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衣男子端坐在廊下,面容瘦削而英俊,薄脣緊抿,臉上表情嚴肅堅毅。在他的對面,坐著另外兩人。一人身著白色狩衣,膚色如美玉,微微彎起細長的鳳眼,手中的摺扇遮住了大部分面孔。看不清神色;另一人則是誠樸忠厚的青年武士,輪廓如刀劈斧削般鮮明。
三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一片靜默之中蘊含著一種詭異甚或肅殺的氣氛,籠罩在土御門小院的上空,令人幾乎喘不過氣來。連星星點點的飛花,也似心懷忌憚般飄離窄廊,不去招惹這三個人。
突然,一隻黑貓的腦袋從黑衣男子的懷中倏地探了出來。更奇怪的是,它說的居然是人類的語言。
“我說,還磨蹭什麼?要讓這傢夥幫忙就趁早說,再這樣耗下去,要耽誤我的約會了!”
“住口!”黑衣男子惱怒地說道,一把薅住了黑貓的後脖子,將它從暖和的懷裡揪了出來。“再囉嗦,就關你的禁閉,讓你沒法跟那隻母貓窮叫喚!”
“真粗魯!唾沫星子噴上我的臉了!”黑貓不滿地抖動著自己的細鬍子。“純粹是你的欣賞品味太差,在我看來,那聲音可比女人們念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和歌好聽得多呢。”
黑貓正是貓又,也就是黑衣男子賀茂保憲的寵物及式神。關於賀茂保憲,想必不需我多費脣舌,總之,此人是安倍晴明的師兄,後世傳說中另一位頗為神秘的陰陽師。
“噯,不必動怒。”名叫安倍晴明的陰陽師放下了扇子,慢條斯理地說道。“貓又說的有理。既然是同門,幫忙也是應該的。不妨說出來吧。”
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但如果是和陰陽師特別熟悉的人,也許會注意到紅潤脣角那一閃即逝的笑容,含著不引人注目的幸災樂禍意味。
“事情是這樣的……”
保憲剛剛開口,貓又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別問啦,能有什麼事?還不是為了女人!”
“混帳!”惱羞成怒的保憲將手一揚,貓又立刻飛了起來。但這樣的特技對貓來說實在是家常便飯,分叉的尾巴在半空輕輕一甩,穩穩地落到了地上。
“真沒良心!我可是在幫你……”
下面的聲音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嗚嗚聲。那是晴明,非常及時地扔出了一塊香魚,作為封嘴的代價。
“女人……”博雅睜大了眼。“什么女人?”
“是……”保憲突然變得吞吞吐吐。“那位……”
“那位?”這回是晴明,同樣也豎起了耳朵。
“唉。”
“哦。”
問話的兩人對望了一眼,同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問題的關鍵人物則一臉沮喪。
“能讓男人嘆氣的女人……”
“沒錯,就是她了。”
“嗯。發生了什麼事?說起來你們二位,可不是舊識啊。”
“……我……我跟她定了親……”
“定親?!”博雅失聲叫了起來。而保憲臉上的表情,就象是被蜜蜂蜇了一下,五官全都皺到了一起。
“真是可喜可賀呀……”
晴明淡淡說道,不動聲色地將保憲面前的酒盞倒滿。
“是那位相撲司的紀海之女?”博雅不識時務地追問了保憲一句。後者立刻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顯露出快要發狂的神色。
說起紀海的大名,京都中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每年的相撲節會上,只要有紀海參與,他人便別想得到利物。而他的這個女兒也極為特殊,自小如男孩般教養,並不象一般女子嬌怯文雅,而是豪爽仗義,武藝高強——倘若按照當時的眼光看來,簡直就是粗魯不文,令人望風而逃的可怕女人了。
“凡是總有前因後果,”晴明打開扇子搖了搖,態度悠閑之極。“不妨說說前因。”
“沒什麼好說的。”保憲的態度一反尋常地忸怩不安。“總之就是這麼回事。”
“這麼回事……就是說,已經和那女的同寢囉?”
“沒有的事!”保憲幾乎是大吼著瞪向博雅。
“噯,不必動怒。說起來,成家立室也是理所當然吧。”
“我可不想有束縛,”保憲的表情相當痛苦,讓人禁不住要寄予同情。“何況是這樣厲害的女人……一定會被纏得頭昏腦脹,再也沒有人生樂趣了。”
“說不定也別有一番情趣啊……”見到對方拉長的臉,晴明知趣地打住了。“不過這件事,恕我愛莫能助。”
“為什麼?!”
“嗯……解鈴還需繫鈴人,這你也知道。何況我的專長是對付鬼怪,對付女人麼,並不擅長啊。”
“只要讓她不再纏上我,用什麼方法都行。”保憲作了個懇切的手勢。“要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這事兒只有你能幫上忙。”
“待我考慮一下。”
“別忘了,你也有不願他人知曉的事……”
“好吧。”晴明不露痕跡地打斷了保憲的話。“就這樣了。”
得到肯定的允諾,一人一貓便悄然離開了土御門宅第。窄廊上只剩下晴明與博雅二人。
“真是個奇怪的傢夥。”博雅目送著保憲的背影,發著牢騷。“不過被那樣的女人纏上,也怪可憐的。”
“傳聞的話,並不都可信。何況那樣的女人也很有趣。”
“呃?”博雅有點奇怪地瞥了晴明一眼。“很少聽見你這樣評價女人。”
“嗯。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就象庭院中的這些花草,自由自在地生長。保憲是如此,那女人也是如此吧。單獨看來,誰也沒有錯,只是取捨之間會很困難。”
“可是保憲什麼都不肯說。陰陽師都是這樣不坦率的人麼?”
“這倒沒關係,總會查清的。不過確實很棘手就是了。”
“那你為什麼還答應他?”
“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來向我求助。”嘴角的笑意泄露了陰陽師真實的想法。“光是看到那樣的表情,也值得幫這個忙了。”
“……原來如此。”
傳聞中兩位陰陽師本是水火不容的競爭對手,如今看來,未必水火不容,但傳言也非空穴來風。
“只是,要怎樣著手呢?”
兩人面面相覷,彼此的眼神都有些發直。
“要讓一個女人放棄對男人的愛慕……”博雅仰起頭,喃喃地說。“該用什麼方法?”
“應該有很多吧。”陰陽師胸有成竹地說。
“噯?你想到該怎麼辦了?”
“唔……得看是什麼樣的女人,什麼樣的愛慕。”
“說的有理。”博雅頻頻點頭,模樣甚是佩服,但隨即又疑惑地盯著對方。
“不過……好像還是等於沒說……”
“其實這個問題,不如去問那女人自己。”
說完這句話,晴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站起身來。
“去不去?”
“去見……那個女人?”
“嗯。”
“呃……”
“不必擔心,”晴明笑容可掬地望著對方為難的神色。“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可怕啊。”
“呸,難道我會害怕女人?”
“那就一起走吧。”
“走。”
“走。”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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