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橋.那人

苗苗姐姐從這座橋上跳下去的時候我剛滿9歲，只記得她是我幼時最要好的夥伴——儘管當時她比我大6歲有餘。小時侯爸爸媽媽工作忙，便把我寄放在鄉下的外婆家裡，直到我過完13歲生日的時候他們才不管我願不願意地便將我帶回了城裡。可是在鄉下那段純真的日子以及我早逝的苗苗姐姐卻總是如影隨形的在我以後的生命裡徘徊，我甚至不知道是自己潛意識裡不願忘記她呢還是她在天堂裡不肯忘記我。
　　苗苗姐姐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我最喜歡的是她的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我經常揪著自己又短又黃的頭髮給她看，並且永遠的不恥下問：“苗苗姐姐，苗苗姐姐，你快告訴我你究竟是用什麼東西梳頭呀？借我用用嘛！”而她總是甜甜地笑著，“小傻瓜，等你長大了頭髮自然就會像我這樣了！”我常常會撅起嘴巴認為苗苗是自私鬼不肯把頭髮美麗的秘密與我分享，連梳子都不肯給我用一下。不過在一個孩子的心裡是沒有什麼矛盾可以停滯很久的，第二天我便又去纏著她帶我去捉魚去偷村頭楊婆婆家種的李子，還有，用彈弓偷襲那個弄壞我文具盒的鄰班的男生。
　　苗苗姐姐初二沒有念完便退學了，原因似乎很簡單，因為她家裡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要念書的，並且她的父母也認為她已經念到初二了，也算是個女秀才了嘛。從那以後我看見苗苗姐姐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可我卻對此不以為然，因為我認為不上學是一件多好的事啊，也不用每天回家做功課了，開心還來不及呢，我甚至對她說：“姐姐你別煩了，要不我去和我外婆說說我也不去上學了，每天陪你玩兒好不好？”苗苗撲哧一下笑了，她拍拍我的頭，拉著我說：“小傻瓜，我們去橋頭看火燒雲吧！”
　　村頭那座橋據說很有些年頭的歷史了，橋下的水據說是相當深的，村裡的孩子大部分都會游泳，可是他們誰也不敢來這裡游。每天傍晚和苗苗姐姐一起坐在橋頭看火燒雲成了我們的必修功課，我喜歡那種似乎一切都凝滯了的感覺，包括時間、生命。那座橋是我童年裡的樂趣之一，即使是現在，我也會時時以一種沒有理由的心情去懷念它。
　　我不知道苗苗姐姐最終為什麼會有從橋上跳下去的勇氣和膽量，那個時候的我的確是不明白的，可是現在在回想起來那些逝去的人和事，我才知道，原來人活到無可奈何的地步的時候是會拿自己的生命不當成一回事的。
　　那段日子苗苗姐姐的情緒相當不穩定，她常常會在和我一起坐在橋頭的時候突然之間無端地大笑，似乎怎麼也沒法停下來，然後我看見有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一顆一顆地落到橋下，滴進河水裡。有一天，我們又像從前一樣坐在橋頭等著火燒雲的出現，我唧唧喳喳的和她講著今天在學校的一些趣聞，可是她卻像沒聽見似的不怎麼理睬我，我只好閉嘴，我知道苗苗姐姐心情不好，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靜靜地陪著她。“菲菲，苗苗姐姐要嫁人了……”她終於開口了，只是並不看著我。“嫁人幹嗎？你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對了，嫁給誰？離我們這兒遠嗎？”我開始口無遮攔了。她終於扭過頭來看我了，“遠，很遠，很遠……。”我開始有點心慌了，我所考慮的只是以後將很難再和苗苗姐姐見面了。好半天我才小心翼翼的說：“那，你能不能不嫁呀？”苗苗眯著眼睛看著遠處的天空，不說一句話。
　　我終於沒有弄明白為什麼原本那麼好的天氣怎麼回在頃刻之間下起雨來，苗苗姐姐護著我往回跑，她一邊跑著一邊笑著，我很奇怪我們淋得像落湯雞似的這有什麼好笑的呀？
　　其實那個時候我不明白的事情還好多，比如為什麼第二天便聽到苗苗姐姐從橋上跳下去的消息。記得我哭得好厲害，我甚至在地上翻著滾著，我說我要苗苗姐姐，我不許她離開我，可是，這一切，苗苗她能看見嗎？即使看見了她還能回來嗎？
　　故事還沒有完，不過是在沒有了苗苗姐姐的日子裡。我仍然去看火燒雲，只不過成了一個人，我時常會呆呆地看著橋下的流水，那裡面總會看見苗苗姐姐的影子，我相信不會是幻覺，我也相信她其實還在陪著我一起等候火燒雲的出現。可是我還是徹底地失去了她。那天我從學校出來的時候下起了雨，我把書包頂在頭上就往家裡跑，回到家，看見嬸嬸正準備去學校給我送傘，她見我回來了便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和同學一起回來的嗎？”我說不是啊，我一個人跑回來的呀，嬸嬸的眼睛立刻瞪了起來：“你說什麼？你真的是一個人回來的？”她拉過我細細地檢查著我的全身，“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會一點也沒淋濕？”她大叫著把外婆給喚出來了，只見一家人湊在一塊兒爭執著什麼，只是神情似乎都很緊張。我從書包裡往外掏著作業，一邊想著今天大人們怎麼都這麼奇怪啊，我的手突然之間在書包裡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拿出來一看竟是一把梳子！奇怪了，我不記得有誰送過一把梳子給我啊，可是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是苗苗姐姐給我的，我不由大叫起來：“咦！苗苗姐姐的梳子怎麼跑我這裡來了？”大人們有是一驚，並且一時間屋裡竟沒有了一點聲音。
　　外婆拉著我來到屋後的一塊空地上，她拿出來一疊黃裱紙要我燒了，並且還要我跪下來，我不肯，我說外婆你這是幹什麼呀，外婆說：“乖，給你苗苗姐姐燒點錢，讓她在那邊保佑你呀！”我信了，我便乖乖地跪下來燒著那些紙，外婆也在一邊燒著，嘴裡還嘀咕著：“苗苗啊，奶奶知道你走得不甘心，也知道你舍不得你菲菲妹妹，可是她不懂事，你就不要老跟著她了好嗎？這樣對她不好啊，若有來生，就讓你們做親姐妹吧……”我不想去追究奶奶在和苗苗姐姐說什麼，我只是很專注地看著一隻一隻的黑蝴蝶從火裡飛出來在我身邊舞動著，我的臉被那堆或映得通紅，我的眼開始有了一種掉淚的衝動……。{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