了--不讓她有錢,因為她一旦有錢就會作怪。
姚子望不是吃不了苦的人,雖然在之前她並沒有真正的吃苦過,也沒嘗過手頭拮據的滋味。所以面對如今這種困頓,她非常苦中作樂的感激起她那個防她像防賊的父親,讓她能在這種環境裏訓練自己的心志,把自己的嬌氣磨掉,變成真正的無敵與堅強。
本來,她只是想要有一點自己小小的事業而已。因為姚氏是弟弟的,所有的家業是弟弟的,她不會去掙,又不想成為父親手中另一個聯姻的籌碼,所以才會一直想著要怎么替自己的未來打算,想著在幫忙經營家業時,也替自己設個退路,然而卻被父親所不容。
如果父親以為他一連串的懲罰動作可以成功驚嚇到她,讓她屈服的話,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一個真正成功的商人,永遠不怕沒有舞臺,因為他會為自己創造舞臺。
第三章 交易
程雪歌以為皇昕銀行急匆匆的找他過來,只是為了將他的申請案退件,並開口要求解除之前的貸款合約,催他盡快將之前借貸的款項還清。所以他在出發之前,曾讓高秘書找來會計師一起開會,希望能研議出有力的條件來說服銀行改變決定。
經由這些時日的磨練,他不再輕易因為別人的拒絕而放棄。他不斷調整自己的心態,學著由商人的角度去看待每件事,而不是像以前那樣,臉皮薄自尊強的,只要別人搖頭,便覺得凡事不要勉強,因為勉強下去只會讓別人為難、讓自己顯得乞憐。何必呢?所以退縮得非常迅速,認為事不可為就算了,還有別條路可走,也不是非要如何如何不可等。
他對自己的處境一直沒有徹底的認知,在人人都對他的求援避之唯恐不及的情況下,他每一次的出擊都只會得到「拒絕」的唯一結果。如果他永遠都是這樣的態度,那么就算他跑斷了腿,求遍了全臺灣的人,也只會是一無所獲。當他完全了解自己的處境後,便立即改變做法。
別人拒絕他是理所當然,然而他不該輕易放棄,應該找出另一種方式再去與他人談,應該努力創造出有利於自己的談判條件,衝破他人拒絕的高墻才對。
所以今天他帶著與高秘書和會計師討論過後的新條件,拿著滿滿的資料,準備十足充分的來到皇昕銀行,相信至少可以說服方經理不要解除之前的貸款合約,進而看看有沒有機會說服他們同意新的貸款申請案。
本來高秘書不放心,想跟他一同來的,但皇昕銀行不知為什么卻只要他一個人前來就好,無須帶其它人。這個要求有點怪,不過心思只放在貸款案上的程雪歌並沒有特別去思考它,也沒發現今天皇昕銀行裏的氣氛特別沉凝,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當表情略顯緊張的服務臺小姐往上通報程雪歌已經來到的消息後,就見從來只在辦公室等程雪歌拜見的方經理立即匆匆忙忙跑下來。
方經理跑得一身汗,彷佛剛從沙漠跑來似的,讓程雪歌好生詫異。明明是在冷氣房裏,而且冷氣還調得很涼,怎么方經理竟是一身的汗?
「程先生,你來了!太好了!快請跟我上去!」不由分說,拉了程雪歌就往樓上跑。
怎么了呢?程雪歌一頭霧水,只能被動的跟著跑,猜測的說道:
「你還有別的事正忙著嗎?那沒關係,我可以等你先忙完……」
「不不,我就只忙你的事,你快跟我來!」
難道是貸款的事情有轉機了?程雪歌心裏涌上一股希望,卻不敢太過樂觀,畢竟皇昕銀行沒理由突然看好「遠帆」的發展。對所有銀行來說,「遠帆」就只是一間待倒的破公司,一點價值也沒有的。
沒有其它多想的時間,他被火速送進方經理的辦公室;在進門前,方經理還在敞開的門口通報道:
「執行長,程雪歌人到了!」
門口立即迎出一個人,是女皇帶來的特助。她擋在門口,表情一如以往的平板無波,但是眼光在掃過程雪歌時,卻也是完全無法免俗的充塞著
驚傃--
好一個晶瑩剔透、俊麗非凡的美男子!
特助的錯愕很快就被訓練有素的表情掩住。她道:
「方經理,執行長要求單獨與程先生見面。」
「是是,當然!那、程先生,你請、你請。」方經理很快退到一邊,一手輕推著程雪歌的肩膀,催促他的步伐。
程雪歌雖一頭霧水,但也別無選擇,在特助與方經理的目送下,往門內走進去,腦中思索著他們口中的「執行長」,指的人是誰?為什么那位執行長會要求單獨跟他見面?
然後,記憶力向來頂尖的他很快想起來,身為全臺灣最大金控集團的皇昕銀行,其執行長的名稱只屬於一個人所有,而那個位置自四年前便被一個女子所獨佔,從此沒再換過人。
回臺灣一個月以來,程雪歌每天除了去醫院陪父親、去公司坐鎮並接受各方債主的催討聲浪、出門四處去求援外,他同時也努力的做著功課,用力吸收了解臺灣商界的各種信息;這些信息當然包括了對臺灣頂尖家族、公司行號、知名經理人有所認識。
當他抬頭看到一名容貌嬌美、氣質冷傃的女子時,同時也想起了這名女子的姓名與身分--
她叫趙冠麗,皇昕集團第一順位繼承人,一個相當有能力的執行長,性格冷酷專斷,人人都叫她女皇。
程雪歌正要開口問候她,但她早已先他開口,且那口氣竟是隱隱帶著顫抖,像是被什么所驚嚇,但高揚的聲調卻讓他為之戒備起來。
「程雪歌!真的是你!」皇昕的女皇,美麗的趙冠麗,臉上閃著激動,久久無法平復。這也致使她只能說出這些話,沒能講更多。
「請問,我們認識嗎?」程雪歌不知道自己已經皺起眉頭,詢問的口吻冷淡而謹慎。
「我們當然認識!我們還一起合照過呀!你忘了嗎?」趙冠麗向他走近,同時還從隨身提著的名牌限量包裏掏出皮夾,走到程雪歌面前時,正好把皮夾攤開在他面前,好讓他可以看清楚。
趙冠麗的名牌皮夾透明夾層裏放了數張照片,照片的邊角都泛黃了,可見其年代的久遠。照片裏有一男一女,女的是少女時期的趙冠麗,男的,則是剛從兒童期轉入少年時期的程雪歌。
這是什么?哪來的照片?
程雪歌一時恍然,想不起來她怎么會有這些照片,更想不起自己幾時與她合照過。
「你忘了嗎?我是趙冠麗呀!十年前,我們幫莊家拍過『放衣 品牌的平面廣告。那時我們都是被精挑細選出來的模特兒,你忘了嗎?」趙冠麗緊緊盯著他俊美的面孔看,心中深深讚嘆著怎么會有男子的皮膚好成這樣!這么多年了,居然依舊長得這般美麗,膚質細致若精瓷。歲月帶給他的是更加出色的光採,而不是粗糙與敗壞。怎么會有人得天獨厚成這樣?
太美了,他真的太美了,正恰巧是她心中認定的完美典範,縱使天下有其它類型的美男子,都沒能像他這一型,讓她完全失去理智,一徑地傾心。
她要他!就是要他!既然他終究又出現在她面前,那就表示他是屬於她的,是她趙冠麗的!不管用什么手段,她就是要得到他,一定要!
「你想起來了嗎?」她站得很近,近到她的呼吸已經吹拂在程雪歌身上。
程雪歌退了兩步,把距離拉開,回答道:
「我記起這件事了。」但不記得她,不記得當年跟他一起拍廣告的那些女人是誰、又長得如何。唯一的記憶是那時自己有多么不情願「出賣色相」,但是那時因為「放衣」的主事者強力要求,非他不可;還有他母親說希望看一下兒子被打扮得很帥的樣子,所以他只好去了。現在想想,母親不見得真的希望看到他被打扮的樣子,而是因為那時莊家是「遠帆」的大客戶,得罪不得。但父親不會接受這種事,可母親會的,為了能讓父親的事業順利發展。這就是商業現實。
「所以我們算是老朋友了。」趙冠麗滿意的對他展露笑容,這笑,是獨他能享受到的特別禮遇,別人求也求不到。「來,我們敘敘舊。這些年你人在哪裏?不在國內是吧?」如果他在臺灣,她絕對有把握早就把他挖出來。
「是。我人在國外。」程雪歌壓下心裏的厭煩焦躁感。她這種像要把他吞下去的眼光,他是一點也不陌生的。
那眼光,是覬覦,是侵略。他的長相自小就讓他飽受困擾,被女性騷擾的事件,從來就沒有少過。在以前,他可以避開,可以拒絕,可以轉身而去,然而現在不行,因為他有求於她家的銀行,今天是為了談貸款的正事而來,所以他必須忍耐,不能任性的拂袖而去。
「在國外哪裏?你現在還是學生嗎?」
「趙小姐,我今天是來談公事的,我們可以進入正題開始談了嗎?」
趙冠麗見他表情冷淡,無視於她的熱絡,更是沒把正眼放在她身上,心中霎時涌上一股氣,忍不住冷哼道:
「你以為,如果沒把我的問題回答完,我會讓你在公事上好過?」
沒看過有人公私事不分,還能這么理所當然又盛氣淩人成這樣的!程雪歌畢竟年輕氣盛,而且趙冠麗犯的正是他最忌諱的事--垂涎於他的美貌。所以他一時氣憤的衝口回她道:
「妳想知道我的什么?什么都想知道嗎?包括我那個已經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妳也好奇嗎?也要問清楚她的所有事嗎?」
趙冠麗一頓,臉色沉了下來,但也只是那么一下子,很快就又笑起來,笑得很冷酷,讓程雪歌背脊不由自主的冷涼起來,隱隱後悔著不該對這種充滿侵略性的女人談起清舞的事。這種女人,很危險,像是沒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不,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那個女朋友的事,因為她很快就會在你的生命中消失。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我為什么要知道?」
「妳憑什么這么說?」程雪歌不理會心口泛涌的涼意,質問她。
「憑,你將會是我趟冠麗的丈夫。」她笑,見他驚得退到門邊,但那又怎么樣呢?縱使他退得再遠,也退不到天邊去;就算他馬上逃離這裏,難道就能逃掉「遠帆」還欠著皇昕銀行貸款的事實?
所以,她會得到他。
所以,程雪歌只能到她身邊來。
他會成為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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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歌,怎么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呢?」嬌柔的女聲帶著笑,也帶著詫異。
「清舞,不好意思,我知道妳正在忙。」電話這頭,程雪歌的表情非常凝重,但這份凝重並沒有透過電話線傳過去。他不想讓她擔心,不想讓她知道他現在的處境除了雪上加霜外,還多了個因他外貌而惹來的大麻煩。
「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伯父他……」然而女孩還是嗅聞出了一絲絲不尋常,直覺往最糟的情況猜測去。
程雪歌沒有馬上回答,欲言又止了幾秒,決定……就讓女友這么以為好了,畢竟這確實是目前最讓他感到難過的事情了。父親的病沒有所謂的好不好,只剩一個拖字,能多活一天,都算是向老天爺透支來的,誰也無能為力。
「我爸爸他……最近睡得很多,清醒得很少……只要他清醒時,絕口不肯跟我談公司的事,我想,他對我的執著是不諒解的……他不要我走上這條辛苦的路。」
「雪歌,我……其實也不希望你從商。你太溫和了,學不來爾虞我詐那一套,我好怕你會受傷。」
「不要這樣說,清舞。我需要妳的支持,我一定會辦到的。我會成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我會讓『遠帆 重新站起來,而且不只是站起來,更要讓它成為業界的翹楚!」
那頭的溫柔女聲沒有應和,只是沉默以對,無法說出支持的話。
「清舞?」
「從沒見你這樣固執過。」她嘆氣。
「妳反對嗎?我希望妳不要反對我,好嗎?妳知道『遠帆 對我爸的意義的。」他也跟著嘆氣了,將這些日子以來的坎坷不順都盡付一嘆。伸手輕輕耙過他那頭跟嬰兒胎毛一樣柔軟的中長發;他的發質很直很軟,就算噴了整罐發膠也無法任意塑型,永遠都是服貼於他的頭皮上,於是他只好留長,將之捆束於腦後,以不妨礙自己的清爽舒適為主。
「雪歌,我就是知道公司對伯父的意義,才沒反對。可你也知道,我不喜歡你從商,我知道你也是不喜歡的。」
是的,他不喜歡;二十五年來,一直是不喜歡。而今的現在,他不知道自己討厭商業的看法有沒有動搖,他沒有時間去細想,一連串的惡耗與打擊迎面而來,無論自己喜不喜歡,他是脫不開身了;而且他也不甘心,不甘心就此被滿坑滿谷的困難打垮。
他這樣復雜的心情,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給唐清舞了解,也不認為一向排斥商人的清舞會願意了解。於是不再在這話題上談,他說了正事:
「清舞,別管那些事了。妳什么時候來臺灣?我已經跟我爸提過妳,他很高興,迫不及待想見妳一面。」
「再兩天就可以了,我的論文口試安排在後天,口試完我馬上飛臺灣,我已經訂了後天晚上的機票……雪歌,伯父、伯父他……會喜歡我嗎?我應該穿什么衣服比較好?還有,我要準備什么禮物過去?」說到這個話題,唐清舞害羞不已,開始結結巴巴起來。
程雪歌笑了。
「小姐,妳怎么穿都美好不好。別忘了,妳是校園裏票選第一名的東方美人呢!妳也別帶什么禮物過來,妳人來最重要。」
「呀,討厭,叫你別再提那件丟臉事了,你還提!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在大家不知道你是男的之前,你才是第一名好不好!」要糗大家一起來糗。其實她本來是第二名的。
兩人說說笑笑地,將那些沉重話題都丟開,只純粹的慰藉相思,不再去談那些毫無交集的事情。
在相思暫饜的最後,在挂上電話之前,程雪歌低低對她呢喃:
「清舞,妳快點來臺灣吧,我很想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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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志昂發現自己罹患肝癌時,已是進入末期,所以他放棄化療,只以藥物延緩病情與控制疼痛,一天一天的走向衰弱,邁向死亡,誰也無計可施。程雪歌每天晚上都睡在醫院陪父親,除了不肯聽從父親的話放棄「遠帆」外,父子倆在其它方面沒有任何意見相左的地方,他們父子努力把握著還能相處的時間,雖然程志昂能夠清醒的時間愈來愈少。
父親病倒之後,會來醫院探訪的人雖寥寥無幾,但每隔三兩天,總還是有一些人會來到醫院與父親談天解悶。這天傍晚,甩開一堆令他焦頭爛額的事情,程雪歌買了飯盒來到醫院,準備與父親共進晚餐。一踏進病房,不是沒想到可能會有訪客的,只是今天這個訪客卻是他想也想不到的人。
這個人,她,上回在高叔叔工廠見過一面的人--姚子望,身分是「姚氏」的千金小姐,去年被商業雜志評選為臺灣未來十大女強人之一,聲稱她是最有希望成為「姚氏」下一任接班人的人。
多么風光的女性,是一顆閃耀在金字塔尖端的璀燦明星,可望而不可即,斷不可能紆尊降貴來他們這類小家小戶的人種。
可是她出現了,為什么?也是為了添更多災難來的嗎?當程雪歌想到這裏時,不免多心的戒備起來。不能怪他以小人之心揣度她的來意,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快被皇昕那位女皇惹得怒火衝天。如果以前他的籌資之路可以用「無比困難」形容之,那么這些日子以來,在那個女人的幹預之下,他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絕望的滋味,他才真正深刻理解到「仗勢欺人」是什么意思!
她運用皇昕在商界的影響力,讓每個人縮回原本可能伸向他的援手,讓那些原本有意承接買下「遠帆」的人全部收手不再談起;其它銀行就算庫房裏積了一堆現金愁著無人來借,也不會出借給「遠帆」,就算「遠帆」開出的貸款擔保條件再優渥也一樣。
當趙冠麗想整一個人時,是不會讓他有任何活路走的。她每天好整以暇的坐在辦公室裏,擺明了就是要等他來求、來低頭。除非程雪歌答應她的條件,不然「遠帆」將不只是倒閉的下場而已;程家會破產,有人得坐牢。她有權,她有勢,她這輩子不會嘗到低頭的屈辱滋味,但樂於看到別人低頭;她要勝利,完全的勝利,沒有打過折扣的勝利。
如果說趙冠麗的欺壓行為有帶給程雪歌什么影響的話,那就是--他自此發誓,一定要比別人爬得更高,一定要爬到再沒有人可以用權勢欺壓他的那個高度。
為了達到那個目標,他必須有大量的金錢,讓金錢構築出城池,再把城池堆聚成權勢,那么他就能在商界呼風喚雨。不一定要讓天下人俯首,但絕對不讓自己落入被人壓迫到不得不俯首的境地!
他要熱烈的追求權勢,讓權力去熏心、去把心腐蝕!
他再也回不到他所認識的那個清心淡泊的自己了,回不去了……
「妳來做什……」突然衝口問,但才發了個聲,便知道自己不該是這種質問的口氣,就算心裏對她有惡感;然而,他已警告過自己--永遠!永遠不要在人前把自己最真實的情緒表現出來。於是他很快的改成平和口吻:「請問姚小姐為了什么事來到這裏?」
姚子望從程雪歌走進病房裏來,就一直不動聲色的注意著他的神情舉止。她注意他的目的與別個女人不同,不是為了貪看他的俊美皮相,更不是為了垂涎。只是打量著他,像在打量著一件商品,思索著「奇貨可居」的可能性。
「你好。我與令尊已經談完事,他已經睡下了,我正要走。」對他微微點頭,只是打了個招呼,就像是長輩對待小輩的態度,不會與他談任何正事。
「妳……我爸……」程雪歌一時不知該為她的輕待做出什么反應,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落居下風,明明他正嚴陣以待中呀!不,不行!「我父親現在病著,他的事目前都交給我代理。姚小姐不以為該直接跟我談妳的來意嗎?」他站出一步,擋住她離開的方向。
姚子望被他一擋,只好停住步子。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然後再把眼光掃向病床上那個已經疲倦得睡去的老人家,輕聲道:
「我的來意,令尊會告訴你。」
程雪歌擔心的也看了父親一眼,見他老人家在疼痛裏睡去,氣息奄奄然的似有若無,活得如此辛苦,偏還為著他與公司的事在擔憂……想到這女人不知道有沒有對父親說了什么不該說的事,讓父親更加擔心,他臉色一沉,想也沒想,粗魯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扯到病房門外,質問道:
「妳有什么目的?妳對他說了什么?你們談了什么?」
「放開。」姚子望聲音一沉,沒有掙扎,只命令他放手。
「妳!」程雪歌心口有把怒火在燒,她這種天生高高在上的姿態,讓他感到無比刺眼,當下把她與趙冠麗的影像重疊;雖然放開了她,但憤怒的情緒還是在咬牙的聲音裏迸裂。「妳的目的也跟趙冠麗一樣嗎?也是想得到我嗎?妳以為找我父親談就有用嗎?我就會屈服嗎?告訴妳,沒有用的!我可以出賣靈魂、出賣一切,就是不會出賣我的皮相肉體!妳等著!有一天,我一定會把曾在妳們身上遭受到的屈辱加倍還給妳們!妳們等著!」
明明是發誓要學會深沉的,明明告誡自己萬不可以再在人前展露失控的情緒,但,他沒有辦法。這些日子以來的累積,讓他再也忍不住爆發火氣。誰叫她也是千金小姐!誰叫她要出現!出現在非親非故的父親病房中,一定也是來設計他的吧?!一定是!他出言罵她,一點也沒冤了她!
「等了,就有用嗎?只是等著,就能實現你偉大的理想嗎?」
「我不在乎妳們這些人怎么嘲笑!」程雪歌努力要克制回情緒。
「我為什么要浪費時間的特地跑來這裏嘲笑你?你是什么斤兩?」姚子望神色依舊不冷不熱的平淡,抬眼直視他,看進他困獸般的眼,也看進他因生氣而顯得白裏透紅、晶潤非常的美麗臉孔……差點因此恍神,還好她定力夠,很快拉回全副心神。她對美男子一向不感興趣,也沒有佔有的想法,即使程雪歌美得超乎她所能想象,也動搖不了她冷情的心。
她不要情,只要力量。
「妳憑什么瞧不起我?!」程雪歌差點又讓情緒暴定,幸好他壓住了。
憑什么?姚子望有點驚訝的笑了,不敢相信這個回到臺灣一個多月以來,吃盡無數苦頭的年輕男子,居然還有辦法問出這么天真的話。這個年輕人,真值得她寄予厚望嗎?她會不會挑錯人了?
可,就算挑錯了,她還有別的選擇嗎?她沒有。
所以,程雪歌必須是「奇貨可居」、必須是塊能用的料,他必須是!
「明天下午五點,我與令尊有約,如果你想知道我們的談話內容,我允許你來旁聽。」
「妳允許?!」程雪歌前氣未平,後氣又起,氣到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他有一點點暴力傾向的話,姚子望早被他出手揍得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妳、妳這個女人,妳……」
「我叫姚子望,你記住了。」不管他的氣急敗壞,姚子望繞過他,進入正好打開的電梯中,離去了。
「姚、子、望!」程雪歌沒有回頭,只在腦中、在心中、在嘴中惡狠狠的烙出這三個字。
在此刻,這輩子從沒恨過人的程雪歌,決定恨盡全天下的千金小姐!
而本來應該是最令他深痛惡絕的趙冠麗,其影像居然還沒有姚子望來得鮮明、來得深鐫。
趙冠麗非常的教人討厭,而姚子望,是可惡!沒人比她更可惡!
程雪歌用力捶了下墻,滿心介意著姚子望對他的瞧不起,說他不具斤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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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您找我?」姚子望來到「姚氏」總部的頂樓拜見父親。
「我聽投資部的吳經理說,妳提案承接一間快倒閉的小中介公司的資產與負債,將它收購過來?」
「父親為了這種小事找我上來?」姚子望輕笑出來,臉上帶著驚訝表情。自從她被「下放」到四樓的業務三部之後,她處理的公事、經手的案子都局限在對大人物而言微不足道的中小企業,再也進不了決策的核心,碰不了大案子,與之前的工作內容可說是天差地遠。
「妳是故意的嗎?」姚萬傳瞇起眼,不讓女兒打馬虎眼浪費他寶貴的時間。「我聽到一個傳聞,趙家那個任性妄為的女繼承人發瘋的在倒追一個男人,發誓要把那個男人抓來當丈夫。妳是知道這件事的吧?」
「是聽說過。」她眼神閃爍不定,力圖鎮定。
「那妳就是故意的了。妳故意與皇昕作對,好造成我『姚氏 與趙家交惡對吧?妳打算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來報復我對妳的下放,妳以為我會吃妳這一套?」
「父親,我並沒有……」姚子望臉色一白,急切的要解釋。「我評估過了,『遠帆 名下有幾塊地非常有未來性,如果我們承接下來,以後一定可以為姚氏帶來大把的利潤;而且您對皇昕的專斷也早就不耐煩了,正好可以趁此給他們……」
「妳給我住口!」姚萬傳冷喝。「妳那點心思我還不了解嗎?別再狡辯!哼,女人,就算能力再強,也會因為意氣用事而笨成一頭豬!這幾年妳給我好好待在業務三部反省!等到妳腦袋終於清醒了,我會把妳調回決策中心,其它鬼鬼祟祟的心思,妳少給我動!還有,『遠帆 這件事,妳不許再提,下去!」
姚子望臉色忿忿,卻不敢多言,在欲言又止了幾秒後,終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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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姚子望來到醫院,而程雪歌早已經站在父親床邊,虎視眈眈的看著她。
其實他一整天都在醫院,因為最近常陷入昏睡的父親,今天一早不知為何精神特別好,胃口也奇好,父子倆愉快的談天,讓程雪歌就算外頭有無數的事等他去處理,他也舍不得離去。因為他心中沒來由的惴惴,總覺得父親突然好成這樣,非常的不尋常,只是他沒膽子多想,害怕去多想
「姚小姐,妳來了。」程志昂半躺在床上,微笑的對姚子望打招呼。
「程先生,您今天看起來精神相當好。」姚子望打量著程志昂的氣色,心口一沉,臉上卻還是挂著笑。
「可能是這些日子來睡太久了,今天才會一直都舍不得睡吧。」程志昂搖搖頭,不想浪費時間在寒暄上,因他自知時間已剩不多了。「來,妳快請坐。」
姚子望靜靜點頭,在床前的椅子坐下,從公文包裏抽出一疊厚厚的文件,非常有效率的開始說明--
「我的計畫是這樣的,將目前『遠帆 所擁有的資產化整為零……是的,市場上的風聲是『姚氏 有意接收貴公司,於是『皇昕 銀行的關愛眼光全部轉移到『姚氏 身上,畢竟『姚氏 是有那個能力與『皇昕 抗衡的……您猜的沒錯,可以趁這個混亂的當口,將土地栘轉,那么我幫你們準備好的資金也可以動用了……」
「等等!爸,您打算把公司賣給姚子望是嗎?」一直安靜旁聽的程雪歌聽到後來,終於知道這女人在打什么主意。她要買下「遠帆」!他震驚得跳起來。
「只是入股。」姚子望微勾起唇角。
「妳剛才提到妳要佔九成股份,這還叫入股嗎?!」
「你依然是『遠帆 的老板。」
「我為什么要當一個傀儡老板?!」程雪歌低叫。
「恕我失禮的問你一句:以你現在的能力,你有辦法去擔當一份比『傀儡老板 更稱職的角色嗎?」
「妳!」程雪歌滿臉通紅,輕易被她激得怒火中燒,幾乎要跳過床來掐死她。
「雪歌。」程志昂輕輕一喚。
「爸,您不相信我可以……我一定可以的……我……」低頭望著父親,程雪歌心中又酸又痛,知道自己很沒用,所以父親不願把這個重擔交給他。然而知道自己沒用是一回事,當真被那么看待了,還是心痛欲絕。
「雪歌,你聽我說。」將兒子的手拉過來,兒子半蹲跪在他床邊,難過的看著他,程志昂無比愛憐的輕撫兒子的頭。「雪歌,這些日子以來,我靜靜的看你奔走,到處跌跌撞撞,吃了好多苦頭,我看了心裏真是難過。以為你會因為了解到事情有多么困難後放棄挽救『遠帆 的。可是你沒有,重重的困難反而激起了你骨子裏的不服輸。爸爸從來不知道性情溫和的你,會有這樣強韌的面貌。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要往商業這條路走,那么一直放你這樣跌跌撞撞下去是不行的。做生意不是努力就可以了,你還必須學會手段與方法。這些天來,我一直想著要怎么幫你入門,想著要給你找個好師父,然而以我現在這處境,想幫你也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幸好昨天姚小姐來醫院找我,跟我談了這件事。」
「您要賣掉『遠帆 ……」程雪歌聲音微哽。
「拿『遠帆 來當作你向姚小姐學經商的學費,我還覺得太劃算了。」
「什么?!」
程志昂還想說話的,但身體的疼痛讓他開始喘息起來。為了不讓兒子擔心,他強自發聲,對姚子望道:
「姚小姐……接下來,就請妳說明吧。」
姚子望點頭,沒理會程雪歌的瞪視。
「是的,如同令尊所言,這是一樁交易。我幫『遠帆 找來資金,讓它暫時不倒;我幫程先生教育他的兒子如何當一個成功的商人,助他把『遠帆 振興起來;我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理所當然得到『遠帆 九成的持股。如果你不服氣,那就請在最快的時間內,把公司經營起來,賺大錢把我手中的股份買回去。」
「這種交易對妳有什么好處?」這女人心中在想什么?
「好處嗎?當然有。」她笑。
「什么好處?」
姚子望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程雪歌,以氣死人的聲調道:
「等你知道了,就代表你出師了。從現在起,請開始努力吧。」
再度成功的把美男子氣到爆血管,不過姚子望自認不是故意的,所以把他晾在一邊,將秘密合約攤在程志昂面前。
「程先生,這份合約裏所條列的,正是我們昨天談的內容,你看看,若無問題,請簽章吧。」
程志昂指示兒子將他的印鑒取來,在簽名蓋章的同時,深深的對姚子望道:
「姚小姐,一切都交給妳了。」
「我不會讓你失望。」姚子望堅定的說道。
「我兒子也麻煩妳了。」
她正要點頭,卻突然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怪怪的,於是態度保留的只是微笑,不語。
程志昂也是在說完了後,才覺得自己好象用錯字眼了。對一個年輕女性說這種話是不得體的,她又不是兒子的女朋友,真是孟浪了。於是他佯咳幾聲,結束這話題:
「好,事情就這么定下了。雪歌,你把這份合約拿回去看,記住裏面的所有內容,尤其要記住--不要讓外人知道姚小姐是『遠帆 的幕後金主與最大股東。」
程雪歌只是緊抓著合約,不知道該怎么應答。
病房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姚子望收好公文包,起身道:
「我也該走了。程先生,你早點休息,明天我會再過來。」
「好的,姚小姐,妳慢走。啊,對了,如果明天妳來,也許會遇見我家雪歌的女朋友呢,她明天要來臺灣了,我們大家認識認識吧。」
「有機會的話。」姚子望禮貌的笑笑,離開了。
邊走心裏邊荒謬的想著:這程先生怎么一副托孤的模樣?不會想要她除了當他兒子商業上的指導者外,以後連他兒子結婚了,還要她去當主婚人吧?
拜托!雖然她是很精明能幹沒錯,但到底也只比程雪歌大一歲而已,就算她願意托大的當他家長,也得看那個愛生氣的小子同不同意吧?
真是……想太多了。
明天來醫院後,一定要這么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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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明天。
當日深夜十一點半左右,程志昂在兒子垂淚的低喊裏,溘然長逝。
第四章 慘創
辦完父親的喪禮,時間又過去一星期。程雪歌渾渾噩噩的過著日子,機械化的處理著所有該處理的事情。有時忙完外面的一切,與女友回到家裏,唯一能做的,除了睹物思人,就是相看淚眼。雖然知道日子不能再這樣下去,然而精神卻是振作不起來。
直到今天,喪禮已經過去一星期的現在,他一早醒來,睜開這些日子來少有安眠的眼,那眼,充滿血絲,不再無神,卻開始閃著驚疑與憂慮……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想到了在父親的告別式之後,就沒再看到姚子望出現在他眼前……那么,她去了哪裏?她現在已經擁有「遠帆」的主導權,這些日子以來,在他渾渾噩噩的時間裏,她有沒有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她有沒有把「遠帆」怎么了?
這個想法讓他瞬時跳了起來,心急心焦,再也顧不得身體上的疲憊與虛弱,就想馬上奔到公司去看看,更想馬上跑到姚子望家裏揪著她的衣領質問。那衝動讓他連睡衣都來不及換,便跑出房門--
「雪歌,你醒了?」正在客廳裏忙著的唐清舞叫住他。
女友的叫聲讓程雪歌及時煞住了往大門衝去的步伐。
「早,清舞。妳在忙什么?」他這才看到客廳裏一堆紙箱淩亂放著。
「我想把伯父的物品都整理起來,這樣可以妥善保存著,也可以……不再讓你看了傷心。」唐清舞輕輕說著。
「清舞,謝謝妳。」他走過去,跟她一樣坐在地毯上。女友身邊放著父親的衣物,已經清洗過一次,正在折疊收納。
兩人靜靜的整理,衣物一件件被收進紙箱裏,封箱。仔細的折疊放置,就像把對父親的記憶牢牢收藏……他們無言的做著,無言的向父親告別。
唐清舞手上拿著程志昂的最後一件衣服,突然開口道:
「雪歌,我會留下來幫你。」
聽到這話,程雪歌停住手邊的動作,看向身邊臉色與他相同蒼白憔悴的清舞。
「妳不是已經在美國找到教師工作了?」
「我不想在這時候離開你。」唐清舞垂下頭,兩滴豆大的淚落到她手上緊抓著的衣物裏。「我……來不及見到伯父一面,心裏好難過……要不是我堅持要等到口試後才過來……如果我可以不那么自私……」
「妳別難過,不要難過。」程雪歌將她摟進懷裏,深深吸一口氣,想要安慰她的,想叫她別哭的,但他連叫自己不要傷心都沒辦法,又如何安慰她不要哭?只能緊緊的抱住她,讓傷心交融成更憂愁的風景,在他們這方私己的空間裏,允許暫時的脆弱。
「雪歌,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難過,我無法不傷心後悔。」
「清舞……」
「所以我決定不再那么自私了,我願意留下來陪你。陪你進入我最討厭的世界裏,親眼看到你把『遠帆 經營起來,我們不可以讓伯父失望。而且,我也沒辦法在這時候離開你,我怙孤單,也怕你孤單,我們該在一起的。」
程雪歌感動的低語:
「謝謝妳,我是希望妳可以在我身邊的,只是又怕勉強妳。謝謝妳願意留下來,妳不知道我有多么高興。」
唐清舞從他的擁抱裏抬起頭,咬了咬唇,遲疑了一會才問他:
「可是,我希望你可以給我一個期限,好嗎?」
「期限?」
「是的,期限。」她點頭。「等公司穩定下來,你的目標就算達到了,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停下來了?不一定要回美國,但是你不要再那么拚命,你停下來,讓我們好好過著悠閒的生活,好不好?」
程雪歌看著她,沒有辦法立時響應她。是知道清舞一心想過簡單淡泊生活的,他曾經也是。然而,現在,他不確定了。
面對女友期待的目光,程雪歌只能這么回答她:
「我會盡量不讓妳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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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姐,可不可以請妳解釋一下,為什么妳把『遠帆 的員工都裁掉了?」
「沒有『都裁掉 ,高秘書還在,會計還在,工務部六個人全都沒裁。」
「可是妳把整個業務部的人都裁了!」
「還有兩個業助。」
「剩兩個業助可以做什么?」
「那請問程先生,您能不能告訴我,在這半年內,業務部人員創造了什么功績?開發了什么業務?他們除了每個月五號等著領底薪之外,其它時間做了什么?」
程雪歌被姚子望不冷不熱又顯得事不關己的口吻氣得額爆青筋。要是在之前,他早暴跳如雷了,但自己形於外的憤怒,只會讓對手看笑話而已,他尤其最最不想看到眼前這個女人笑話他。所以他要鎮定,再怎么生氣也不可以吼出來。這是從商的第一步--用最平和冷靜的態度與人應對講理,即使對方是不講理的人。所以他深呼吸完後,以最輕的聲音說道:
「請妳不要這樣說。『遠帆 這半年來經營陷入困境,理所當然業務人員也無法繳出好成績,我父親與我都是相同的想法,這不是業務的過錯,而是因為公司經營不善的形象導致這個結果,不能怪他們。」
姚子望響應他的聲音也是輕言細語,非常的客氣:
「是,你說的有道理。不過,程總,我個人有點小小的淺見,也請你仔細聽聽,大夥好一同討論討論。我是這么認為啦,當『遠帆 這兩個字暫時無法成為公司衝業務時有力的商譽招牌時,身為業務,肩負公司營運命脈的人,若不能在這時機表現出自己的價值與能力,那么對我來說、對目前的『遠帆 來說,他們就只是消耗公司資源的蛀蟲而已,不僅不堪使用,還腐蝕著公司少之又少的剩餘資源,不值一留。」
蛀蟲!程雪歌被她的用語激得更火了,指控道:「妳都是這樣輕賤別人人格的嗎?!居然把人比作蛀蟲!」
「在商言商,沒人在跟你談人格人道。你何需反應過度?」姚子望忍住不讓聲腔由鼻子裏哼出來。
「就算是在商言商,也不該把人拿來稱斤論兩吧?!」
「所謂的在商言商,就是任何東西都能拿來稱斤論兩,包括人。」
「妳怎能說得這么理所當然?!」
「我一個月的薪水七萬塊。」姚子望突然這么說。
「呃。」跟不上她轉移話題速度的程雪歌,聲音霎時梗在喉嚨。
「這是『姚氏 買我工作能力的價碼。而你,我給你的總經理底薪是十萬元,不過這並不代表你真值這么多,也不代表你能領到。給你十萬,只是為了增加帳面上的營運成本,將來可以用來節稅。」
「那……又怎么樣?」
「你還不懂嗎?」姚子望下巴抬高。「在商場,每個人都是可以被標價的。你有多少工作能力,資方就付出多少錢來買。以後,」她將手邊的公文包整理好,提了起來,才把剩下的話說完。「請你先把這一課學好--在什么場合,說什么話,永遠不要再搞錯場子,盡說些專惹人笑的傻話。」
「妳!」程雪歌正要發怒,卻見姚子望已經繞過他,往辦公室的大門走去,連忙叫住她問:「我還沒說完,妳要去哪裏?!」
姚子望沒回頭,只道:
「我星期天下午會過來。在那之前,請你先把桌上那堆文件看完、處理完。我還有許多事要忙。而那些事,就算再怎么芝麻蒜皮,也都比在這邊聽一個阿鬥咆哮重要。」
「阿鬥?!」程雪歌非常懷疑自己為什么還沒氣昏?為什么還沒衝上前去把她給掐死!
這回,姚子望總算回頭了,而且還是很刻意、很矯情的緩緩回頭--
「啊?你聽不懂什么是阿鬥嗎?要不要我送你一套《中文大辭典》好方便你去查?」
「不用!」程雪歌終於還是吼了出來。「姚子望,妳就非得用尖酸刻薄的口氣說話嗎?這樣對妳有什么好處?除了讓妳更加面目可憎之外,有什么好處?!」
姚子望笑容一收,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沒理他,走人了。
「姚--」程雪歌被她無禮的態度氣得就要追出去,但一旁的高秘書與女友唐清舞同時上前擋住他。
「雪歌、雪歌!你冷靜一點!」高秘書叫著
「雪歌,你怎么會發這么大的火呢?」唐清舞好驚訝的低喚。
與程雪歌相識一年,她所認識的他,溫雅、迷人、善良、好脾氣……有著說也說不完的優點,就是不曾見他發火過。他以前就算遇到不開心的事、見到討厭的人,也不會有形於外的怒火,他會找出解決的方法,就是不會發火……
為什么一旦面對這個叫做姚子望的女子,就可以這么輕易的撩撥得他火冒三丈呢?雖然說她也認為姚小姐說話無比刻薄,但不理她不就好了嗎?可是雪歌就是無法做到這一點。一個輕蔑的表情、一句冷嘲,就能把雪歌變成她不認識的另一個人……
這樣好嗎?好嗎?
唐清舞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子,所以她不免開始擔心起來……
也許有一天,她最愛的雪歌,將也會變得跟姚小姐一樣,把每個人的價值用商業的眼光去稱斤論兩,不再寬容,不再溫暖。
雪歌很討厭姚子望是無庸置疑的事,然而,他卻有極大的可能,在日後變成第二個姚子望--變成他最討厭的那種模樣。
為此,唐清舞美麗的眼裏隱隱添上了抹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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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回到「姚氏」,姚子望的電話就響個不停,她的手機裏顯示著一堆未接來電,她桌上的電話也一直在響。
在程雪歌沉浸於喪父悲傷、無心理會公司慘況、自己也振作不起來的半個月中,姚子望入主「遠帆」,大刀闊斧的做了許多事。裁員一事其實不過是她所做的事情裏最微不足道的部分,偏偏那寶貝公子哥兒只是聽到這裏就火得像她把他家的九族都誅殺掉了一般;光是吵這個,就耗去她所有的時間。
她非常的忙,忙到頂多能把「遠帆」按照自己所規畫的,一步一步振興起來,其它關於安撫人心,或與未來合夥人建立良好互動這種事嘛,她真的是很沒空的--畢竟程雪歌對她來說,目前也只是個皮相好看的傀儡,其它什么也不是。她不會浪費時間在無用之人身上。
如果要讓她看得起他的話,就請他努力成為一枚可造之材吧。
「姚子望。」她選擇先接聽辦公桌上響個不停的電話,至於仍在震動低吟不已的手機,不急著理會。之所以會這么選擇的原因,則是因為液晶屏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教她玩味的揚起唇角。
「我是趙冠麗。」電話那頭一點也不 嗦,幹練的報出自己名號。
「趙小姐,妳好。」姚子望聲音輕緩,像是毫無意外,不特別興奮榮幸,也不特別訝異,就淡淡的,沒什么高低起伏的表現,也不主動問她有何貴幹。
「妳為什么幫『遠帆 還掉貸款?」趙冠麗聲音嚴峻。
「我沒有幫『遠帆 還掉貸款。」姚子望好整以暇的回答她。
「少來這一套!妳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都是妳在幫程雪歌奔走的嗎?如果不是妳承擔作保,他哪有辦法向銀行以外的地方借來資金?妳到底想做什么?我以為『姚氏 已經放棄對『遠帆 的並購行動,至少令尊是這么對我保證的。難道妳想陽奉陰違?跟我作對,妳不會得到任何好處的!」
姚子望臉色微沉,但聲音依然有禮輕淡,用足以氣死人的心平氣和口氣道:
「怎么氣成這樣呢?趙小姐。妳『皇昕 多大的事業,一般人巴結妳都來不及,怎敢明目張膽的與妳作對呢?」
「我說過了,少跟我打哈哈!妳給我聽著,不管妳心中打什么主意,我都不會讓妳順心如意。如果妳想要程雪歌,那妳最好死了這條心;如果妳只是想從『遠帆 身上得到好處,那么,我們倒是可以合作。」
「合作?」姚子望無聲的笑了。
「我知道妳的一切,姚子望。妳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妳想要權勢財富,妳想要在商場上呼風喚雨,但是不幸的妳卻出生在姚家,所以妳什么都得不到。如果妳不是想要程雪歌,那么妳會與程雪歌往來,就只有一個目的了。」趙冠麗的聲音百分之百的篤定。
「我會有什么目的呢?」
「妳知道我要他,所以妳把程雪歌握在手中,掌握他,就是為了從我這邊得到好處。畢竟,放眼商場,也只有我的財勢可以助妳一臂之力,讓妳可以躲過姚老的壓迫,去發展出自己的一片天。」趙冠麗一點也不介意讓人知道她想得到程雪歌的決心,她甚至希望全天下的女人都能知道,然後不敢妄想來跟她搶。
「了不起。看來妳對我頗有研究。」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商場上沒有秘密,我想令尊也非常清楚妳最近的所作所為。」
姚子望深深的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怎樣?要跟我合作嗎?」趙冠麗不給她深思的時間,要求姚子望馬上回答。
「何不先說說看,妳所謂合作的意思呢?」
「別繞圈子。說出妳的條件。」
姚子望唇邊突地揚起一抹笑,緩緩說道:
「真幹脆,那我就直說了。趙執行長,請問,妳有興趣入主『姚氏 讓『皇昕 成為『姚氏 的一名董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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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最近外頭都在傳妳打算把我賣給趙冠麗?」程雪歌帶著女友來到日本料理店的包廂。會來這裏是因為姚子望說她最近不方便在「遠帆」進出,於是打了一通電話,要程雪歌放下一切忙事,馬上飛奔來見她。
程雪歌恨透了被姚子望隨傳隨到的感覺,要不是有這件大事得立即質問她,他才不會聽話成這樣。而姚子望偏偏就是深諳他的心態,知道他不得不來,所以完全不擔心自己會在日本料理店傻等。
姚子望滿意的看著乖乖前來的程雪歌,並對唐清舞溫雅一笑。難得的出言讚賞他:
「有進步。知道要帶女朋友一道來,人家只當你們倆是來這裏約會,想也想不到我會等在這裏跟你密商。」
「妳回答我的話!」程雪歌坐在姚子望對面,不理會她的笑。
「程雪歌,你這口氣不錯,非常的有大老板的架勢。不過,還是等你有點小成就之後,再端出來耍威風吧。」
「妳!」
「雪歌,不要這樣。」唐清舞擔心的輕扯男友衣袖。為什么雪歌會這么容易就被姚小姐的三言兩語給挑起脾氣呢?明明對別人都很溫文儒雅的呀。
「清舞,對不起,讓妳害怕了。我……我會試著對她客氣一點的。」
「好了,別浪費時間,我們馬上進入公事的討論。」姚子望說完,對唐清舞輕聲交代道:「唐小姐,我已經點了許多這間店出名的料理,馬上就會送菜過來,妳就安心享用吧,希望妳不要覺得被冷落。」
「不……不會的,我沒關係的。幫不上忙,很抱歉。」雖然挂名秘書助理,但唐清舞在公司除了打打字之外,也沒其它事派得上用場。她學的是幼兒教育,對商業一竅不通,雖滿心想要幫男友分憂解勞,卻也不時感到挫敗。現在聽姚子望這么一說,直覺想要抱歉。
姚子望搖頭,笑著拍拍她。「別這么說。以程家的情況,妳還願意陪在程雪歌身邊,我很佩服妳。妳真是個好女孩。」
程雪歌聽她這么說:心中自然又涌起一把新火氣,然而卻也因為他認知中的那個刻薄的姚子望居然可以對人展現這種真誠的笑容而錯愕不已。這個女人,應該是刻薄到底、唯利是圖到底的勢利女人才對呀,為什么她卻可以對清舞笑得這么溫和?
她有什么陰謀嗎?
「姚子……」正要質問。
「開始吧。」姚子望安撫完與公事無關的人後,臉色一整,灼灼直視程雪歌。「我聽高秘書說,你打算把高雄那塊地賤價賣給『萬裏 的林龍堂?」
「不是賤價。那塊地雖然是五千萬買進來的,但是這幾年房地產不景氣,以現在的市價來算,也不到三千萬了。難得『萬裏 願意用三千萬買下來,並且打算開發它。我們還談好了,所有的工程都交給我們『遠帆營造 來做。我認為這買賣值得做。」
「所以你問也不問我一聲,就把這件事情辦完了?」
「我處分自家土地為什么要問過妳?」
「你沒忘了我現在是『遠帆 實質上的老板吧?」
「等我慢慢把錢還給妳,妳就不是了。」程雪歌快意的衝口道。
姚子望聽了,並沒有太大的反應,讓程雪歌備覺失望。她只是道:
「也好,讓我看看你的危機處理能力吧。」
「什么意思?」
不理會他的問題,姚子望接著換話題:
「你剛才衝進來,說外人在傳我打算把你賣給趙冠麗是嗎?」
「對!妳不想解釋一下嗎?」
「能賣掉你的,只有你自己。我哪來的本事把你賣掉?」
程雪歌聽不出她這些話有沒有諷刺的成分,但因為不願被她惹得更生氣,於是打算當作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沒做這種事。
「那就好。我們告辭了。」說完,就要扶起女友走人。
但姚子望已經起身,對他們道:
「別急著走。我點的都是你們愛吃的,你們慢用,我先走一步。」
「不用了,妳怎么知道我們……」才說著,卻因為看到桌上擺的居然無一不是他與清舞上日本料理店必點的菜色而愕住了聲音。
她真的知道!她為什么會知道?!
想問她,但她已經走了出去,順手把帳單帶走,並把包廂門拉上。
「她怎么知道我們愛吃什么?」程雪歌低問女友。
唐清舞抬頭與男友對望,柳眉輕蹙,心中有著隱隱的壞預感……
「雪歌,我覺得……與她作對……還不如站在她身邊,學習她的本事。你覺得呢?」
他仍在怔愣中。
「雪歌,今天晚上,你真的要跟『萬裏 簽下那份合約嗎?裏頭的條件,你要不要多想一想?」
「我……」他心裏不是沒有猶豫的,但想到姚子望的高高在上,把別人藐視成阿鬥,心中那股氣就怎么也難平復下。「不用了,我不會改,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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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姐,這件事,該怎么辦?妳不想阻止雪歌嗎?」
「我不想。」
「但是……」
「高秘書,成長一定得付出代價。如果沒有先經歷過慘痛,那么他永遠戒不掉他的天真,也永遠不會有真正的成功。」
電話那頭,憂心如焚的高秘書見她袖手不管,此時也不知道能說什么了。
姚子望對這個忠心又細心的老秘書向來有好感,所以願意多說一些
「你不必擔心,高秘書。現在你就先把『遠帆 剩餘的資金全力投入我先前指示過的方向裏。還有,如果『萬裏 的三千萬匯進來了,你挪兩千萬過去。我說過不會讓『遠帆 倒,就一定做到。」
「不只『遠帆 雪歌也需要妳提點呀,姚小姐。」
「那他就要有當人徒弟的自覺。」她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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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歌很快便發現自己上當了!
簽約完後的第三天,三千萬匯進了「遠帆」的戶頭,他覺得一切塵埃落定,再無問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拿著三千萬的即期支票,立即跑到姚子望面前把錢給她,讓她知道不要小看他,他雖是商場上的菜鳥,卻不是一只笨鳥,有一天,他一定會成為最成功厲害的商人……
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在這個女人出現後,粉碎成泡影。
「妳來做什么?!」程雪歌震驚的瞪著走進他辦公室的趙冠麗。
「雪歌,好久不見。」趟冠麗微微一笑,定定的看著他俊美的容貌好一會後,才分了點空看向一邊那個據說是程雪歌未來妻子的女人。
趙冠麗以嚴苛的標準評估著情敵,很快有了結論。柔弱、內向、無用。
一個成功的男人或許會希望家裏有這么一朵溫室解語花,但正處在艱困創業期的程雪歌需要的是一個更有力量、更有用的女人當他的終身伴侶。
「請妳離開我的公司,這裏不歡迎妳。」連同這次算起來,這是程雪歌第三次見到趙冠麗。而每一次的見面,都讓他充滿屈辱。第一次,她說她要他;第二次,在父親的告別式上,她來,談條件說如果他願意娶她,她就可以幫他將「遠帆」經營成全臺灣最大的建設公司。而今天,她又出現,談的條件內容或許與之前不同,但給他帶來的感受永遠都只有一種,就是屈辱。
「要我走?不好吧,雪歌,接下來我們可還有很長的一段時問要合作呢。」趙冠麗笑得很篤定,徑自在沙發上坐下來,讓助理從公文包裏拿出三天前才簽好的合約,與一份「萬裏開發公司」的合約讓渡書,讓渡的對象,正是「皇昕集團」。
見到程雪歌臉色霎時變得死白,趙冠麗既得意又不舍地說道:
「高雄那塊土地的開發事宜,從今天起由我『皇昕 接手。以後請多?多指教了,雪歌。」
「妳!妳……」一個認知突然如雷擊般打入程雪歌轟轟然的大腦中。「是妳讓『萬裏 的人來跟我談的?妳早就有預謀了?」
趙冠麗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以輕柔誘哄的聲音道:
「雪歌,我承認之前我是太心急了,沒有顧及你的自尊心,就一古腦兒的把自己的愛慕說給你知道,嚇到了你,也讓你躲我。現在,就讓我們重新開始吧,你就安心的在這些年裏跟我合作,我可以保證,我是全天下唯一能提供你所有資源、人脈,助你家東山再起的人--比起那個有志不得伸的姚子望來說,尤是。一旦與我合作了,你將會知道我比任何人都適合你,沒有人會比我待你更好,我會全力維護你。」
「我不會與妳合作!」程雪歌想也不想就拒絕。
趙冠麗唇一抿,對助理道:「跟他說明一下,如果違約,他必須付出什么代價。」
助理機械一般的說明道:「如果程先生違約,那么他必須出讓『遠帆營造 一半股權,並支付三千萬現金以做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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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冠麗離開後,程雪歌整個人都呆掉了。他其實想狂吼、想發火、想把眼前見到的任何物品都砸個粉碎,什么都不要見到。但他不能這樣做,這樣解決不了事,也會嚇壞清舞。
清舞一直在他身邊說話,說著那些安慰人的話;然而這時候,任何安慰的話都起不了作用,只會教他更心煩罷了,所以他輕聲的請她出去,讓他得到完全的安靜。他需要一個人獨處,只想一個人。清舞可能會覺得有點受傷,但他已沒有心力去管。
他一直在發呆,不知道時間流逝過多久。這段時間裏,清舞好象進來過幾次,也好象跟他說了些什么,依稀是:該吃飯了、喝點茶吧、回家休息好嗎之類的話。然而他無法響應她,因為他什么也沒聽見。
直到現在,他見到高秘書走進來,才發現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高秘書靜靜的看他,也不說話,反倒是程雪歌說話了--
「高叔,陪我喝一杯,好嗎?」
「喝酒解決不了事情,何況你根本不會喝酒呀,雪歌。」
程雪歌聞言,以雙手摀住自己蒼白的臉。
「我真的是一個扶下起的阿鬥嗎?我是嗎?」原本整齊束在身後的頭發,因他不斷抓撓而散亂下來,將他的表情也遮住了,然而卻遮不住他痛苦的語氣。「她說的沒錯,只有我才會賣掉我自己,我總想證明她是錯的,想在她面前佔上風,可是我不僅沒有辦法做到,還惹來更多笑話。高叔,我很沒用,對不對?」
「接下來你想怎么做呢?雪歌。」
「我還能怎么做呢?『遠帆 的未來就要斷送在我手中了。以為做成一筆好生意,結果現在卻要倒賠更多回去,我對自己已經沒有信心了。」
「如果姚小姐人在這裏……」高秘書以漫不經心的口氣輕緩說著,但也只說到這裏,就沒再說下去了。
但這樣也就夠了,因為程雪歌猛地抬起頭,急切問著:
「如果姚子望在這裏,她會怎么處理?」
「你何不自己去問她呢?」
「我不--」他不想、他不要、他不願!他這輩子最不想的,就是在姚子望面前示弱。可是……她一定會有辦法的吧?她一定知道可以怎么做,好把這件事情的傷害降到最低吧?當心底浮現這個意念時,所有衝到嘴邊的抗拒都化為空氣了。那是一種認命、不甘,又隱隱揚起希望的感覺……
「這是她的手機號碼與地址。」高秘書將一張紙放在他桌上,沒有多說其它,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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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歌沒有打電話,雖然他在辦公室裏花了三個小時的時間一直在做著某件無聊的動作--拿起電話,撥號,沒撥完,丟下電話。然後,重復。
最後,在深夜十一點半,他人來到姚子望的住處樓下。請警衛通報時,發現她還沒回來;也許回父母家去了,也許還在「姚氏」忙工作,不知道她幾時會回來,也許今晚不會回到這裏。
知道她人不在,他該馬上走的,可是卻不知為什么他竟留下來等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到哪兒去。
他焦急、絕望;他憤怒、擔心。如果帶著這種沒有改善的心情回到家中,一定還是會讓清舞受苦的。而他自己的情緒,伯只會隨著累積而更加的壞下去吧……
程雪歌等到十二點半,終於看到開車回來的姚子望。她先看到了他,所以停下來,沒直接把車開進地下室。
車窗滑下,車裏車外,兩人對望。
「請妳……教我商業上的一切。」
「什么都聽我的?」姚子望並沒有如程雪歌所預想的刁難他,或在言語上譏諷他,只這么問。
程雪歌微微躬身。
「是的。」
姚子望看了他許久,點點頭。
「好。至少你已經學會對人彎腰了。記住,不管你再怎么討厭一個人,若他能夠為你所用,暫時的虛與尾蛇是必要的。」
「我知道了。」
程雪歌知道自己選擇了什么路。當他決心以姚子望為師,那么,以後他就有絕大的可能成為第二個姚子望,甚至,青出於藍。
他只能這樣,不管他喜不喜歡這個改變。
第五章 得失
在中小企業界,「遠帆」這兩個字,不可不謂為一則傳奇。
它曾經是一間人人預測著必定會倒閉的小公司,但它沒有倒,日後甚至發展到教人難以置信的規模。而,從一間搖搖欲墜的破公司,扭轉成賺錢像賺水、備受媒體青睞之知名公司之間,也不過是短短的五年時間。
以前,沒有人知道「遠帆」;就算聽過,也很難將它放在心上。它就跟其它臺灣幾千幾萬間中小企業一樣,就算頗為賺錢,也不為人所知。但自從長相比明星更加耀眼的公司負責人程雪歌第一次出現在商業雜志的某個不起眼的小角落之後,所引起的轟然回響之可怖,教那間素來以冷門、沒賣量、搖搖欲墜聞名於雜志界的小雜志社,都一邊跌破眼鏡、一邊趕忙加印,以應付外頭供不應求的狀況。老實說,這家小雜志社整年的賣量都沒有那一期多。
然後,所引發的效應是:所有娛樂雜志、星探、廣告公司都循線找到「遠帆」。篤信美麗的男人身上一定帶著可歌可泣故事的媒體們,如潮水般涌來,即使程雪歌一律拒絕採訪,但沒有關係,媒體記者們難道會沒東西好寫?當然不可能。他們這些人雖然沒有機緣成為小說作家,然而他們從來沒有放棄創作夢,無時不刻都在找機會發揮這項長才。瞧,這機會不就來了?
於是,程雪歌的故事被大書特書,每份媒體都在競比創意,著實熱鬧了好一陣子。
這是連姚子望也沒料到的情況。當時她看著愁眉苦臉的唐清舞與情緒嚴重受影響的程雪歌兩人連袂跑來找她,要她幫忙想辦法時,她沒跟著皺眉,反而笑了起來,淡淡的對程雪歌道:
「你不該生氣,這種事雖然帶來一些困擾,但是好好把握的話,『遠帆 會比我預期中更快的發展起來。」
「妳在說什么?!」那時,程雪歌因為損失了一塊地、一間營造公司,本來連帶還得賠上三千萬當賠償的,但在姚子望的斡旋下,只賠了一千萬給「皇昕」當作違約金。但不管怎么說,程雪歌還是被詐欺了。這種氣憤還在心中無法平復,只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跟他作對,不給他平靜的日子過,又聽到姚子望這么說,認為她只是在說風涼話。
「因勢利導。」她說著。
程雪歌一愣,問她:「什么意思?」
「我們的機會來了。」她笑,一雙向來冷然不顯感情的眼,難得的晶亮如炬。
人,只要有名,就有辦法創造出利潤。
在姚子望的規畫下,程雪歌這個不算出過社會的溫室公子,在沒有心理準備下,便被推上最前線--
他去上財經節目。
他接受商業採訪。
他放出消息,將以前所未有的拍賣方式銷售房屋,一萬元起標。
他承接銀行的委托案,代為操作銀拍屋。
他大量購進法拍屋、中古屋,花了大錢設計裝潢後賣出,成功的在超級不景氣的時機裏,將手中的房地產以高價出清一空。
他被譽為「臺灣房地產拍賣王」、「點石成金房產王」。
他年輕,他貌美,他成績斐然,於是他長期成為商業媒體的寵兒,一舉一動,都被人關注著;甚至連他那頭長發,也成為時尚的表徵,男士們莫不爭相倣效。
他在公事上的成就讓人佩服,而他私人的感情動向,也被熱烈的猜測著--
據說有一個企業集團女繼承人愛慕著程雪歌,願意散盡家財來得到他。
據說程雪歌是靠女人起家的,有幾十個有錢得不得了的女人同時在包養他。
據說程雪歌那個論及婚嫁的女友,只是一個幌子,他其實是個同志。
「美人是非多,」姚子望總是這么說。「總比讓人說是醜人多作怪好吧。」
與姚子望的合作關係,已經五年了。如果沒有她在後頭策畫一切,他絕對沒有辦法走得這么一路平順,然而程雪歌還是沒辦法多喜歡她一些。
雖然她是一個令人佩服的經商高手,卻非常的不教人喜歡。不喜歡姚子望,但已經知道該怎么與她相處,也知道要怎么定位她。
她是他暗地裏的合夥人。
她是他的導師,也是他的敵人。
她教他商場上的一切與手段,也防著他日後超越她、鬥倒她。如果她開始防他,那就表示,即使他還沒超越她,但也近到可以威脅姚子望的距離了。每每這么想,就能讓疲憊透支的身體再度振奮起來,精神百倍的投入工作中。
他沒有想過「遠帆」會發展得這么快,也沒想過居然會是以這樣的方式起步。無論怎么說,他的外貌仍是成為他事業起步的助力,就算他其實非常不想承認。然而,就像姚子望所說的,起步之後,不代表就是成功或一帆風順,想要爬到哪一個高度,就看他的實力與努力了。他還年輕,有體力,有好多好多的計畫想實現,他想知道自己的能力能發揮到什么地步
「雪歌,今晚有空嗎?我們去吃飯好嗎?我有話想跟你說。」唐清舞無聲走進他的辦公室。
「啊,清舞,請妳等我一下。」程雪歌正在看一份重要的合約書,晚上就要去與銀行討論,不看仔細點不行,連一個逗點、句點,都不可輕忽。這是他花大錢買來的教訓,從此刻骨銘心,學會了寧願被笑龜毛,在字裏行間小心計較,也不要裝阿沙力搏感情,面對每一個合約條文都只會說「隨便」,然後就把自己給賣了。
唐清舞靜靜等了十五分鐘,還是沒見程雪歌從公事中抬起頭。美麗的臉上有著失落與失望……
「雪歌,只是回答我一聲,有這么困難嗎?」
「啊?什么?再等我五分鐘好嗎?」程雪歌飛快抬頭看了下墻上的壁鐘,對女友道:「快四點了,等會我們一起享用下午茶吧。」
「我……」唐清舞心底酸酸的,空空洞洞的,眼淚都快流下來,卻不知道該怎么讓雪歌知道自己已經到底限了……快撐不住了……
程雪歌不是沒看到她的欲言又止。想到這些日子以來,他東奔西跑,常常連坐下來吃飯的時間都沒有,與工地工人一起吃便當是常見的畫面,反而記不起有多久沒跟女友坐下來好好吃頓飯了。想到這裏,心便軟了,正想要跟她說些溫柔的體己話,桌上的電話卻響了起來,他一見來電顯示,臉上一亮,馬上接起--
「大翔,『中西銀行 的代銷案談得怎樣了……非常好,真有你的!你快回來,我們馬上開會討論細節。對了,回程順便把江律師載來,我手邊這份合約有點小問題……謝謝,你辛苦了,公司見。」
挂完電話後,程雪歌一反講電話時的正經有禮,他跳起來,一把抱起唐清舞轉圈圈,歡笑道:
「清舞、清舞,『中西銀行 的案子讓我們談成了!我們要的傭金比其它公司高,可是銀行還是最信任我們『遠帆 的銷售能力!所以不僅同意了我們的條件,如果成績超出預期的話,我們還可以分紅!這是我自己談成的,我一手訓練起來的團隊談成的!從規畫到競標,整個流程的設計、人脈的運作,都是我自己做來的!這么大的一個案子,不必姚子望,我就能自己做成功,我算是成功了,對吧?對吧?」
「……」唐清舞看他開心得像個大孩子,不忍心潑他冷水,不忍心讓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打斷他此時歡暢的快樂。他這五年來過得好辛苦,很少笑得這么得意的。她不忍心破壞他的快樂,至少現在不要。
可她……怎么辦呢?她難過的心,怎么辦呢?
只好摟住他頸項,將自己痛楚的表情埋進去,將他抱得好緊,緊得,像是這輩子最後一次抱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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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亞洲最權威的「商業名流志」所主辦的「專業經理人年會」是每一個中小企業老板、年輕經理人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得到邀請卡,務必要參與的場合。
這不只是基於錦上添花的虛榮心,也不只是晉身上流社會的階梯,當然更不單單是為了出名而已,商機無限才是每個商人拚命想與會的原因。
雖然說能獲得這張邀請卡是絕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事,不過,它也不見得搶手到那么百分之百--
姚子望已經是第五次被邀請了,不過她一向沒空參加,要不是今年年會的地點在臺灣,而且還是在臺北的話,她應該會像去年那樣,把這張人人趨之若騖的請邀卡給丟到碎紙機裏去。
「妳也來了?」才走進會場,便看到趟冠麗迎面走來。姚子望很大方得體的向她點頭打招呼:心裏不無詫異她居然會來,為了什么呢?
而趙冠麗一如以往的冷若冰霜,以著近似質問的口吻道:
「為什么妳會來?」
「當然是因為我收到了邀請卡。」姚子望無視於趟冠麗的冷臉,一徑的好心情。
「妳是打聽到程雪歌今晚也會到,所以才來的吧?」趙冠麗問。
程雪歌今晚會來?姚子望心下微愣,倒是不知道那小子這些年的努力如此有成,連向來自視甚高的「商業名流志」也終於忍不住要頒給他一張代表晉身上流社會精英的邀請卡了。她以為還要再過好幾年呢,畢竟在四年前,程雪歌大紅特紅時,「商業名流志」還曾經把他暗貶為「有色相沒實力」的草包經理人,說他是企業界最稀奇的產物,能夠把美麗當作商品販售之曠古絕今第一人等等。
「他會來?」姚子望忍不住笑了,當下也就明白為什么從來不會在這種場合出現的趙冠麗會出現了。原來依然還是為了一個程雪歌哪。
「別裝作妳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姚子望坦白道。
「妳是他的朋友不是嗎?」
「一個普通朋友。」
見趙冠麗一張美麗的臉控制不住的微微扭曲,姚子望在心底偷偷扮了個鬼臉。老實說,比起她這個被家族拚命打壓能力的人來說,同是千金小姐出身的趙冠麗一直是財經界最耀眼的一顆星,金融界第一女強人之位她必能獨佔上三十年也無人能取代。
世上少有趙冠麗得不到的東西,偏偏程雪歌卻是她最想要又得不到的唯一那一個。
趙冠麗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她二十歲時迷戀上了一個小她五歲的少年,從此癡癡念念;三十歲時終於找到她的夢中情人,開始用盡一切辦法想將他納進她的懷抱裏,想要把他佔為己有;而今,她三十五歲了,那個男人卻依然不是她的。遺憾的是,永遠不會是她的。
如果不是為了一個程雪歌,趙冠麗與姚子望這輩子應該不會有什么交集,頂多是商場上的點頭之交,對彼此興致缺缺,也無意深交,更無往來的那一種。
但是,為了一個程雪歌啊,她們兩人每每偶遇到時,都難免會有些許不愉快的對談。不過姚子望會忍耐的,畢竟她曾經由趙冠麗那裏取得不少好處;這些年她在「姚氏」能順利重建自己的勢力,「皇昕」在金錢上的大力支持給她帶來不少好處……但話又說回來,「皇昕」在她身上的投資,也獲得不少利潤回去就是了。有人在她身後力挺,她的父親便不敢動輒打壓,以為她是只沒有反擊能力的無牙犬。
「如果妳跟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那么這些年來,妳從我這邊得到的,就是一種詐騙了。」趙冠麗瞪視著她。
「言重了。妳敢說妳在我身上押注的金錢,沒有得到雙倍的回饋?我父親前天還因為一個投資案被貴銀行的代表否決,而當眾拍桌大罵我引狼入室呢。」
「我現在只問妳一句:妳跟程雪歌是什么關係?」這個疑問正是趙冠麗五年來的挫敗。對一個已經步入三十大關的女人來說,每過一天都像是過一年,青春如流水般,逝去的速度教人心驚。她以為排除掉姚子望,就能將程雪歌手到擒來;認為只要沒有姚子望在一邊礙事,那么一切都會順利的。可惜,她料錯了,沒有姚子望(真的沒有她嗎?),程雪歌還是能靠自己將「遠帆」經營起來,她的打壓或幫助,都阻礙不了他茁壯成今天這個規模。
「我跟他是什么關係?」姚子望眼睛一轉,看向門口。「如果妳不相信我說只是普通朋友的說詞,那妳何不親自去問他呢?」下巴一抬,告訴背對大門的趙冠麗,她心儀的男人已經翩然到來,而且不到三秒的時間,就被一大群女人淹沒。
趙冠麗的雙眼再也維持不了冷靜,就見她迅速轉身,毫不遲疑的往俊美無敵的男人方位走去。
姚子望身子半靠著一旁的大理石圓柱,靜靜的、遠遠的看著那個發光體。這個男人,已逐漸從自信的建立中,散發出一種她已經見慣了的那種企業精英特質。他身上的天真不見了,清純陽光的氣質不見了,那雙美麗晶透的大眼睛裏不再盛滿世間皆美善的天使光採,而是注入了精明深沉,並且謹慎。
「呵……」姚子望突然低笑出聲。因為她看到了以前每每遇到趙冠麗必定轉身便走的人,此刻居然能夠以生疏有禮的態度面對趙冠麗;雖然笑得很假,但終究是學會了言不由衷的本事。
真是一個不錯的徒弟。等到他把「姦險」「詭詐」都學上手,就是要料理她的時候了吧?畢竟這些年他在她手下吃了不少苦,眼中常常閃著不服氣,那種「妳給我記住」的眼神,她可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呢。
「子望,妳也來了?」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身側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看向來人,習慣性扯出笑。
「嗨,康元。」
名叫康元的男子,是姚子望的大學同學,兩人曾經是男女朋友,她以為自己會與他結婚,一同創造輝煌事業。然而事實卻是,他與她分手。他知道她的事業心強,而他要的是能待在家中的女人,所以兩人平和分手。不久後他娶了一名宜室宜家的女子,為他生養小孩、服侍長輩,為他經營一個溫暖的家庭,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在工作上打拚。
「今年宴會在臺北舉辦,我就想妳應該會來。」康元微笑。「這些年妳在姚氏裏做得有聲有色,真是了不起。」
「你也不差。能被首富莊家賦予重任的外人,八十年來不超過五只手指頭。」
康元含笑接受這個讚美。他出身小康家庭,能有今天的成就,確實是他努力掙得的。他也很以自己為傲。
「別這么說,我是先成家後立業,家裏有人照應,才能全心投入工作。妳呢,現在事業有成,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吧?我最大的孩子都八歲了。」
姚子望只是笑,望著這個精英型打扮的年輕男子,發現一個男人不管多年輕,他的心態還是非常傳統,總覺得結婚是頂重要的事,尤其是對女人來說。
「你夫人沒來?」她問。
「沒有。」康元聳肩,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扯扯股市行情、說說國際情勢,就跟其它商場上的泛泛之交沒兩樣,難以想象這男人曾經是她慎重考慮要結婚的對象。
「姚……小姐。」程雪歌好不容易擺脫那些女人,千辛萬苦的來到姚子望身邊,本來習慣性要叫她姚子望的,但及時想起這裏是公眾場合,他允諾過絕不讓外人知道他與她之間的關係,於是很快改口。
姚子望看他一眼,點點頭。「稍等。」然後對康元道:「有空再聊,失陪了。」她當然知道程雪歌的到來會讓她霎時成為全場的注目焦點,不過她沒什么心情理會,將程雪歌領到較無人的一角,問他:
「沒帶清舞一起來嗎?」
「她說她要回美國去了。」程雪歌直接對她道。
姚子望細看他焦急的神色,猜測道:
「你的意思是,她要離開臺灣,不回來了?」
「她給我兩個選擇,一個是跟她回美國,一個是分手。」程雪歌不知道為什么一看到她,就想跟她講這件事,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對她說,希望她能提供他解決這件事的方法。她很厲害的,幾乎無所不能,也是不擇手段的,那她一定會有辦法的吧?
「你有沒有考慮跟她求婚?」這對患難鴛鴦歷經這么多年,也該修成正果了。
「我提了,可是她並不開心;她說不僅公司裏愈來愈沒她使得上力的的地方,連我的心也是了。我不懂她這是什么意思,我並沒有對不起她過,我只有她一個女朋友,也認定她是我的妻子,她是不是誤會什么了?」程雪歌忍不住耙了下頭發,將原本束好的長發都給耙散了。
姚子望不為所動的看著他。有這種傾城絕色的男朋友,也是件挺辛苦的事吧?不是說男人始終如一的忠實,就能讓身邊的女人永遠安心,必須承受的壓力是難以想象的。想得到程雪歌的女人,可不只是趙冠麗一人而已,每一個有機會與他共事的女人,總難免會帶著一絲絲美好的遐想,誰教他的光採始終不曾隨著年紀老大而消失?
「妳……要不要去勸勸清舞?或問問她,她的心結到底是什么?」
「她不肯跟你說?」
程雪歌無奈的點頭。
「這是你今晚來這裏的原因?」這么神通,居然知道她在這裏?
程雪歌一愣,搖頭,開始四下張望。
「不,我聽說日本東野集團的人會來這裏,所以特地過來。他們打算取得一塊土地,開發溫泉別墅,我手邊有幾筆土地想介紹給他們。」
「只是介紹?」姚子望眉頭一挑。
「如果可以,當然希望可以參與營建。」程雪歌揚起頭,滿是雄心地道。
「只是參與?」姚子望又以不置可否的聲音道。
程雪歌不悅了,以隱忍的聲音問:
「妳是什么意思?有話大可直說。」
「你為什么不自己建呢?」
自己建?動輒幾十億的工程,她怎么能說得這般輕松?
「妳是在尋我開心,還是真的覺得我們現在可以了?」程雪歌盯著她問。
「你何不自己判斷?」她眼角掃到趙冠麗大步走來的身影,決定盡快離他遠一點。「我要走了,你自己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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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閃避嫌疑,不讓世人知道她是「遠帆」一半股份老板的事實,這些年她與程雪歌之間的商業聯係常常靠著唐清舞的傳遞而順利進行。所以外人一直以為姚子望與唐清舞是私交非常好的朋友,反而沒人猜疑她與程雪歌之間的關係,更猜不到她就是一路扶持「遠帆」東山再起的幕後高手。
已經沒有家人的程雪歌,與家人都在美國的唐清舞,某種程度上都對姚子望有一種依賴。尤其唐清舞更是覺得她無所不能,覺得她手段高強,雖然行事風格冷酷,但並不陰險,是一個可靠的大姐姐--當然,她會這么想是因為吃過姚子望苦頭的人不是她。
這日,提早將公事忙完,姚子望約唐清舞出來晚餐,決定早早問個清楚,因為她個人對這件事情也感到相當的好奇,想知道這個小女生心底在想什么。
「清舞,為什么突然決定放棄了?」不是看不出來這些年唐清舞的勉強,不過姚子望覺得在苦盡甘來的現在,才想要分手,是件很奇怪的事。
「我也不想放棄……可是……姚姐,妳說,現在『遠帆 是不是已經發展到超越程伯父在世時的規模了?」
「是,而且以後還會更好。依我的判斷,五年內『遠帆 便可以申請股票上市了。」對如此亮眼的成績,姚子望個人非常滿意。尤其去年起「遠帆」另成立一間小公司叫「遠見投資」,這是她的私人戶頭,許多她該得的獲利都匯進這裏,由著她私下操盤進出國際期貨市場。這一兩年來,因為國際物價波動起伏大,投資有方,讓她賺了不少錢。當然,以後她還會賺到更多,因為程雪歌發誓總有一天會把她手上所有「遠帆」的持股都買回去。
那,可是得要花上好大一筆錢呢。
唐清舞勉強一笑,輕輕地道:
「我知道以後會更好,可是,現在這樣還不夠嗎?公司欠銀行的錢都還清了,也順利的營運著,雪歌也訓練了好幾個專業經理人來幫他忙,不會再有人說『遠帆 會倒閉的話了。他不是幫程伯父出一口氣了嗎?為什么他還要這么努力的工作?如果他不現在停下來,那么未來三十年,他也不可能停下來。我不喜歡他這樣,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工作上,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沒有盡頭的等。」
姚子望一愣,沒料到唐清舞的心結居然是這個。這,可比吃醋、誤會等等的事情要棘手多了。
「妳還愛他對吧?清舞。」
「我還愛……」可她最傾心的那個面貌已經不在了。
「妳不能連他現在的樣子也愛進去嗎?」
「我以為自己可以,但我怕……總有一天,我會因為太寂寞而恨他。我真的很寂寞,我很努力的想學會商場上的事,但就是學不來。當我發現我無法為了他談成一件生意而跟著高興時,我就知道我撐不住了。我想要平凡的生活,我想要與他有更多私人的生活,我不要他當成功的商人,我不要他總是在工作。這種事並不是結婚、生小孩就可以解決的,只有一個人在撐的家庭怎么可能會幸福?如果妳覺得我自私的話,那就自私吧,我沒有辦法了,我覺得夠了。」唐清舞掩面低泣。
自私?這世上誰不自私?姚子望沒安慰過人,所以只能將面紙備好,放進唐清舞手中。
「妳可以與程雪歌討論出兩個人都能接受的方式,重新調整你們的生活。」她提出建言。
「除非他離開商界。」
「他怎么放得開『遠帆 ?」真是孩子氣的話。
「姚姐,如果,如果我能說服雪歌放開『遠帆 ,那妳願不願意接手公司,讓雪歌沒有後顧之憂的離開?」突然,唐清舞抬起滿是淚水的臉蛋問著她。
姚子望沉吟著,沒有馬上回答。
「姚姐?」唐清舞像溺水者緊抓著浮木般,追問著她的回答。
「不要下這種賭注。」她輕聲警告。
然而唐清舞卻是什么也聽不進去了。
「姚姐,妳願意嗎?」
姚子望淡淡的笑了。「如果他放得了手,我會接得很高興。」
看著唐清舞眼中閃著希望,似乎認為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般,對她不斷道謝,她沒什么響應,只是低頭吃著自己的餐點。
他放得了手嗎?對現在的一切。
此時的程雪歌正像個好不容易把玩具玩上手的小孩,正要大展身手,挑戰自己,也挑戰別人,如此方興未艾的雄心,會為了愛情而將一切放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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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歌不是沒有努力要挽回這段感情的。
他沒有辦法在事業與愛情之間選邊站,但他可以暫時停下來,陪女友回美國散心,給彼此一個挽回的機會。就算臺灣這邊的事情千頭萬緒,每件事都十萬火急的在等著他裁決,而他並不願把這兩年來好不容易才打起的屬於自己的基礎,平白移交給姚子望--誰知道當他回來時,「遠帆」會不會全給她吞下肚去了?所以他寧願兩頭燒,白天陪女友,晚上回到飯店後就與公司員工視訊開會,討論進度。
他請了三個月的假,希望可以挽回女友的心,而且把婚事辦一辦,讓一切定案下來;承諾清舞以後不管再怎么忙,每年一定會陪她回美國度假一次,而且會盡量減少工作時間,不讓自己工作過度……
清舞是心軟的,在親友的勸慰、與程雪歌這些日子來無微不至的陪伴下,她的決心開始動搖,幾乎就要答應他的求婚,願意跟他回臺灣……可是一件意外的發生讓事情有了變化。
她的父親在學校發生意外,被一輛車子撞上,因是頭部先著地,送醫後一直昏迷不醒,極有可能從此成為植物人。
母親在她十歲時過世,父親是她僅剩的至親了,她要留下來照顧父親,不肯聽從程雪歌的話,將老人家送回臺灣治療;她認為美國的醫療水準才是父親需要的,於是她將原先的選擇題再度提出來--
要我或要工作;留在美國擁有幸福家庭,或回去臺灣成為企業家。
這一次再無轉圜餘地,逼程雪歌在愛情與事業間取舍。
程雪歌靜靜的看著淚眼漣漣的女友,再看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人家。在老人家身上,他彷佛看到了五年前父親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清舞、美國、她的父親;遠帆、臺灣、他的父親。
「我們不能互相照顧嗎?」他輕聲問,語氣微顫。
「我們現在根本照顧不了彼此。」
「真的沒有其它可能嗎?」
「分手吧,我好累了,你不要永遠都要我配合你。現在我爸這樣,請你讓我自私下去吧。」唐清舞好疲憊好無力,語氣開始不耐煩,有些生氣。她為他犧牲那么多年,為什么他就無法在她有難時等量回鎮?
分手……
程雪歌不知道能怎樣安慰她,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努力工作,為什么會成為清舞眼中不可原諒的分手理由。他也好累了,本來已經見到曙光的愛情,被唐父的病情打碎。這一個半月來,他幫著處理所有醫療事宜,安撫清舞的情緒。清舞一向是柔弱的、需要人呵護的,她對錢沒有概念,並不知道應用在她父親身上最好的醫療是得花很多錢的。
他曾打電話回臺灣請姚子望幫忙,除了請她匯來款項外,還請她打聽臺灣對植物人的照顧與復健情形,他希望可以就近照顧他們;而接下來的大筆開銷,更是他不能放下工作的理由。清舞怎么會以為只要他留下來,兩人就能幸福呢?如果沒有錢,如何能創造幸福?她希望他留在美國分擔她的憂傷,然而她並不明白,若沒有鉅額的金錢做支撐,她是沒有辦法純粹憂傷過日的。他已經被現實磨得很實際了,可是清舞卻還是跟以前一樣天真。
所以,他沒有答應留下來,沒有同意分手。在回臺灣那天,他來到醫院,清舞不肯見他,堅持認為兩人已經分手,氣他居然在她最需要他時離去,為了工作離她而去。
他只能遠遠看她一眼,嘆了口氣,去找了唐父的主治醫師,也去找了院長,商討以後的匯款事宜,並懇求他們務必要讓唐父醒過來,無論要花多少錢都沒關係。
然後,他回臺灣了,非常努力工作,非常努力賺錢,希望清舞唯一的親人可以醒來;不管清舞還當不當他是男朋友,他都希望她快樂,希望她的家人都平安。並希望,兩人還有重新來過的一天。
第六章 危傾
唐清舞沒有回來,她嫁人了,在一年前,嫁給了幫她父親做復健的醫師。
唐父在昏迷半年後幸運的醒過來,院方為她請來最年輕優秀的復健師;那名醫師很快的幫助唐父站起來,並恢復身體機能。在復健期間,更是以無微不至的溫柔擄獲了唐清舞的芳心。
今天,程雪歌收到美國的來信,是一張邀請函,裏頭有一封長信,還有一張嬰兒照片。那是清舞的孩子,一個漂亮極了的混血兒,即將滿月。她寫信來邀請他去參加彌月之喜,聽說姚子望那邊也收到一張。
長信的內容,程雪歌沒有詳看,大約是說她現在才知道他幫了她多少忙,那筆鉅額的醫療費用,她會慢慢還給他的,非常感謝他等等……
愛情這東西,就算曾經刻骨銘心,也會被遺忘在下一個眨眼間。
叩叩!
有人輕敲他敞開的辦公室門板。
程雪歌懶懶的看將過去,有點意外出現的人是姚子望。這七年來,為了避嫌,她幾乎是不曾踏進「遠帆」的。
這個姚子望,與她共事七年,對她的感覺依然是討厭但不得不佩服那種。她太獨善其身,太冷酷,所以他猜她是沒有朋友的,連親密一些的工作同仁也沒有,因為她根本除了自己以外,誰也不信任。
雖然姚子望是程雪歌工作上的師父,但程雪歌在公事方面的處理風格,並不完全承襲她的行為模式。相較於她的獨來獨往、不輕易信任人,程雪歌是個有親和力的上司,他對一手訓練出來的下屬會賦予完全的信任,並真誠的多加照顧。這些年來,那些人不只是他得力的助手,更是他真心往來的好朋友。成為一個商人後,他性格改變很多,會斤斤計較,會謹慎小心,會算計;但有些特質永遠不會改變。他仍是一個溫厚的男人,並極願意把這一面在工作夥伴面前展現。
這一點,他與姚子望永遠不會相同。姚子望無法與她的工作團隊營造出這種工作情誼,她的世界太冰冷,她努力讓金錢權勢不斷累積,因為這會令她安心,卻無法令她快樂。但那又怎樣?快樂這東西,反正她從來不需要。
「怎么來了?」程雪歌問著。
「代表『姚氏 來跟你談一件代銷案。」姚子望緩緩走近他,暗自打量他的氣色,是有些委靡,但還沒到藉酒澆愁的地步。
「怎好讓業主親自上門來談,應該我們過去的。」程雪歌站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向一旁的小會客區,那裏有特別辟出來的小茶水間,飲料點心一應俱全。他常在這裏與工作夥伴沒日沒夜的開會研商公事,這個設計,為大家帶來方便。
「要喝什么?」他站在小吧臺裏問。
姚子望還是在打量他,緩緩的走過去,靠坐在吧臺椅上,隨口道:
「有現榨果汁嗎?」
「香蕉牛奶可以嗎?」他將不知何時垂散的長發抓整成一束,這才想到要找發束,卻一時找不著放哪裏。
「喏。」她將脖子上裝飾用的絲巾抽下來給他。「就香蕉牛奶吧。」
程雪歌點頭接過,很快將長發扎好,這才開始動手打果汁。
在果汁機轟轟轟的低咆中,兩人有片刻的靜默。
「傷心嗎?」在果汁機停止運轉的一瞬,她問出口。
程雪歌沒有裝作沒聽見,但也一時不知該如何響應。她這算是極之罕見的關心吧?雖然隱隱猜測著她真正的來意是為了安慰,可是這實在不符合她的風格。畢竟冷嘲熱諷才是她的強項,她這人,全身上下沒有一顆溫暖的細胞。
「為什么要傷心?真正傷心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年前接到喜帖,那才叫真正的震撼。雖然一直知道唐清舞身邊追求者不斷,但他卻認為無論如何,兩人還是會共同走完這一生的,清舞只是需要時間想清楚而已。然而,當她跟他說她要結婚時,他猶自不信,直到喜帖寄來,才不得不相信他與清舞之間是真正結束了,沒有所謂的以後了……
「一年前妳沒來安慰我,為什么今天卻突然覺得需要來看看我?」他問。
姚子望接過香甜的果汁,在喝之前回答他:
「上次沒來,大概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哭得太凄慘的樣子吧。」
「誰哭了!」他橫她一眼。「我只是爛醉而已。別忘了那一箱水果酒是誰請人送來的。」
「是我。」姚子望笑笑的招認。「我只是沒想到你真的把那些酒喝完了,明明是不會喝酒的人。聽說你從此更加下定決心,這輩子要滴酒不沾。」
「那這次呢,妳打算送來什么?」這女人永遠讓他又氣又不得不佩服。雖然很不喜歡,但也只能乖乖接受她奇詭的安慰人手段。
「這個。」她從公文包裏抽出一疊文件,放在吧臺上。
程雪歌拿過看著,只看到標頭,他臉色立即一變!
「妳這是什么意思?」
「把該你的四成股份還給你。」她聲音平平淡淡。
「為什么?妳知道我現在並沒有錢可以將妳的持股買回來。」
「二年前,你為了幫清舞的父親支付龐大的醫療費用,將好不容易從我手中買回去的四成『遠帆 股份又賣回給我以籌措現金。這兩年拮據的生活也夠你苦了,身為你的合夥人,怎么忍心讓你再這樣過著貧困交加的生活呢?」
程雪歌一點也不信她。
「姚子望,妳當我今天第一天認識妳?有什么目的妳就直說吧。給我四成持股,是為了想得到什么回報?」以目前「遠帆」的發展情況來說,那四成股份代表的可是相當鉅額的一筆金錢,更別說「遠帆」在他的努力下,如今旗下七個事業體都蒸蒸日上中,前途無比看好。大利當前,沒有往外推的理由。
他敢大言不慚的說:姚子望當年決定投資他與「遠帆」,肯定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劃算的一筆大生意。
姚子望聽他這么說,唇邊還是在笑,喝入嘴裏的香甜卻不知為什么的嘗到一絲絲澀味,幸好很快被其它味道掩蓋掉;她最討厭苦澀的味道了。
「我知道日本『東野集團 的少東很賞識你,你跟他頗有私交,我要你幫我取得他們新款跑車的臺灣代理權。」
「不可能。東野集團打算自行在臺灣設分公司,並不打算讓人代理。」果然這女人的便宜是不好佔的,目前車市最炙手可熱的新車款就屬東野汽車了,一旦握有代理權,便代表著源源不絕的獲利。
「所以,若你能談成,這四成股份就是我給你的酬傭。」
程雪歌深吸了一口氣,沒有馬上答應或拒絕,決定好好想一想。臉上不願透露出對這件事的看法,讓她察覺到分毫。只笑笑的道:
「妳不是特地拿這個來安慰我受傷的心的嗎?」
「我是啊。」她回答得很理直氣壯。「當年你選擇工作,放棄愛情;而今,當然就只有工作,才是你真正的安慰。我拿了一份最具挑戰性的工作來安慰你了不是?」
程雪歌無言以對,最後有些嘆氣的問著:
「像妳這樣一定很好吧?」
「什么意思?」她不解。
「妳理性,冷血,嘲弄,人世間種種屬於柔軟的感情,都不在妳的眼內,也不在妳心底,所以妳可以活得這么堅強、這么自我,從來不用怕會傷到人,也不會受傷。」
姚子望沒有說話,靜靜的喝完杯中最後一口果汁,閉上眼吞咽。
「可是,我不希望有一天變成像妳這樣。」他道。
「你永遠不會成為我這樣。」她以嘲弄的口吻說著:「你沒有我這種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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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望,妳可回來了!」一個月固定要回家聚會一次,每個女兒女婿都只會來早,不敢來晚。只有那個年紀三十有三,卻依然雲英未嫁的姚子望敢遲到,常常回來時,不是家人已經開飯,就是已經用完飯。今天,晚飯已經進行到飯後水果了,她才進門。一進門,便聽到大姊姚子待以揚高的聲音向所有人宣告大牌的四小姐終於回來了。
子待、子萊、子盼、子望,是姚萬傳四個女兒的名字,而從這些名字裏,很輕易可以看出對兒子的渴盼之心。理所當然的,那個足足小了姚子望十歲的姚匯恩的出生,因為帶了根把,才讓姚萬傳有當了父親的實質喜悅感。
「妳怎么又遲到了?」與姚子望比較交好的老三姚子盼,悄悄問著入座的妹妹,並偷覷著桌首臉色不佳的父親。
「我去『遠帆 談代銷案。父親想將墾丁那塊地處分掉,我們開發部一致同意交給『遠帆 是不錯的選擇。」
「談成了?」桌首的老人終於出聲問,語氣裏滿是不以為然。身為業主,居然自降身分去找中介商談,那小小的「遠帆」好大的架子!然而這些年來,那間芝麻綠豆大小的公司,代銷房地產的業績之輝煌,卻是連他這個企業大老也不能忽視的。
「還沒有。因為我方希望這個案子可以由程雪歌本人親自主持,可是他個人的行程已排到四個月後……」
「多給點錢,還怕他擺譜?還有,他不是妳的朋友嗎?妳都出面了,他還不賣妳這個面子?妳的手腕就這么一點點?」姚萬傳嚴厲的質問。
姚母有點好奇的問道:
「子望,商場上一直在傳妳是程雪歌的好朋友,可也沒見妳跟他出雙入對過,妳跟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她是個熱中於社交的富貴太太,平日不理什么國家大事,就愛在夫人幫裏談一些名流八卦,那個俊美得不得了的程雪歌當然是她們幾乎天天都會談起的話題。
「媽,妳不了解啦,子望跟程雪歌的交情是來自程雪歌的前女友,其實她跟程雪歌根本沒那么好,只有趙冠麗那個女人才會誤會子望對程雪歌很有影響力,結果把希望放在子望身上,才會到現在都三十七歲了,還沒把程雪歌抓來當丈夫。」老二姚子萊與趙冠麗同年,兩人又曾同學六年過,吃過那個大小姐不少暗虧,所以語氣裏滿是幸災樂禍。
「如果子望爭氣點,把程雪歌抓來當丈夫的話,那趙冠麗一定會氣瘋。」姚子盼突發奇想的說道。
「不可能!憑子望那點姿色,站在程雪歌身邊能看嗎?不要糟蹋人家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姚子待尖刻地反駁。
「砰!」姚萬傳不悅的一掌拍在桌子上,當下滅了所有的八卦話題,餐桌上回復一片肅殺的沉靜。
大部分的人都在這種沉重的壓力下將頭垂得低低的,沒被這股氣勢影響到的,就只有姚子望以及那個被姚萬傳寵溺上天的姚匯恩。今年二十三歲的姚匯恩如今正在日本讀研究所,過幾年就要被丟到更遠的美國繼續深造,一點也沒有身為繼承人的自覺,成日吃喝玩樂,沒什么事業野心,因為還是學生,姚萬傳也由著他。雖然是家中最小的,但說話最有份量,當然也就不怕父親。所以在這種時刻,也只有他還敢興致勃勃的追問八卦--
「四姊,聽說程雪歌目前沒有女朋友,妳這么厲害,一定可以把到他。怎樣?把到了沒有?」
姚子望淡淡一笑,沒怎么理會他。對父親道:
「我會讓程雪歌接下這個案子,一定會要他在這三個月之內把時間挪出來。」
「最好是這樣。不然我還以為妳除了算計自家公司很行之外,其它事都沒有辦法。」姚萬傳至今還不能原諒她六年前將「皇昕集團」的資金引進「姚氏」,如今更有坐大的態勢,手中持股愈來愈多,可以對「姚氏」的決策進行幹預。他當然知道這是女兒對他的報復,報復他這些年來對她的壓制。
所有的孩子裏,就這個女兒心機最深沉,手段也最陰狠,居然連引狼入室這種事都敢做。這些年來,姚萬傳對她愈來愈提防,少不了她,卻又壓制不了她。她能力強到像是可以二十四小時都不用睡覺,腦筋永遠都在動,無盡的公事壓垮不了她,不管工作再怎么繁重,她都還挪得出心思去興風作浪,挑撥公司裏小心翼翼維持著平衡的派係對立關係,從中得到自己的利益。
他還能再壓制她幾年?兒子太稚嫩,至少要等到他三十歲才能接班;接班之後,他需要能力強的人輔佐……要不是為了這些苦心考量,他早一把將她鏟除掉,讓她從此在商界消失,不重用她,也不讓她為人所用。可惜手邊沒有比她更出色的人才……
姚萬傳對這個女兒既提防又痛恨,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駕馭不了她。
他已經六十三歲了,縱使對事業還是雄心萬丈,但身體機能的老化,常常讓他感到疲憊且力不從心。而她,姚子望,一個已經三十三歲的女人,她曾經感覺到累嗎?姚萬傳盯著她沉靜冷淡的眼,卻發現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她有累的時候嗎?
只要是人,誰不會累?
吃完那頓不愉快的飯,她拒絕姊姊們的挽留,不願留在大宅過夜,不願滿足她們對八卦的渴望,開車回自己的公寓。
她現在在「姚氏」的職位是開發部經理,然而她要處理的事情遠遠大過這個職位該做的,任何一件不可能的任務,都會在董事長的授意下,被送來她這裏。那些工作她都得完成,若完成不了,減薪還是小事,連續好幾星期在所有主管面前被姚萬傳護罵羞辱更是家常便飯。
沒有分紅,只有月薪。她的月薪由當初的七萬元,增為現在的十萬元。她的下屬每年領到的錢至少是她的三倍以上。姚萬傳將她當作最廉價的勞工驅策,竟還敢憤怒的說她對公司不夠效忠,真是天下間最大的笑話。
如果當年沒有押注在程雪歌身上,如今她的生活會是什么慘樣是可以想象的。現在的她,非常有錢,所以可以不受姚萬傳控制,不必對父親搖尾乞憐,認命為他賣命。
有錢沒錢與快樂不快樂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對她來說,有錢有勢,是唯一能讓她呼吸到自由空氣的方法。
她住的這間公寓,登記在父親名下。當年她將「皇昕」的資金引進「姚氏」時,父親曾震怒的將她掃地出門,連公寓都不讓她住。直到她在飯店住了三個月後,父親見她沒有回來乞求原諒,怕她另有他圖,更怕她為「皇昕」所延攬,於是派母親來接她,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她又住回來這裏。
感情這東西,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即便是親情。她早就看得很淡了,更別說愛情了。以前與康元交往,也不像在談愛情……至少跟程雪歌他們相比,真的不能說是愛情,比較像是在婚姻市場裏挑精撿肥,各取所需而已。
程雪歌是個很重情的人,所以他可以在知道唐清舞嫁別人後,還持續不斷的匯錢過去,支付唐父的醫療費用。他對唐清舞用情很深,照顧得很周到;以前看他們小情侶相處時,她會很訝異世上原來有這種很純粹的愛情。站在一邊看著,心底不無欣羨,但她知道這種感情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她沒有情,她把人世間各種情分都看得很淡,寧願一切用金錢來衡量。每個人都有他自己適合的生活方式,她對自己尤其了解。她的世界會有很多很多的錢,會有很多很多的成功,因為她這輩子就只努力這一項。她也把趙冠麗看得很清楚--她永遠不會得到程雪歌,就像她今生注定是個金融界女王一樣,都是鐵的事實。趙冠麗唯一的問題就是勘不破她的偶像迷思。像她們這種女人,怎么會充滿夢幻的去期待得到美好愛情呢?
想起來就好荒謬。
洗完澡,已經是淩晨一點,尚無睡意,於是她打開計算機又開始工作起來。可以想見未來三十年,她的日子還是會這么過……不,還是有一些些不同。再過五年,她將搬離這裏,她將會擁有自己的豪宅。她現在手邊的錢用來買三四幢宅子都不是問題,然而現在還不是把一切攤開的時候。「遠帆」還沒變成大企業,程雪歌還沒站得穩到足以與任何一個大財團比肩,所以她現在不能躁動。
五年,只要再五年,她會離開「姚氏」,她會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的房子、自己卓越的成就,從此不必再躲躲藏藏。
放置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乍揚的聲音讓她微微受驚了下,想不透這個時間誰會打電話來。看了下來電顯示,居然是程雪歌,她馬上接起
「我是姚子望。」
「姚子望,很抱歉這么晚還打擾妳。」電話那頭的噪聲很多,亂哄哄的。
「你怎么了?」她隱約覺得程雪歌的聲音有點虛弱。
「我現在人在醫院,身上證件都丟失了,可不可以請妳過來一下?」
「我馬上過去。」她臉色一凝,沒有多問,很冷靜的問了醫院地址後,立刻抓起皮包趕過去。
說是冷靜,其實也不盡然,因為姚子望沒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家居服,那是她永遠不可能會穿出門的打扮,更別說她腳上套的是一雙休閒懶人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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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歌遇襲了。
他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十一點,直到覺得肚子餓了,才決定今天到此為止,可以休息了。開著車齡已有十年的老奔馳,正想沿路找間餐廳隨便吃點東西時,突然就被兩輛車子前後包夾,將他的車擠撞到路邊,接著就是一陣混亂的打鬥。程雪歌身上挂了點彩,不算有大礙,比較嚴重的是他的公文包被搶走了,警方將這件案子列為臨時起意的搶劫。
「我不知道妳連警方都熟。」終於躺回自己的床上,程雪歌忍受著麻醉藥退去後,傷口傳來的一陣陣抽疼。
姚子望看他臉上都是汗水,只遲疑了一秒,便從浴室裏拿出溼毛巾,以不熟練的手勢幫他拭汗。
他兩臂都有刀痕,幸好劃得不深,但也都各縫了十幾針;身上更有大大小小的擦傷與瘀青,連他那張俊美到讓人驚嘆失神的臉也被青青紫紫的色調給毀容了。
「你現在是名人,這種消息最好不要傳開來。」幸好這個轄區的警官是她認得的人,可以壓下這件事,不讓嗜血的媒體知曉。
「妳認為這件事只是單純的搶劫?」程雪歌問。
「怎么可能。」她冷笑。
任何一種可以賺錢的行業,都會有人眼紅想分一杯羹,在營建業尤是,更別說這些年「遠帆」涉足了法拍屋業了,這條路不會那么好走的。如果你還經營得有聲有色,那就一定有人會想盡辦法找你麻煩。
程雪歌不是沒接過恐嚇信、恐嚇電話什么的,也曾經有人惡意的到門市鬧事、砸店,但他從不屈服於這些暴力恐嚇;後來隨著他的事業愈做愈大,拍賣第一把能手的大名遠揚,他能在低迷到谷底的房地產界中殺出一條血路的能力,教那些明裏暗裏曾與他為難的人,不得不回頭找他幫忙,雙方互得其利。
程雪歌定定的看著姚子望的臉,問道:
「妳想做什么?」
「我會做什么?不就配合警方、相信警方的辦案能力,其它還能怎樣?」姚子望隨口打發他,因為忙著思索一些事情,沒注意到程雪歌的探索眼神。
「這幾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程雪歌緩緩說著。
「哦?」還是隨口漫應。
「當年那些暴力恐嚇,並不可能因為我報警或不予理會就平空消失,更別說後來還上門找我談合作案,要我幫他們的土地規畫代銷事宜。天下問沒有這么便宜的事。以前我天真的以為一切只是幸運,現在想想,根本不可能會有那樣的事。」
姚子望的表情難得的出現錯愕,她拉回思緒,謹慎的看著他。
「你想說什么?」
「妳認得很多三教九流的人吧?」一直聽聞過姚子望在談生意時,會隨著客戶的喜好去聲色場所談,面對一堆上空裸女也能面不改色,讓人對她的性向有著猜疑。
「那又怎樣?」
「我很好奇,妳是怎么讓那些人買妳的帳的?」絕對不可能是友情。
姚子望輕聲嗤笑。「怎么?你想開始學我收買人心的方法了嗎?」
收買?程雪歌眼睛一亮!
「我知道了,妳給他們利益!可能是代操期貨,可能是報股市明牌,讓他們賺到錢,讓他們少不了妳,盡可能的給妳所有方便。」
「你也想這樣嗎?學著去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廝混?學著抽煙、喝酒、嚼檳榔?」
「妳做過嗎?嚼檳榔?」程雪歌有些傻眼的問,呆呆望著她一口整齊潔白的牙。
「我做過。」她以乎淡的語氣說著,教人聽不出是真是假。
「那是……什么味道?」
「你問我是什么味道?」笑望他一張精採的臉,非常的不帥,而且還傻傻的,一點也沒有平日的精明防備。看著看著,不知哪來的鬼迷心竅,竟讓她做了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事--她,低頭吻了他。
在他這輩子最不帥的時候,吻了他。
大概,也只有在他這么不帥、這么狼狽的時候,她才會有吻他的勇氣。
既然都吻了……
一不做二不休地,她伸出舌頭探進他錯愕的唇間。從來不喜與人相濡以沬的人,卻在此刻無比渴望嘗到他嘴裏的味道……苦苦的,因為剛才吃了藥。她討厭苦,卻不肯離開,直到被竊吻的他終於回神,輕輕推著她的肩膀,她才離開他的唇。
兩人對望著。被侵犯的人一臉尷尬,而侵犯者卻是表情嚴肅。
望了許久,還是她先說話了。
「你好好休息,這事我會處理。」說完就要定人,當那件插曲從來沒發生過似的。
「妳就這么看不起我?認為我無法處理自己的事?!」程雪歌口氣含怒,不知氣的是哪一樁。
「我們是合夥人,我負責擺平所有麻煩,而你,負責賺錢。」她背對他,打算回家了。
「妳認為所有事情都可以由著妳隨心所欲?」程雪歌忍著痛下床來,一把抓住她,不讓她順利脫逃。是的,脫逃,她的背影雖然看起來很穩重,但他就是覺得她急著想逃出這裏。也許,是為了剛才那個吻?
可,直到抓住她,程雪歌這才發現她的衣著打扮回異於平常--頭發沒有以發膠梳得一絲不茍,它們是披散在肩上的;身上穿的也不是筆挺的套裝,而是居家的寬松連身裙;她臉上甚至連口紅的顏色都沒有,整個人素凈得……就像個平凡至極的女人,絲毫聞不出女強人的味道。
順著他詫異的眼光,姚子望這才意識到自己穿了什么出門。這種不得體的衣著讓向來沉穩的她,也開始不自在起來,開口道:
「放開我,我要回家了。」
「已經四點了,妳可以留下來好好休息,天亮再回去。」他低頭看著她踩在原木地板上的白皙腳丫,心中揚起一抹好稀奇的感覺。認識她七年,看遍了她冷酷、譏嘲、算計的面貌,幾乎要忘了她是個女人的事實。對他而言,姚子望是個不具性別意義的人,他永遠只想超越她,一心只想要比她厲害。
可她,確確實實是一個女人。
「我留下來對你沒什么幫助。」姚子望力持平靜的告訴他:「我不會煮飯、不會照顧人。」
程雪歌一言不發的將她往客房帶去,心中想著:她總是這樣嗎?只以實利的觀點去衡量人與人之間往來的用處,就像如果她現在會留下來,就一定是因為認為派得上用場,而不去考慮自己累不累,或他擔心她獨自一人三更半夜回家,可能會遭遇到不測的問題。
她,居然是一個沒為自己想過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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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望很愛賺錢、很重視權勢,但她確實從來不曾好好的照顧過自己。
她慣常挂在唇邊的嘲弄,不只針對別人,也是對自己。是什么教她長成這樣的人?
她是富家千金,她是「姚氏」最厲害的經理人,她的人生一帆風順,要什么有什么,一顆聰明機巧的腦袋更讓她縱橫商場,教人不敢小覷。那么,為什么她沒變成像趙冠麗那樣唯我獨尊的人,而是變成這樣--把自己視為無物?
那一吻之後,兩人都有些變了,尤其對程雪歌而言,這轉變更是讓他適應不良。面對她時,再也沒有辦法回到當初一心只想贏過她的心情,變得復雜許多。忍不住去研究起她這個人,愈研究,愈發現她對自己很不好……或者說,從不知道該怎么善待自己。這不是說穿著最知名的華服、戴著最名貴的首飾,就叫善待。沒讓自己真心笑過、得意過,就不叫善待。
程雪歌說不上來那是什么,又該怎么明確說出那種不對勁的感覺。總而言之,他就是覺得她根本從未善待過自己。
私底下的她,到底是怎樣過日子的呢?她與家人又是怎樣的相處模式?
後來,在某日,程雪歌與客戶餐敘的法國餐廳裏意外看到了姚子望與家人相處的模樣,並為之詫異不已。
為著,即使是跟最親近的家人相處,姚子望還是只有一抹冰冷的笑,挂在她淡漠的臉上。那表情,就跟與客戶周旋時沒兩樣;那距離,彷佛隔了天涯海角般的遙遠。
相較之下,程雪歌見過的姚子望,比別人多上更多。
而她,甚至傾身吻了他。
她,為什么會在那一夜吻他?
程雪歌發現自己漸漸的好奇起這個答案。
愈來愈好奇。
第七章 取暖
是她把程雪歌塑造成這個形象的,一個俊美、優雅、正面、氣質幹幹凈凈的商場名人。他天生有陽光的特質,就不該沾染上陰暗污濁;任何需要跟牛鬼蛇神打交道的事,她會一肩扛下,也自信有本事可以扛下。
透過一些黑道的關係進行調查,知道了十天前襲擊程雪歌的人馬是一群法拍屋蟑螂;不是什么上得了臺面的角色,但即使是小混混,若存心鬧事,也是能教人不勝其擾的。程雪歌做事一向有著正直的脾氣,向來不與惡勢力妥協,也不願花小錢來驅趕那些強佔法拍屋、好藉以勒索新屋主的法拍蟑螂。
她打算花一點錢擺平這件事。當然,不是給那些潑皮錢,而是以牙還牙,讓他們得到痛不欲生的教訓。除了這件事可以馬上進行完成外,她還有另一個計畫,用以確保日後程雪歌不再遭遇到這種事情……
「你為什么會在這裏?」
她很少這么早下班,才七點,就要離開「姚氏」。還沒走出公司大廳,就被程雪歌的來電驚嚇到,因為他的車子已經停在門外,打算接送她到任何她打算去的地方。居然料事如神的知道她今天會提早走,也似乎知道她有個特別的約會正要趕去……怎么可能?
此刻她人已經在程雪歌的車上,卻還是沒想明白他為什么會出現。
程雪歌也不跟她迂回,直接問道:
「我知道妳已經查到了那天打我的人是誰。接下來,妳打算做什么?」
「我不是叫你不要管這件事了嗎?還有,為什么你會知道?」
「今年年中,公司成立了一個新部門,叫安檢部,妳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說接下來五年,打算自行建造大型休閒公寓,所以才成立安檢部,徵聘各類型土木工程技師進來,為建造品質以及工地安全把關。」身為「遠帆」幕後的大老板,雖然她大量放權讓程雪歌自行發展公司,但有關公司內部的異動情況,她還是了若指掌的。
「妳以為安檢部裏的保全組是做什么的?只是巡巡工地、防止建材被偷走而已嗎?」程雪歌有些得意的笑著,像是頑皮的小孩正在炫耀他神秘厲害的玩具。
姚子望錯愕的表情百年難得一見。
「你成立了一個私人徵信社?」這是她接下來打算幫他做的事,沒想到他居然先做了。
「那是信息組的工作。」信息組的工作當然不只是搜集各方法拍、銀拍屋的信息而已。
「那保全組的工作內容是?」其實心底已經有數。
「那又細分出好幾個類別了。」程雪歌聳聳肩。
「我想其中一項工作應該是--監視每一個你想監視的人吧。」這也就解開了程雪歌為什么會出現在這裏的謎題了。
「我知道妳今天晚上跟『天虎堂 的堂主約在『華池酒店 見面。」
「怎么?沒去過酒店,所以也想跟我一道去,好見見世面?那你今天有福了,這家酒店以上空聞名,什么尺寸你都會見識到。」姚子望打趣地道。知道既然他把所有公事都丟開前來這裏,就不會由著她一人去酒店,於是也就省了勸他回去的話。
「我對那種聲色場所沒興趣,我唯一感興趣的是,妳想與那個人談什么?」
「你認為我會談什么?」她腦中已經在思索多了一個程雪歌的場合,她要怎么與對方談判;再有,既然程雪歌已經成立了保全部,那么她就無須對「天虎堂」提出幫他們規畫成立保全公司的計畫了。這是她今天約人見面的主要原因。
「妳想找人報復是嗎?」程雪歌猜測著。對於姚子望,他是知道的,她從不讓人欺到她頭上,若是吃了虧,定會加倍回報。
「怎么會。」她笑。
「妳會。」經過七年的商場歷練,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超好騙的單純男生,如果她還這么以為的話,將會是件很危險的事,那代表她敏銳的觀察力正在退化中。
姚子望轉頭看著他好看的側面。
「你該明白這是我不想讓你知道太多的意思。」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請妳不要擅自插手我的事情呢?」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栽培起來的搖錢樹。」她哼。
程雪歌努力壓下惱意。這個女人永遠有辦法在一秒內挑起他的火氣,讓他絕佳的好修養立即破功。
「妳就是不相信我有處理的能力是吧?妳以為妳可以保護我到什么時候?五年?十年?一輩子?」她以為她一輩子都可以在他面前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
「你別妄想了,我可不是你的老媽子。」她冷酷的說:「等你對我沒有利用價值了,到時你被人打死都不關我的事。」
「至少妳會幫我收屍吧,我想。」程雪歌這么回答她。
姚子望被他這種似是賴皮又似不在乎的口氣給弄得怔忡了下。以為他曾發火的,然而他卻這么回答,害她滿腹更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程雪歌接著語重心長地道:
「我沒有那么天真,以為這一行可以完全做得清清白白,永遠不必與黑道往來周旋。偶爾打交道無可厚非,但太過深入往來對妳不會有好處的,尤其最好不要有求於他們,寧願給他們順水人情,也不要欠他們情分。」
這小子以為他懂的比她還多嗎?居然在跟她說教?!姚子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
「我相信這些妳都懂,那么,為什么妳還要找他們去對那些法拍蟑螂以暴制暴呢?妳不擔心這會成為以後他們威脅妳的把柄嗎?妳是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禁不起身敗名裂的威脅……還是妳根本不在乎?」
好吧,他果然是知道她的打算。相處的七年問,這個學習能力很強的徒弟對她的觀察就像對商場的觀察一樣仔細與敏銳,所以猜得出來她處理事情的手段。很厲害嘛,即使是她的父親,都沒辦法這么了解她。
「你管得太多了。」她語氣冷淡。
「彼此彼此,姚小姐。」
姚子望見酒店已遠遠在望,對他道:「如果你想跟我一齊進去,就得承諾進去後,一切都聽我的。」
「可以,交換條件是妳不可以向他們要求幫忙。」
「這是威脅?」姚子望挑起眉。
「妳可以這么想沒關係。」他笑,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簡直是姚子望的翻版。
她定定的看他,也笑了。
「好,我不會提,一個字都不提。」
程雪歌得到了她的承諾,但不知道為什么,竟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得到她的妥協,就算她滿口答應,也一定會做到她所說的。可,為什么他還是覺得……姚子望想做的事,沒有人擋得了她?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疏失掉了?他講的話、對她索求的條件,是不是有漏洞,讓她依舊可以為所欲為?她以暴制暴的決心仍然會被貫徹到底?
兩人踏進金碧輝煌的酒店時,程雪歌還在苦思自己的話是哪裏出現了盲點,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對了,不然姚子望不會是那種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可惜的是他一直沒有想出來,直到面對「天虎堂」的老大,三個人在一群上空小姐的起哄下飲酒作樂了三個小時。在這段難熬的時間裏,程雪歌不斷撥開不時偎過來的乳波臀浪,以及每張企圖竊吻的紅唇。手忙腳亂之餘,還是努力振作精神聽著姚子望與那名老大的談話內容。姚子望果然如她所承諾的,一個字也沒提要請人幫忙去教訓那些人的事。
這是程雪歌第一次見識到姚子望與人談生意時的面貌。商場上都傳說姚子望雖然出身高貴,但談起生意來可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能把任何一種類型的客戶都治得服服貼貼。程雪歌今天可算是大開眼界了。
就見姚子望與那名黑道老大,以非常享受的表情讓那些上空女郎在自己身上磨蹭,兩人各自抓著一瓶XO在尬酒,不是對著海碗丟骰子比點數,就是喊酒拳,輸的人就要幹掉一瓶。她看起來就像是個天生泡在酒店的大姐頭,國語、臺語交雜的講話方式,更是讓那名老大龍心大悅,兩人煙來酒去,像是有過命的交情。
在這期間,那名老大當然無法對這個令全酒店小姐都拚了命想巴過去偷摸偷吻一下的超級美男子視而不見,忍不住對姚子望道:
「姚仔,妳的男人很乖嘛,這么多女人倒貼他,他卒仔的一點也不敢偷摸,也難怪妳惜命命,就不知道他背著妳時會不會偷吃了。」
「他可以偷吃沒關係呀,誰叫我愛他嘛!」姚子望哈哈笑的說著。
「妳有這么大方?真正看不出來。」幫派老大完全不信。
「我很大方呀,他長得這么煙島,我怎么舍得對他怎樣。要是他偷吃了,被女人上了,頂多就是請劉大仔幫我去把那些野女人斷手斷腳就好了。」她仰頭喝完一瓶酒,「砰」地一聲丟在桌上,不知是醉茫了還是真的生氣了,她推開兩邊的女人,搖搖晃晃的走到程雪歌面前,冷冷的對圍在他身邊的女人們喝斥著:「還不滾開!摸夠了沒有!幹!」
三四個女人很機靈的快速閃開,但還是有兩個比較白目的公主依舊不肯離去,結果被姚子望一腳一個踹開。清場完後,她將呆愣住的程雪歌一把拉起來。
「好,今晚你也玩夠了,回家了,老娘醉了。」將身體的重量全放在他身上,她從公文包裏掏出好幾疊千元鈔,像在丟冥紙似的,將其中一疊拆開四下亂撒,當作這些上空女郎的小費。剩下的放在「天虎堂」老大面前。「劉大仔,我不行了,你自個兒好好玩,小妹還有個男人要料理,再見了。」
「天虎堂」老大笑得見牙不見眼,覺得這個女人真的是太上道了。毫不客氣的將那一大把錢掃進自己的手提包裏,才左擁右抱的對她道:
「姚仔,妳不走黑道真的是太可惜了。嘖嘖,看妳這種狠勁,還有這種出手的氣勢,難怪沒人想跟妳作對。」
「大仔,你在說什么呀?我只是個弱女子而已。」
「哈哈哈!好,弱女子,妳就回去睡男人吧,一切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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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姚子望抱著馬桶狂吐。
如果可以,她希望沒有人看到她這么狼狽的一面,尤其不要讓程雪歌看見。但是程雪歌並不願被她打發掉,送她回住處後,堅持扶她上樓來。
「妳一定要這樣糟蹋自己嗎?」送上冰涼的毛巾,蹲在一旁細心照顧她的程雪歌忍不住輕聲責備著。
「我只要吐完就沒事了。」她的酒量不錯,就算喝成爛泥一團,也只要吐一吐就能清醒大半。發酒瘋這種事,從來沒在她身上發生過。將馬桶裏的穢物衝掉,並對他道:「你該回去了。」
「看來妳是清醒了。」程雪歌打量她蒼白的臉、布滿血絲的眼。「那么妳可不可以為我解惑一下,那個黑道老大為什么會說「一切包在我身上」這種話?你們達成了什么協議?」
「從頭到尾你都在場,我與劉老大除了喝酒外,什么協議也沒談,你是知道的。」覺得胃裏再無東西可吐後,她努力要站起來,卻一點力氣也使不出。
程雪歌雙手箝住她腋下,輕易將她提起。
「我要刷牙。」她受不了滿口的酒臭與嘔吐的味道。
他依言扶她到洗手臺前,非常服務到家的幫她把牙膏擠好、漱口杯的水裝滿。她接過牙刷,沉默而緩慢的刷起牙,並努力忽視他筆挺的身軀正貼在她身後、兩人之間幾乎沒有距離的事實。直到刷牙洗臉完畢,程雪歌將她扶回床上,兩人的距離才又拉開,回到應有的生疏尺度。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她又是一個喝酒過度到全身使不出力氣反抗的女人,如果照一般社會寫實片的劇本來演的話,惡狼撲醉羊的情節理所當然該出現。然而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的。
她長得不醜,但也沒有美到讓男人願意不顧一切的變身為狼;而程雪歌,想來自小到大一直就處在被女人吃豆腐的困擾中,怎么可能會主動對女人出手?
他長得太美,美到沒有女人及得上他的姿色,女人想要教他動心動性,是件極困難的任務吧?這男人從來不仗恃自己的容貌去大玩男女遊戲,即使他擁有最好的條件可以去這么做。
她曾在一些宴會裏聽過貴婦們的竊竊私語;她們說若是能跟程雪歌來個一夜情,要她們身敗名裂、傾家蕩產都可以……
當然那只是說笑,但由這些笑談裏便可以看出來,程雪歌的俊美容貌與潔身自愛是多么讓那些貴婦垂涎。
程雪歌是趙冠麗苦追了七年還得不到的男人,這是上流社會公開的秘密。
程雪歌的事業能夠成功得如此迅速,他的外表佔了很大的功勞。
程雪歌從在平面媒體發跡以來,每年都是女人票選夢中情人的第一名。
他已經三十二歲了,歲月卻不曾在他光潔的臉上烙下年輪。
「你已經三十二歲了……」她看著床邊的他,輕聲說著:「可是你卻還沒有出現人老珠黃的憔悴。老天爺真的很厚待你,上次有人要請你去拍男性護膚廣告,你真該去拍的。」
「妳別想轉移話題。」程雪歌一點也不想談這個。「我問妳,妳是不是在今天之前便已跟『天虎堂 的人談好了要去教訓那些人?所以最後他才會說一切包在他身上?」
「那又怎樣?」
「果然。」程雪歌閉了閉眼,嘆氣道:「妳一點也不怕以後『天虎堂 拿這個當把柄來威脅妳是吧?」
「我有什么好損失的?」她怕什么?
「這樣想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了嗎?」程雪歌問她。「妳想過沒有?要是以後『天虎堂 坐大了,需要金錢發展地盤時,把妳當金庫勒索怎么辦?還有,妳跟他們走得太近,要是被他的對頭盯上了,怎么辦?」
姚子望很想打發他回去,如果可以的話。然而眼下看來是不可能了,這家夥臉上滿是跟她耗到底的堅決表情,坐在床邊瞪她。
四十坪的公寓向來清寂空曠,卻因為多了個他,反而顯得局促起來,連空氣都稀少許多。昏暗的燈光讓情境備感曖昧,床頭小燈將她的憔悴照映得無所遁形,而只得一半光線恩澤的程雪歌,卻依舊是這么光採迫人。
不要這么看她……當她的眼睛無法藏住心情時,不要看著她。她抬起雙手摀住自己的眼,以平淡的口氣說著:
「『天虎堂 的妻小是我幫忙安頓到日本的。我不會說劉老大會永遠記得這個恩情,但為了他妻小的安全,他不敢動我。以後他當然可以翻臉不認人,可是他非常清楚,如果他要整我,最好一次把我整到死,不然我的報復手段肯定會讓他很刻骨銘心。」她停了半晌,沒有挪開手掌看他的表情,不想看到他的驚愕或嫌惡,不管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她都不想看。她接著道:「再說到以後會不會被卷入黑道的恩怨,放心,不會。對他們而言,我只是商人,並不涉入他們的地盤紛爭,把我當敵人還不如跟我維持良好的關係,何況我與任何人都沒有太深的交情。」
「妳讓『天虎堂 的人去教訓那些法拍屋蟑螂,就不怕他們找更多人來對付妳嗎?」無論如何,程雪歌還是希望姚子望能與黑道劃清界限。
她輕聲笑了,問他:「你知道『天虎堂 的主要財源是什么嗎?」
「公共工程的圍標與法拍屋買賣。」這他查過了。
「五天前,我將『中西銀行 釋出的那批沒有點交的法拍屋半價賣給『天虎堂 。」
程雪歌聞言低叫出來:
「那批房子沒人敢接手就是因為那群法拍蟑螂不只佔據了房子,還對房子大肆破壞,把水電管線都剪斷,墻壁也都鑿穿了。聽說後來有人標下來,一直查不到買主……沒想到妳就是那批房子的買主!可是,那是一個月前的事,時間不對……」他被打是十天前的事。
「那群法拍蟑螂盯上『遠帆 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妳早就想對付他們了?!」他叫。
「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先對你下手。」不可原諒。
「所以妳找人買下那批房子,然後私下轉手給『天虎堂 ,打算借刀殺人?就算那些人以後想找人報復,也不怕報復到妳頭上,他們的仇人只會是『天虎堂 ;而『天虎堂 也樂於接下這批可以讓他們賺取暴利的房子,不怕與那些人杠上。」
多么陰狠的手段!多么縝密的計畫!程雪歌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子,此刻的她,臉色因為醉酒而慘白,身體也攤軟無力著,整個人看起來多么嬌弱無害。然而,看起來這么虛弱的女人,卻有著無人能及的翻雲覆雨本事。加上她對自己一點也不在意,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不在意的話,那她就沒有弱點可以對付了。
這,是不是那些認識她的黑道人物對她一致的觀感呢?有機會跟她合作,一定可以賺到大錢;若想跟她敵對,她會用盡一切手段報復。
「姚子望,妳很聰明,但妳的聰明卻沒辦法讓妳更快樂。那么妳這樣汲汲營營的,又是為了什么?」
「我的層次很低,只懂得市儈,不要跟我談空泛無形的東西,我聽不懂--唔!」她低啞的聲音在一聲驚喘後嘎止,因為她沒預料到自己遮住眼的雙手會突然被抓開。
他的動作太出人意表,也太快速,讓她眼底所有的情緒都來不及掩藏。
冷漠、自厭、譏誚,以及……一絲絲脆弱。
她在人前總是戴著面具,必要時更可以是個演技精湛的演員。她演過憤怒與脆弱來松懈父親對她的提防,卻從來不曾有過真正脆弱的時候,她也不以為自己有。可現在,這情緒被程雪歌抓攫到了。
姚子望第一個念頭是馬上武裝好自己,但在他那雙足以迷眩天下女人的眼眸注視下,她很快就放棄了。可能是,她今天真的太累了,不在乎這男人趁機將她探索透徹,日後用以扳倒她,變成她商場上的頭號敵人……
又怎么樣呢?反正人生是不斷的戰鬥,只有一再的徵戰,才有活著的感覺。今天的夥伴,也可能是明天的死敵……
總有一天,她與他,會成為陌路吧?
於私,他會結婚、生子,會有自己的家庭與家人;於公,他會是個成功的企業家,會以大把鈔票買回她手中的「遠帆」股份,完全的當家作主,再也無須氣悶的被她在後頭垂簾聽政,像個傀儡皇帝似的。
她會是他成功路上一抹急於遺忘的污點,不光採的壞回憶。
很快很快,他會忘了她,不再出現在她面前,不會再來到她的公寓。下一次當她喝得爛醉時,只能自己爬回來,不會有人扶她一把,就跟以前一樣。
這男人,不會是她的,永遠不會是她的……
「妳怎么了?」她眼睛裏的水光,是他的錯覺嗎?
「如果你現在不馬上走……」她突然說著。
他的行為惹怒她了嗎?所以她想趕他走?當程雪歌正在這么想時,一時不防,領帶被她抓住往前扯,害他整個人差點壓在她身上,幸好他及時以手肘頂在她枕頭的兩側。兩人頭顱靠得很近,他聽到她在耳邊吐氣似的呢喃道:
「那你今晚就別想走了。」
「姚子望……」程雪歌不敢置信的瞪著她,而且很快的手忙腳亂起來。因為她用力翻身,將他往床裏壓去,那雙冰冷的手正在解著他的衣扣,她的手很冰,也抖著,但並不妨礙她的決心--脫掉他的衣服。
「妳別這樣!別做出會讓妳自己後悔的事!」他趕緊抓住她的手,覺得自己不只臉紅透了,可能全身都紅了。
姚子望的臉也是紅的,雖然紅了,但她竟是一副嚴肅的表情:端著這樣的表情也就算了,居然還說得出這種話--
「你聽過酒後亂性嗎?」
「我不接受這種理由!」他低吼。該死的!她一定要這樣在他身上磨蹭嗎?要不是怕傷害到她,擺脫一個醉酒的女人並不困難。
「那什么理由是你願意接受的?」她嚴肅地問。
「我不喜歡隨便的性關係!」不敢相信她還真敢問。
「我喜歡你呀,所以並不隨便。」她笑,趁他雙手忙著壓住她的手,無暇它顧時,湊上唇,牢牢的吻住他。「我說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這樣是不是就可以了?」
「姚子望!」程雪歌不知道她帶笑說出的話是真心還是哄騙,一股氣怒狂涌而上,決定不再讓她為所欲為。他們必須分開,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他的定力沒有他自以為的好,怕滿懷的怒火最終會轉化成欲火,讓他們之間似友非友的關係變質得更加厘不清。「妳在發酒瘋,我不想理妳!我會忘掉妳今天晚上所說的醉話,妳……」
沒能說出更多的話,因為他的唇又被吻住,而他不知何時光裸了的胸膛,被她一雙冰冷得沒有溫度的手給貼上。
「我好冷……」她埋首在他頸項間。「你說你會忘了今晚的一切,那么你還顧忌些什么?既然會忘記,還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他的身體好溫暖……
「姚……」說的是什么話!程雪歌無意屈服,但爬滿身的高熱讓他意志力不再那么堅決。
他怎么可能與姚子望上床呢?怎么可能呢?對他而言,姚子望永遠是沒有性別的存在,他想過打倒她、勝過她,想過各種可能,就是沒想過有一天會與她在床上體膚相親,產生這種親密關係。
他不喜歡強勢的女人,不喜歡被勉強,他尤其不喜歡姚子望,認為她是他今生的對手與超越的目標……
可是……
她的手好冰,她的身體也好冰,她在發抖,全身都在抖,雖然不斷吻著他,但那神情像在等他隨時狠狠的甩開她、痛罵她不知廉恥似的,所以已經戴好了一張叫做「無所謂」的面具等著。
她在害怕嗎?她在等待他兇狠的拒絕與羞辱嗎?
程雪歌漸漸的不再閃躲,反而追逐著她的眼神,而此時行為大膽的她,卻完全不敢迎向他的注視……
她在害怕吧?害怕看到他眼中的不齒,深信他眼中除了痛恨的情緒外,不會有什么別的,所以她不敢看……
程雪歌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但如果今晚一定會有什么事發生,他也無力阻止了;他的身體被撩起了火苗,他的心情百般復雜,什么都厘不清了,都亂了……
姚子望對他而言,還有其它可能性嗎?
過了今晚,想必他會為此頭痛上非常、非常的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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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推給「發酒瘋」去逃避現實,可以嗎?
幾乎是一醒過來,姚子望便在心底暗自呻吟,不知道該怎么將這個情況收拾善後。活到三十幾歲,她很少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當然,這種押男人上床的事,以前也從沒做過就是了。
她是發了什么瘋去碰程雪歌?明知道這男人不是她碰得起的。還有,她明明對他從來沒有遐想的呀,為什么昨夜卻死抓著他不放?她從不以為自己是趙冠麗那一類的人,但現在,她一點也不敢確定了。
程雪歌是個很俊美的男人,非常的賞心悅目。她是凡人,當然也會喜歡看美麗的事物;美麗的事物適合用來觀賞,卻不是人人都擁有得起的。對她而言,程雪歌就像那顆被鑲在英女皇皇冠上,重達三一七點四克拉的那顆The Culinan2號鑽石一樣,美麗無瑕,名貴無匹,凡夫俗子只能瞻仰,卻永遠得不到。
噢……她昨夜到底是怎么了?
現在,她要怎么面對他?
他還在睡,涼被蓋住他的下半身,陽光爬上他赤裸白皙的胸膛,他的皮膚天生曬不黑,看起來好幹凈純潔,也好可口。
唉……在胡想些什么!都什么時候了,還在發花癡!
她騙不了自己,程雪歌可能是這輩子唯一能讓她產生好感的人了。所以昨天想到他有一天會結婚生子,會成為別人的丈夫時,心情才會激動成那樣,無論如何就是想在他尚未被別的女人貼上所有權卷標前,得到某部分的他。
如果他與唐清舞有結果就好了,今天就不會走到這個境地,她也不會對他產生非分之想。
她一直很喜歡看他細心呵護心愛女友的溫柔舉止。他擁有絕佳的好條件,卻對愛情有著最忠實的信仰,從一而終,從來不玩三心二意那一套,不管旁邊有多少美女正等著他的青睞,他眼中始終只有他心愛的女友;那種感覺,看起來好棒,連最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感動--一如她。
到現在,她依然不了解唐清舞為什么堅持要與程雪歌分手,去嫁給別的男人。被這種男人愛上,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尤其在這種流行劈腿的年代,能夠對感情忠貞的男人,簡直比鳳毛麟角還難求。
每個女人都想要他這種男人,而,這種男人,將會有最美好的女人來匹配,不是她這類市儈陰沉的女人擁有得起的。
她知道,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一直都知道。
忍不住伸出手輕撫著他披散在白色枕頭上絲緞般的黑發,卻不料他竟在這時醒來,靜靜的睜眼看她。
兩人相望著,然後她聽到自己說道:
「在你還沒有女朋友之前,我們就維持著這種關係吧……」
第八章 叩門
從來沒放在心上的事情,在那一夜之後,開始不由自主的經心起來。
趙冠麗永遠不放棄創造機會與程雪歌相見,不管是跟他談生意,或是前往每一個程雪歌會去的宴會場合,甚至是程雪歌打網球的俱樂部也見得到她的行蹤。關於這部分,姚子望是一直都知道的。
她比較不清楚的是:追求程雪歌的女人不止趙冠麗,還有其它人,很多很多的人。
首富莊家剛從日本離婚回來的六小姐,才三十歲,曾經對姐妹淘說道:「我受夠了男人,一點也不想再結婚……可是,如果對象是程雪歌的話,我馬上進禮堂。」
知名飲料公司的千金小姐,留學回來的第一個月就「煞」到了程雪歌,拒絕父母安插的高薪高職,反而跑來「遠帆」應徵企畫人員,與一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美女們爭奪進入「遠帆」的機會。
更別說還有許多在職場上表現出色的年輕女性了。她們或許沒有垣赫的家世,然而亮麗的職場表現給了她們十足的信心,自覺可以配得上白手起家、並且尚未爬到事業最高峰的程雪歌,可以成為他家裏的賢內助、事業上的好夥伴。
總之,在程雪歌身邊來來去去的人裏,女人比男人多上數倍。
「為什么你還沒有女朋友呢?」姚子望終於忍不住問。那些喜歡程雪歌的女人們,其條件都相當好,就算他閉上眼隨便抓一個,也都是難以挑剔的才財貌三全的優質美女。
程雪歌偶爾會來她這裏過夜,雖然他並沒有同意她的建議--當彼此的性伴侶,直到他有女朋友之後結束。可是他們之間的關係確確實實還是跨進了兩人從來沒想過的親密地步。「我不喜歡隨便的性關係。」那天他離開時,還是強調了這句話。姚子望以為被拒絕了,他們兩人除了有過那夜混亂的意外,再不可能出現失控。
但……他開始進出她的公寓,不是常常,畢竟彼此都忙;來時也不是一定都會上床,他可能洗個澡,來到書房辦公,有時真的太累,就隨便在沙發上睡去。後來她說床可以分他睡,他也就沒有拒絕的分走了她左半邊的床位。
她給他買了一只好睡的枕頭、多買了一件涼被,也買了睡衣,還有拖鞋。很刻意的不買與自己相同的款式,怕他有不好的聯想,也怕自己有不當的妄想……
兩人在私生活上突然走得近了,消息遲早會傳開,麻煩當然很快會隨之而來。不過這些事情並不教姚子望放在心上,她的心思只要一轉在程雪歌身上,就只能想著他,想著他的種種,再沒有辦法多想其它旁雜小事了。
於是她只能想著這件事,關於那些圍在他身邊的女人們的事。有這么多美女在對他招手,為什么他這兩年來,身側始終如一的空虛?是因為還戀著唐清舞?還是對愛情不再抱有期待?或者是能令他心動的女孩還沒出現?
程雪歌正在擦拭溼發;他不喜歡使用吹風機,因為一頭太過柔軟的頭發很容易三兩下就被吹出焦味,所以每天洗完澡,都得花上半小時擦頭發。雖然工作量大到被稱為工作機器,但他做每一件事時,都是有效率又不顯急躁,讓畫面顯得相當唯美。身為男人,美成這樣,真是個罪過。
「為什么我該有女朋友?」他甩頭,將披肩長發撥到腦後,露出俊美的容貌,望著半躺在床上的她。
他的頭發每每留長到手時處,就會剪短到及肩長度。要不是他的頭發又直又軟到太難做造型,只能在腦後綁成一束,想來他也不特別喜愛留長發吧。
「那些繞在你身邊的女孩,條件都很好。」
「那又怎樣?」
「清舞離開你之後,你就不打算再談戀愛了嗎?」
「我不想再經歷被迫在愛情與事業間做選擇這種事。」他接過她遞來的另一條幹毛巾,細細的擦拭發尾。「滿心只有事業的人,沒有談愛情的資格。」
「所以你不談感情了?」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這回答像是別有深意,但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總之,程雪歌的意思是他短時間之內不會有女朋友就是了。隨便他去,她無所謂,一點也不在乎,真的!
姚子望將腿上的筆電挪到床頭櫃上,問他道:
「我聽說你最近剛標到的那件工程有點問題,有人在工地鬧事對不對?」
「高叔都跟妳報告了?」程雪歌想也不必想就知道她的消息來源是高秘書。這位老人家對他的忠誠與關心無庸置疑,然而每次公司出了事,他一定馬上對姚子望報告。在高秘書心中,姚子望簡直無所不能。程雪歌不否認常常為此感到不是滋味,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年他跟清舞之間出了問題,他第一個找的人是姚子望;還有上次他被人襲擊,第一個想到可以幫他忙的人也是姚子望。唉……如果連他都這樣做,又有什么資格去抱怨別人?
「知道是什么來路嗎?」
「我會處理。」他嚴肅的看著她,把不希望她插手的想法表達得很明白。
她頓了一下,看著他的表情,心底思索著要怎么運用自己的方式介入……
「不用想了。我一向尊重妳,所以希望妳也可以尊重我,這樣我們的合作關係才能繼續走下去。」
「你忘了我們之前的協議嗎?這種事情由我來處理,我絕對會處理得很漂亮,不讓你遭受波及。」姚子望盡量以商量的口氣說著。
「我相信妳可以,但我從來不喜歡妳的手段。而且我也說過了,我不希望妳與黑道人物有太多往來。」協議?多么民主的說法,她還真敢說!
「我不在乎你喜不喜歡,我做事的風格就是這樣,只要目的可以達到,手段多臟我都不在乎。你的喜歡不喜歡,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揚起下巴,故意在他面前氣焰囂張。
程雪歌看了她一眼,唇角抿了抿,沒說什么,轉身離開她的房間。
他為什么沒發火?為什么沒有對她怒目相向?姚子望愣了下,不由自主的跨下床,跟隨他的背影而去--
程雪歌走到書房,正要打開計算機時,一旁的手機先響了起來。
「我是程雪歌……是妳……」電話那頭的聲音讓他一雙好看的眉霎時打起死結。「謝謝妳的關心,我不需要,這件事我已經請警方處理了。是的,謝謝,真的不需要……很抱歉,我最近要出國,沒空與妳吃飯……」
是誰?是個女人吧?姚子望站在門邊,燼管臉上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心底卻漫天漫地的胡思亂想起來。這女人一定不是趟冠麗,她看過他與趙冠麗的應對,不是這種聲音與表情。那么,是誰?像是知道他的工地被人騷擾,所以主動想幫忙處理,他正在拒絕……
他這樣的男人,從沒存心要佔女人便宜,然而女人卻渴求著可以為他做事,藉此得到他的注目或感激。
女人們一心想得到他的心、他的愛,不像她,從來就只把他當搖錢樹,沒有其它妄想……
沒有嗎?
心底突然浮起這個小小的問號,卻沒有面對的勇氣。她甩甩頭,見他挂掉電話,才走進書房。
「如果你不要我插手,那就說服我,讓我承認你的處理方式可以比我更好,那我就停止幹預這件事。」
程雪歌問她:
「當妳在處理我的事情時,有試著說服過我嗎?」也就是說,他拒絕。
他是怎么了?打算把這幾年來對她的怨恨一下子全爆發出來嗎?
「我希望你成熟一點。想撂倒我,或向我證明你的能力已經不在我之下,都不急在一時,尤其不該急在這個時候。眼前,我們該做的是炮口一致向外,打倒那些企圖為害『遠帆 的人。」
「只要不聽妳的話,就叫做不成熟?」程雪歌深吸口氣。「姚子望,在妳心目中,別人都是笨蛋對吧?」
姚子望忍不住皺起眉。「我不想吵架,吵架是最沒意義的事。」
「好,我們不吵。我只有一個要求,請妳不要插手這件事。」
「不可能。」她想也不想就拒絕。在知道有人想對他不利的情況下,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觀!
「妳不要逼我在對付那些人的同時,還要分神對付妳。」程雪歌輕聲警告。
「你在威脅我?」她雙眉不馴的揚起。
「妳可以這樣想沒關係。」他一點也不在乎,而且還以更不在乎的口吻說著:「不過妳又有什么損失呢?反正到時分身乏術的是我,可能遭受到意外的人也只有我。」
姚子望哼聲道:
「你居然拿自己的安危來威脅我,真是笑話!」
程雪歌露出可惡的笑容,那笑,一點也不像他,邪美得要命。
「是笑話沒錯。可是妳會買帳,不是嗎?」
「我不會!」她眼底冒火,胸口像被什么堵得直氣悶。
「那我們就走著瞧。」程雪歌仍然在笑,伸手撥攏頭發,隨手拿了條帶子綁成一束,然後坐在書桌前,開始專心打計算機,辦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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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查出來了,帶頭鬧事的人是三個月前被解雇的工頭王大照。」工安組的主管拿著資料走進程雪歌的辦公室報告著。
「王大照?如果我記得沒錯,他被解雇的原因是施工時偷工減料、私下把原料轉賣出去,被安管部抓個正著,是吧?」程雪歌停下手邊的工作,問著。
「是,就是他。」工安主管接著報告:「警方目前已經掌握住他們的行蹤,只不過因為沒有確實的證據,沒法抓人。」
「那是說,我們只能被動的等他們下次犯案嗎?」站在程雪歌身邊的女秘書問著。
「不能這么說。可以的話,不妨設一個餌來讓他們上勾。」工安主管看向老板,提出自己的想法:「雖然王大照到工地滋事有可能是基於被解雇的不甘心,但若沒有人撐腰,他哪敢這么明目張膽?」
「若不是有人唆使,就是他想趁機勒索。」程雪歌說道,然後看著在場的人。「你們還想得出別的目的嗎?」
在場的三四個人開始說著自己的想法與猜測,程雪歌在一旁聽著。討論很熱烈,但談了很久,卻還是沒有一致的方向與結論,不由自主的分神想著:如果姚子望在場的話,她的處理方式一定更加俐落,而且馬上就擬定應對的方針。
她太聰明,所以別人的思緒總是跟不上她,她也就習慣把別人的意見當空氣,從來不聽別人的話,覺得浪費時間。做事非常有效率,然而卻沒有樂趣;她連個貼心的下屬都沒有,沒有願意幫她賣命的人,得不到別人的忠誠。
程雪歌聽說過,姚子望在「姚氏」的開發部當經理已有六年,手下部屬來來去去,沒有一個被她提攜過,她也從沒與下屬聚餐過。那些當過她下屬的人,對她唯一的評語是:跟她工作壓力好大。
與家人不親近、沒有私交深厚的朋友、沒有忠心的下屬,她的世界還剩下什么?除了錢之外,她只有她自己……
這會不會是她特別珍惜他的原因呢?
是的,珍惜。程雪歌從上次遇襲後便發現,姚子望是非常重視他的,重視到不像是一個擔心搖錢樹遭受損害的人。她對他不是那種冰冷的感覺,即使她自以為是。但他分辨得出來,她不是。
不同於姚子望對各種情感的陌生,程雪歌自小就生長在充滿愛的環境中。他有父母全心全意的愛護,而長相的優勢與乖巧懂事的性情,讓他備受師長的疼愛與同學的友好。別人對他是什么觀感,他都能很敏銳的感受到,尤其是女性對他的愛慕之意,他太熟悉了。
當他隱隱覺得姚子望對他的感覺不再是以往那種把他當草包少爺來瞧不起,而是有那么一絲絲好感與關懷時,他還認為是自己想太多,根本不可能。她那個冷血的女人,完全不懂情的人,又怎么可能會對他有不一樣的情愫?真是胡思亂想。
然而直到那天,他看到了她的逞強與脆弱;後來他們上了床,她第二天的表現,讓所有的疑惑都得到證實。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對他,投注了所有的感情--親情、友情、愛情,甚至是對工作夥伴的忠誠。這些令她感到陌生的情緒,她不懂,卻不表示她沒有能力付出、沒有渴求。
好,她的問題厘清了,她喜歡他。那么接下來就是他的問題了。他,願意接受她嗎?願意與她發展出超出合夥人的親密關係嗎?
這問題讓他苦惱了很久,畢竟他一直以為姚子望是世界上他最討厭、最想打敗的人。可是,他還是與她上床了。這代表什么呢?除了不負責任的推說:「這是男人正常的生理欲望」外,有沒有更具體的說法來解釋那一夜的發生?
當他開始想時,才驚詫的發現,其實自己對她是充滿依賴的。
他討厭她,可是她能力很強。
他討厭她,可是他所有的經商手腕都是從她身上學來的。
他討厭她,可是當他有困難時,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她。
他想打倒她,然而卻又不是真的想看到她臉上驕傲的表情被擊潰。她對他來說像一座無法撼動的高山,是他最後想徵服的目標。
也許他終究不是個好戰分子,從來沒想過要去爭取臺灣第一、世界第一什么的頭啣。他只是不喜歡仰人鼻息,不想要再度嘗到求助無門、被一文錢逼上絕路的滋味。他沉迷於工作上的成就感,並不表示他想成為最頂尖的那個商人。
他寧願姚子望是個討厭的朋友,也不想要把她當成厲害的敵人。他已經沒有親人了,連清舞都已嫁作人婦,這些年與他一路走來的,就只有姚子望……
怎么會變成這樣呢?他們的關係如此緊密,成了彼此的依偎與信賴。合夥人的關係,他承認;朋友的關係,他也承認;然而要說到戀人關係,不免還是覺得別扭。他以為自己喜歡的是清舞那一類溫柔體貼的女子--就跟全天下男人會選擇的那樣。他也的確是的,一直都是,所以他拒絕強勢的趙冠麗、對嬌貴又驕氣的富家千金們敬而遠之,當然還有那些充滿事業心的職場女強人他也是敬謝不敏的。可是他卻沒有拒絕姚子望,太糟糕了,這個姚子望!
她強勢,她傲氣淩人,她又是富家千金,更是個女強人。
唉……
可是,他們有七年的牽絆,他對她的觀感是好惡交雜的厘不清。當他無意中窺探到她脆弱的一面後,發覺她在事業之外,也不過是個凡人,而這個凡人的問題還很大--她不在乎自己、不愛別人也就算了,甚至連自己也不愛。
後來,她把對愛的渴求投注在他身上,卻還是學不會愛自己。於是他開始好奇,是怎樣的環境讓她變成這樣?她不信任任何人,只相信權勢是她唯一可以依恃的。
「老板,您覺得我們這樣做好不好?就是……」工安主管終於綜合了所有意見後,開始向程雪歌匯報。
程雪歌收攝心神專心聽著,並且同意交由工安主管與信息組合作,把這件事情搞定。
這件事情,姚子望果然沒有插手。她是個重然諾的人,雖然不高興被他威脅,但一旦同意不插手,就不會在私底下動手腳。
拿自己的安危來威脅她,居然真的可以威脅到她,每每想到此,程雪歌都忍不住想笑。她喜歡他,很喜歡他!而這,令他莫名覺得愉悅,心情總是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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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望難得的與弟弟聚餐。
近中午時,姚匯恩突然跑到她的辦公室找她,要求她排開所有事,陪他少爺去吃飯。姚大少爺為所欲為慣了,從來不覺得要別人調整時間配合他有什么不對。姚子望沒有拒絕,如少爺所願的挪開繁重的公事,帶他到指定非去不可的超高級日本料理店用餐。因為沒有預先訂位,於是沒有包廂可坐,要不是姚子望與餐廳老板相熟,他們勢必得在外頭餓肚子,苦等位子。
「還不錯嘛。不過我在日本吃過更好的!」姚匯恩一點也不客氣的大啖美食,尤其黑鮪魚生魚片已經吃光第三盤了。
姚子望吃得不多,臉上始終帶著淡然的笑意,也不問他想要什么、來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就由著他吃。
等吃得七分飽了,姚匯恩果然按捺不住的說了:
「四姊,我給妳帶來一個情報。有人跟老爸說妳最近在跟程雪歌同居。還有,聽說有個狗仔記者拍到了程雪歌從妳住處開車出來的照片,下星期三會出刊。」
「哦,這樣呀。」她還是笑,沒什么反應。
「妳別裝作不在意。老爸很生氣,好象考慮要教訓妳,搞不好會把妳調到非洲去開發業務。」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姚子望遞過菜單。「要不要再多點一些?等你吃飽了,我就要回去辦公了。」
「還辦公?妳該趕快想想要怎么處理這個災難!我們都知道趙冠麗相中程雪歌,不管以後是誰得到那個美男子,都得面對趙冠麗的手段。老爸一點也不想惹到『皇昕 這個敵人,妳是知道的。」本來一臉得意的姚匯恩看到姚子望這么冷淡,不由得為她跳腳起來。她應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才對呀,為什么一點也不緊張?「四姊,我可以幫妳的!」
「幫我?」姚子望輕笑出聲。
「對,我可以幫妳。」仗恃著父母的寵溺,姚匯恩覺得只要自己出馬,必定能平息父親的忿怒,不讓四姊遭到懲罰。
「匯恩,與其浪費時間說這些事,還不如直接說說你想從我這邊得到什么吧。」
姚匯恩聞言,耳根一熱,結結巴巴道:「我哪有……」
「好,你沒有。如果你不點菜了,那就走了吧。」她聳聳肩,一點也個在乎。
見她這樣,姚匯恩哪還敢裝模作樣,急急道:
「等一下!四姊,我希望妳可以讚助我去韓國電玩學校學程序設計!」
姚子望一直知道弟弟非常沉迷於電玩遊戲,只是沒想到被送出國後,遠是沒戒掉這個癮,如今甚至還想往電玩產業發展。
「你說……要去韓國學電玩的程序設計?」
「對!只要我學成了,以後『姚氏 交到我手中,我就把它轉型為全臺灣最大的電玩制造公司,那一定可以賺很多錢。妳都不知道現在全世界有多少人在玩電玩,那個市場很大。還有,我有很多想法,都是別人沒有的,所以我設計出來的遊戲一定是獨一無二,一定會大賣。所以四姊,妳現在幫我,以後我回來後,我會讓妳當總經理,我會給妳很多『姚氏 的股票。妳幫我管公司,我負責設計電玩,妳覺得怎樣?」姚匯恩說得眉飛色舞。
「很好呀。」
「那妳是同意了?」
「我為什么要為了幫你而當家裏的壞人?」
姚匯恩得意的笑道:
「只有站在我這邊,妳才有機會得到權勢。妳現在投資我,以後就能跟我共享『姚氏 ,四姊,我知道妳是我們家最聰明的人,一定不會拒絕跟我合作吧?想想看,現在妳只要每個月給我一百萬,二年之後,我回國來,第一件事就是幫妳加薪,第二件事就是給妳股票分紅,給妳升職。」
姚子望點點頭,同樣笑笑的問他:
「匯恩,你知道我每個月只拿『姚氏 十萬元,那么,我上哪兒去掏一百萬來供應你每個月的花用?」
「妳可以從程雪歌那裏拿到錢呀。」姚匯恩理所當然的說著。
「他有欠我錢嗎?」
「妳在幫他操作期貨不是嗎?嘿嘿,妳不要否認,我在老爸的書房看到妳的一些資料,妳的銀行帳戶裏有時候會有兩三百萬的進出。這幾年妳的月薪連買套衣服都不夠,怎么可能會有存款?徵信社查到妳戶頭裏的那些錢都來自『遠帆 。滾過一圈後,又回流『遠帆 的分公司「遠見」,常常五百萬會變成八百萬、一千萬的。其中會有幾十萬留在妳的戶頭,那是程雪歌給妳的傭金吧?」
姚子望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臉上的笑意已經不見,變得莫測高深。
「外面在傳妳跟程雪歌同居,其實根本不可能,妳只是幫他操作股票、期貨。今年年初都被老爸查個一清二楚了。妳有這條好收入管道,難怪這幾年老爸沒辦法用錢控制妳。四姊,怎樣?要不要出錢讚助我?妳有這能力的。」
「我有嗎?那你說,我銀行戶頭裏,現在有多少錢?」
「二百四十七萬多吧。」這數目他看得最清楚。
「我幫程雪歌操作期貨這一兩年來也只得二百多萬,你要我怎么支應你所有的開銷?」
「我相信妳絕對有辦法搞到錢。妳很知道怎么做對自己最好,如果妳連老爸都可以設計了,還怕多設計一個程雪歌嗎?從他身上弄到錢,對妳來說一點也不困難。」
「是嗎?你要我偷程雪歌的錢?我怎么會做這種事。」
「四姊,別裝了,再裝就不像了。妳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才不會管別人死活。自家人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為了妳自己的前途著想,幹不幹,一句話。想想看,我承諾妳的榮華富貴,是別人給不起的。」姚匯恩最後還不忘提醒跟他合作的好處。
姚子望像是思索了良久,才道: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當然會幫你。」
「哈哈!這就對了!我就知道找妳是對的!好,我吃飽了,先走一步。」吃飽喝足,目的也順利達成,姚匯恩看著手機上的簡訊,朋友找呢,飛也似的跑了。
姚子望閒散的搖了搖手,目送少爺離去。
設計電玩?將「姚氏」發展成全臺灣最大的電玩制造公司?虧他想得出來。
「這就是妳跟家人相處的方式嗎?」程雪歌站在她桌邊問著。
沒意料到會見到他,姚子望怔愕的回過頭看他。
「你也在?」她沒注意到。
「我跟客戶約在包廂談生意。」他拉開椅子坐下來。
「來多久了?」
「快兩個小時,客戶剛走。我送他出來才看到妳。」
姚子望笑了出來。
「那你聽到了吧?我家少爺唆使我去偷你的錢呢。」
程雪歌沒辦法笑出來,他定定的看著她,問道:
「妳打算放任他去墮落?」
「他不是我的責任。而且,他想墮落,於我何幹?」她冷酷的說著。
「既然於妳無關,為什么妳要替他扛下這個責任?這不只是錢的問題,重要的是姚老不會放過妳。」程雪歌直到剛才才知道她在家裏的處境如此艱困,她的父親居然找徵信社調查她!看來她這個富家千金、「姚氏」最厲害的經理人,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光鮮……是環境讓她不得不成為現在這個樣子吧?
「無所謂。」父親從來就不打算放過她,也不差多這一項「帶壞弟弟」的罪名了。
「妳與家人的相處方式,沒想過試著改善嗎?」
「哼。」她冷笑,連回答的興致都沒有。
見她滿臉的譏誚,程雪歌於是不再追問,指著桌上的杯盤狼藉問著:「妳吃飽了吧?」
「飽了。」也該回公司上班了。
「好,那我們走。」他一把抄起帳單,領頭走人。
姚子望瞪大眼,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而且,帳單……從來沒人敢從她眼皮子底下抄走帳單,這家夥居然這么理所當然的抄走了!
「什么叫『我們走 ?走去哪裏?」
「我帶妳去散步。」結帳、刷卡、完畢。程雪歌拉住姚子望的手,自然得像是牽了她千百遍一樣,一點也不顯別扭。就這樣把她牽出去了。
走出餐廳大門時,程雪歌突然回頭對她一笑,笑得她一顆心怦怦亂跳得失序。
「這是我們第一次牽手,對不對?」
對。
「多奇怪,我們什么都做過了,卻沒牽過手。」
呃,那又怎樣?
「也沒約會過。」程雪歌又道。
「你……」
「所以,我們去約會吧。」
就在姚子望驚嚇到一時無法成言時,程雪歌帶她蹺班去也。
他們去淡水,去漁人碼頭,去吃卷得又尖又長的超大冰淇淋。
程雪歌說,這叫約會。
那時她不知道哪來的鬼迷心竅,居然脫口問他:以前帶清舞來過嗎?
而他,沉默了下。以為他不會回答,但他回答了:沒有;回臺灣後,一直沒空,五年來從沒帶清舞出門玩過。
她不該問的,這種小心眼的問題。怎么可以問呢?她甚至不是他的女朋友,拿什么身分問他?!
錯了,錯了。
冒涌而上的愧疚,讓她主動牽住他的手,更將他看向遠方的面孔拉回來;不敢直視他的眼,怕在他眼中看到對另一個女人的虧欠,於是只好吻住他,深深的吻住,讓他在這一刻完全的屬於她……
她像個吸毒者,明知道會愈陷愈深,明知道不該沉淪下去,然而卻還是控制不住,把當下的抓攫,自欺的當作一輩子的得到。
第九章 坦率
沒有什么太值得意外的,「程雪歌被姚子望拐走了」這個話題成了每個商宴場合最熱門的八卦話題。連一些老成持重的企業大老們,在正經八百談完國際情勢、天下大事後,也會利用剩餘的零碎時間悄悄打探著:
「聽說姚家四小姐跟程雪歌走在一起,是真的嗎?」
雖然程雪歌不是烜赫人家出身,但他在上流社會一直相當知名,畢竟他可是趙家女王苦追七年而不可得的男人。程雪歌會「草」落誰家,大家都無比好奇。沒想到居然會被姚子望追走,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怎么想也想不透為什么程雪歌會棄趙冠麗這個各方面條件都完美極了的女人不要,反而與姚子望走在一起,這簡直沒道理嘛。
如果程雪歌討厭強勢的女強人也就算了,那么趙冠麗出局可以理解。然而不是,這姚子望在商場上可也是狠角色一名,與趙冠麗不相上下的難纏,根本是同一類型的女人。
把這兩名女人放在同一個天秤上去衡量,趙冠麗肯定比姚子望更值得把握。想想看,趙冠麗是趙家的獨生女,理所當然的「皇昕」繼承人,年紀輕輕已經手握大權,家族內部沒有任何爭權奪勢的問題,未來五十年她女王的地位都不會被動搖到;更別說她是一名大美人了,是男人都會選她才對。
反觀姚子望,雖然在商界有出色的表現,但是熟悉姚家的人都知道,這個家族的女人再能幹,也永遠沒有出頭天的一日,因為重男輕女的姚萬傳根本沒把女兒當一回事。娶到了姚家的女兒,沒被剝掉一層皮就很萬幸了,完全別想「夫憑妻貴」,藉此分沾到姚家一點點好處。
大家都在猜,若不是程雪歌根本不清楚姚家的內幕,就是他雖然知道,卻還是逃不過姚子望的手掌心。要知道,姚子望可是個很厲害的角色,誰知道她用什么手段得到這個男人的。
「搞不好就是她通知八卦雜志去拍下那些照片的呢。」貴婦們一面倒的認為程雪歌被設計了。
「我也是這么想。程雪歌形象太好,禁不起醜聞,所以被設計拍到照片後,只好認了。他是一個風度很好的人,妳沒看他都沒在媒體上放話嗎?」
「對對,他是一個很優質的男人呢!程雪歌我是見過幾次面的,也談過話,他人非常非常的好,多么彬彬有禮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去跟姚子望同居。人家雜志也說了,後來就沒再拍到程雪歌進出姚子望公寓的畫面了。訪問管理員,也說很少看到。」
「噓!妳們看,姚子望來了。」所有的聲音霎時靜止,一致看向會場的大門口,果然出現姚子望的身影。
有人低低笑了出來。
「聽說今天晚上趙冠麗也會來。有好戲看了。」
一群八卦同好充滿期待的笑了,又開始談論起來,並密切注意著姚子望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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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望不是沒注意到有多少雙估量的眼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不過她不在乎。今晚這個宴會是某商界大老的八十壽宴,而她之所以會來,是為了爭取日本「東野集團」的汽車代理權。這位商界大老的夫人出身日本豪門,與東野家族交好,也有聯姻關係,所以向來不喜出席宴會的東野家族少東特地搭機來臺拜壽。
透過程雪歌的幫忙,她已順利與東野集團搭上線,但要說服東野集團釋出代理權,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基本上對方抱持的就是抗拒的態度。要不是看在程雪歌的面子上,八成是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絕,可以想見接下來的每一次接觸,都會備受冷眼與刁難。但那無所謂,在商場上就是這樣,想從別人身上賺到錢,總是要付出相對的代價。
父親對她的要求是愈來愈嚴苛了,丟到她手中的案子一件比一件難做。別人看她是沒日沒夜的幫「姚氏」賣命,而她做出來的成績也頗為出色,雖然不是件件成功,但也容不得她件件失敗。她這個開發部經理的位置是擺在高空鋼索上的,表現得太過或太不及,都只有跌落成爛泥的下場。
「如果今年妳沒有爭取到『東野汽車 的代理權,那妳這個經理就不必當了,自己東西收拾好,到基隆港管貨櫃倉庫去吧。」一個月前,姚萬傳是這么威脅她的。
她不是非要拿到「東野汽車」的代理權不可。不過,拿得到手的話,對她來說也不是件壞事。再說,她對東野純一這個人也興起了好奇心,決定正面與他交手,好好的觀察他,以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有誤。她總覺得這個日本少爺對程雪歌未免親切得過頭,每次來臺,總非要他作陪不可……
「姚子望。」趙冠麗來到會場後,沒理會其它人的招呼,找到了姚子望的身影,立即筆直走過來。
「趙小姐。」一個端著各類美酒的服務生正好經過,姚子望拿了兩杯,問道:「要香檳?還是紅酒?」
趙冠麗不理會她的示好,雙手環胸,冷然問她:
「妳跟程雪歌在一起的事,是真的嗎?」
「我沒有義務回答妳。」將紅酒放到一邊桌上,她緩緩品啜著香檳。
「妳當然有。」趙冠麗緊緊盯著她。「七年前,妳答應過我的,不對程雪歌動腦筋。那時我並不確定妳對他抱持著什么看法,對他的興趣有多濃,可是我知道妳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對付妳最好的方法就是明明白白的跟妳談條件,所以我同意成為『姚氏 的股東,並取得一席董事,讓妳可以在『姚氏 裏興風作浪。我完成我的承諾,可是妳沒有。現在,請妳給我一個交代。」
「我也完成我的了,趙小姐。妳別發火,請聽我說。當年,妳要求『姚氏 不要收購『遠帆 我們也就收手了。妳想要把程雪歌逼得走投無路,只能向妳求援,所以要求我不許再插手。我沒有,不是嗎?妳後來設計了程雪歌,平白得到一塊土地,加上一間『遠帆營造 以及一千萬的違約金,我有插手嗎?」
就算姚子望有插手,也不會笨得教人抓到把柄。趙冠麗咬牙道:
「好,我承認我對他狠不下心,沒辦法趕盡殺絕,這是我的失策。可是,妳現在跟他在一起的事,妳怎么解釋?」
姚子望跩跩的揚起下巴。
「解釋?我欠妳嗎?趙小姐。」
「妳真是太囂張了,姚子望。」
「好說。」姚子望甚至挑釁的對她舉杯。
「我不會放過妳的。」趙冠麗直接撂下戰帖。
「無所謂,反正程雪歌愛我--」
啪!
匡啷!
趙冠麗一手揮掉姚子望唇邊的酒杯,酒杯落地,在一片抽氣聲與驚呼聲中,熱鬧的會場霎時死寂無聲。
在死寂聲中,程雪歌正好踏進會場,一眼就看到姚子望嘴邊的血跡,驚得馬上跑過去--
「子望!」
姚子望的唇側被玻璃碎片刮到,滲出了血跡。她探出舌尖,舔到鹹澀的血腥味,見到程雪歌向她跑來,扶住她的下巴正要幫她擦去血跡,她睞了臉色蒼白的趙冠麗一眼,由著程雪歌照顧她,還以甜得嚇人的聲音說道:
「雪歌,我沒事,瞧你急的。只是一個小意外,趙小姐不小心碰到我的酒杯,沒什么的。」
「妳臉上有傷口,把粧卸掉比較好,如果妳沒有其它的事要辦,我馬上送妳回去。」
「好呀,你說什么都好,我最聽你的話了,你知道。」姚子望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一點也不避諱別人的注視,整個人偎在程雪歌懷中。「我是沒什么事啦,不過你特地出現在這裏,應該是有事的吧?」
「嗯,東野先生希望我陪他來。」
「哦?那東野先生人呢?」
「他先去樓上向老夫人請安。」
「這樣呀?那太好了,我一直想跟東野先生好好談呢,東野汽車的代理權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你一定要幫我哦。」
程雪歌以點壓法按住她下巴的小傷口,直到確定不再出血,才把面紙拿開,並以眼神問她:妳在搞什么?
演戲給人看哪。姚子望聳聳肩。
「雪歌,你會幫我吧?」
「我會跟東野先生提,但不保證結果。等會我們就過去找他,妳可以直接跟他談。」她就非得把自己的名聲搞得更臭更功利就是了?
「雪歌!姚子望只是在利用你,你看不出來嗎?!」趙冠麗忍無可忍的叫著。這就是姚子望接近程雪歌的真正目的對吧?她要利用程雪歌接近東野純一!
程雪歌直到這時才正視趙冠麗,平淡道:
「趙小姐,妳不小心讓子望受傷了,應該說一聲道歉吧?」
「她不配!」趙冠麗冷哼,狠狠的瞪著姚子望。「妳會後悔惹到我的,姚子望。」
「我不會後悔。」姚子望摟緊程雪歌,笑得好滿足好幸福好欠揍。「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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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歌帶姚子望去見東野純一。
東野純一對姚子望的觀感一直不大好,總覺得她太世故、太精明,市儈且不夠真誠,所以縱使已見過她幾次,也吃過飯,算是認識了,但面對她時,從來沒有好臉色。
東野純一百思不解為什么程雪歌會跟她有所往來,如今甚至成為戀人;再怎么想,都想不到程雪歌會看上姚子望這樣的女人。他把程雪歌當成好朋友看待,所以自認有義務提醒他小心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知道程雪歌與姚子望相熟時,就不時要程雪歌離那女人遠一點,誰知道程雪歌不僅沒放在心上,還跟她走得這么親密!他是被催眠了還是被下降頭了?不然再怎么說,他也下該看上這女人。
而那個女人,分明存心氣死他!
她提汽車代理權的事,東野純一當作耳邊吹過一陣風。
她努力跟他攀交情,知道他對中國古樂器情有獨鐘,更打聽到他不只千方百計的弄到一套編鐘,還找來了一票樂師正在編制樂曲呢。很厲害,消息很靈通,這確實是他津津樂道的話題……不過東野純一還是不理她。
反正不管她怎樣討好,他就是不理會她,當她不存在,只跟程雪歌談話。結果,那女人眼見情勢如此,不羞愧的乖乖退下就已經十分厚顏了,竟大膽的坐到程雪歌那邊,整個人像沒骨頭似的靠在程雪歌身上,不時大吃豆腐。東野純一相信,要不是他人還在這裏,那個發浪的女人早就把程雪歌的衣服剝光,將他給強暴了!
這個明顯的挑釁讓天之驕子的東野純一氣壞了,不客氣的結束這場會面,並當著姚子望的面對程雪歌道:「下次我們見面,就不要帶閒雜人來了。」
姚子望的回報是:「親愛的,今天好累哦,我們回家洗完澡後,要幫我按摩哦。」說罷,啵了程雪歌臉頰一記。當然是當著東野純一的面。
東野純一臉色鐵青,緊握著的拳,像是極力在控制揍人的衝動。
而,程雪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事實上一整晚--包括更早之前與趙冠麗起衝突那一役;他看著姚子望,對她種種的表現,都顯得若有所思,像在研究著什么。
姚子望沒注意到他的神情,因為當有敵人在場時,她都是全神貫注的對付;尤其在確定某件在心底懷疑了許久的事後,她對東野純一就再也不客氣了;像只最兇猛的母獅,不斷的示威,以宣告自己的主權。
我的男人是你可以垂涎的嗎?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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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當姚子望被擺平在床上時,錯愕的出聲問。
「不是要我幫妳按摩嗎?」程雪歌讓她趴臥著,大掌在她背上輕緩揉捏。
「哦……」她舒服的長嘆出聲。真舒服!他的力道拿捏得真好,都不會弄痛她,那些指壓小姐真該來找他拜師學藝。閉上眼享受他的體貼,輕聲說著:「你會討厭這樣嗎?在別人面前因為演戲而利用你。」如果他討厭,那她以後就不會再做了。
「我不喜歡妳到處樹敵。以前妳跟我提過,趙冠麗這人與她正面對上,不會有任何好處。那為什么妳今天還要惹她?」
「是她跑來惹我。你忘了,這星期最大的商業八卦就是我們同居的新聞,她看到了怎么可能不來找我?她針對的人不是我,而是每一個站在你身邊的女人。以前清舞也沒少吃過她的虧,你還記得吧?」
程雪歌當然記得。有一次清舞哭著回公司,原來是去銀行辦事時,遇到趙冠麗,被當眾羞辱一頓,不僅什么事都沒辦成,還讓趙冠麗要求離開程雪歌。那時他氣炸了,當下就要跑去找趙冠麗理論,後來還是高秘書立即打電話給姚子望,讓姚子望透過電話勸阻下他的衝動。她當時對他分析,趙冠麗做了這樣的事,就是等著他上門;若他真的傻兮兮的上門去,到時被下藥失身,就別怪她沒提醒過他。
「她什么時候才會死心呢?」程雪歌對這種事真的是煩到不願去想。
她半睜著眼看他。
「我會幫你解決的。等我解決掉她,你就可以安心的去找一個你喜歡的女人結婚生子。你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她會幫他解決掉趙冠麗,也會解決掉那個太過喜歡雪歌的東野純一。
「……這是妳的真心話嗎?要我去找個女人結婚。」程雪歌沉默了一會,問。
「我對你說過謊嗎?」
「那妳就是在對自己說謊。」程雪歌將她臉上的發絲撥開。低聲道:「我發現妳最坦白的時候,居然是妳認為在演戲的時候。」
「什--」姚子望震驚的跳了下。「你說什么?!」
程雪歌讓她坐起來,兩人面對面後,才道:
「子望,妳只敢以這樣的方式喜歡我嗎?」
姚子望沒法回答,因為她已經呆若木雞了。他在胡說什么?這是外星話嗎?為什么她一個字都聽不懂?
「妳說要我去找個喜歡的女人,然而,妳認為會有女人能通過妳高標準的審核眼光嗎?在妳心目中,這世上有誰能配得上我?」他想起她面對東野純一時,眼中所閃動的母獅厲芒。
他在說什么?!他要的女人為什么要通過她的審核?她才不會做這種事!沒有道理去做這樣的事!她又不是瘋了,她是他的誰呀!姚子望想大聲嘲笑他的胡說八道,想以最譏誚的口吻來反駁得他無地自容,她想……
「妳認為我不會愛上妳嗎?子望。」
這夜,他沒有留下來,在她唇邊留下一個溫暖的吻後,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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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望失眠了。疲憊的身體亟需藉由睡眠得到充足的休息,然而在床上翻來覆去四個小時之後,她不得不坐起來面對自己失眠的事實。
抓過床頭的鬧鐘一看,淩晨四點半了呀……
她跌跌撞撞的起身,遊魂似的走進浴室洗了把臉,站在鏡子前面發呆了好久,才發現自己在發呆;轉身離開浴室,溫暖的大床已經失去吸引力;往書房走去,打算辦公的,卻在打開計算機後,轉而蹲在書桌後方最角落的大書櫃前。
她的書房有三面書墻,書墻的下半部留了五十公分高的空間制成一格一格的收納櫃。她拉開角落最底下的那個抽屜,從裏頭拿出一本資料夾。
那資料夾已經太久沒人動過,上頭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而且邊角的地方也泛黃了。她保持著跪坐的姿勢,靜靜的打開資料夾,望著裏頭的照片……
那是二十歲的趙冠麗、十八歲的姚子盼、十五歲的程雪歌,以及其它已經記不起名字的青春少女們的所有合照。
這些照片的所有人原本是姚子盼。拍完平面廣告後,廣告公司給了參與的人一份照片當作紀念。當時因為廣告爆紅,所以姚子盼無比得意,把這些照片寶貝得像什么似的,天天找人獻寶,以搏得同儕間傃羨的眼光。
可是隨著時間流逝,半年、一年過去,廣告熱潮消退了,新的偶像取代了人們對絕美少年程雪歌的記憶後,姚子盼也就把這些東西拋諸腦後了。當家裏要重新裝潢,對一些無用的舊物進行清理時,這些照片就被姚子盼丟進大紙箱裏,叫管家當垃圾丟掉。
姚子望也不知道自己當年為什么會把這些照片撿起來,並且保存到現在。
手指自有意識地輕輕撫上少年好看的臉。
「你會愛上我嗎?你會嗎?」她低喃。
不會的。
不只他不會,沒有人會愛上這樣的她。
她的世界只有算計,沒有溫情。她不需要任何人來愛她,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她從來不需要。
她對自己解釋過了為什么會特別關心程雪歌的原因;那是因為他是她的搖錢樹,是她最忠實的合作夥伴,由七年來從來沒有人知道她是「遠帆 的幕後老板這件事看來,就知道程雪歌是一個多么值得信賴的人。不管他多么討厭她、有多恨不得撂倒她,他都不會用這個把柄對付她。再有,最後,她想到了,程志昂過世的前一天對她說過的話--我兒子麻煩妳了。
那時她沒有應允,然而卻還是接下了這份請托。並不是一開始就這么真心照顧他的;她從不信任誰,這個程雪歌當然不會得到她毫無理由且盲目的信任。
看著他一路辛苦的往上爬,雖然總是氣她氣得咬牙切齒,卻不做扯她後腿或陽奉陰違的事,沒有在她的毒言毒語下失手宰了她。他只是努力學習她教給他的一切,拚了命的工作。
本質上,他是一個具有許多美德的人,難怪大家都喜歡他。他做人厚道、工作努力、秉性正直……還有,算是尊師重道吧!就算是她這么糟糕的一個老師,他還是沒想過要背叛,一步一腳印的被她給磨出光芒來了。
如果程雪歌有一天成為國際知名的紅頂商人,那么他所得到的評語應該也是相當正面的吧?不像她,一路走來,沒少過陰險狡詐、唯利是圖的形容詞。她就跟她父親一樣,典型的重利輕義。所以,程雪歌不會愛上她,沒有人會愛上她。就算有一天她結婚了,也絕對不是基於「愛情」這樣的夢幻理由。
她的夢幻,很少很少,少到只能收藏在這份薄薄的資料夾裏,將之放在抽屜的底層,別人不會知道,自己也甚少想起。就只能這樣。
程雪歌不會愛上她。不會。
好,想清楚了,應該可以安心睡下了。收好照片,把書房的燈關掉,「啪」地,世界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見,臉上溼溼的,不知道為什么。不過,她一點探究的意願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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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望來到「遠帆」,沒料到會在這裏見到東野純一。這個讓她約了一百次都說沒空、非常忙的少爺,就等在一邊,等著程雪歌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好陪他去吃日本料理。
「妳來做什么?!」東野純一不客氣的質問。「就算妳找到這裏,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我不會跟妳合作。妳死心吧!」該死!是誰把他的行蹤泄露出去的?!
姚子望揚了揚眉,好矯情的抬手撫著心口。
「您怎么這樣說呢,東野先生。」
「少來這一套,離我遠一點!」東野純一嫌惡的說著。
「我也很想呀,可誰知道你會出現在雪歌這裏呢?這些日子以來,聽說貴公司與『皇昕 往來密切,我就知道合作的事是不用再提了。所以我今天是來找雪歌的,誰知道你會在這裏呢。」
東野純一臉色一變!這女人怎么會知道他最近與趙冠麗往來密切?
程雪歌終於與下屬開完會,走出辦公室,招呼道:
「子望,妳也來了,那就一起去吃飯吧。」他走到姚子望身邊笑道:「我們今天標到了一件上億的公共工程,一群人說好了去慶祝。」
「雪歌,不能就我們兩個去酒吧安靜的喝點小酒嗎?」東野純一特地來找他,就是只想跟他聊天吃飯,不想讓一大堆人作陪。
程雪歌滿是歉意的道:
「東野,抱歉,今天的聚餐是早就說好的了。不然,改天我特地空出時間陪你好嗎?」
姚子望點頭,勾挽住程雪歌的手,一副夫唱婦隨的賢慧表情道:
「對呀,改天我們做個東道,請你去最知名的『漁川 吃好不好?請東野先生就別生氣了。」
「妳!如果有妳,那就不用了!」
程雪歌不明白東野純一為什么看起來火氣很大,低頭問姚子望:
「剛才你們談了什么不愉快的話題嗎?」
「怎么可能。我才來不到五分鐘。」她對他眨眨眼,好不無辜的樣子。
「就算只有五分鐘,也是可以造成很大殺傷力的。」程雪歌也頑皮的回她一記眨眼。
姚子望心口一撞,幸好擅於作戲的臉,還可以保持住愛嬌的表情。
「你在說什么呀,我怎么都聽不懂。」
他笑了笑,問她:
「忘了問妳,特地過來,有什么事嗎?」
「很想見你呀,算不算大事?」偷偷給東野純一丟去一抹得意的眼神,她又玩起恩愛情侶的遊戲。
「算。」程雪歌輕淺一笑,托起她的下巴,印下一個吻。
「總經理,我們都準備好了。」一個略顯嚴肅的女聲走到程雪歌身邊報告著,有意無意的打斷這方濃情蜜意的氣氛。
姚子望笑著輕推開程雪歌。「好了,大家都準備好了,一起走吧。」她看也沒看發聲打斷他們親吻的人,只看向臉色很不好看的東野純一,問:「東野先生,如果你沒有其它意見的話,是不是可以走了呢?」
她是認為他不會去嗎?哼!「當然,還等什么!」
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出發去聚餐聯歡了,雖然心思各異。
看得出來自出生就在奉承中長大的東野純一非常不喜歡這種聚會,非常不習慣不被當成主要貴賓來招待--雖然他一直要程雪歌把他當普通朋友看待,不要管他身後所代表的大財團。然而當程雪歌真的這樣做了,他才知道這感覺有多壞!
是朋友,就不能端出東野少東的架子。
是朋友,就不能要求特別待遇。
是朋友,就得忍受與討厭的女人共處,因為那女人也是朋友,而且還是程雪歌的女朋友。
說到那個女人,姚子望,實在是一個現實極了的女人。昨天還不屈不撓的對他的秘書絕命連環call,不管吃了幾次閉門羹都沒看在眼底,一心只希望敲不會面談生意的時間,就算被拒絕了一百次,她還是厚顏的當作沒那回事,口氣依然熱絡,像是大家交情多好似的。可是,自從知道他故意找「皇昕」合作後,今天電話便沒再響起;意外見到了面,也絕口不提代理權的事。她放棄得好輕易,而放棄之後,對於她曾經努力想爭取的客戶,就再也沒有討好的神色。事實上,她冷淡透頂,幾乎把他當透明人看。不當透明人看時,就是一副以「程太太」的姿態招待他。而這,更令東野純一惱火!
這女人一點也配不上程雪歌,他一定要勸雪歌跟她分手!
這個聚會一點也不歡樂,每個員工都恨不得早早收攤回家休息,不想待在這種奇怪的氣氛裏,因為實在太教人如坐針氈了。公司的慶功宴只是內部的事,怎么適合有日本大財團的小開、「姚氏」的女強人參與呢?更別說那個傳說中是老板女朋友的姚小姐,從頭到尾都甜甜蜜蜜的坐在老板身邊,兩人你儂我儂的,害得公司那些愛慕老板的女性員工們,一個個臉色難看到爆。
程雪歌可能是在場唯一能自在享受聚餐歡樂的人。員工的苦瓜臉、東野純一沒有笑容的表情、以及……專心一意要給東野純一「好看」的姚子望,那不斷表現出賢妻良母姿態的模樣,在在都讓他覺得有趣。
員工們至今仍不知道「遠帆」最大的老板其實是姚子望。他們對姚子望並不熟悉,卻因為聽多了商界的傳聞,所以直覺把她當敵人看待,百般防範;再加上八卦雜志的效應,她現在又成了拐走純潔金童的邪惡魔女。
名聲愈差,是不是更能讓她覺得安全呢?程雪歌忍不住這么想。因為他覺得姚子望好象非常享受惡名加身的感覺。
他一直清楚東野純一對自己有著莫名的好感,喜歡與他親近,但絕非如姚子望所臆測的那樣,認為這是同性戀情誼。
一個花名在外、紅顏知己遍布各國的花花公子,怎么可能會是個同性戀?他的上一段婚姻甚至還留下了三個孩子呢,子望實在是想太多了。可是看到子望每每在東野純一面前表現出捍衛自己領地的模樣,變成一個既可依偎又能甜蜜的小女人,這感覺挺不錯,程雪歌也就由著她去誤會。
就算她認為所有的甜蜜都是演戲,那就由著她去這么想吧。
她沒有演戲的天份,雖然她以為自己有。
就拿她以四成的「遠帆」股份來要求他幫她取得東野汽車的代理權這件事來說吧,活似這代理權非拿到手、有多么重要似的,所以她下了這么大的血本來請他幫忙。結果,看看現在是什么樣子?完全看不出這個代理權對她的重要性,不然她不會在東野純一面前這么囂張。
她一點也不需要得到那個代理權。四成股份的讓渡,只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想要讓他覺得好過一點,不要為清舞的事難過。那是她拙劣的安慰人方式。當他開始注意她之後,許多事情也就有了不同的看法與發現。
很不可思議的,他覺得她很可愛。
程雪歌心底很明白,當一個這么不可愛的女人,能夠讓他覺得可愛,事情就很清楚了--
他喜歡上她了。在清舞離開之後,他終於又產生了喜歡人的心情。
他當然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再談感情,卻是想也沒想過,對象會是姚子望。
他喜歡她,他知道。
而有趣的是:她喜歡他,她自己卻不知道。
第十章 愛唉
日子變得不大一樣,漸漸走向可以預料的失控結局。
當然,這個失控,指的不是與程雪歌之間的關係,雖然與他之間的問題漸大,但這種苦惱的事,被她得過且過的以鴕鳥心態拖著,不願去面對。
那些可以預料的事情比如說:本來該回日本繼續學業的小弟,人是去了日本,卻馬上買了機票跑到韓國,從此失去音訊。日本那邊的傭仆等了一星期,發現姚家大少還是沒出現後,才匆匆打電話告知姚萬傳。這事當然在姚家引起雞飛狗跳的大震蕩,要不是及時接到姚匯恩的E-mail向家人告知他已自行到韓國學程序設計,一切勿念後,姚家人一定會以為他被綁架,二話不說馬上報警。不過,姚匯恩擅自決定去學什么程序設計,也讓姚萬傳大大震怒就是了。他要求兒子馬上回日本,不然就切斷對他的金錢供應。誰知道姚匯恩完全的有恃無恐,不為所動。後來,姚萬傳也真的凍結了他的帳戶,認定這個吃不了苦的少爺,不出一星期就會哭著回來認錯……但已經一個月了,卻沒等到那必然的結果。
也比如說:東野汽車沒有釋出汽車代理權,但他們卻選擇與「皇昕金控」合作,設廠、設銷售點、各持一半股份,一同打出臺灣銷售通路。每個人都知道「姚氏」在這件案子上努力了近一年,卻想不到最後東野汽車花落「皇昕」,讓「姚氏」輸得灰頭土臉。這件事,讓姚萬傳臉上無光,也讓姚子望這個被封為商界最長袖善舞的女強人名聲為之蒙塵。為此,整個「姚氏」正處於低氣壓中。
代理權沒拿到手,當然有人會受罰,姚子望最是首當其衝。一個月內,人事處的公布欄上,為她貼了三次人事異動公告--先是降為開發部主任,再是開發部專員,最後,調為流通部倉管組長。
所謂流通部倉管組長,就是高雄港、基隆港兩地的貨物進出全歸她管。她的辦公地點改在「姚氏」的地下一樓,辦公室只有六坪,組員只有一個。她被狠狠的懲罰了,而且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翻身之日。她的遭遇是最新一期商業雜志的頭條標題,所以不只是公司內部知曉,可能全臺灣的人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在猜,也都在看,這個失寵的姚家四小姐,會不會再遭遇一波更大的打擊?也就是被超級美男子程雪歌拋棄。畢竟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她身上的優勢都消失後,還有什么值得男人去喜歡的?她又不長得特別美。
「我說過妳會後悔惹到我的,姚子望。」會在這種時刻打電話「問候」姚子望的,不做第二人想,就只有趙冠麗了。
姚子望從硬梆梆的辦公椅裏站起來,懶懶的回道:
「是呀,我好後悔。」
「妳盡管繼續保持不在乎的態度吧,接下來我還會讓妳更後悔!」
還能怎樣更後悔呢?不過就是利用「姚氏」的一席董事,在公司裏興風作浪罷了。以為她會在乎嗎?姚子望唇角帶了抹冷笑,回道:
「敬請用力表現,我不會阻止妳。」
「那妳就睜大眼睛等著看吧!」趙冠麗被她涼涼的口氣激得火氣直冒。
「如果妳想說的都說完了,就請別再耽誤我的時間,我很忙的,妳知道。」
「很忙?是哦,管倉庫並不輕松,妳去忙吧。」
「不,妳誤會了,待在這么涼的位置怎么可能會忙?我跟雪歌約十點去拍婚紗照呢,這件事可不能耽誤到。那就再見了,趙小姐。」不給響應的機會,俐落關掉手機,讓趙冠麗再也打不進來。
才結束完趙冠麗,像是約好了接力似的,就見姚萬傳氣勢洶洶的衝進來,話都還沒說一句,馬上甩了她一巴掌!
一巴掌還不夠,第二掌又要揚過來,但姚子望很快閃開,顧不得頭昏腦脹,趕緊繞到辦公桌的另一頭。
「妳給我過來!」姚萬傳大吼。
「不要逼我報警,爸。」姚子望捏著掌心的手機道。
「妳敢?!」
「我當然敢,我有什么不敢的?」她眼中閃過野獸光芒,狠聲反問。
姚萬傳聞言,知道她真的敢,只好稍斂下自己的暴怒,但還是吼著:
「妳是存什么心?為什么要煽動匯恩去韓國學電玩?!他好歹是妳弟弟,妳怎么忍心毀掉他!妳以為這樣做,姚家的財產就有妳的份嗎?別作夢了,妳一毛錢也拿不到!」
「匯恩沉迷電玩,是我的錯嗎?您這帽子也扣得太大了。」
「妳不該給他錢!妳給他錢就是要他墮落,要他當不成『姚氏 的繼承人。妳好惡毒的心,連自己弟弟也要害!我不會讓妳得逞的,妳鬥不過我的!」
姚子望的左臉已經麻痹得動不了,左耳也轟轟然的聽不到聲音,但她沒空去顧及這些,依舊冷冷的瞪著父親。
「是嗎?那您想怎么做呢?」
「妳……給我滾出去!滾出『姚氏 ,也滾出姚家!我看妳多厲害,離開姚家還能在臺灣生存下去!我會用一切力量封殺妳,讓妳連清潔工的工作都找不到!任何一個敢錄用妳的人,都要面對『姚氏 的報復!呵,別忘了還有『皇昕集團 也不會放過打妳這只落水狗的機會!」
「滾出去?那是說,脫離父女關係嗎?」姚子望想笑,但僵麻的臉蛋卻做不出笑的表情。
「對!就是脫離父女關係!我沒妳這種惡毒的女兒,妳給我滾!我看妳去哪裏生錢給匯恩,看妳還能怎么害他!」姚萬傳說完,對一旁簌簌發抖的小職員吼著:「去叫警衛來,馬上把這個女人趕出去!快去!」
小職員飛也似的跑了,因為衝得太快,差點與正往這邊走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程雪歌輕聲對小職員道歉,無視小職員錯愕的表情,徑自往姚子望的辦公室走去,臉上滿是擔心。剛才大老遠的就聽到裏頭不時傳出咆哮聲,不知道她在裏面發生什么事了。
一踏進去,就看到姚子望臉上紅了一大片,她被打了?!程雪歌迅速跑向她--
「子望,妳怎么了?」
沒料到程雪歌會突然出現,姚子望眨了眨眼,發現他真的在,不是幻覺。想以不在乎的口氣說她沒事的,然而聲音卻卡在喉嚨,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好象……連以為從不存在於她體內的眼淚,都快要衝出來了。被呼巴掌,會痛,但並無法逼出她的眼淚,可是,為什么程雪歌一出現,她就有一種好想哭的感覺呢?
「你是程雪歌!誰放你進來的?!」姚萬傳好一會才認出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原來就是傳說中的美男子程雪歌。對他這種商界大老來說,這個行情正好的商界新星也不過是個小角色,不值得他親自去見,所以雖耳聞甚久,倒也沒有真正見過面。
「姚先生,你動手打子望?」程雪歌站在姚子望身前嚴肅地問姚萬傳。
「我恨不得打死她這個黑心腸的女人!」姚萬傳冷笑的對他道:「我不知道你看上她哪一點,不過你最好小心一點,她連親生父親、弟弟都能設計了,哪天把你害死了,也不是意外的事。」
程雪歌難以置信一個身為父親的人,居然可以對自己的子女擺出這種除之而後快的表情。他們是仇人嗎?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正想開口說話,但此時門口猛地衝進五六名警衛,教他一時無言了。這是做什么?
「董事長!」警衛們正在等候指示。
「你們來得正好,馬上把姚子望趕出去,她被撤職了!從此以後,永不錄用,也不再是我姚萬傳承認的女兒。」姚萬傳快意的宣告著。
警衛們就算驚愕,也在董事長嚴峻的面孔下,不敢耽擱片刻,就要向姚子望走去--
「不必勞駕各位,我們會自己走。」程雪歌一把摟過姚子望,抓過她桌上的公文包,就算姚萬傳沒讓警衛來趕人,他也不容許子望再在這種充滿暴力威脅的環境下工作。他從來不知道她在「姚氏」裏的處境如此艱難。一個這么出色的經理人,她的親生父親不好好栽培善待也就算了,還一心想打壓消滅她。就是這樣的環境,讓她從此只相信權勢的力量,將人類與生俱來的感情棄若敝屣,是吧?
姚萬傳冷聲警告他:
「程雪歌,如果你選擇站在她身邊,最好先想想你會付出什么代價。」捏死一個小小的商界精英,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困難。
程雪歌行經姚萬傳身邊時,停頓了下,看著他,說道:
「我與子望會盡快結婚,到時歡迎你來參加。當然,若你不克前來,我們夫妻也能理解。」
話畢,摟著身體僵直得像木偶的姚子望,大步離開「姚氏」,離開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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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望睡了好久好久,睡得好深好沉,睡得像是這三十三年來從來沒睡過似的。她睡得連翻身都沒有,連程雪歌幫她的臉頰冰敷也弄不醒她,一直在睡。
一連睡了十五個小時之後,他不得不叫她起來吃飯。她迷迷糊糊的洗了澡、吃了點粥,然後又趴回床上,再次沉入夢鄉,那種迫不及待,彷佛正在與周公熱戀中,片刻都舍不得稍離。
她累了,程雪歌是了解她的。來到他的住處後,她只說:「我想睡覺。」就佔據了有他味道的枕頭與床被,卷成一團入睡。
她的理智還不願承認,但她的身體與心只在有他存在的地方放松、覺得安全,才能夠放下所有的防備與偽裝。
她睡了,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程雪歌。他找了相熟的搬家公司,去她的公寓將她的東西搬來。幸好他早了一步,因為當天晚上,姚家的管家就帶人來接收她的公寓。姚萬傳交代,不許再讓姚子望踏進姚家的產業一步,她放在公寓的東西,一律歸屬姚家,她無權要回去。
姚萬傳對姚子望的封殺令很快傳遍了商界,大家議論紛紛,不知道這對父女在搞什么鬼,這種家務事怎么會弄得這么大。
小道消息傳得飛快,有人說姚萬傳會這么震怒的原因是因為姚子望這些年暗中虧空「姚氏」數十億,還在每一件開發案中大拿回扣,與廠商狼狽為姦,金額高達上億等等,「姚氏」的律師團正在搜證中,必要時將會對姚子望提出告訴。
這個消息使得第三天的脫離父女關係新聞有了合理性。姚萬傳難得的接受商業記者訪問,以痛心疾首的口氣表達著:「雖然她是我的女兒,但她做了太多不能原諒的事,我只能大義滅親。」
姚萬傳不肯明說姚子望到底做了什么事,也不正面響應關於虧空公款的傳聞,讓大眾的想象力更是往上無限攀升,小道消息的版本傳得更多了。而每一條都讓姚子望這個曾經得到諸多讚譽的女強人,名聲更加跌入谷底。姚萬傳擺明了要姚子望無法在商場上生存,不只要讓別人不敢任用她,也要她連自行創業都沒辦法。對一個充滿事業野心的女人而言,還有什么打擊會比讓她無法在商界立足更大?性格再強悍的女人都會為此而崩潰吧?
這些事,發生在短短的四天裏。
外頭已鬧到翻天,八卦雜志開始在追索她的行蹤,然而姚子望卻睡得像是死去,她真正清醒過來是第六天的事了。吃完了一小鍋排骨粥,整理好自己的儀容,卻一時消不掉臉上因為酗睡而造成的浮腫,實在不想讓程雪歌看到自己現在的醜樣子,可是程雪歌好象打算跟她長談,沒回避的意思。
「為什么把這些東西放在我面前?」她啞著聲問。
在她面前,有好幾天份的報紙、雜志等等的,有放她照片的,還優先放在最上面。所以不必太仔細看,就知道這幾天她有多紅。
「妳不想知道外頭發生了什么事嗎?」程雪歌問。
姚子望如他所願的翻了翻那一疊報紙,看到了「姚子望疑虧空『姚氏 三十億元」、「姚子望涉圖利廠商?」、「姚子望貪權愛利拿回扣不手軟?」;接著眼睛掃到娛樂版,還是有她的新聞,一大堆星座專家、命相名家爭相為她算命,說她六親刑克、以利為先、冷情寡恩、情場空亡、一生孤獨等等,鐵口直斷她不會結婚,程雪歌一定會拋棄她……
「好,看完了。」將最後一份報紙丟回桌上,她很敷衍的說著。
「妳覺得怎樣?」
「我比較想知道最近『遠帆 運作的情況怎樣。」如果父親打定主意不讓她好過,就一定也會對程雪歌下手,讓他做出拋棄她的決定。
「還可以。」程雪歌不否認姚家對他施壓,不過效用不大,畢竟「遠帆」是營建業,而「姚氏」以電子零件、國際貿易為主;不同行業,姚家的影響力沒那么大。
「也是,我想問題應該不大,還有趙家在一邊頂著呢。」她想了想,笑了。趙冠麗唯一的死穴是程雪歌,任何人想動他,還得看趙冠麗同不同意。
「這件事可能還會延燒一陣子,這段時間妳就別急著出去,好好休息吧。」知道她有仇必報的性子,擔心她一清醒過來,就要馬上進行反擊。
姚子望慵懶一笑,整個人貼進大沙發裏。
「我不急著出去呀。如果可以,我還想多睡幾天。」
她這回答出乎程雪歌意料,所以他更靠近她,蹲在她身前看著她,一邊深思一邊問道:
「妳父親已經當眾宣布與妳脫離父女關係了,妳剛才有看到吧?」
「看到了。」不以為意的說著。「我相信我住的那間公寓也被查封了。」
「對。」她好象都料得到所有事情的發展,難道一切都在她的計算之中?「妳現在無家可歸了,子望。」
「哦。」誰在乎!她有錢,可以買更大更舒適的房子住。
「妳想公開妳是『遠帆 幕後老板的身分嗎?」
姚子望原本閉上的眼睛倏地張得老大。
「你瘋了?現在是什么時機,難道你想讓人猜測『遠帆 能有如今的規模,全都是我虧空『姚氏 而得來的?」
「清者自清,不怕別人亂說。」程雪歌聳聳肩。
姚子望一把抓住他的手,嚴正警告著:
「不許說。」
「我為什么要聽妳的?別忘了我們各持有『遠帆 五成股份,身分上已經平等了哦。」他又露出了可以稱之為邪惡的笑,讓姚子望全身爬過一陣冷顫,不自禁全神貫注起來。
「雪歌,你很清楚這件事情攪和進來對你沒好……這是什么?!」姚子望話說到一半,突然叫出來,雙眼直直盯著自己的左手無名指。
她手上什么時候被套進一只戒指?
「這是戒指。看不出來嗎?」程雪歌忍住笑問,難得看到她雙眼呈鬥雞眼的搞笑狀態,真是太爆笑了。
「你這是做什么?!」當下,什么天下大事、商場詭譎都飛到九重天外去,她滿心紛亂,什么都沒法想了。
「我們結婚吧,子望。」他低頭在她左手無名指上落下一吻,輕輕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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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不是解決事情的方式;而現在,根本也不是結婚的時機。再說,她跟他,怎么可能會走向結婚的結局?姚子望與程雪歌?不不,這兩個名字怎么說也兜不到一塊,可程雪歌卻向她提出結婚……
呼呼呼!心口跳得好快。她至少想得出一百種說詞來勸他打消這個念頭,每一個說詞都足以讓他明白與她結婚是多么不智又不利的行為;娶她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她甚至沒法給他幸福。她不懂感情,不懂付出,不懂愛,她唯一會的是與人勾心鬥角、在商場上爭權奪利,所以她適合當他事業上的合夥人,不適合當他婚姻裏的伴侶。他該明白的不是嗎?他可是她最得意的門生,不會笨到連最基本的利害得失都計算不出來。
他帶她去婚紗公司挑婚紗,她一路上都努力想著要怎么拒絕他……以及抗拒自己心底那無以名之卻爆動著的渴望。結果她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她想告訴他,一直跟在他們車子後頭的車子,很像是狗仔隊,而且還不止一家媒體的樣子。他在這種敏感時機站在她身邊,只會被染得一身腥,害她辛辛苦苦幫他打造出來的形象毀於一旦。
她想告訴他,他不該娶她,他們不該來到婚紗公司,這實在太荒謬了。
她想說……她想問他:昨天的求婚,是不是基於同情心?還是因為他腦袋一時短路?再不就是英雄主義作祟?總之,他再一意孤行下去,不出幾天,肯定會後悔的。
她想說,卻什么也沒說。他牽著她的手,手指緊扣著她的;而她的手指,在他令人安心的力道下,不由自主的也牢握著他的。
這個在她心中還不算出師的程雪歌,他行事不夠陰狠、不夠強悍、太有良心,許多品性上的美德,都成為他從商之路的阻礙。她常在想,如果他以這樣的性情居然還能成為一個紅頂商人,那絕對稱得上商界十大不可思議奇跡之一。
他可能無法成為最頂尖的那個商人--反正他看起來也不以此為目標。可是他卻是一個教人無法不喜歡的人,讓人在不知不覺間,眼睛只能繞著他的身影打轉;佩服他的努力與毅力、堅定與執著,他可以像只小白兔般的溫和,卻偶爾也有像頭驢似的固執難商量--
比如現在。
「我們穿這樣很搭吧?好,決定就訂制這一種款式。」程雪歌一身銀灰色西裝,而她滿身是粉紫的色調,禮服是用漸層的暈染,由淺至深,看起來夢幻極了。
「訂制?等等!」她恍然回神,瞪著全身鏡裏兩人的模樣,趕忙抓住他的手道:「我沒同意!」
「不喜歡這個顏色嗎?我覺得不錯呀,紫色穿在妳身上好看極了。」程雪歌也在鏡子裏回視她,帶笑的電眼,只差沒把她當場電暈。真是太沒用了姚子望,妳給我振作一點!她在心底昏沉沉的斥責自己。
「不對,一切都不對!」她轉身看他,眼睛同時掃到站在一邊的三個服務小姐全都巴巴的望著程雪歌發呆。心底不大舒服,但沒空去管那些了。「雪歌,你做這些事是什么意思呢?現在你該做的是回公司去,好好穩住公司,不要讓有心人趁機破壞,而不是站在這裏穿著禮服玩!」
「妳以為這是在玩?要不要我們馬上到法院公證結婚,好讓妳了解我有多認真?」
「請你不要開玩笑!」她緊張的揪著他的衣領。「好,就算你不是在開玩笑,那就請你清醒一下,現在不是結婚的時機,你搞不清楚嗎?」
相較於她的激動,程雪歌冷靜太多了。
「為什么不是結婚的時機?妳剛失業,暫時不忙,不趁現在結婚,以後妳開始忙了,還找得到空閒辦這件事嗎?」
「話不是這么說。」姚子望搖搖頭,想讓腦袋清晰一點,不要每每聽到他提「結婚」就暈眩。「重點是你沒有必要娶我。」
「什么叫沒必要?」他揚起眉質問。
「你娶我做什么?」這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好不好!
「我喜歡妳,這理由妳沒辦法接受嗎?」
「什……」被口水嗆到。「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妳也喜歡我。為什么彼此喜歡的兩個人不該結婚?」
喜歡……喜歡?!他瘋了!一定瘋了!而她,怦怦怦,則是突然得到心臟病,正在病發中!怦怦怦,她需要救護車!
偏偏程雪歌還不放過她,接著對她道:
「妳得負責的,是妳先喜歡我、先愛上我;然後,我發現了,也不自禁喜歡妳,想要愛上妳。感情都這么深了,妳再想撇清,以為我會放過妳嗎?」
姚子望想大聲反駁,可是她臉燒燙得像被點了把火,熱得她不知道該怎么響應他的情話。在談情說愛方面,她根本連幼兒園的等級都不到,怎么招架得住他的情話攻勢?
她不是招架不住男人,而是招架不了程雪歌。
敗了,敗了。他沒有在商場上打敗她,卻還是能教她啞口無言、潰不成軍,只想高舉白旗,請他不要再放電下去了,他讓她全身泛著高燒,都快燒成骨灰了。
「子望,順從妳的心。妳是喜歡我的,妳第一次喜歡人,也大概只會喜歡這么一次。我們彼此喜歡,也彼此了解,那就讓我們一同建立家庭,一個正常的家庭,讓我們的孩子在愛裏長大,不管他長成妳的個性或是我的個性,都會是一個快樂的小孩。」
她……還沒答應結婚,為什么他就理所當然的勾勒起未來的幸福藍圖?還拖著她一起想象,也不問她同不同意,太過分了……
她沒經歷過這種經驗,不知道該怎么處理眼下的狀況,除了臉紅之外,應該還有別的事可以做吧?快想想!要怎么脫離這種進退不得的尷尬?
唰--
一旁的簾幕突然被狠狠拉開,出現趙冠麗憤怒的面孔。
「你們居然真的在這裏!」她被一個相熟的雜志記者十萬火急的通知前來,說程雪歌正帶著姚子望在挑婚紗,馬上就要去法院結婚了,急得她丟下一切公事,馬上跑過來。
一見到這個死對頭,姚子望本來被程雪歌攪得昏沉混沌的腦袋馬上清醒備戰起來。與生俱來的戰鬥本能讓她想也不想的笑問:
「哎呀,趙小姐,勞妳特地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就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如果妳想當我的伴娘,那我會更不好意思的。」
趙冠麗幾乎咬碎一口白牙。忍了好久,才忍下氣,以鋼鐵的意志力不理會她,只以心碎的眼神望著那個讓她追求了十七年,卻得不到的男人。
「雪歌,你真的要娶她?娶她這個心機深沉、聲名狼藉的女人?我比她好太多了,你為什么從來不肯看我?」她比姚子望美、家世比她好、名聲比她高,同樣是女強人,她各方面的條件都比姚子望好!
趟冠麗的表情太脆弱,讓程雪歌無法說出任何傷人的話,或對她視而不見。輕聲道:
「我喜歡她,所以娶她,這跟她的條件跟別人比起來怎樣沒有關係。」
「可是我喜歡了你那么久!你很清楚,這些年來我並沒有做過真正傷害你的事,我甚至非常保護你。你為什么都看不到?」她不甘心,什么都沒做的姚子望憑什么得到程雪歌?那她的付出算什么!
趟冠麗對他的維護,程雪歌這些年也漸漸感受得出來,但太差的第一印象,以及後來被她設計過,更別說她還出言侮辱過清舞,這些事情怎么可能遺忘?她的喜歡,他承受不起。
而,在其它人眼中心機詭詐的姚子望,雖然剛開始也令他氣得咬牙切齒,但她教他商場上的一切、扶持一無所有的他,就算純粹把他當搖錢樹栽培,她也是很盡心盡力。不對他要陰,冷嘲熱諷都是直接的來,常常讓他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她是他事業上的師父,後來更是生活上的依賴。這種情分,又豈是趙冠麗可以了解的?
「對不起,我只喜歡子望。」他與姚子望之間的事,與共同的記憶,都無須向一個無關的外人告解,就算這個外人掏心掏肺的說著對他有多喜歡,他只能回以一句抱歉。
「你們不會幸福的,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趙冠麗叫著,兩行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流下來。
雖然嘴裏說著狠話,但卻哭得這么狼狽。這是一個完全挫敗的女人,,姚子望有滿腔的冷嘲熱諷可以回報趙冠麗的詛咒,可是看她那樣,什么話都不必多說了。
何況,趙冠麗有說錯嗎?娶了她這樣的女人,程雪歌會幸福嗎?
她對嫁他一事畏步不前,最核心的理由,不就是根本不相信自己會帶給他幸福嗎?
她該嫁給他嗎?該不該想辦法讓他清醒?當她腦袋裏又混亂的在胡想時,程雪歌低首在她耳邊輕聲道:
「我會給妳幸福。」
可是……
「不要總是想妳可以給別人什么,試著去想,妳想要什么吧。」
她想要什么呢?她會有什么想要的呢?她想要……一直想要的……
「如果妳不嫁我,我就去娶別人。」非常小聲,但威脅的力度可沒弱下分毫。
姚子望雙目一瞠,當然知道程雪歌口中所指的「別人」是誰,就是眼前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強人。
他又拿自己威脅她!
以為她會屈服嗎?
她才不會!
不會!
尾聲
姚子望在商場上已經消失三年了。
聽說,她在姚家的打壓下,有志難伸,只好遠走國外,另尋東山再起的契機。
聽說,她被一串醜聞爆得沒臉見人,整個人失意喪志,終日買醉,成了一名爛醉鬼,再也沒有當年英氣勃勃的模樣。
聽說,她走投無路,多次自殺未遂,被家人送去國外的療養院自生自滅。
聽說,她曾經抓著大帥哥程雪歌到婚紗店嚷著要結婚,但逼婚沒成功,反倒被拋棄了。
程雪歌為了避開兩名女強人的糾纏,偷偷出國結婚,娶了一名溫柔的妻子。為了不讓妻子被騷擾,他保護得滴水不漏,至今沒有一只狗仔能成功拍到他家人的照片。姚子望與趙冠麗這兩個強勢的女強人,如眾人所預料的,都得不到程雪歌。
後來的後來,再怎么紅極一時的姚子望,也會讓大家談到無趣,加上不見她在上流社會走動,也不見姚家有什么後續動作,終於再也引不起大家的興趣而成為過時新聞裏的一則,很快就被遺忘了。
要不是今年有件新消息產生,「姚子望」這三個字肯定不會再讓人提起的。這個消息是--
「趙冠麗要結婚關我們什么事?為什么我們一定要送她結婚禮物?而且還是這種禮物。」冷冷涼涼的聲音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正是姚子望慣有的調調。
她的聲音依然充滿威嚴的力道,氣勢也很夠,不因為當了三年家庭主婦就讓講話語調變得軟綿無力。
但她此刻狼狽的姿態實在一點也不威嚴,就見她,梳好的發髻要掉下掉的垂落下來,一個活潑好動的小男孩正把她的背當山爬,另一個小女孩堅持要媽媽抱著才肯睡午覺,地上還有一個小男生正滿地爬的探險,沙發下面尤其是他的最愛,累得她不時要把他拉出來訓話一番。
程雪歌手上小心抱著剛出生一個月的女兒,還得分出一手將大兒子從妻子背上抓下來,把他挾在腋下,不然小家夥又要往媽媽背上趴去。
有了快滿兩歲的三胞胎就很夠瞧的了,最近又添了一個剛滿月沒多久的小女嬰。像是接力賽似的,姚子望在三年內就生了四個小孩,這個「壯舉」將她的人生計畫全盤打亂。她從來沒計畫當黃臉婆的,但生下孩子後,卻由不得她不當個黃臉婆老媽子。雖然有一個管家與兩名家務助理幫忙,但她還是忙到翻天,連產後憂鬱症長怎樣都沒空去了解。
這就是她消失在商界的真正原因--她生了很多小孩,而且還親自帶小孩。從知道懷孕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自己該慘了。天哪,三胞胎!
這個程太太的位置果然不好坐。
有許多人在打聽程雪歌的妻子姓啥名誰,但程雪歌都笑笑的沒響應,對外一律稱她程太太。有時她在家裏接到他公司客戶的電話,也是這么自稱。
姚子望完全不再接觸商業的事了嗎?當然不。她依然是「遠帆」的幕後老板。當程雪歌的事業愈做愈大,遭遇到的困難也就更多,有時他遇到怎么思考都覺得無法順利解決的問題,都會提出來跟她討論,詢問她的看法。她天生是個商人,有最敏銳的商業觸覺,常常能一語中的,或是對客戶的心態推論完全正確,程雪歌對此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想,他一輩子都超越不了她的商業才能。
不止一次問她要不要重回商界,看是要進「遠帆」或自己創業都好,不希望她的天分被家庭埋沒。可是她卻非常享受這種被小孩纏得脫不了身的生活,她願意付出所有的時間給孩子,只有在小孩睡覺時,才利用那一點零碎時間上網玩玩股票、期貨,真的只是在玩,沒什么得失心。生活上的安全與忙碌讓她不再將財與勢看在眼底,她這一生花了太多時間在追逐財勢上,卻一點也不快樂。如今重心轉移,對她來說是個救贖。
也許她有一天還是會回到商界,以另一種心情去挑戰自己的能耐,但不是現在;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讓自己休息、讓自己學會享受、學會愛人與被愛。
我會讓妳幸福的……
程雪歌三年前的承諾果真兌現,雖然每天被這些小惡魔折騰得快沒命,但她還是覺得能夠嫁給他,真好!真的很好。她覺得好幸福。
當三胞胎出生時,程雪歌在產房裏流著眼淚感謝她,那時他說:
「謝謝妳,子望。謝謝妳又讓我有了家人,很多很多的家人。謝謝妳,我愛妳。」
那時她的肚子正在縫合,整個人像只躺在解剖臺上的青蛙,醜得跟鬼有得比,這輩子沒這么狼狽過。可是聽到他這么說,心底卻不顧理智勸阻的暗自發誓,她會給他更多孩子,她願意繼續當只被解剖的青蛙……
他愛她,不知道這件事是怎么發生的,但她生平第一次,為此感謝起老天爺。
這個男人,她愛他!在自己不承認的時候,就深深愛上了,愛到怕他娶錯了老婆、人生走向痛苦。她愛他,愛到希望他得到世上最好的,而那個「最好的」裏,從來不包括她。
但他愛她,他娶她,把她帶進他的世界裏,給了她一個家。
如果這是作夢,就讓她一輩子不要醒吧。
「子望,妳不同意嗎?趙小姐說她只要這個禮物。」
「我才不管她。」姚子望回神,想到方才正在討論的話題,冷哼著:「她想要跟我們的孩子指腹為婚,我怎么可能同意!」
「可是東野也這樣要求。」這幾年,在東野純一的幫忙下,「遠帆」取得了很多日本不外傳的工程制造技術,讓公司在業界更具競爭力,事業發展更蒸蒸日上。
「他們這對夫妻是怎樣?得不到你,所以開始動你兒子的腦筋嗎?」她沒好氣的說著。
是的,趙冠麗結婚的對象正是東野純一。這兩人在幾個月前不小心有了一夜情,結果趙冠麗懷孕了。消息走露之後,在商界掀起大海嘯,八卦媒體不免大挖起跟趙冠麗有關的陳年事跡,連當年那段三角戀也不放過,所以已經被遺忘的姚子望又登上了新聞版面。真是無妄之災。
由於兩家都是大有來頭的人家,想不結婚就生小孩,還得看長輩同不同意。於是趙冠麗只好與東野純一結婚,而他們這對夫妻倒是有志一同,竟連袂到「遠帆」要求程雪歌允諾給結婚禮物。
趙冠麗懷的是女兒,而她見過三胞胎的照片,認為老大程實與父親正是一個模子造出來,於是興起了聯姻的念頭,把多年的執念轉移給下一代去接力……實在是太不象話了。
「雪歌,你沒有允諾他們吧?」她盯著他問。
「當然沒有。我只說,妳一定不會同意;還有,如果他們的子女要是真的很喜歡我們家的小孩,長大後正正當當來追求就可以了。他們長大以後的感情會怎么發展,我們是沒意見的。」
「哼。」她輕哼。「你可以打電話告訴趙冠麗,我給她的結婚禮物是『祝她幸福 四個字。」想想三年前那女人怎么詛咒她的,看她風度多好!
程雪歌聞言,也想起了那件事,忍不住笑了。雖然雙手抱著兩只小的,但他還是以高難度的動作彎下身,給了她一個吻。
她淡淡的笑了,臉上的譏誚表情不復見,只是一個滿足的妻子與母親。懷中的女兒睡得正香,讓她也懶洋洋起來。
「對了,你為了這件事特地跑回來嗎?才下午二點,你的員工正在公司為你賣命呢,你一點都不愧疚嗎?蹺班的程老板。」
「當然不是。我回來,是怕妳一個人應付不來四個小鬼頭。」他將已經在揉眼睛的大兒子放在原木地板上,為他蓋了件小被子;將小嬰兒放回娃娃床後,眼睛四下望著,找到了沙發下已經睡著的二兒子,走過去把他抱過來,也放在地板上。
這間寬廣的起居室有一大片落地窗,採光充足;他知道她最愛帶著所有孩子來這裏午睡,就躺在擦得亮晶晶的地板上,隨他們睡得七橫八豎。
他一一安頓好所有孩子,最後在妻子身邊找了個位置,舒服的嘆口氣,躺下了。
「才三年,妳就已經比我還懂得享受生活了。」他在她耳邊輕喃。
她翻身偎在他懷中,也好小聲的說道:
「那當然,我可是你的老師呢。」
「不止吧,還是我的上司、我的債主、我的死對頭……」
「我要睡了。」翻身,背對他,不理他。
他笑著一把抓她回來,繼續講著:
「我的妻子、我孩子的媽、我最親愛的人。」
她臉又紅了起來。他的情話,不管聽得多習慣,有多么喜歡,她還是克制不了會臉紅,只好把臉往他懷中藏去。
「妳愛我嗎?」他輕撫她的背問。
她遲疑了下,抬起紅通滿面的臉看他,看著他正經的臉色,才想起自己藏在心底好久、一直想說卻沒勇氣說出來的話。那句,欠了他好久好久的話……
「我愛你。」
他歡欣的笑了。
如果她曾經懷疑自己沒辦法給他幸福,也都在他這純然的快樂笑容下,知道了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我愛你,很久很久了。你知道的,對不對?」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聽到妳親口說。」他細細吻她。
她笑,反吻他,兩人在彼此的臉上嬉鬧起來。
「我從來沒想過我們之間會是這種結局。」她老實說。
「但這樣很好,對不?」他望著她。
她柔柔地笑了,點頭。「對。」又點頭。「對。」
作夢也沒想到過會這么好!
雪歌常常感謝她給他一個家,然而他卻不知道,真正該感恩的人是她。是他給了她一個家,一個可以真心付出、可以去愛的家。
兩人溫馨的低語,講些瑣碎的生活小事,直到睡意來訪,一起入睡。
程雪歌是家裏最後一個睡著的人,他迷迷糊糊的突然想到有件事沒跟子望說。她的母親與小弟最近都透過他,希望他代為轉達姚家極願意再度接納她回家的消息。
這幾年,「姚氏」經營上不甚順利,雖然不能說表現得很差,但也實在只能說毫無表現。這當然跟「姚氏」只起用自己親戚當主管,而不提拔有能力的外人有很大的關係。現在姚萬傳後悔了。在看到「遠帆」發展突飛猛進,認為一定是姚子望在背後操盤,才會有這么亮眼的成績,百般後悔將她趕走,於是現在派人來說項了。
子望會怎么響應,他大概猜得到。她不會回「姚氏」了。不過能與親人重新往來的話,他倒樂觀其成。畢竟是血親,大家又同在臺灣,一直形同陌路也不大好。反正姚家那些人,就算有什么心機詭詐,也算計不過子望,他是一點也不擔心的。
他的子望,比任何人都聰明,沒有事情可以難得倒她的……
笑了笑,親了懷中的妻子一下,與妻小一同入睡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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