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儀真的是一位很有使命感的副衛生股長。
她負責管外掃——就在我們教室旁邊,只要往窗戶一看,就可以看到我們的掃區。
我們的掃區因為落葉特別多,掃區又特別大,所以在班級整潔排名較不容易進前三
名——雖然衛生組長常常說我們班掃得很認真,但一次也沒有進過前三名。
子儀認為,外掃就是她的責任、她的義務。
也因此,每天、每天,她都早早的就到了學校,趁著班上空無一人之際趕緊到掃區把
落葉掃好,所以每當我們到外掃掃地時,眼前卻只見一堆堆的落葉等著我們。
林子儀真的很認真。
但也造就了一些人的怠惰。
大家應該都知道,不管是小學、國中,還是高中,常常會有一些白目——尤其是男生居多
——拿著掃具在旁邊玩起來,好一點的就是站著聊天。
但就是死都不打掃。
以致必須出動我們這些女生邊掃邊扯開喉嚨地喊著:「男生!快來掃啦!」
這時候白目軍團都會回吼:「才不要!」然後自顧自地聊著魔獸世界有多麼好玩——反正
有人「幫」他們掃。
而少部分負責的男生及我們認真的女生只能邊向他們丟白眼邊勤勞地揮著手中的掃把、畚斗。
到了隔天,同樣的場景又重複地出現。
至於林子儀,她也只能站在一旁記下哪些男生不打掃,罵過,也沒用;想打,又不敢打。
對她來說,她真的只適合打掃,管人這種事情,她辦不到。
但這也就助長了那些男生的天性——懶惰。
這段期間,那些固定的男生又「招收」了另一些男生加入他們的白目軍團來個見首不見尾
——大概是覺得去外掃也只是聊天,那還不如去更有「意義」的地方——去合作社的去合作
社;去打球的去打球;在教室睡覺的睡覺,就是沒一個到掃區掃地。
記下單子又如何?寫下號碼又怎樣?那只會讓那些男生們更不滿,更不來打掃,甚至還在背
地說她的不是。
結果,不掃的人越來越多,到最後,只有一些女生在那邊掃著。而我們班的名次愈來愈低,子
儀的負擔也越來越大,就算她早早地就來掃,但掃區落葉的速度比掃的速度還快,尤其是考試
快到了,子儀沒時間那麼早來,再加上白目軍團的囂張,也難怪落葉那麼多。
但是也因為這樣,已經連續好幾週我們的名次都是墊底的——沒有人想排名次,但每次一排,
競爭就會隨之而來——以致於班上隱隱約約出現了一種氣氛。
衛生沒管好喔?
怎麼都沒掃好呢?
這一週我們的排名在倒數第三耶!怎麼搞的?
我們之前不是都第四第五的徘徊嗎?怎麼最近變成倒數第三第四流連呢?
看著這種氣氛持續已久,我真的很想罵他們:那你們來管嘛!
面對這樣的情形,對衛生來說,他只要現在開始管嚴一點就好了;但對子儀來說,這壓力簡直比
石頭扛在肩上還要沈重,就像一箭箭無形的弓矢朝她射來。好死不巧,她的成績也那麼剛好的考
得很不理想。
心中的無力感,班上的不和諧,雙親倆的譴責,終究釀造了一場悲劇。
就在結業式前一天,她自殺了。
當天晚上,她終於不堪負荷,在自己的臥室上吊自殺。
這份噩耗宣布時,大概全班也只有我們這些認真打掃及未被「污染」的人感到哀戚而已,其他的人
不是沒感覺就是面色喜了一下——討厭的人消失了!
子儀有多認真,大概也只有我們知道。
新的學期開始,我被推選為副衛生,雖然一樣是管外掃,但掃區換了,只不過比原來的掃區小了點
也比較不會掉葉罷了。
基於前車之鑑,我管白目軍團管得很嚴,希望他們來掃地,多點人手至少也很好啊。所以不論是請老
師來監看、記警告、日輔、周輔、打、罵……能用的方法我幾乎都用過了,但他們頂多乖個前幾分鐘後
,劣根性又恢復了。
我發現我最後只能欲哭無淚的看著白目領袖,此刻終於深刻地瞭解到子儀有多無奈、有多無力了。
一個禮拜過去,這週整潔比賽第十名,至少比以前好多了。我慶幸著。
實在很不應該當衛生的。我以龜行的速度踱步至掃區,自從當衛生以來,我就很不喜歡打掃時間,雖
然以前就很不喜歡,但身份不一樣,感覺就不一樣。
反正那些白目一定還是一樣在那邊聊天打屁吧,至少他們都有來了,不是嗎?我安慰著。
咦?
我疑惑地皺皺眉頭。
那不是白目軍團的領袖嗎?
他……在拿著掃把掃地耶!
我驚詫地瞪大眼睛,隨即又揉了揉眼睛,再看回去。
真的是他!
旁邊的白目們本來也是嘻嘻哈哈的走來,不經意地到瞥到領袖老大在掃地的人之中時,也瞠目結舌。
小如是很認真的一份子,她看到我的表情,跑過來跟我說:「我剛來的時候也嚇到了呢!表情跟妳一
樣喔!我嚇到後邊掃邊問他:『你怎麼會開始掃地?』本來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但沒想到他會回答
我呢!妳知道他回答我什麼嗎?」說到這裡,小如的表情有些神秘。
我搖搖頭。
小如續道:「他回答我:
『我前天夢到林子儀,她跟我說要好好打掃,要不然她會找我算帳,我那時才不信呢!可是昨天我
回家後,我被一輛摩托車撞倒,還好只是擦傷,雖然蠻大片的,而且也流血了。』
他那時頓了頓,看了看左右,又繼續說:『沒想到我睡覺時又夢到她了,她跟我說誰教我不好好打
掃,這次只是小擦傷,若你明天再不好好打掃,我一定會讓你好好享受著護士包圍你的感覺!』
我當然是馬上嚇醒啦!但沒想到一醒來就看見林子儀七孔流血、面無表情的臉孔出現在我眼前,我
就馬上尖叫,直到爸媽衝到我房間她才消失!』」說完後,小如看著我的反應。
我起初是有些驚訝,慢慢地,我望向白目領袖,冷笑,「這就是報應吧……諒他不敢再不好好打掃了
吧!」
我又看向小如,「快去打掃吧。」
小如應一聲後轉身跑回去繼續掃。
我轉頭看了看旁邊的白目小兵,只見小兵們包圍著領袖,領袖說了一些話,小兵聽了只是嗤之以鼻地
走掉了。
大概沒人相信吧……我想。
我抬頭望向天空。子儀,妳連死後都放不下心去投胎嗎?若妳真的想辦他們,不用手下留情,直接殺了
他們吧!
真的不能怪我這樣想,因為這些白目就算知道了子儀的死他們也有份,他們非但不反省,反而還在一旁
開心歡呼:「那傢伙總算死了!」
這真的是高中生的心態嗎?
隔天,我才放下書包,就看見白目小兵之一在我旁邊聊天(他們有一位坐在我座位旁),裡面的內容好
像有談到子儀,我連忙豎起我的耳朵凝神細聽。
「喂!你昨天有沒有夢到林子儀?」白目A。
「有啊,他還跟我說要我好好打掃,要不然要我吃不完兜著走哩!去!誰要掃啊!」白目B。
「可是郭偉不是受傷了嗎?」白目C。郭偉是之前的白目老大。
白目B揮揮手,「唉……那只是意外啦,意外!」表情不以為然,「才被摩托車撞一次而已,又不是很嚴
重!有種叫卡車來撞我啊!最好是一次就撞死啦!」
白目們瞪大眼睛:「哇!你小心啊你,小心真的被撞了喔!」
「要撞就來啊!」
人說話真的不能說得太過自滿,話才說出口,隔天就傳來白目B昨天回家路上,被一台醉酒駕車的卡車司
機撞到的消息。
撞倒就算了,司機竟還肇事逃跑,丟下奄奄一息、躺在那裡動彈不得的白目B不管,沒多久,氣絕身亡。
我聽了,不由得想著:還真是有效率啊。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冷笑,活該。
聽到這凶訊的白目們,無不膽戰心驚,因為他們也夢到子儀了,特別是昨天和白目B談話過的白目A、C,
個個臉色發白、冷汗直冒。
我看了心裡開心了一下,嘻!這下子大概以後都沒人敢不打掃了吧!
當天凌晨,我突地醒來,看到子儀就站在我床頭。子儀的臉很平靜、安詳,跟平常一樣。
我不害怕,相反地,我很開心,因為子儀來看我了。我對子儀露出一抹微笑,「子儀,現在班上的人都
不敢不打掃了呢!是你的功勞喔。」
子儀笑了笑。
我又對子儀說:「妳以後還會來看我嗎?」
她搖搖頭。
我有些失望,「喔……那,妳應該安心了吧……放心,我會好好管好他們的,若他們又不乖了,我會把妳
搬出來的!他們一定會怕的啦!」我又重拾笑容。
子儀笑笑的看著我,「也只有妳把我當朋友看。」
「嘻!我才不是把妳當朋友看,」我認真的看著子儀,「我把妳當知己看。」
子儀笑笑的看著我,「自從那一天開始,我也把妳當作我的知己。」笑容斂了斂,「也只有妳,我才會
吐露一些不敢向人吐露的事情。」
我看了看子儀。
那一天,我白癡的把六點看成七點,到學校才發現才六點,也發現了每日早晨那一陀陀的落葉都是子儀
掃的。
從那一天起,我都會特意地早點到學校,雖然不能和她同時一起掃,只能六點半左右到校,但從那一日起,
早上六點半到七點的這段時間,我都會和子儀聊天、聊地,也聊聊班上的白目軍團。
也因此,子儀都會吐露一些她心裡的話。
所以子儀的死,我最難過,因為我隱約有些發現子儀有些輕生的念頭,但我卻沒正視它,我卻忽略了。
子儀的死,我真的很難過,我也覺得子儀會死都是我的錯,若我有注意到,子儀絕不會死的!
子儀像是看穿我的心思,對我綻出笑容,安慰道:「其實,不管你有沒有發現,我都會死的。」
我楞了楞,有些不解。
「有『人』告訴我,其實,再過幾天,我會因為一輛闖紅燈的車輛撞上而死。」
我瞪大眼睛。
「所以別難過了,我來只是想對妳說這句話而已。」子儀看了看天色,「好了,天快亮了,帶我去投胎的人
要我要準時的。」子儀對我擠擠眼,「其實,我幾天前就該去了,只是我看著妳管那些男生管得很氣,所以
我來幫幫妳。」正要離開,又想到什麼似的突然對我說:「那個男生,其實不是我害的啦!誰叫他要闖紅燈
!活該!」
我和子儀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
我突然抱住子儀,「掰掰。」我不捨地說。
子儀抱了抱我,「嗯,掰掰。」
我看著子儀在我眼前慢慢地消失,眼淚也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再見,子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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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