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揀來的繩子
城外浮來山山腳下的停車場。
黃昏的太陽肆意揮灑著渾濁的陽光,雖是初秋,天氣依舊炎熱,連綿起伏的浮來山被烈日烘烤了一天,現出委頓的顏色。這裡是二路公交車的終點站,司機無聊的趴在方向盤上,失神的盯著眼前的大山,山腳的小路寂靜而荒涼,看不到行人的影子。
司機看看腕上的手錶,嘴裡咕噥了一聲,伸手發動了汽車,車子在停車場裡緩緩調頭。尚未駛出大門,幾個年輕人揮著手從遠處跑來,司機停住車,耐心的等他們趕上來。
跑在前面的是一個身材健壯年輕人,一屁股便坐在司機身後,氣喘吁吁的說:“累死了,不知什麼聲響,在耳朵裡嗡嗡直響。”跟在他身後的小夥子戴一副黑邊眼鏡,順勢坐到車門口,接口說:“我也聽到嗡嗡的聲音了,到底是什麼在響?”第三個小夥黑瘦幹練,呵呵笑著說:“我早聽到了,蜜蜂的聲音。”
身材健壯的年輕人神色疑惑,轉頭問黑邊眼鏡:“沒見什麼蜜蜂啊,張哲,你呢?”張哲搖搖頭:“我也沒有。一定順子搞錯了。”叫順子的黑瘦小夥不服氣:“不是蜜蜂是什麼?”身材健壯的年輕人本來斜倚在座位上,此刻直起身子,神秘的說:“是繩子。”
司機聽著他們說話,回頭看了一眼:“你們從浮來山上下來嗎?”
“是啊。”順子說,“在山上轉了一天,一個人影也沒見到。”
原來這三人剛從浮來山上下來,身材健壯的小夥子叫魏剛,其餘兩個是他的好朋友,帶眼鏡的叫張哲,身材較瘦者叫祁順鳴,大家都喊他順子。
車開的很平穩,司機握著方向盤,慢悠悠的說:“你們幾個真有膽量,難道沒有聽說浮來山鬧鬼?”
魏剛同另外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湊近司機問道:“鬧鬼?光天化日的,有這種事情?”
司機一笑,說:“也沒什麼,多半是謠言,可大家都在傳。前段時間都上報紙了。”
魏剛問:“到底什麼事情呢?”
司機眼盯著路面,笑笑說:“原來你們不知道,怪不得敢冒冒失失上山呢。據說山上失蹤幾個人,後來警察進山去找,也沒回來。”
“連警察都失蹤了,真的嗎?”魏剛驚奇的問。
“我怎知道,”司機是一個健談的人,“警察局長又不是我下屬,不會向我匯報工作。不過這段時間,來這裡的人越來越少,我們車組有個同事,真的遇到鬼了。”
司機扭頭,見三個人都在認真聽,才說:“那是個女同志,姓張,在這個停車場裡看到了不幹淨的東西,還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據說就是那種嗡嗡的聲,一個月沒來上班了,正在醫院治神經衰弱呢。”
魏剛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問:“然後呢?”
司機看了他們一眼,這種哄笑讓他感到受到了輕視,閉住嘴,不再回答。車子到了下一站,一群人魚貫而上。魏剛訕訕站起身:“我們到後面去坐。”三人趕在上車人的前面,坐到了公交車的尾部。
張哲將頭湊近魏、祁二人,低聲說:“現在想想,那個聲音真有些奇怪,似乎是從自己腦袋裡發出來的。”魏剛呵呵笑著說:“他聽我們說起嗡嗡的響聲,故意嚇唬我們呢。你怎麼就相信了?”順子也哈哈大笑說:“你是不是缺心眼兒?這種玩笑話也相信?”
張哲推推鼻梁上的眼鏡,神色遲疑的說:“我老覺得不對勁。”
魏剛說:“沒什麼的,心理作用。那根繩子呢?”
張哲從旅行包裡掏出一捆東西:“你說的這根麼?在這裡呢。”那是一根拇指粗細的繩索,因為在野外暴露過久,顏色顯得灰暗陳舊。
魏剛接過來,用力拉了一下,說:“樹上怎會栓著一條奇怪的繩子呢?好結實,不知幹什麼用的。”
張哲眨巴眨巴眼睛說:“看它古裡古怪的,別是人上吊用的吧?”
順子笑著說:“誰那麼傻,跑到山上上吊?不過沒什麼用,幹嘛要揀著它?”
魏剛撓撓頭說:“開始的時候,那聲音好象從繩子上發出來的。”
順子不以為然的笑道:“繩子又不是笛子,怎能發出聲音?扔掉算了。”
魏剛搖頭說:“既然已經帶下來了,就留著吧。我女朋友買了一條吧兒狗,還在我家養著呢,剛好用這個栓住它,免得到處亂跑,惹我媽生氣。”
順子笑說:“用這麼粗的繩子拴狗,你想勒死它呀?”
魏剛不在意的說:“管它呢,湊合用吧。反正楚楚沒幾天就回來了。”
張哲無精打采的盯著窗外,問:“明天周日,你們怎麼安排?要不要繼續上山?”
魏剛想起什麼,一拍自己的腦袋,說:“哎呀,今天周六,忘記一件事情。”
張哲和順子奇怪的盯著他,問:“怎麼了?”魏剛搖搖頭說:“沒什麼大事,我哥嫂從美國回來,今天到家,本來說好去機場接他們的。”
“還來得及嗎?”張哲問。
魏剛懊惱的搖搖頭:“這麼晚了怎麼來得及?他們一定早到了。”
“你哥嫂在美國?”張哲問。
“是啊,他們今年剛剛結婚,我還沒有見過我嫂子呢。”魏剛說。
順子神情興奮的問:“你嫂子是不是洋妞?”
魏剛搖頭說:“聽說她是在美國長大的華人。”
“哦,”順子做出失望的樣子,“原來是個假洋鬼子。”
“去,胡說八道。”魏剛一巴掌打在順子的脖子上,順子一縮脖,哈哈大笑。車上人少,司機聽到的笑聲,奇怪的回頭瞅了一眼。
“他們晚上住哪裡?”張哲問。
“這個,”魏剛沉吟著說,“還沒考慮,可以讓他們住我的房間,我從外面找個地方。”
順子說:“去我那裡吧,我家有張摺疊床,很方便。”
魏剛點點頭:“那好,我回家看看,回頭再聯繫。”
車到下一站,上來一對情侶,兩人親密的摟在一起,坐到魏剛三人的前面。那女孩長髮披肩,圍著一條紫色紗巾,頭緊緊靠在男人的身上。
車子重新啟動,慢慢加速,陡然車身一顫,似乎壓過了一道高檻。張哲突然神色凝重,說:“我剛才又聽到了那個聲音。”順子點點頭說:“我也聽到了,肯定不是蜜蜂的聲音。”魏剛摸摸後腦說:“可能是汽車的發動機的聲音,不過,這聲音好怪,以前從沒聽過。”
前面的女孩抬起頭,低聲對男朋友說:“有一個奇怪的聲音,你聽到沒?”說著回過頭來。看到魏剛三人,頓時發出一聲驚叫,從座位上跳起來。身邊的男人忙站起來,摟住她的肩膀問:“怎麼了?”
女孩趴在男人的肩頭,手指魏剛,戰戰兢兢的說:“蛇,蛇……一條蛇。”
司機聽到女孩的叫聲,急忙緊急剎車,跑到後面問:“怎麼回事?哪裡來的蛇?”
魏剛等人面面相覷,莫名其妙的搖搖頭。
那人拍拍女孩的肩膀,說:“你看錯了,沒有蛇啊。”
魏剛恍然大悟,抓起手邊的繩索,說:“你說這個嗎?”
女孩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只見她皮膚白皙,嘴脣鮮艷,眼角一顆美人痣,是個相貌端正的姑娘。她猶疑的看著魏剛手裡的繩子,對身邊的男人說:“我剛才看到一條蛇。”順子與魏剛相顧大笑說:“哪裡有什麼蛇呀?你看花眼了,這是繩子。”
司機奇怪的看著他們,問:“哪裡來得繩子?”
張哲說:“從浮來山上撿的。”
“浮來山?”司機的神情突然變的極為難看,冷冷的說:“還是扔掉吧。”轉身走回自己的駕駛座位上。
女孩不敢坐在原位,跟男朋友換到了前面。公交車走出幾站,魏剛起身:“我先下了。”抓起座位上的繩索,轉頭對順子說:“晚上再跟你聯繫。”
張哲指指那根繩子:“扔掉吧。”
魏剛嘿嘿一笑說:“不能扔,還有用呢。”
汽車緩緩靠站,魏剛跳下車,衝張、祁二人揮揮手。眼光一掃,只見那女孩正坐在窗邊,臉色蒼白,驚恐的盯著他手裡的繩子。魏剛順著她的眼光看去,繩子並無異樣,看了女孩一眼,嘟噥道:“神經病!”
第二章: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魏剛未進家門,便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一張熟悉的笑臉映入眼簾,正是哥哥魏華。兄弟二人多年未見,相視一笑,勝過千言萬語。 魏華站起來,對身邊一人說:“這就是我常跟你說的弟弟,魏剛。”
魏剛這才發現,客廳裡除了父母親,還有一個女子,身材小巧,容貌秀麗,正笑嘻嘻的看著他。魏華轉向魏剛:“這是你嫂子,映飛。”映飛從沙發裡站起來,上前兩步,拉住魏剛的手說:“你們哥倆長的好像,簡直一模一樣。”說著,自顧自的笑彎了腰。魏剛奇怪的看著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但聽她的普通話說的很好,鼻子裡聞到一種幽幽的香水的氣味,不由皺皺眉,抽出自己的手。
魏母起身拉兒媳坐下,責怪魏剛道:“今天哪裡去了?說好接你哥哥,怎麼一天不見人影?”魏剛將繩子順手扔到魚缸上,從臥室搬出一隻凳子,甕聲甕氣的說:“到同學家去了。”轉頭對魏華歉意的說:“本來要去機場接你的,後來有點事情,忘記了。”
魏華微笑著搖搖頭:“沒關係,我認識路。”魏父看了一眼搭在漁缸上的繩子,問:“哪來的繩子?”金魚似乎沒有見過這種東西,顯得躁動不安,尾巴擊打水面,濺出一些水花。
魏剛稍一遲疑,支支吾吾的說:“從同學家拿來的,我想拿它栓豆豆,省得老惹我媽煩。”魏剛從小生性頑劣,沒少挨父親的巴掌。如今長大成人,依然對父親心存敬畏,說起謊話,不由有些期期艾艾。
正說著,一隻雪白的叭兒狗從陽台跑進客廳,看到魏剛,親熱的在他腳邊蹭來蹭去。坐在漁缸旁邊的映飛看到小狗,欣喜的叫道:“好可愛的小狗。”伸手欲摸小狗的頭,那小狗卻轉過身來,衝著映飛汪汪大叫。映飛吃了一驚,很誇張的一聲尖叫,躲向魏華懷裡。
魏剛急忙用手攬住小狗,說道:“豆豆,別叫。”豆豆卻不聽約束,依然衝著剛才的方向汪汪直叫。魏華笑呵呵對映飛說:“別怕,它不是咬你的。這小狗通靈性呢,知道繩子是對付它的。”映飛抬頭,原來豆豆在衝著漁缸大叫,漁缸上搭著那根繩索。
映飛捂著胸口,笑著說:“嚇死我了。”
魏母不滿的說:“把別人的小狗弄到家裡,整天摸摸抱抱,也不怕不衛生。”魏剛甕聲甕氣的頂了一句:“怎麼不衛生了?”彎腰抱起豆豆,送到陽台上。那豆豆被關在陽台上,依舊汪汪叫個不停。
魏母連續被魏剛頂撞了兩次,神色有些不豫,當著從美國歸來的兒媳的面,卻不好多說,氣氛一時有些沉悶。幸虧映飛是個開朗的人,格格笑著對魏華說:“真有意思。”魏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魏剛不明白“真有意思”是什麼意思,叉開話題問道:“你們什麼時候到的?”魏華說:“今天中午,先幫我從賓館定個房間吧。”
魏母說:“回到家了,幹嗎到外面住?”魏剛也說:“是啊,住在家裡吧。你跟嫂子住我的房間,我找朋友去住。”
魏華猶豫了一下,問:“方便嗎?”
魏剛說:“沒什麼不方便的。”
魏華轉頭問映飛:“你說呢?”
映飛笑嘻嘻的說:“好啊,我喜歡住在這裡,就是房子有點小。”
魏母拉過映飛的手,憐惜的說:“這孩子真懂事。”
映飛悄悄衝魏華做個鬼臉。
一段時間以來,關於浮來山鬧鬼的傳聞甚囂塵上,魏剛偏不信邪,本想約祁順鳴和張哲再登浮來山,但哥哥從國外回來了,只好臨時改變計劃。
晚上,魏剛讓哥嫂住在自己房間裡,他則去找祁順鳴借宿。次日,早早便起床回家。一進門,母親正在張羅早餐,而父親和哥哥坐在客廳裡,都神色凝重,氣氛有些奇怪。魏剛看著哥哥,問:“昨晚睡的好嗎?”
魏華捏捏自己的腦門,說:“還好,在外面這麼多年,突然回家,有點不習慣。” 停了一下問:“鄰居家有貓嗎?”
魏剛看到繩子掉到了地上,俯身撿起來,搖頭說:“沒有啊,找貓幹嗎?”魏華用手指指漁缸:“你看那裡。”漁缸上蒙了一塊台布,魏剛伸手扯下來問:“怎麼了?”話音未落,發出一聲驚呼:“怎麼會這樣?”
只見魚缸中十來條金魚,頭部都變的稀爛,魚肚翻白漂在水面上,魚缸中血肉模糊,讓人看著極不舒服。金魚死亡本不算離奇事情,但這麼多金魚同時腦袋稀爛,情狀顯得異常詭秘。
魏華說:“今天一早就這樣了,爸媽也不明白怎麼回事。我想可能是貓乾的。”
魏剛疑惑的回過頭:“不對,即使貓跳到漁缸上來,水這麼深,也抓不到魚啊。再說,門窗關的好好的,哪來的貓呢?”
魏華沉思說:“如果不是貓,又會是什麼呢?金魚昨晚還好端端的。莫非是小狗乾的?”
魏剛吃了一驚,急忙跑上陽台,見豆豆好端端的趴在那裡,回頭說:“豆豆一直被關在陽台上,它這麼小,即使出來,也夠不到漁缸啊。”
魏父臉色隱晦,抬頭說:“我昨晚似乎聽到一個聲音。”魏剛兄弟同時問道:“什麼聲音?”魏父若有所思的說:“一種奇怪的聲音,就在耳邊,嗡嗡的。似乎什麼東西在笑。”魏剛一愣,轉念說道:“哦,我昨天也聽到過,象是汽車發動機的噪音。”魏父搖搖頭,不置可否。
魏剛匆匆洗漱完畢,趁尚未開飯,把死魚從漁缸裡撈出來,統統裝進塑料袋。只見那些金魚都頭部稀爛,似乎被東西狠狠捏碎,卻看不出是什麼力量所至。又找出一條水管,將漁缸裡的髒水全部放掉。
映飛梳洗完畢,從房間裡走出來,徑直依偎到魏華身邊。一家人團團坐定,映飛雖然從小在美國長大,卻適應這種傳統中國家庭的飲食習慣。魏母顯然很喜歡這個美國兒媳,不斷向她碗裡夾菜。
才吃幾口,映飛看到對面空空如也的漁缸,奇怪的問:“缸裡的魚呢?”魏華笑笑說:“都死了。”映飛吃驚的問:“昨天還好好的,怎麼就死了?”魏華給她夾了一塊鹹菜,說:“別管了,先吃飯。”
魏母顯然了解這件事,看了魏剛一眼,不悅的說:“平白無故的弄條狗回家,搞的房子裡又髒又亂,現在連滿缸的金魚都咬死了,還有什麼說辭?”
魏剛一愣,還沒弄清事情的原由,母親就武斷的認定是小狗乾的,讓他感到無端的惱火,甕聲甕氣的反問:“你怎知道是豆豆咬死的呢?”
魏母沒料到兒子會直接頂撞自己,提搞聲音說:“家裡又沒別的動物,那些金魚怎麼會無緣無故死掉?你自作主張抱狗回家,徵求過我和你爸爸的意見嗎?”
魏剛張口結舌。豆豆是他的女朋友楚楚從寵物市場買回來的,楚楚是個任性的姑娘,她才把豆豆買來兩天,就接受公司的業務培訓,去了外地。臨走時把豆豆託付給他。魏剛知道母親不喜歡楚楚,所以帶豆豆回家時,繞了好大的彎才說出真相,魏母聽說小狗是楚楚買的,當時便臉色一沉,幸而魏父對小狗頗為喜歡,打了個圓場,豆豆才在家裡安頓下來。
這兩天,魏母對映飛的親昵已讓魏剛感到彆扭,此刻對豆豆的指責更惹爆了他的壞脾氣,將筷子一扔,吼道:“你不就是不喜歡楚楚嗎?我跟她分手好了。”站起來,從地板上揀起繩索,“我把豆豆綁起來,您老人家該氣順了吧?”
魏剛氣衝衝的衝上陽台,豆豆正躲在墻角曬太陽,看到魏剛,立刻搖頭擺尾的跑過來。魏剛將繩子打個活結,套在豆豆脖子上。由於用力太大,豆豆猝不及防,被勒的嗚嗚哀鳴。魏剛忙把繩索鬆開一些,卻又不讓它從中掙脫。
對這麼小的寵物狗來說,繩索顯然太粗了一些,豆豆躺在地上,用爪子徒勞的與繩索搏鬥著,喉嚨裡發出嗚咽般的低吼。魏剛無情的看著它的反抗,轉身走回客廳。
客廳裡氣氛有些異樣,魏剛一愣,見母親正用紙巾擦著眼裡的淚水,父親則臉色陰沉的吃著自己的早點。魏華低垂著頭,神情泫然欲泣。良久,魏父吃完手中的饅頭,身體靠在椅子裡,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
魏剛感到一股說不出的煩躁,悶頭走進衛生間,把水龍頭開的嘩嘩直響。魏母一向不喜歡他的女友楚楚,讓他夾在其中有苦難言。看到母親對美國來的嫂子這麼親熱,更讓覺得他不公,多日來的惱火借機爆發。
走回客廳,一家人還是默默無語,氣氛格外沉悶。魏母被小兒子當著兒媳的面無端頂撞,倍感傷心難過,久久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不斷擦拭著淚水。
映飛無法理解看到的事實, 轉頭問魏華道:“你說過中國人都很孝順,你弟弟會很友好,怎麼會這樣?”魏剛心頭正煩,這句不合時宜的話無異火上澆油,惡狠狠衝她喊道:“這裡沒你的事!”
魏父本來低頭不語,聽到魏剛的話,猛然抬起頭來,斥責道:“怎能這樣對你嫂講話?一點禮貌都不懂嗎?”魏剛從小敬畏父親,自覺理虧,不敢回嘴。抱歉的看了哥哥一眼,卻見魏華神色憫然,竟淚流滿面!魏剛一震,登時呆若木雞。映飛第一次見到魏華流淚,吃驚的摟著丈夫,連聲問道:“你怎麼了?”
魏華不說話,站起身,慢慢走進臥室。
魏剛一早回家,本想好好陪陪哥嫂,多年不見,兄弟間有好多話要說,不想卻鬧成這樣的局面。他在客廳裡怔怔的站了一會,豆豆在陽台上的嗚嗚哀鳴讓他越發煩躁,他摔門而出,門在身後“咣鐺”的一聲巨響。
走出家門,心頭一片茫然,獨自在大街上溜達了半天,不知該做點什麼。時近中午的時候,給家裡撥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正是父親。
“我找我哥。”魏剛說。
很快魏華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響起。
“對不起,哥。”魏剛說,“早晨我不該亂發脾氣。”
“沒事。”魏華聲音很平淡,“你在哪裡?”
魏剛說:“我在外面,想請你跟嫂子吃中飯,順便給嫂子道歉。”
魏華猶豫了一下,說:“還是回家裡吃吧,媽買回來好多菜。”
電話裡傳來父親的聲音,似乎也勸魏華接受邀請。魏剛心頭一熱,還是父親最了解自己。果然,魏華又說:“好吧,我去找你,告訴我你在哪裡。”
兄弟兩人在離家不遠的嘉華酒店見了面,映飛笑嘻嘻的跟在後面,看來她沒有把早上的事情放在心上。三人在雅間裡坐定,魏華深深的說:“這些年在國外,無論遇到什麼挫折,從來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我以為自己忘記流淚的感覺了,可這次見到媽媽傷心的淚水,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映飛笑著說:“原來你這麼懦弱。”
魏華搖搖頭:“這不是懦弱,你不理解這種感情。”
魏剛默默的盯著哥哥的臉,只見魏華臉色晦暗,神情游移不定,不是他記憶中爽朗果斷的樣子。雖然魏華不承認自己的懦弱,可今天的淚水分明暴露了他敏感軟弱的一面。魏剛歷來視哥哥為偶像,可魏華的表現卻讓他茫然若失,他暗中猜度,也許哥哥的軟弱跟在國外的坎坷經歷有關,他不了解魏華在國外的情況,此時也不便多問,只好強忍住心中的失落,說:“是我不好。惹的大家不開心。”
魏華抬起頭,慢悠悠的說:“上午爸爸跟我聊天時,談到了媽媽對你女朋友的意見。我剛回來,不便多說。但我想,即使媽媽的看法有些偏頗,你也該多體諒她。”
魏剛點點頭說:“這兩天有點煩躁。以後不會了。”
服務員端上來酒菜,兄弟二人邊飲邊談,敘說別後之情。映飛表情柔和沉默,並不多話,只是動輒便格格大笑不已,不知她笑什麼。魏剛暗想: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簡直就是神經病。
但映飛對魏華卻異常溫柔,經常小女孩般依偎著魏華。魏華好象很喜歡這種甜膩膩的親昵方式,渾然不覺肉麻。每到這個時候,魏剛總冷漠的把頭轉向一邊。他原本想對映飛說對不起,但看到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也懶得說了。
兄弟二人吃過午飯,一起走出酒店。魏華站在大街上,神情頗為感慨:“一晃五年啊,這裡還是老樣子。晚上喊上爸媽,咱們全家到酒店吃一頓。”魏剛微微一笑,沒說話。他知道媽媽絕不會同意,她寧可在家裡喝清水煮面,也不願意到酒店裡吃那些大魚大肉。
魏華要帶映飛逛逛自己的出生的地方,魏剛不欲做電燈泡,兄弟二人便在酒店門口分手,目送哥嫂二人走遠,魏剛徑直去找朋友消磨時間。
晚上,魏剛回家。正如他所料,魏母堅決拒絕魏華外出聚餐的提議,親自下櫥張羅晚餐。魏剛與魏華相視一笑,對母親的固執無奈的搖搖頭。
傍晚,兄弟二人正在客廳陪父親聊天。突然,魏母棒著兩隻茄子走進來,問道:“你們買茄子了嗎?”
幾個人都搖頭。
魏母的神情一變,轉頭問映飛道:“你呢,映飛?”
映飛也搖頭,笑笑說:“我沒有。”
魏母手一顫,茄子掉在地上,喃喃的說:“怎麼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
魏父問:“這茄子不是你買的嗎?”
魏剛將茄子拾起來,問:“怎麼了?”茄子抓在手裡,突然覺得奇怪,這兩隻茄子與普通茄子相比,似乎太大了些,足足有小腿粗細。
魏母靜靜神,說:“是我上午買的茄子。可是我買來的時候,只有手腕粗細,現在怎會變成這樣了?”
魏父呵呵一笑,說:“一定是你記錯了。別大驚小怪了,快去做飯吧。”
魏母疑惑的說:“我剛買來時,它沒這麼大個。”
魏剛笑笑說:“也許這茄子正在長身體呢。”
看他們爺仨毫不在意,魏母不高興的說:“這茄子有些古怪,還是扔掉吧。今晚不吃茄子了。”
魏父笑著說:“好好的茄子為什麼扔掉?做個紅燒茄子怎麼樣?”
魏剛抓著這倆茄子,心頭突然涌出一種古怪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心頭沒來由的一疼,腦海里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他茫然的看看自己的父兄,卻怎麼也想不起這個影子的面貌。
他跟在母親身後走進廚房,隨手將茄子扔在案板上,剛一轉身,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奇異的笑聲。魏剛打個寒戰,看看四周,卻辯不出聲音的來源。
魏母正要洗菜,抬頭見魏剛神不守舍的東張西望,問道:“怎麼了?”
魏剛看了母親一眼,問:“剛才什麼聲音?”
魏母還在為他上午的頂撞生氣,不悅的說:“哪裡有什麼聲音?”
魏剛一呆,看了一眼那兩隻茄子,狐疑的走回客廳。
吃過晚飯,一家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魏剛盯著電視屏幕,心頭又涌出那種怪異的感覺,耳邊迴盪著一個奇怪的聲音,似哭似笑,聽不真切,他凝神諦聽,那個怪聲竟然發自廚房。
魏剛站起來,大步走進廚房。客廳裡的燈光被擋在門外,裡面異常幽暗,一片陰冷的寒意拂過魏剛心頭,他驀然發現菜板上有東西在暗影裡發著幽幽的光,似乎正在衝他邪惡的笑,他頭腦一陣眩暈,慌忙扶住身邊的墻壁,定睛再看,竟是那兩隻茄子,原來母親沒有紅燒來吃。
他定定神,暗自回味剛才的感覺,想不通茄子怎麼會發笑。可那冰冷感覺依然很清晰,這兩隻茄子分明在笑。他按下電燈開關,廚房裡一片敞亮,兩隻茄子靜靜的爬在案板上,並沒有什麼異樣。
魏剛用力搖搖頭,暗罵自己神經過敏,轉身欲出廚房,眼角的余光掠過,突然發覺那茄子的個頭似乎又長大了一些,他呆了一呆,回身將茄子抓在手裡,掂量了一下,發現那茄子已經粗過小腿了。
“靠,真他媽古怪。”魏剛低聲罵道。找出一個垃圾袋,將茄子裝進去。
他拎著帶子走進客廳,說:“我走了。”
“拿個袋子幹什麼?”魏母問。
“我把茄子帶出去。”魏剛說。
“哦,”魏母恍然,“扔到樓下的垃圾箱裡吧。”
“哎,好好的茄子幹嗎扔掉?”魏父問。
“那茄子有些古怪,”魏母不以為然的說,“還是扔掉吧。”看了魏剛一眼,又叮囑道:“明天早些起床,回家吃完早飯再去上班。”
魏剛答應著,轉身出門,魏華起身將他送出門口。
走下樓來,外面黑糊糊一片。樓下路口出便有一個垃圾箱,魏剛走到垃圾箱前,正要將茄子扔進去,突聽耳邊傳來一陣嗡嗡的聲響。他皺皺眉,自言自語嘟噥道:“古怪。”話音未落,他覺得袋中的茄子似乎扭動了一下。他越發覺得怪異,提著袋子走到附近的路燈下,將茄子掏出來,藉著燈光去看。才一會工夫,那茄子又大了一圈,竟然比得上大腿粗細了。
魏剛心頭浮出一片不祥的感覺,走回垃圾箱前,將茄子狠狠扔了進去,垃圾箱裡發出“砰”的一聲響,響聲裡似乎夾著一聲慘叫。魏剛愣了愣,仔細再聽,不見其他異樣,這才轉身離去。
次日晨,魏剛記得母親的交代,早早從順子家出來。他們兩家離的不遠,步行二十多分鐘的路程。魏剛走到路口,看到垃圾箱旁站了一個婀娜的人影,正遲疑不定,欲走還留。至近前,那人回過身來,原來是個漂亮女孩,只見她膚色白皙,眼角一顆美人痔,樣貌恍然有些熟悉,心念流轉間,記起這就是那天從浮來山上下來時,在公交車上遇到的姑娘,魏剛心想:原來她也住在附近。
那女孩沒有注意到有人正觀察她,神色恍惚,似乎正為什麼事情徘徊不定。魏剛走過她身邊,聽到她正自言自語道:“會是什麼東西呢?”
魏剛想起昨晚的怪異,停下來,問女孩道:“怎麼了?”
那女孩吃了一驚,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抱歉的笑笑說:“沒什麼。”
走出兩步,又回過頭說:“剛才在這裡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顯然她沒有認出魏剛,轉身匆匆而去。
魏剛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迷惑的搖搖頭。回到家中,一進門便聞到一股奇怪氣味,魏剛抽了幾下鼻子,判斷不出是什麼東西。等他洗刷完畢,魏母已將早餐準備好了。魏剛從昨晚的剩飯中挑了小塊排骨,用筷子夾了,去陽台喂豆豆。
最初豆豆可以在房間裡隨意亂跑,後來魏母討厭它的骯髒,就被圈在了陽台上。為了強化豆豆的條件反射,每次喂食前,魏剛都要先吹一聲口哨。以往聽到他的哨音,豆豆必然嗚嗚吠叫,早早等在陽台門口。可今天豆豆竟然沒有任何反應,魏剛奇推開陽台的門,眼前的一幕讓他目瞪口呆。
只見豆豆躺在陽台地板上,繩索還套在脖子上,鮮血和腦漿流了一地,竟似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捏碎了腦袋,那種血淋淋的慘狀讓魏剛有些眩暈,這才明白,原來房間裡彌漫的是一股血腥氣息,他慌忙喊道:“爸,你過來看。”
魏父不明所以,慢悠悠的走過來,問:“怎麼了?”
魏剛閃身一邊,讓父親走進陽台。魏父一眼看到血肉模糊的小狗的屍體,倒吸一口冷氣:“怎麼了?什麼東西砸下來了?”吃驚的四下找尋,但見陽台上乾乾淨淨,並無任何從高處墜落的物事。
魏華聞聲走過來,見狀也吃了一驚。昨天所有金魚統統死亡,今天小狗又是如此,兩者的死狀都是毫無原由的腦袋碎裂,著實令人難以置信。父子三人站在陽台上,面面相覷,無法明白髮生了什麼。
良久,魏華若有所思的說:“昨晚,我似乎聽到陽台上有一個奇怪的笑聲……”
魏剛心頭一震,想起在垃圾箱聽到的聲響。聽魏華繼續說道:“那聲音聽起來很古怪,似哭似笑的,我爬起來聽時,便沒了。”看到弟弟和父親都神色凝重的看著自己,忙笑笑說:“可能是我的幻覺。”
魏父輕輕搖搖頭,喃喃的說:“不是幻覺,我也聽到過這個笑聲。”
“吃飯了。”魏母的聲音從客廳裡傳來。
“你們吃飯吧,”魏剛說,“我把豆豆送出去。”
魏父點點頭說:“就埋在花園的樹下吧。”
魏剛忍著心頭的不適,把繩索從小狗血肉模糊的屍體上解下來,用報紙將屍體包起來,送到樓下。魏家樓下有一片花園,種了幾棵雪松。魏剛在小區看門的老大爺那裡借了一把鐵鏟,將小狗埋到了樹下。
回頭樓上,早餐已經快結束了,魏母顯然不知道豆豆死亡的真相,埋怨魏剛說:“要吃飯了還跑樓下做什麼?”
魏剛說:“豆豆死了。”
魏母一怔,雖然她平時不喜歡豆豆,但聽說小狗突然死了,還是覺得遺憾,臉上露出一絲疑惑,問:“怎麼死的?”
魏剛搖搖頭,“剛才死在陽台上。”
映飛抬起頭,奇怪的問:“昨天不是好好的嗎?”
魏父看了她一眼,溫和的說:“別管小狗了,快吃飯吧。”映飛心存疑慮,還想再問,但見魏華神色憂慮,向她微微搖搖頭,只好把到嘴的問題咽回去。
晚上,魏剛照常來到順子家。一進門,順子正趴在電腦前打遊戲。魏剛坐在他身邊看了一會,漸覺無聊,打了兩個哈欠,便上床睡覺了。摺疊床與順子的臥床並排而列,兩人各占一張,互不影響。
睡夢裡突然聽到一個奇怪的笑聲,尖利而且恐怖。他一個愣怔從床上爬起來,只見窗外夜色正深,清冷的月光從陽台上射進房間,一片死寂沉沉。原來是一個夢境,他長長出了口氣,正要躺下,笑聲陡然又起,仿佛有東西從玻璃上滑過,聲音尖利的令人毛骨悚然。
魏剛驚出一身冷汗,這次不再是夢境,而是真真切切的笑聲。他探頭去看躺在另一張床上的順子,順子頭朝窗口,月光射在他的臉上,一片蒼白。只見他在睡夢中皺著眉頭,嘴裡喃喃道:“繩子……是繩子……死了,死了……”聲音斷斷續續,在沉沉黑夜裡,有說不出的詭異。
魏剛忙低聲叫道:“順子,順子……”順子嘴裡哼了一聲,翻個身,又沉沉睡去。魏剛睜大眼睛,凝神尋找剛才的聲音,房間裡卻一片死寂,只有順子細微的呼嚕聲。
魏剛驚懼不安躺在床上,再也睡不著。從浮來山上回來後,不斷發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奇異的笑聲,不斷生長的茄子,還有被捏爛腦袋的小狗豆豆和魚,每一件事情都透著古怪。
他兩眼盯著窗外,凄清的深夜裡似乎涌動著莫名的殺機。他睜大眼睛,一顆心咚咚直跳,久久不能入眠。早上醒來,見順子正在穿衣服,忙問:“昨晚有沒聽到奇怪的聲音?”
順子從床上跳下來,反問:“沒啊,什麼聲音?”
魏剛又問:“那你有沒有做夢?”
順子想了想,說:“好象做了,忘記了。怎麼呢?”
魏剛說:“沒什麼,你說夢話了,說什麼‘繩子死了’。”
順子搖搖頭:“不記得。”
魏剛摸摸腦門,心中鬱悶不已。
晚飯過後,魏剛見哥哥神色憔悴,不想打擾他休息,便早早來到順子住處。臨走時,順便將從浮來山揀來繩子拾起來,扔到了樓下的垃圾堆裡。豆豆已經死了,繩子就派不上用場了。
順子正客廳在看電視,他打聲招呼,直接進到臥室玩電腦遊戲。玩的正起勁,突聽順子大喊他的名字。
看他走出房間,順子驚奇的指著電視,說:“你看,你們家小區發生了凶殺案。”
魏剛好奇的盯著電視機,見畫面背景果然是自己家所在的小區,記者正拿著話筒採訪圍觀的群眾,一個看似乎死者親屬的人在電視裡抽泣,斷斷續續的說道:“……從浮來山下的農場回來後,她老是心神恍惚,一會說聽到了魔鬼的笑聲,一會說看到一條繩子,我擔心她出事,替她向單位請了假,誰想在家裡也會發生這種事情……”
魏剛不得要領,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順子說:“你們小區裡死了一個女孩,據播音員說,女孩家住在六樓,門鎖的好好的,但女孩在自己的臥室裡,頭部被砸的稀爛,警察竟然找不到他殺的痕跡。”
魏剛聯想到金魚與小狗豆豆,心裡一陣抽冷,想:“怎麼也是頭部砸爛?”
電視畫面上出現了死者生前的照片,竟是一個美麗的姑娘,魏剛盯著電視,覺得那人有點臉熟,分明在哪裡見過。突然看到女孩眼角的美人痔,大聲說:“我想起來了。昨天早晨還見過她。”
順子奇怪的問:“誰啊?”
魏剛神色緊張,說:“記得那天從浮來山上下來時,我們前面坐了一個女孩嗎?”
“對啊,”順子點點頭,“她把我們的繩子當成蛇呢。”
“就是她,”魏剛皺眉的說,“我昨天早晨還見過她。怎會這樣就死了?”
順子看著魏剛,問:“剛才那人說女孩曾經念叨什麼繩子,該不是我們從浮來山上帶下來那條吧?”
魏剛一呆,昨天早晨,在垃圾箱旁邊,這個女孩曾告訴他她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當時她的神情頗為古怪,似乎察覺到詭異的因素。魏剛還能想起她欲言還止的神態,誰料轉瞬之間,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便從世界上消失了。雖然與她並無交情,但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的死,總讓人覺得惋惜。又想到女孩說起聲音自己也曾聽到,難道會是個不詳之兆?魏剛平時粗魯大膽,此時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勉強笑笑說:“也許吧。”
“你覺得這是他殺還是自殺?”順子問。
“該是他殺吧,”魏剛心不在焉的說,“誰會用砸破腦袋的辦法自殺呢?”
女孩死亡的消息搞的兩人興味索然,電視裡演的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他們都不感興趣。於是關閉電視機,一起回到電腦旁。
晚上11點,兩人準時熄燈休息。很快魏剛的睡意涌上來,正要入夢的時候,聽到旁邊的順子悉悉嗦嗦的走出房間,魏剛不用去想也知道他去了廁所。
過了一會,順子突然衝了回來,跑到魏剛床前,壓低聲音衝他喊道:“醒醒,快起來看,快起來……”他的聲音急促慌張,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魏剛吃了一驚,迷迷糊糊從床上坐起來,問:“怎麼了?”摸把眼睛,只見房間裡沒開燈,慘白的月光從窗外映進屋子,房間裡一片幽暗,順子只穿了條小內褲,著急的拍著自己的肩膀,連聲說:“快來,快,一條繩子,繩子在笑……”不知因為恐懼還是寒冷,順子竟然聲音顫抖,連牙齒都在格格打顫。
聽到“繩子”兩字,魏剛一激靈,從床上跳下來,跟著順子衝出房間。順子起床小便,除了廁所,房間裡的燈都沒開,順子跑到廚房門口,手指地面,驚慌的喊道:“你看,你看,它在笑,繩子在笑……”
廚房裡異常幽暗,藉著微弱的光芒,魏剛看的清楚,地面上果然盤著一困繩索,如同一條蜿蜒蠕動的蛇,令人恐怖的是,那繩子身上竟然布滿了邪惡的笑容。與此同時,一個奇異的聲音從繩子上傳來,正是這幾天經常聽到的尖利的嗡嗡聲,只要稍做分辨就可以聽出,這是一種笑聲,仿佛無數的生靈正在耳邊飛舞,發出得意而邪惡的笑。
魏剛目瞪口呆,這正是他從浮來山上帶下來的繩子,被他扔到樓下的垃圾箱裡了,怎會出現在順子的房子裡?
他心念一動,伸手打開了廚房的電燈。瞬時廚間大亮,地上哪有什麼繩子,連怪異的聲音也隨之消失,耳邊只有黑夜裡的沉沉死寂。
順子呼吸急促,問:“怎麼沒了?你看到了嗎?剛才有根繩子,繩子在笑.”
魏剛點點頭:“是根繩子。”
兩人仔細地翻遍了廚房的每一個角落,不見繩子的蹤影。
“你看到繩子嗎?”順子突然懷疑自己的眼睛。
魏剛緊張的點點頭:“看到了,就是那根繩子,我們從山上帶來的繩子。”
順子奇怪的問:“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帶來的?”
魏剛搖頭:“我已經扔掉了,就在我家樓下的垃圾箱裡。”
“怪事,繩子沒有腳,怎會到處亂跑?還有,繩子怎麼會笑啊?”順子顯然沒有意識到隱藏的危機,撓了撓頭說,“也許我看花眼了。”
魏剛看著空盪蕩的廚房,一個清晰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喃喃的說:“你沒看花眼,看來傳言是真的。”
“什麼傳言?”
“浮來山鬧鬼的傳言。”魏剛聲音嘶啞的說,“我們把鬼引下山來了。”
“不會吧?”順子不以為然打個呵欠說,“世界上哪裡有鬼?都是假的。困了,回去睡覺。”
說罷,走回臥室,回過頭,見魏剛依然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忙說:“別嚇唬自己了,沒事的。”
魏剛發了一會呆,心中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只好無奈的嘆口氣,伸手關掉廚房的燈,燈光熄滅的瞬間,耳邊又傳來刺耳的笑聲,循聲看去,那盤繩子分明還在地上,繩子上仿佛長滿了眼睛,都在陰冷而邪惡的衝著他笑。魏剛只覺毛骨悚然,大聲叫道:“順子,它又出來了。”
順子“騰”的從床上跳下來,衝到魏剛身邊,看到地上的繩子,登時手腳酸軟,聲音顫抖的說:“我看到了,看到了。它還在笑啊。”一把抓住魏剛的手,問:“我們怎麼辦?”
魏剛兩眼死死盯住繩子,咬咬牙說:“我們抓住它,把它扔出去。”
“怎麼抓?”順子心驚膽戰的問。
魏剛定定神,說:“我來抓。”慢慢走上前,猛地哈腰伸手朝繩子抄去,卻見手從繩子上穿過,卻沒碰到任何東西。魏剛驚出一身冷汗,縱身跳到一邊。順子驚問:“怎麼不揀起它來?”
魏剛頭皮發麻,呼吸急促的說:“那裡什麼都沒有,快開燈。”
燈光大亮。繩子頓時不見了蹤影。
順子說:“跟燈光有關。”
魏剛點點頭:“我們再試試,關燈。”他剛才驚慌之下,跳到廚房的另一側,電燈開關在順子旁邊。
順子抖抖嗦嗦的伸出手,再次關掉電燈。
可繩子不見了。
兩人心驚膽戰,急忙將房間裡所有燈光統統打開,連順子父母的臥室也不例外。順子父母經濟條件比較好,他們在鬧市區另有住宅,很少在這裡居住,房間裡生活設施齊全,順子為求生活學習方便,平時獨自住在這裡。
“太恐怖了。”順子回到臥室,坐在床上說,“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們該怎麼辦?”
魏剛臉色蒼白,恨恨的說:“是鬼,沒錯。它找上我們了。”
順子吃驚的看著他,見他的神色裡充滿了憤恨,似乎知道更多的事情,不解的問:“你怎麼知道?你見到過?”
魏剛點點頭,把從浮來山回來後發生的事情從頭講了一遍,最後說:“金魚的死,豆豆的死,還有今晚看到的那個女孩的死,都一模一樣。一定是那繩子乾的。山上有鬼,我們把鬼引下來了。”
雖然已是深夜,但房間裡燈火通明,兩人都不再如剛才那樣驚慌,順子皺著眉頭,說:“也許是個巧合,無論怎麼說,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
“還不相信?”魏剛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我們剛才都看見了,還有什麼懷疑?”
“我們只看到一根繩子罷了。”順子不服氣的說。
“那麼,金魚,豆豆,還有那個女孩子怎麼回事?”魏剛反問。
順子搖搖頭,突然驚恐的說:“第一晚上是金魚,第二晚上是小狗,第三晚上是女孩,現在是第四晚上。”
“張哲?!”魏剛突然跳起來。
“給張哲打電話!”順子說。
電話撥到張哲宿舍,卻沒有人接聽。魏剛看了順子一眼,內心暗自擔憂。他曾多次到張哲住處,知道在張哲的單身公寓裡,電話就擺在床頭,即使已經睡下了,電話的鈴聲也足以將張哲吵醒。可他們撥連了幾遍,始終無人接聽。兩人對著話機,都束手無策。
折騰了大半夜,兩人都困乏不堪。順子打個呵欠說:“也許張哲睡的太沉了。明天到宿舍裡找他吧。”魏剛隱隱覺得不妥,卻又無計可施,只好點頭同意。
經過剛才一番驚嚇,兩人不敢再關燈,讓所有的電燈亮了一夜。魏剛心事重重,一晚上沒睡塌實,次日早早便起來,拉上順子,直奔張哲的宿舍。
張哲的宿舍在城市的另一端,兩人急匆匆趕到張哲宿舍門口時,卻見宿舍的門鎖著,裡面悄無聲息。魏剛在樓道裡攔住一個走過的小夥子,剛巧是張哲的同事,很熱情的告訴他們張哲生病了,住到離此地不遠的醫院裡。問得了什麼病,小夥子也搖頭不知。
兩人問清楚醫院的地址,匆匆趕到醫院。等找到張哲的病房時,已經到了上班時間,兩人先給各自單位打電話請假,然後一同走進病房。
張哲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還在昏昏沉睡。房間裡兩張病床,卻只住了張哲自己。順子上前喊了兩聲,卻見張哲全無反應。魏剛不想打擾張哲的休息,搖頭制止順子的呼喚,兩人呆呆的坐在另一張病床上,一時默然無語。
張哲在床上翻個身,突然呼吸急促,嘴裡嘟嘟噥噥叫道:“快跑,快跑……完了,死了……”魏剛兩人對視一眼,站起來,一同走到張哲床前,輕聲叫道:“張哲,醒醒。”張哲突然從睡夢中翻身而起,兩眼通紅,一把抓住魏剛的手,緊張的喊道:“繩子,繩子,又來了……快跑!”
魏剛吃了一驚,趕忙晃晃他的肩膀,說:“怎麼了,張哲?”張哲臉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眼神狂亂而迷茫,喃喃的說:“不關我們的事啊。”
“又是該死的繩子。”魏剛低聲詛咒著,轉身倒了一杯水,遞到張哲手上,問:“你感覺怎樣?”
張哲喝了一口,深深的看了魏剛一眼,搖搖頭,身子重重的躺了下去。
順子手足無措的看著魏剛,問:“到底怎麼回事?”
魏剛看著張哲蒼白的面孔,腦海中突然浮出一個朦朧的預感,這種感覺仿佛一陣陰冷的涼風,讓他一陣心驚肉跳。轉頭對順子說:“你在這裡照看張哲,我先回家。”
順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的臉色怎這麼難看,不舒服嗎?”
魏剛搖搖頭,說:“你照顧好張哲,有事向我家裡打電話,我先走了。”
順子想說什麼,看到魏剛神色緊張,眼神閃爍不定,又把話咽了回去,點了點頭說:“路上小心。”
魏剛心中急噪,從醫院出來,直接在門口招了出租車,匆匆向家中趕。在小區入口處停下來,快步向自己家所在的那棟樓房走去。走到路口垃圾箱附近,心中一跳,眼睛不由自主的向垃圾箱看去。不看則已,一看之下,頓時打個冷戰。
只見那繩子還在垃圾箱裡,一頭搭在箱沿上,仿佛正從垃圾箱裡探出頭,四下打量。魏剛按捺住心頭的不安,在垃圾箱前站定。他早已認定最近發生的不祥的事情都是繩子帶來的,即使扔進垃圾箱裡,它還在作祟。此刻站在繩子面前,內心不由自主的驚怖緊張。心想:“扔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還須想辦法鎮住它才好。”
他鼓足勇氣,慢慢走近垃圾箱,用手捏住繩子的一端,如同捏著一條毒蛇般,把繩子從垃圾中拽了出來。那繩子躺了在地上,無任何異樣。此時太陽升的老高,他不再感到畏懼,皺著眉頭呆了一會,將繩子檢起來,震掉沾在上面的垃圾碎屑,然後輓成一團,抓在手裡,慢慢走上樓來。
進的門來,見母親正在廚房裡忙碌,暗暗鬆口氣,問:“我爸呢?”
“出去買藥了,你哥有點不舒服。”魏母看了他一眼,問:“怎麼沒去上班?”
“有點事情,請假了。”魏剛回答,“我哥怎麼了?”
魏母指指他的臥室,說:“他在房間裡,你去看看吧。”
魏剛敲門而入,只見魏華臉色蒼白,半躺在床上,怔怔的發呆。映飛坐在床頭的沙發上,膝頭攤著一本書。見他進來,衝他勉強笑笑,神情不再象前兩天那樣活潑。魏剛站到床前,問:“怎麼了,哥?”
魏華神情有些茫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沒什麼,有些頭昏。”突然看到魏剛手裡的繩子,神情變的驚恐,急忙閉上眼睛,半天才平靜下來。
魏剛看著哥哥眉頭緊鎖,一副痛苦的樣子,暗自心疼,問:“哪兒不舒服呢?還是去醫院吧?”魏華閉著眼睛搖搖頭,問:“你拿的什麼?”
魏剛這才想起自己手裡還握著一捆繩子,心頭一跳,不祥的感覺又涌上心頭。映飛也看到了魏剛手裡的東西,喃喃的說:“繩子?怎麼會是繩子?”
魏剛慌忙把繩子扔到客廳裡,問映飛:“怎麼了?”
映飛不安的說:“這幾天晚上,他老說夢話,不斷的提到繩子,還亂喊什麼快跑。”魏剛一震,突然想起早上在醫院裡,張哲也曾夢囈著“繩子快跑”之類的話,怎會這樣巧合?
過了一會,魏華睜開眼睛,神色疲憊的問:“哪裡來的繩子?”
魏剛回答:“還是栓小狗那條,從浮來山上撿來的。”
魏華無神的點點頭,說:“扔掉吧,我這兩天老是做些古怪的夢,夢裡有無數的奇怪的東西,飄在一根繩子周圍,漫天飛舞。我有種不好的感覺……”停了一下,深深嘆口氣說:“希望家裡的都平平安安的,如果有什麼災難,就讓我來承擔吧。”
魏剛心中一痛,心仿佛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他皺皺眉,大聲說:“不要胡思亂想,還是去醫院看看吧。”魏華搖搖頭:“不用,不礙事。”
魏華半躺半坐,斜倚在床上,窗子敞開著,陽光透過窗紗射進屋子,照在魏華蒼白的臉上,魏剛看著哥哥布滿血絲的眼睛,心中又是一陣莫名的恐慌。
客廳裡的電話響起來,是順子打來的。
魏剛問:“怎麼了?”
話筒另一邊的順子聲音有些緊張,呼吸急促的說:“張哲好多了,我剛才跟他交流過了,他說他昨天夜裡看到了古怪的東西,那些東西圍繞著一根繩子飛舞,又是繩子。他還說他看到有東西的腦袋破碎了,血淋淋的。真他媽邪門,你家的小狗不就是腦袋破碎了嗎?不過他說那是人的腦袋。他還說……”
“還說啥?”魏剛盯著墻角的繩子,頭皮一陣發麻。
順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他還說,破碎的是他的腦袋!”
魏剛的腦袋“嗡”的一聲響。
定了定神,對電話說:“告訴他,那些都是幻覺,讓他不要擔心。”
“我們該怎麼辦?”順子問。
“我找回繩子了,現在就在我身邊。”魏剛緩緩的說,“也許就是它作怪。”
“我們該怎麼辦?”
“你不用管了,我來處理它。”
“怎麼處理?趕快扔掉吧。”
“你好好照顧張哲,我再想想。”
放下電話,魏剛慢慢走到墻角,在繩子前面蹲下來,這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繩子,可能因為經過長時間的日曬雨淋,表面顯得灰暗陳舊。它被魏剛很隨意的扔在地上,沒有顯現任何詭異的跡象,可昨晚分明就是這根繩子,竟然布滿了詭異的笑容,現在魏剛蹲在它旁邊,怎麼也想象不出繩子如何會笑。
已經將近中午,房間裡明亮而乾燥,魏剛心中不再有任何的恐懼,他將繩子提起來,反覆的看著。魏母走進客廳,不悅的說:“怎麼又弄那根髒繩子?”
魏剛知道母親誤會,也不多加解釋,支吾了兩聲,將繩子裝進黑色塑料袋裡,轉身走出家門。聽母親在身後問:“哪裡去?”大聲回答:“有事情。”
提著繩子走下樓,心頭不禁茫然,他原想從家裡把繩子燒掉,母親的一句話打消了他的念頭,如果當著母親的面焚燒繩子,一定惹她疑心,不知要嘮叨些什麼。家裡已經發生這麼多希奇古怪的事,如果因燒繩子再引起麻煩,就更雪上加霜了。
走到垃圾箱前,魏剛停了一下,心想:“繩子是從浮來山帶下來的,如果真有古怪,燒掉只怕惹出更大的麻煩。扔在這裡也是不妥,無論它是不是詭異事件的根源,送回山上總不會錯。”
這樣一想,頓時覺得所有問題迎刃而解,心情也輕鬆起來。走過兩棟樓房,看到迎面走來兩個人:一個四五十歲年紀,身材高大,皺紋裡刻著深深的風霜之色。另外一個十七八歲的樣子,神色冷漠。兩人都邊走邊四下裡打量著,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
走到近前,聽那年輕人對中年人說:“杜師傅,附近有一股很沉重的意念。”說這話的時候,年輕人的眼睛緊盯著魏剛,眼神冰冷銳利,似乎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麼來。被稱作杜師傅的中年人看了魏剛一眼,問:“能判斷在哪裡嗎?”
年輕人搖搖頭,眼睛還在看著魏剛。他的眼神讓魏剛感到不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步走了走過。走出不遠,突聽有人在身後喊:“等一下,小夥子。”魏剛回頭,只見那個杜師傅正衝他招手,於是停下來問:“有事嗎?”
杜師傅與年輕人一起走上前,說:“我們打聽一件事情,昨晚從電視裡看到,小區裡發生了血案,請問是哪一家的事?”
魏剛搖搖頭。小區裡足有上百棟樓房,他上午剛剛回家,確實不知道哪一家出了事情。至於那個不幸去世的女孩子,他更不認識。杜師傅跨近一步,和藹的說:“還要一件事情請教,最近,有沒有聽說小區裡發生什麼古怪的事情?”
魏剛心頭一動,問:“什麼古怪的事情?”
杜師傅說:“就是一些平時不常見的事。”
魏剛著急去浮來山,聽他說的含糊其詞,料想與自己無關,於是淡淡的說:“不知道。”
那杜師傅還想再問,看他語氣冷淡,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只好說聲謝謝,與年輕人向小區內走去。
魏剛走出一段距離,突然想到:“這兩人所說的古怪事情,,會不會與繩子有關?”再回頭看時,那兩人已經走的很遠了。
魏剛在小區前乘上2路車,直奔浮來山而去。起初車上乘客頗多,漸近浮來山的時候,人越來越少,到達終點站的時候,只剩了魏剛和司機兩人。司機停下車,回頭衝魏剛喊道:“要去哪裡,朋友?”魏剛笑笑說:“上山。”從座位上站起來,發現開車的正是上次遇到的那個司機。司機沒有認出他,說:“小心點啊,據說山上有不幹淨的東西。很少有人敢來這裡了。”
魏剛沒有心思跟他閑嘮,從車上跳下來,徑直走向山中,時近中午,天氣炎熱,秋蟬的鳴叫格外聒噪,越發襯托出山林的寂靜荒涼。沿著上山的羊腸小道蜿蜒走出幾裡地,竟然不見一個人影。他擦掉頭上的汗水,在一棵大樹下的陰涼地裡站定,涼風習習,除了蟬鳴,四野裡竟聽不到其他聲音。
魏剛望著前面,山路越發陡峭,在參天大樹的覆蓋下,羊腸小道顯得幽深曲折,看不到盡頭。正在他大口喘息的時候,突聽一聲巨響從長空傳來,如同千百隻烏鴉一起鳴叫,匯成一個整齊的聲音,把魏剛嚇了一跳,他走到山林空曠處,仰頭朝天空看去,只見一片烏雲迅速壓了過來,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魏剛心頭一緊,那烏雲似乎專衝他而來,讓他瞬間感到了恐懼。當初,那根繩索是在無意中被發現的,現在想送回原處,早記不住地方。心想,再走下去也找不到繩子最初所在,既然到了浮來山,將繩子擱在這裡也算“送繩歸山”了,四下裡看看,只見山路旁邊的大樹上橫伸出一條枯枝,正衝著自己,於是順手將裝了繩索的塑料袋掛在樹枝上,轉身下山。
下山後,魏剛直奔張哲所在的醫院,走在路上,先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中午不回去了。趕到醫院的時候,已是下午,張哲神色疲憊,透過厚厚的鏡片,魏剛看到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衝魏剛笑笑,虛弱的問:“那根繩子呢?”
魏剛聽他見面便問繩子,心中一跳,避開話題問:“有沒有感覺好些?”
張哲點點頭,“還好。”又問:“那根從山上揀來的繩子呢?”
“我送回山上了。”魏剛見躲不掉,只好實話實說,“我剛剛從山上下來。”
張哲點點頭,無力的說:“就是那根繩子,好可怕。”
魏剛笑笑說:“那不過是根繩子罷了,不要去想它了。”
“不,不……”張哲呼吸急促的說,“那繩子有鬼,真的有鬼。我看到了……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倆千萬小心。”
魏剛握住他的手,緊張的問:“你看到什麼了?”
張哲頹然躺下來,輕輕的說:“無數的鬼怪,繩子帶來的,頭顱碎了,我的頭顱碎了,死的好慘……”
魏剛聽他說的斷斷續續,語無倫次,不禁駭然,看了順子一眼,只見順子臉色蒼白,也正在怔怔的看著他。魏剛說:“沒事了,我把繩子送回山上了。即使有鬼,也一起回到山裡去了。”
魏剛肚子咕咕起來,想起從早上到現在,還沒顧上吃一口飯。於是到醫院外面吃了一碗麵條。回到病房,見順子坐在張哲旁邊,正昏昏欲睡,昨晚一痛折騰,搞的兩人都沒有睡好。魏剛見他滿臉困頓,於是讓他回家休息,兩人商定,晚上他再來接替魏剛。
張哲平時一副學究氣,說話做事一絲不苟,生病之後,更是沉默寡言。床頭擺了一本小說,魏剛翻了幾頁,頗覺無聊,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張哲閒聊。張哲雖然臉色蒼白,但精神還好,閒談起來,跟往常並沒有兩樣。但每觸及他生病的話題,語言便混亂起來,反覆重複著那幾句話,仿佛陷入了神智不清的旋渦。
魏剛深為怪異,不敢再刺激他,盡量找些輕鬆的話題來聊。晚上,順子如約而來。張哲在這個城市裡沒有親人,關係最親密的朋友,就算魏剛與順子了。看護他的工作理所當然的落到兩人身上。
病房裡只有一張空床鋪,晚飯過後,順子對魏剛說:“床位不夠,只能一個人留下,你回去休息吧,晚上我在這裡照顧他。”魏剛點頭同意,三人商量後,決定在張哲生病期間,由魏、祁二人輪流照顧他。雖然張哲不欲麻煩他們,但兩人見他身體虛弱,堅持要來。
魏剛又坐了一會,從順子那裡拿了鑰匙,獨自回到順子家裡。他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將繩子送回了山上,心頭不再有任何顧慮,洗刷上床後,睡的格外塌實。
清晨,天剛放亮,客廳裡電話突然鈴聲大作。魏剛一個愣怔從床上跳起來,心頭冒出一個恐怖的念頭,幾步衝到客廳。
電話果然是順子打來的,只聽順子牙齒咯咯打顫,聲音裡帶著哭腔:“魏剛,快,快來……”
“怎麼了?”魏剛緊張的問。
“張哲…..張哲……好象已經……頭上全是血…….你快來。”順子說話語無倫次,驚恐異常。
魏剛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又問:“到底怎麼了?”
“可能,張哲……腦袋碎了,就象他說的那樣,全是血。我沒……沒敢仔細看。你快來。”
魏剛腦袋轟的一聲響,腦海里迅速閃過那根繩子,喃喃的說:“還是繩子。”突然回過神來,衝著話筒大聲喊到:“你先去找醫生,然後報警,我馬上到。”
魏剛驚恐萬狀,急忙衝回房間,套上自己的衣服,穿好鞋子,剛要向門外跑,突然看到臥室地板上盤踞著一團繩子。
此時天色未亮,魏剛沒來得及開燈,臥室裡一片陰暗,那跟繩子盤踞在地板上,渾身閃爍著陰冷的笑意。魏剛渾身寒毛聳起,心頭涌起一股不可遏抑的怒火,嘴裡大喝一聲:“去你媽的妖魔鬼怪。”衝上去,朝地面的繩子狠狠踢了過去。
腳卻踢空了,再去看時,地板上什麼都沒有,順子還在醫院焦急等待,魏剛顧不上琢磨這根繩子,匆匆下樓,趕往醫院。一路上,心中忐忑不安,不斷祈禱上天讓順子搞錯了,保佑張哲一切安然無恙。
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天已大亮,還沒進門,就看到醫院大院裡停了幾輛警車。進了住院部,見張哲居住的病房已被隔離起來,幾個警察站在門口。魏剛心中一沉,跑到病房門口,卻被警察攔住。
魏剛心煩意亂,大聲喊到:“順子,順子……”
順子聞聲從一間辦公室裡出來,身後跟著一個警察,他跟警察打個招呼,朝魏剛走過來。魏剛跑上去,一把抓住順他的肩膀,急切的問:“張哲怎樣了?”順子臉色蒼白,木然的說:“張哲死了。”魏剛的心仿佛被東西撞了一下,腦海里頓時一片空白,良久才問:“是不是象電視裡的那個女孩?”順子點點頭。
魏剛陡然想起了金魚、小狗豆豆,還有家裡的哥哥和父母親,如遭雷擊一般,他渾身都顫抖起來。呆呆的看了順子一眼,轉身向外跑去,他慌慌張張的樣子,引起了守在病房門口的警察的注意,差點就要攔住他。順子在後面喊到:“你去哪裡?”
“回家。”魏剛大聲說。
一口氣奔回家裡,戰戰兢兢的推開門,見父母和映飛正圍坐在飯桌前吃飯,獨獨不見魏華,急忙問:“我哥呢?”
魏母不悅的責備道:“看你氣喘吁吁的,慌張什麼?”
映飛微微笑著說:“他身體不舒服,在房間裡呢。”
魏剛走進臥室,見魏華正躺在床上,依舊兩眼通紅,面帶微笑的看著他,旁邊的床頭櫃上擺著幾個碗碟,顯然他在床上進的早餐。
魏剛稍稍鬆口氣,問:“怎麼不去醫院?”
魏華笑笑說:“沒什麼事情,可能剛回家,水土不服,躺躺就好了。”
魏剛木然的點點頭,轉身走出。張哲的死帶給他極大的震撼,坐在飯桌前,勉強吃了兩口飯,再也吃不下去。魏母奇怪的看著他,問:“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要不要再吃點?”魏剛神不守舍的看了母親一眼,搖搖頭。
映飛幫魏母收拾碗碟,一起進了廚房,魏剛見母親和嫂子都不在跟前,急忙對父親說:“爸爸,我想跟你和哥哥說件事情。”魏父疑惑的看著他:“什麼事情?”魏剛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母親,說:“我們到臥室來談吧。”
魏父點點頭,一起走進魏華的臥室。魏華從床上坐起來,父子三人坐定,魏剛低沉的說:“爸爸,我有個同學去世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魏父吃了一驚,問:“是誰?”
“張哲,你認識的。”魏剛說。
魏父點點頭,疑惑的問:“那個小夥子身體很結實的啊,怎麼就沒了呢?”
魏剛沒有回答,看了父親一眼,轉開話題問:“爸爸,您經歷比我們豐富,你認為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知子莫若父子,魏父料想兒子必定遇到了重大的疑惑,否則不會這樣神色鄭重,於是沉吟道:“鬼神這類東西,信之則有,不信則無,它在人的心裡,不在人心之外。”
“那您信不信呢?”魏華也插話問。
魏父怪異的看著兩個兒子,搖搖頭說:“我當然不信。鬼神之說,都是古代科學文化不發達,人類對自然認識的誤解。”轉臉問魏剛道:“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難道跟你同學的死有關?”
魏剛點點頭,說:“我哥回來的那天,我和兩個同學去爬浮來山了。”
“浮來山?”魏父一驚,“你們去浮來山幹什麼?”
魏剛嘆口氣說:“很多人傳說山上鬧鬼,我們上去看看。”看父親神色緊張,奇怪的問:“爸爸,你知道山上鬧鬼的事?”
魏父點點頭:“我聽很多人說過。據說山上有個死亡山洞。”
“什麼死亡山洞?”魏華不解的問。
“人們都說山上有個神秘的山洞,”魏剛說,“很多人進山之後,都失蹤了,因為那個洞裡有鬼怪。”
魏父皺皺眉說:“都是無稽之談,不要相信那些鬼話。你們在山上遇到了什麼?”
“沒有。”魏剛搖頭說,“我們撿到一根繩子。”
“繩子?是上次帶回來的繩子?”魏父疑惑的問。
魏剛點頭,看著父親,聲音顫抖的說:“那繩子上有鬼。被繩子盯住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會腦袋破碎,奇怪的死掉。”說著,他把從山上下來後發生的古怪的事情,從頭說了一遍,包括那個在車上遇到的女孩的死。最後惶恐的說:“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所以一直沒想到繩子會作怪,現在張哲也死了,可以斷定,就是繩子的問題,那繩子上有鬼。”
他講述的經過,有些是在家裡發生的,先前沒有注意,現在他把那些片段串了起來,主線正是那根繩子,魏父曾親耳聽過那個古怪的笑聲,也親眼見到過金魚與小狗的死狀,顯然魏剛所言不假。他嚴厲的看著魏剛:“你不是說繩子是同學家裡的嗎?為什麼要撒謊?”
魏剛自知問題嚴重,囁嚅道:“我不想讓你們知道我去過浮來山,可誰料到事情會是這樣?”
“那根繩子呢?”魏父問。
“我發現繩子有問題之後,昨天上午把它送回浮來山了。”
“那該沒事了啊。”魏父思忖道。
魏剛搖搖頭:“可今天早上,我卻在祁鳴順的臥室裡看到了那盤繩子,我踢了一腳,卻什麼也沒踢到,那只是一個影子。”看了魏華一眼,又說:“據張哲昨天說,他看到那條繩子在飛,周圍圍繞著一些奇怪的東西,他還夢見,夢見自己的腦袋破碎了,好多血。現在,他的腦袋真的破碎了……”說到這裡,突然想到:“如果我們沒有從山上撿下那根繩子,張哲就不會死,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多恐慌煩惱了。”心頭頓時一陣痛悔。
只聽魏華喃喃的說:“我也夢到過那根繩子,而且,我也夢到自己的頭……”
聽到這話,魏父如同聽到死亡判決書,臉色突然灰敗如土,“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聲音顫抖的問:“你也夢到了那些東西?”
魏華失神的點點頭:“起初只是聽到些奇怪的聲音,後來便在夢裡看到一根繩子,再後來就是血……”看著父親焦慮的神情,勉強笑笑說:“您別擔心,爸,也許都是巧合,我剛回國,一下子適應不過來,可能有些神經衰弱。”
“恩,不會有事的,”魏父點點頭,神色堅定的說:“等會兒,從賓館訂個房間,你換個環境,好好休息一下。”轉頭對魏剛說:“還記得把那根繩子放在哪裡了嗎?”
魏剛點頭。
“趕緊找回來,快點。”魏父神情凝重的說。
“為什麼要找回來?”魏剛疑惑的問。
“別問為什麼,快去找回來!”魏父嚴厲的說。
這些年來,母親經常把他當成小孩子一樣責備,父親卻很久沒用這樣嚴厲的口氣與他說話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父親不再是從前那個獨斷專行的家長,在母親的嘮叨聲裡越來越沉默。也正是因為如此,魏剛經常對母親的嘮叨感到厭煩,卻始終對父親存了一份敬畏之心。這一句斥責又讓他感受到父親的威嚴和自信,不敢再多問,惶恐的走出家門。
登上浮來山,見黑色塑料袋還掛在路邊的枝杈上。山間小道雖然幽深,但陽光從樹
葉縫隙裡篩落下來,給山林增添了寧靜祥和的氣息。魏剛小心翼翼的把塑料袋摘下來,只見繩子還靜靜的躺在裡面,看不出絲毫的邪祟跡象。魏剛又開始疑惑,眼前毫無生命的繩子果真是那些恐怖的事件根源嗎?
想起父親焦急的神色,魏剛沒有在山上片刻停留,匆忙帶著繩子返回家中。進得家門,只見父親正半倚在沙發裡,神情凝重,顯然正在等他。魏母聞聽聲音,也從房間裡走出來,面帶惶恐,急切的問:“找到了嗎?”魏剛看了父親一眼,知道他已經把事情真相告訴了母親。
魏剛點點頭,將手提袋遞給父親。魏父打開袋子,皺皺眉問:“就是這個?”思忖片刻,將塑料袋小心的放到茶几上,起身走進魏華臥室。魏剛忙跟在後面,與母親一起走進來。
映飛還是坐在床邊看書,突見一家人神色古怪的走進來,忙奇怪的站起來。魏華看到弟弟,關切的問:“怎麼樣?”魏剛還沒回答,就聽父親說:“我已經在嘉華賓館訂了兩個房間,你們馬上收拾行李,換個休息環境,你媽媽將陪你們一起去。魏剛繼續住在朋友家裡,有事情打電話,沒事不要回來。”
魏華愣住,疑惑的問:“那您呢,爸爸?”
魏父神色嚴峻,緩緩的道:“我留在家裡。”
魏母急切的問:“為什麼留在家裡?”
魏父看了妻子一眼,果斷的說:“不要管那麼多,大家趕緊收拾,馬上去賓館。”
“那繩子怎麼辦?”魏母不明白丈夫的意思。
“繩子我來處理。這幾天你們都不要回家,有事電話聯繫。”魏父說道。
“怎麼處理啊?乾脆快燒掉吧。”魏母著急的說。
魏父聞言一愣,沉思道:“燒掉有用嗎?”抬頭看看魏華,只見房間光線充足,兒子蒼白憔悴的臉上卻籠罩著一層不散的陰影,當下不再猶豫,神色堅忍的說:“我自有分寸。你們收拾用品,趕緊離開。”
魏華心中惶惑,看著父親毅然決然的神態,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若繩子果真是邪惡之源,那麼已經危及到全家人的安全,以常理推斷,與繩子距離越近,面臨的危險越大,父親安排全家出去躲避,獨自留下與繩子為伴,顯然存了赴死之心,要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全家的平安。
魏華從床上坐起來,轉臉擦了一把淚水,說:“爸爸,您陪媽媽去賓館,繩子我來處理。”
魏父見兒子猜到自己的心意,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說:“不會有事的。照顧好你媽媽,過兩天,等事情結束了再回來。”
幾天來,魏華深切感應到繩子的巨大魔力,那種不可預見的恐怖如惡魔一樣纏繞著他,為了不會讓家人擔心,他只輕描淡寫的透露隻字片語,不敢將內心的恐懼表現出來。他在國外日久,終於回來一趟,郁積已久思念未曾完全宣泄,竟遇到了生死離別的危機。他知道,其實父親完全不必乾冒奇險,以身試禍。他這樣做,分明是寧願搭上他的生命,也不願讓自己有絲毫危險。
父愛如山。魏華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抱住父親的胳膊,將頭埋在臂彎裡,淚水汩汩而下。映飛站在他們身邊,怔怔的看著丈夫,雖然沒完全明了發生的事情,卻感受到丈夫的無奈和悲傷,淚水也跟著流了下來。
魏剛看著哥哥悲傷的樣子,也隱隱猜到了父親的心意,心想:“禍是我闖出來的,張哲已經死了,怎能連累父親冒險?”於是大聲說:“我來處理這根繩子。如果有事,讓它衝我來好了。”說著,轉身走到客廳,從茶几上抓起塑料袋,便要下樓。
“站住!”魏父在他身後大喝一聲。
魏剛停住腳步。魏父走上來,劈手奪過袋子,神色嚴峻的說:“你來處理,你怎麼處理?趕緊收拾東西,馬上離開家。”
魏母早已淚流滿面,對魏父說:“我陪你留下,死就一起死。”
魏父看了妻子一眼,生氣的說:“留下有什麼用?誰說會死?魏剛,照顧你好媽媽,立刻去嘉華賓館。”
魏剛咬咬牙,從父親手裡搶過繩子,大聲說:“對不起,爸爸,禍是我闖出來的,要死我去死。”轉身就要出門,胳膊卻被父親抓住了。
魏父抓住魏剛的胳膊,反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厲聲斥責道:“你闖的禍還小嗎?”奪過魏剛手中的繩子,喝道:“滾出去。”
魏剛呆立在當地,臉上留下五個通紅的指印。這是成年以後,魏剛第一次挨到父親的巴掌,如童年一樣火辣而疼痛,不同的是,兒時的巴掌是教訓,此時卻有了另外的含義。他怔怔的看著父親,卻見淚水從父親的眼睛裡流出來。才一會工夫,魏父仿佛蒼老了許多,剛才的霸氣一掃而光,疲憊的說:“你們都走,如果我有什麼意外,就可以確定繩子有古怪,你們不要管我,遠遠離開這裡,等鬼氣消散了再回來。”
魏華在映飛的攙扶下,從臥室裡走出來。低聲對魏剛說:“聽爸爸的話吧,不要惹他生氣。”魏剛不敢再表異議,只好垂頭喪氣的幫助母親收拾行李。魏母心中恐懼驚慌,絮絮叨叨的責備魏剛。魏父將繩子抓在手裡,默默的看著一家人忙碌,嘆口氣說:“別埋怨了,事已至此,聽天由命吧。”
誰也想象不出會有什麼結果等待著他們,魏母收拾好日常用品,哭哭泣泣的走出家門,魏華從床上起來之後,精神好了許多,臉色還是蒼白,他默默的看著父親,一言不發。魏剛還在為自己的禍事而惶惶不安,痛心內疚,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魏父面帶微笑,送他們走到門口。
魏剛陪母親和哥嫂來到嘉華賓館,魏父已預訂了兩個房間,魏華夫婦住一間,魏母住一間。中午的時候,魏父打來電話,讓他們自行從外面吃飯,不要管他。魏母想回家給丈夫作飯,被魏父堅決拒絕了。
午餐在賓館餐廳裡,魏母擔憂丈夫,面對飯菜淚流不止,魏華看母親傷心的樣子,也禁不住陪她流淚。魏剛被凄慘的氣氛搞的心煩意亂,加上傷心張哲的死亡,沒有一點胃口,胡亂扒拉幾口便走了出去。
走出賓館,先給順子打了一個電換,順子接受完公安機關的調查後,已經回到家裡。張哲的死亡也給他帶來極大的震驚,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他不敢再進那間老房子,先回市區的家裡了,他的父母都住在那裡。魏剛本想再去看看張哲,早晨過於緊張,沒有顧的上看最後一眼,可順子告訴他張哲的屍體已被公安機關移走,可能需要進一步調查處理。兩人約定晚上見面,然後掛斷了電話。
魏剛在外面溜達了一會,心中茫然無措,只好回到賓館。魏母滿面愁容的坐在魏華的房間裡,看到魏剛,又忍不住責備他惹出那麼多禍端,魏剛不敢再頂嘴,只好灰溜溜的躲進另一房間,用電視打發無聊的時光。
本地電視新聞裡報道了張哲的案子,電視台的播音員沒有多加評論,只說公安機關將盡快破案云云。電視裡沒有出現張哲的鏡頭,只有醫院外景還病房外圍觀者的畫面。鏡頭切換間,魏剛突然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心念一閃,想起正是昨天在小區裡見到的一老一少,看來他們不知如何聽到消息,跑到張哲出事的醫院去了。
傍晚,魏華走進房間,從家裡搬出來後,他的精神好了許多,只是蒼白的臉色沒有改變。魏華坐到床上,神色有些恍惚,沉默了一會說:“我去給爸爸買點晚餐,晚飯你陪媽媽一起吃吧。”魏剛站起來說:“我去買,你身體沒好,多休息吧。”
魏華笑笑,起身攔住他:“還是我去吧,免得爸爸看到你不高興。”魏剛想到父親生氣的樣子,心頭不禁惴惴然,哥哥剛從外面回來,料想父親對哥哥不會象對自己那樣嚴厲。於是點頭同意。
魏華看著弟弟,深深的說:“這次我走了,不知還能不能回來,你要改改自己的脾氣,多孝敬爸媽。”嘆口氣,眼睛裡閃過一絲凄苦的神色。他這次回國探親,假期很短,過幾天就要返回美國。魏剛只道他在說出國以後的事情,點頭答應道:“我會的。”魏華又說:“你嫂子從小就在國外,不了解國內家庭的關係和矛盾,做的不好的地方,希望你原諒一些。”
魏剛點點頭:“那天是我做的不對。哥,你愛她嗎?”
魏華凄然一笑說:“是的,象她愛我一樣愛她。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給她帶來幸福。這幾天,麻煩你多關照她一點。”魏剛看著他,點了點頭。
魏華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深深吐了口氣,說:“我去了,以後,照顧好咱爸媽。”說罷大步離去,魏剛送他走出門外,看著哥哥略帶踉蹌的背影,心中突然涌出一種無以名狀的傷感和痛楚,魏華的背影在夕陽裡孤單而蒼涼,仿佛正在走向一個不可預知的結局。魏剛撓了撓頭,轉身返回房間。
晚上,魏剛陪母親和嫂子吃飯之前,先給家裡撥個電話。魏華正和父親一起吃飯,聽電話裡的聲音,似乎正在喝酒。魏父還是不許他們回來,只說魏華陪自己吃晚餐就夠了。
聽說魏華父子都平安無事,魏母情緒好了許多。這件事情本來就荒誕不羈,在這種若有若無的危險會讓人神經松懈,魏母不再象剛得知危機時那麼緊張。晚飯過後,魏華回到賓館,手裡多了一個皮包,臉色愈加蒼白。
魏剛記得哥哥出門的時候兩手空空,見他手中多了一個包,奇怪的問:“那是什麼?”魏華笑笑說:“順便買了一點東西。”魏母見魏華神色憔悴睏倦,知他還在病中,忙叮囑他早些休息,切莫累壞身體,邊說邊拉魏剛走出房間。魏華知道母親的心意,欲言又止,默默的送他們出來。
魏剛出了賓館,想回家看看,又怕被父親責罵,只好先回住處。他有順子家老房的
鑰匙,進得房裡,先開了所有的燈,然後才給順子打電話。
順子很快從爸媽住處趕了過來,臉色依舊蒼白。他從早晨到現在一直處於驚恐之中,此刻見到魏剛,總算塌實了一些。張哲的死太過神秘,而那根繩子的威脅依舊存在,兩人坐在臥室裡,大眼瞪小眼,找不出一個頭緒。
順子心有餘悸地說:“還有件怪事,我沒跟任何人講。”魏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事情?”順子聲音稍稍有些顫抖:“今早發現張哲出事的時候,我的手上沾滿了血……。”
魏剛一怔:“血?哪裡來的血?”順子木然的搖搖頭:“不知道,我看到自己手上沾滿了血跡,才發現張哲出事了。”停了一下,顫聲問道:“你明明把繩子送回山上了,張哲為什麼還會出事?你說,我手上怎會有血?”
魏剛煩躁的撓撓頭:“也許這件事情跟繩子沒有關係。你手上的血,會不會從張哲身上沾來的?”
順子搖頭說:“不是的。我記得清楚,早晨起床的時候,一穿外衣便看到了手上的血跡。不過警察問我的時候,我沒講這件事。也許他們還會找你了解情況。”
魏剛心不在焉的點點頭,說:“我已把繩子從山上找回來了。現在我爸爸手裡。”
“找回來了?”順子大吃一驚,“為什麼要找回來?”
魏剛把事情經過簡單敘述一遍,當聽說魏華也曾做過古怪的夢,順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大聲叫道:“你哥哥!你哥哥要有危險。”
魏剛低下頭,低沉的說:“不會的。繩子在我爸爸手裡,他不許我們回家。”
順子嘆口氣說:“那你爸爸不是有危險了嗎?”
魏剛抱著頭,痛苦的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回家把繩子拿出來。”順子遲疑的說。
魏剛搖搖頭:“不行,因為這個事情,我今天挨了我爸一巴掌。再說,即使拿出來,我們怎麼處理?”
兩個人垂頭喪氣,想不出一個妥善的辦法。時間漸晚,順子睡意涌上來,先上床睡了。半夜裡醒來,只見魏剛還滿面愁容的坐在燈光裡。順子嘆口氣說:“別想了,睡覺吧。”魏剛無奈的點點頭,合衣躺到了床上。
深夜,順子被噩夢驚醒,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這幾連連發生怪事,兩人不敢關燈睡覺,房間裡燈光明亮,順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只見魏剛也正翻身坐起,眼神呆滯,急促的喘息著。順子揉了一把眼睛,問魏剛:“怎麼了?”
魏剛神色驚恐,說:“我也做那個夢了,漫天裡都是繩子,還有我哥……我哥!”說著,“騰”的從床上跳起來,胡亂套上衣服,轉身就要向外跑。順子一把抓住他,問:“哪裡去?”魏剛掙脫他的手,大聲說道:“找我哥。”順子慌忙說:“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我剛才也夢到繩子了。”
兩人衝下樓來,才發現外面還是漫天星斗。順子看看表,才凌晨三點。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嘉華賓館而來。初秋的凌晨,空氣裡帶點清寒的涼意,不知是因為是清冷還是害怕,順子聽到魏剛的牙齒格格打顫。
來到嘉華賓館,順子跟在魏剛身後,徑直衝進大堂。值夜班的服務員正在昏昏欲睡,突見進來兩條人影,慌忙站起來,沒等她開口,兩人已跑上了樓梯。魏華夫妻住在二樓,住了個普通標準間,魏剛來到房間門前,稍稍猶豫了一下,敲響了房門,低聲喊道:“哥哥。”
房間裡傳來的是映飛的聲音:“誰啊?”
“我,魏剛。”聽到映飛的聲音從容鎮定,魏剛輕輕鬆口氣。
房門打開,映飛探出頭來,朝魏剛身後看了一眼,問:“你哥呢?”
魏剛一愣,這話本來是他想問的。此時房門半開,房間裡燈光明亮,映飛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看神情並非開玩笑。魏剛忙問:“他沒跟你一起?”
映飛搖搖頭:“昨晚你們走後,他也跟著出去了,回來說他自己換了一個房間。”
“為什麼要換房間?”魏剛放鬆的心又開始收緊。
映飛搖搖頭:“我沒有問,他這樣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魏剛皺皺眉:“換了哪個房間?”
映飛還是搖頭:“他沒告訴我,不過就在這個賓館裡。怎麼了?”
“沒事,”魏剛說,“你繼續休息吧。”映飛一問三不知的態度讓他有些不悅,轉身朝樓下走去。映飛急忙跟出來,問:“出了什麼事情?”
順子在後面安慰她說:“沒什麼的,嫂子,你回去睡吧,不用擔心。”
魏剛匆匆來到一樓總服務台,服務員翻過登記簿後發現,魏華果然給自己登記了另一個房間,在二樓的另一側。
魏剛的心又一次抽緊,莫名的惶恐涌上心頭,對順子說:“走,上去看看。”
順子沒有吭聲。魏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眼神裡閃爍著不安,囁嚅道:“我先去趟廁所。”魏剛點點頭:“好的,過一會你上來找我。”說著,大步邁上樓梯。
賓館二樓樓道裡靜悄悄的,魏剛經過映飛的房間時,發現房門緊閉,想必她又去睡了。魏華另開的房間在二層的另一頭,與先前的房間隔了很遠。魏剛慢慢走近的時候,又聽到了那個古怪的笑聲。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了,他記得每次這個聲音出現的時候,必然要發生一些血腥的事情。
隨著聲音的加強,魏剛感到渾身血液加快,心中涌動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戰慄與煩躁。他疾步來到門前,伸手去敲那扇門,門沒有關,在他一敲之下,自己開了。魏剛邁步進房,只覺一股陰冷的氣息迎面撲來,門又被輕輕的合上了,只留下一道縫隙。
房間裡黑洞洞的,廊道裡的燈光從房門縫隙裡射進來,更顯得陰暗而朦朧。
“哥哥。”魏剛輕輕叫了一聲。
剛才古怪的聲音突然變的遙遠,似乎從墻角深處鑽了出去,正在向著遠方收縮。房間裡異常安靜,魏剛聽叫了自己咚咚的心跳聲。他努力睜大眼睛,以適應房間裡的黑暗。他伸手在墻壁上摸索,想尋找房內電燈開關,然而墻壁一片平滑,他什麼也沒摸到。
他朝前走了兩步,眼睛終於看清了房間的物事,靠墻的沙上坐了一個人影,雖然房內昏暗,難以看清面目,但從坐姿上認出來,正是哥哥魏華。
魏剛心頭一喜,叫了聲哥哥,正要走上前去,卻見魏華的影子如同煙霧般搖晃起來,仿佛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楊柳枝條,正在風中搖擺不定。與此同時,那個原本消失的聲音突然從墻角竄出,如狂風般卷過房間的每一寸空間。魏剛驚恐的睜大眼睛,只見房間裡竟飄滿繩子的影子,它們在半空中縱橫交錯,伴隨著那個狂亂的聲音,如毒蛇般蜿蜒蠕動。
魏剛感到自己的血液如同舞動的繩子般沸騰起來,他渾身戰慄,一步衝到魏華面前,大聲叫道:“哥哥,快走。”卻見魏華閉著眼睛,毫無反應,,頭顱依舊木偶一般的搖動著。魏剛吃驚的看著他,大聲叫道:“哥哥,哥哥,你怎麼了?”伸手捧住魏華的頭。
魏剛似乎聽到了頭骨破碎的聲音,他吃驚的低下頭,發現自己捧住的不是一個頭顱,而是一個柔軟的麵團,那麵團被他用力一捧,竟捏得扁了。與此同時,耳邊的聲音突然清
晰起來,那分明是一片充滿了邪惡和得意的笑聲。魏剛心神一顫,他看著那個變形的麵團,隱約覺得這東西跟哥哥有關,心中冒出一個念頭:把麵團恢復成原來的形狀。可是,他越手忙腳亂的捏弄,那麵團越不是原來的樣子。魏剛急出一身大汗,再去看時,那麵團變成了一個破裂的花瓶,一些粘乎乎的東西從瓶子裡流出來。
突然房間內燈光一亮,有人從外面闖進來,魏剛回頭一看,原來是順子,他擦了把汗,沮喪的對順子道:“過來看,這東西怎麼了?”
順子走到近前,一眼看到魏剛手捧的東西,登時臉色慘白,一個箭步衝到魏剛身後,將他攔腰抱起,拖離原地,失聲叫道:“你在幹什麼?”
魏剛只覺腦海里靈光一閃,仿佛從夢境中醒來,他疑惑的回過頭,哪裡有什麼麵團,那分明是哥哥的頭顱,竟是一片血肉模糊,連白花花的腦漿都流了出來。魏剛一聲慘叫,爬到哥哥跟前,只見魏華早已氣絕身亡,兀自睜著大大的眼睛,神情如同看到了魔鬼一般,流露出極端的恐懼和絕望。
魏剛心膽俱裂,一時之間,如同痴呆了一般,用沾滿鮮血的手抓住順子,喃喃的說:“怎麼會這樣?是我殺死了我哥哥,我殺死了我哥哥……”順子驚恐萬狀,一把抱住魏剛的身子,在他耳邊大聲說:“不是的,我們離開這裡……”想扶他站起來,卻發現他早癱軟在地。
順子用力將他架起來,氣喘吁吁的說:“我們離開這裡,走……”才走兩步,突見旁邊的桌子上搭著一條繩子,房間裡沒有風,那繩子卻還在微微搖擺,順子認得清楚,這正是他們從浮來山撿來的那條。適才的恐懼已讓順子渾身酸軟,冷不丁看到這條繩子,不啻於看到了魔鬼,駭得他差點坐到地上。
然而那條繩子卻無異樣,只是靜靜的躺在桌子上。順子張皇失措,顧不上琢磨繩子怎會出現在這裡,急忙連拖帶抱將魏剛攙下樓來。天還沒亮,前台服務員正打瞌睡,兩人踉踉蹌蹌走出賓館,呆立在門口,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順子旁邊有一排長椅,忙扶魏剛坐了上去。魏剛半伏在椅子上,渾身戰慄不已,嘴裡一味的哀泣著:“哥哥,哥哥……。”
順子與魏剛是多年的好朋友,只知道他平時大大咧咧粗豪不羈,從未見他如此悲痛欲絕的樣子。他明白魏華的死不能算到魏剛頭上,但他親眼見到魏華的腦袋被他生生捏碎,不知該做何解釋。初秋早晨的微風裡帶著絲絲的寒意,他痴痴的站了片刻,轉身看到魏剛手上的血,又是一陣心驚膽戰,暗想:昨天清晨,自己的手上也曾沾滿血跡,難道與魏剛身上發生了同樣的事情?想到事情處處透露著詭異和恐怖,不禁一陣顫慄。慌忙找出紙巾,從賓館洗手間裡沾些水,幫魏剛擦乾淨手上血跡。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微微發亮,路邊的行人逐漸多起來。突然,凄厲的警笛劃破清晨,幾輛警車鳴叫著開進賓館大院。過了一會,賓館裡傳來女人撕心裂肺般的哭聲,正是魏母的聲音。魏剛在外面聽到母親的哭聲,痛苦的閉上眼睛,一任淚水流滿面頰。
很快,又一輛出租車停在賓館前面,車上下來一個面色蒼白的的中年人,手裡抓著一個黑色塑料袋,疲憊而吃力的走過來。順子曾經見過,來人正是魏剛的父親。
魏剛伏在椅子上,想起哥哥出國多年,一家人思念綿綿,好容易回來一趟,竟因自己多事而葬送了性命,內心悔疼無已,幾次暈厥過去。此時見到父親,早泣不成聲。魏父怔怔的看著兒子,良久才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見魏剛久久答不出話,順子忙低聲答道:“魏哥出事了,已經……。”
其實魏父已從電話裡得知了噩耗,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在兒子這裡得到了證實,身子還是晃了一晃,差點栽到在地。定定神,又問:“怎麼會這樣?”
順子費力的咽口唾沫,說:“是繩子……那條從浮來山上帶來的繩子。”
魏父喃喃的說:“不會的,繩子在我這裡,我一直帶在身上。”
順子悲傷的搖搖頭,說:“不,繩子在魏哥的房間裡,我剛才看到了。”
魏父突然想到了什麼,將手抖抖索索的伸進塑料袋,抽出一條繩子。他一看清手裡的繩子,登時淚流滿面,失聲道:“傻孩子啊……”
魏剛吃力的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出那是一條嶄新的繩子,雖然與從浮來山上撿來的繩子一般粗細,但從顏色可分辨出來,這是一條剛剛買來的新繩。魏剛瞬間想通了事情所有的細節:繩子是一切凶兆的源頭,為了不讓父親受到傷害,魏華買了一條同樣的繩子,利用回家送餐的時機,換掉了那條附有邪惡的舊繩,現在想來,魏華昨晚帶回的皮包裡,裝的就是那條奪人生命的繩子了。他拿到繩子後,為了不連累映飛,特地另開了一個房間。他處處替親人著想,卻獨獨忽視了自己的安危。
老年喪子,本來就是人生至痛,得知兒子為了自己而死,魏父更是痛不可忍,淚如雨下。良久,才語帶哽咽地問:“那條繩子呢?”順子摸把眼睛,說:“還在魏哥房間裡。警察來了,多半已被他們拿走。”
魏父還沒說話,突然身後有人答腔:“您說的,是這根繩子嗎?”
魏剛聽聲音耳熟,轉過頭,只見賓館門口走來一老一小,正是那天在小區裡見過的杜師傅與年輕人。杜師傅也看到了魏剛,愣了愣,爽朗的說:“小夥子,又遇到你了。”晃晃手裡的繩子,問:“你們剛才說的,是這條繩子嗎?”魏剛呆呆的看著杜師傅,突然預感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聲音嘶啞的說:“是的,那是我從浮來山帶回來的。”杜師傅神色一變,說:“浮來山?上次遇到你,怎麼……。”他話未說完,見魏剛雙眼無神,神色蒼茫憔悴,隱約猜到了什麼,忙把話頭一轉,問:“出事的是你們什麼人?”
魏剛無力的說:“那是我哥哥。這是我父親。”杜師傅瞬間明白了一切,看了魏父一眼,深深嘆了口氣。
他身邊的少年還是一副冰冷沉默的樣子,看見魏剛瑟縮憔悴的神色,似乎有些吃驚。從杜師傅手裡接過繩子,凝眉傾聽了片刻,點點頭說:“我感應到了,正是它們,就在這根繩子上。”杜師傅聞言似乎一喜,問:“能控制住它們嗎?”年輕人點點頭。
魏剛聽他們談到繩子,雖然不甚明了什麼意思,但顯然與哥哥有關,早先魏剛就懷疑杜師傅是捉鬼的法師,此刻見年輕人表示能夠控制,立刻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從長椅上掙扎起來,跪倒在杜師傅面前,哀求道:“杜師傅,您一定有辦法,求您救救我哥哥……”
杜師傅急忙把他扶起來,看看遠處的浮來山,沉鬱的說:“太晚了。如果我們早些找到這繩子,就不會有那麼多人丟掉性命。唉,如果你前天告訴我們……”他欲言又止,搖了搖頭。
魏父是一家之主,魏華出了事,有諸多的事情等他處理,忙強打精神,託付順子照看魏剛,自己步履蹣跚的走進賓館。
順子雖不認識杜師傅二人,但見他們言行古怪,能從警察的手裡拿到繩子,料定不同尋常,送魏父走進賓館,回來問道:“你們知道繩子的來歷?”
杜師傅點點頭,說:“我們正在研究浮來山上的詭異現象,包括這條繩子,它們涉及到一個事關生命本身的重大課題。最近幾天,我們一直在尋找災難的源頭,原來在你們手裡。”說著,四下裡看了看,說:“外面太吵了,我們到茶樓裡談。”
順子扶著魏剛,跟在杜師傅身後走進嘉華賓館旁邊的茶樓。剛到早餐時間,茶樓裡顧客稀少,四人要了幾份早點,從靠窗的桌子旁坐了下來,大家相互通報了姓名,原來杜師傅名叫杜世成,在本市從事舊書銷售,是一個自由職業者。順子也簡單介紹了自己與魏剛的工作,他們都在本市內的商業公司上班。與杜師傅同來的朋靈卻異樣沉默,自報姓名之後,再也不著一言。
杜師傅見魏剛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勸慰他道:“小夥子,不要這樣苦著自己。生活原本就是充滿坎坷和曲折,世界上每天都有無數突發事件,我們永遠無法預料明天上演的是一出喜劇還是悲劇,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就是努力追求理想和幸福,避免一切可能發生的苦難,但悲劇若是發生了,自責和內疚是沒用的,只能勇敢面對,把損失和痛苦減少到最小。”
魏剛抬起頭,澀聲問:“杜師傅,我想知道,張哲和我哥哥的死,是不是原本可以避免的?”杜師傅黯然的點點頭:“若是我們早兩天找到這根繩子,那些死亡事件就不會發生了。”杜師傅的話仿佛一把鐵錘,狠狠砸在魏剛心頭。前天,他與杜師傅不期而遇的時候,身上正帶著那條繩子,只怪未曾把杜師傅的話放在心上,若當時耐心聽他把話講完,也許事情會是另外一番面貌。魏剛頓時悔痛交加,狠狠一拳,擂在桌子上,失聲泣道:“是我該死,我害死了哥哥啊!”
杜師傅見他傷心欲絕,一時默然無語。順子指指朋靈手中的繩子,膽怯的問:“這根繩子怎麼處理?它會不會繼續害人?”杜師傅沉吟了一下,說:“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們發現繩子的前後經過?”順子點點頭,把他所了解的事情的經過講述了一遍,一直說到昨晚他與魏剛來到嘉華賓館。杜師傅聽的很仔細,問:“你從廁所出來之後呢?”順子抹了一把額頭,說:“我從廁所出來後,魏剛已經不見了,走廊的另一端有人說話,我走過去發現有間房門虛掩著,魏剛正蹲在裡面,我打開燈,就看到……看到魏剛正抓住他哥哥的頭,捏來捏去,頭骨都捏碎了……我聽到有骨骼破裂的聲音。”時間過去了幾個小時,順子雖然不再象凌晨那樣驚慌,但說起這些事情,心裡還是感到恐懼。
順子的訴說勾起了魏剛的記憶,從早上到現在,極端的悔痛幾乎讓他精神崩潰,又想到母親和嫂子還在守在賓館內,不知如何傷心慘痛,腦海里頓時一片迷糊,喃喃的說:“是我殺死了我哥哥,是我殺死了我哥哥……”杜師傅見狀,知道他心神迷失,忙用手按住他的肩膀,輕聲說:“世界上,沒有人能用雙手的力量捏碎活人的頭骨,你哥哥的死與你無關。”
一陣清涼感覺從杜師傅手上傳過來,直透魏剛的腦門。魏剛迅速清醒過來,定定神問:“是什麼東西害死我哥哥?”杜師傅說:“是意念,是一股我們尚不了解的強大意念,它們無影無蹤無形,以繩子為載體,專門感應那些意志相對薄弱的人。”
“意念?”魏剛艱難的回味這個詞,“什麼是意念?”
“意念是一種力量,一種常人無法想象的力量,我們平時所說的力量是死的,附著在繩子上的意念卻是活的,這種活的力量,我們也稱做'幻質'.”(關於幻質的詳細描述,請見盡千鐘《幽洞系列之幻嬰》。)
魏剛搖搖頭,他思維正處在混亂之中,一時無法理解杜師傅的話。順子也似懂非懂,問:“就是說,那些災禍,是繩子帶來的幻質在作怪?”
杜師傅點點頭:“是的,是幻質。其實平常人們說的鬼怪,都是幻質現象。”
“'幻質'是什麼?就是鬼怪嗎?”順子問。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鬼怪,是意念,”杜師傅見話題又繞了回來,微微一笑說,“無論是人還是動物,任何一種生命都有自己的意念,當一種意念強大到一定的程度時,就會脫離生命體的思維,轉化成為現實的物質,因此,這種物質具備極其強大的精神力量,那就是'幻質'了。”
順子疑惑的問:“'幻質'為什麼會害人呢?它們怎麼會附著在那條繩子上,它為什麼要攻擊我們?還有,我和魏剛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杜師傅嘆口氣說:“目前,我們尚未明白這批幻質的來龍去脈,總之,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必然有一個強烈的意念包含在裡面。你們看到了古怪現象,那就是幻質的意念已經感應到了你們。不過不要擔心,既然我們找到了繩子,就不會讓幻質肆意妄為。”
魏剛也想起一件事情,低聲問:“如果我們早把繩子燒掉,是不是可以避免後來的事情?”杜師傅憐憫的搖搖頭:“不是的,繩子只是一個載體,燒掉了繩子,不會燒掉幻質,它們會轉移到其他的東西上,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例如事件中第一個女孩的橫死,繩子並不在她身邊,可根據順子剛才所說,她受到的感應最深,所以最先遭到噬殺。”
魏剛深深嘆了口氣,不再言語。順子還在擔憂自己的安危,問:“你要怎樣處理這根繩子呢?”杜師傅沉吟了一下,說:“繩子的事情容易解決,只要引導繩子上的意念,不令它們繼續害人就可以了。關鍵的問題是,如何找到這批意念的根源,徹底的控制住它們。現在城市裡陸續出現了多次幻質傷人事件,只怕背後有個大的根源。”
順子吃完了早餐,突見朋靈的神色有些怪異。自從朋靈來到茶館,手裡一直攥著那根繩子,連吃飯也不曾放開。此刻,他臉色蒼白,身體卻在簌簌發抖。杜師傅也發現了朋靈的異常,忙拍拍他的肩膀問:“你怎麼了,朋靈?”
朋靈定定神,淡淡的說:“我不要緊。”
“有什麼發現?”杜師傅關心的問。
朋靈舉起手中的繩子,神色顯得痛苦,說:“我感應到了它們。”
“是什麼?”杜師傅緊張的問。
朋靈遲疑了一下,緩緩的說:“全是痛苦和恐懼,是救贖和殺戮的衝撞。”
杜師傅,又問:“來自什麼東西?”
朋靈沉思道:“來自無數的生命,包括人類。都是被殘殺前的絕望、仇恨和恐懼。”
“哦,”杜師傅神色凝重,喃喃說道:“我應該想到的,任何一種經歷死亡的生命,被激發的出來的能量必然是最強大的。是什麼殺死了它們?”
朋靈的語氣異常冰冷:“是人類。”
杜師傅神色為之一變,抱歉的看了朋靈一眼,茫然的嘆了口氣。
順子不明白他們的意思,但覺這一老一少的關係有點奇妙,他原以為朋靈只是杜師傅的晚輩或學生,但看他們二人的神色,杜師傅在對朋靈的關心和愛護之外,似乎還有一層敬畏,不但遇事要向朋靈請教,而且總是帶點小心翼翼的神態。朋靈卻始終神態沉默冷淡,即使面對杜師傅,也看不出應有的尊重和客套。
吃完早點,杜師傅與順子互留了聯繫電話,說:“繩子我們帶走了,如果還有其他的事情發生,記著給我電話,另外,我們正在研究浮來山幻質的問題,希望你們能提供幫助。”順子不解的問:“我們該怎麼做呢?”杜師傅說:“到時候我會跟你聯繫的。”
順子看了看魏剛,點點頭。杜師傅站起來,對順子說:“你們不會再有麻煩了,我們還有些事情,需要跟警方溝通一下。你送魏剛回家吧,他需要好好休息。”
見杜師傅要走,魏剛一把抓住他的手,淚眼模糊的問:“杜師傅,我哥哥真的就這樣死了嗎?”杜師傅嘆口氣,憐憫的拍拍的肩膀。魏剛絕望的鬆開手,目送他們離去。
魏華喪事結束後,映飛便要飛回美國了。失去了魏華的日子裡,映飛如同一隻受了驚的小鳥,整天一副惶然不知所措的樣子,魏剛似乎不曾見她流淚,但再也聽不到她毫不掩飾的發自心底的笑聲了。臨行那天,魏剛一家三口將其送到飛機場。映飛與魏華來時成雙成對,去時卻孤鴻失侶,送別的情景不勝凄惶。
魏母抓著映飛的手,動情的說:“孩子,有空的時候再回來,這裡永遠是你的家。”映飛凄然的搖搖頭:“我不要再回來了,媽媽。我在這裡失去了最愛的人,想起來我會心痛,我會心痛一輩子。”
魏剛一直對映飛懷有成見,聞聽此話,也不禁動容。驀然想起哥哥臨終前那天,自己問他是不是愛映飛,當時魏華說:“是的,象她愛我一樣愛她。不知道我能不能給她帶來幸福。”此時他才陡然意識到,原來他們如此深深相愛的啊。
映飛走向機場檢票口的時候,魏剛輕聲說:“嫂子,保重,一路平安。”映飛陡然回過頭來,淚水奪眶而出,說:“魏剛,從我們回來的第一天開始,魏華便盼望著你能在我面前喊一聲嫂子,現在你終於喊了,他卻永遠聽不到了。”
魏剛淚流滿面:“嫂子,對不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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