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鄔若玫活像個大書呆,卻敢在三更半夜敲他的房門,向他求婚。
他佩服她的勇氣,同情她的遭遇,感念她爸對他的恩情……
反正這婚姻算是結假的,反正不公開,反正他還保有交女朋友的自由,
最重要的是,她答應送走她爸之後可以立刻離婚,他當然答應了。
對這個小妻子不聞不問了一年後,她登門來訪,跟他說要離婚,
不知哪根筋不對的他,竟想拿最愛的自由來換真正的夫妻關係,
明白再多的愛情遊戲都比不上對她專一來得令他滿足……
雖然她是武聖揚的妻子,卻未激出男女間熱情的火花,
他了不起把她當成妹妹來關心,直到她提出離婚。
她覺得應該結束這段有名無實的關係,還兩人自由,
她覺得這應該是他想要的結果,理當如此。
但他卻對離婚一事一拖再拖,擺明瞭不想談,
還將兩人結婚的事宣揚出去,違反當初自己訂下的規矩,
對她做很多情人間才有的舉動,他到底想怎麼辦?
楔子
無雲的湛藍晴空下,夏風徐徐地吹著。地面上一望無際的白色石磚間,鋪覆著鮮綠的韓國草。
若不是眼下一排排整齊的墓碑,顯示出這裡是一處墓園,此處的寧靜風光其實倒像座公園,而這一日其實也是個適合踏青的好天氣。
這一天,是鄔若玫父親過世一年的祭日。
鄔若玫跪在爸爸的墓前,雙手合十,低頭專心地說著話。
「我們大一的課程結束了,我的成績還不差,應該可以拿到獎學金。不過,今年暑假,我打算去當家教打工。是丁雨恬幫我介紹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喔。爸,你別擔心喔,你留給我的錢,已經夠我讀到研究所了。我只是想多存一點錢,也許以後可以買間房子,有個自己的家……」
鄔若玫低下頭,清雅的黑晶眸子浸在一層水光裡。
她咬住唇,忍住鼻尖的酸楚。
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件事了,所以她總是認真地過每一天,儘量不讓哭泣引起她的悲觀情懷。
爸媽都走了,她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但,她還是可以替自己準備一個溫暖的家啊。
所以她一直很努力讀書、努力生活,努力不讓自己有停下來喘氣的時間,努力不讓自己寂寞……
「對了,爸——」鄔若玫擡頭,淡雅臉上仍然掛著淺淺笑容。「我忘了告訴你,我們大二上學期,就要開書法課了。你走了之後,我就沒拿過毛筆了,萬一寫得像鬼畫符,你可別在天上氣呼呼喔……」
又和爸爸說了一會兒話之後,鄔若玫站起身,對著墓碑行了三鞠躬禮,並將幾樣水果祭品收進藤籃裡。
她撫著墓碑,柔聲地說道:「我走了。我會努力過好這一輩子的,你在另一個世界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喔。」
提著藤籃,鄔若玫轉身走上墓園小徑,在接近出口時,她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粉唇微張,目光定定地望著出口邊那一片空曠沙地——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
十坪大的沙地裡,寫了一整篇的蘭亭集序。
那是她爸爸最喜歡的一篇文章。
沙地上還沒被風吹亂的字體又狂又韌,不羈得像是隨時都要自地面上躍然而出,對著四周寧靜吟叫一番似的。
鄔若玫站在原地,任由微風吹起髮絲,拂過她泛紅的眼眶。
她認得這個筆迹。
是武聖揚!
他回來臺灣了!
鄔若玫凝視著地上的字迹,呼吸是微苦的,鼻尖是酸楚的,心裡則因為混雜了過多情緒,因而分辨不出此時的感受。
開心,因為他沒忘記她爸爸這個忘年之交。
五味雜陳,因為他竟沒打電話給她。
畢竟……他與她還是夫妻啊!
即便他們的婚姻只是一樁權宜之計,即便他們沒到戶政機關去登記,即便他們彼此已經互不聞問一整年,但他們的婚姻關係確實還是存在的。
武聖揚向來懶散,不拘小節,可事情這麼擱著也不是辦法,總是要有個人,來打破這場僵局吧。
鄔若玫走進沙地裡,蹲在地上凝視著那些用樹枝刻出的風流字迹,想起他那愛自由的天性。
當初是她求他走入這樁婚姻的,那麼現在也該由她來結束這段婚姻吧。
鄔若玫拿起手機,按下了武聖揚的電話號碼。
「您撥的電話號碼已停話,請查明後再撥。您撥的電話號碼已停話,請查明後再撥……」
鄔若玫輕咬了下唇,掛斷電話。
他八成又弄丟電話了吧。就在他們來往密切的那幾個月裡,他便丟過三到五支手機。幸好,她知道他住的地方。那男人戀舊,應該不會搬家的。
鄔若玫走出墓園,在不遠處招手叫來一台計程車,說出了武聖揚的地址。
她不是故意要記住他的住址,只是他的住址正巧是某市某路一號,好記得讓她想忘都忘不了。
就像他這個人,光芒太露,一看就讓人沒法子抹滅印象。
鄔若玫按下車窗,一陣暖風迫不及待地吹入車廂內。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著陽光與草香的空氣,熟悉的氣息引著腦中的回憶,自動倒帶回到她與武聖揚初次見面的那一年……
第一章
一年半前——
鄔若玫站在院子裡的天井裡,擺正了幾盆新買的山芙蓉,滿意地看著眼前一排姹紅美景。
今年的冬天暖得快,年還沒過,太陽便鬥紅得讓人想迎接春夏,灼烈光線曬得泥土和綠葉全飄出了淡淡的香氣。
她走到一旁的日式矮榻,在父親旁邊坐了下來。
「爸,擺這樣如何?」她笑著問道。
鄔鎮東放下手上書本,仔細端詳起庭園新景。
圓形花圃裡,鮮亮的山芙蓉對映著幾盆聖誕紅,一旁的方正小菜圃裡,花椰菜與甘藍菜也正綠意盎然得緊,眼前一切瞧來,無一不是田園情趣。
「好好好,果然還是女孩子家心細。要不是你回來了,這院子八成要敗廢到天荒地老了。」鄔鎮東笑著撫摸了下女兒的發,病容雖不甚有精神,卻很是平靜。
鄔若玫勾起唇角一笑,將頭靠在爸爸的肩膀上,陪著他靜靜地坐著。
自從爸媽在五年前離婚後,這處院子就再沒人打理過了。
去年媽媽去世,她從南部再度回到這處大學派給爸爸的日式宿舍時,一度覺得這裡不像她記憶裡的家,反倒是類似於日本恐怖片裡的古舊鬼屋再現。
「咳咳……」
鄔若玫一聽到爸爸的咳嗽聲,馬上送上一杯溫水。
鄔鎮東細瘦手臂捧著溫茶,緩緩啜了幾口後,慢慢地說道:「現在有你陪在爸爸身邊,爸爸就算離開人世,也沒什麼不滿足了。」
「爸,你答應過我不說泄氣話的。」鄔若玫仰起白玉小臉,蹙著眉對爸爸搖了搖頭。
「傻丫頭,這哪是泄氣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這是想得開。」鄔鎮東笑了笑,瘦削臉上的皺紋因而變得更加明顯了。
砰砰砰砰砰……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石破天驚的敲門聲。
「鄔老頭!快開門唷!我回來找你喝酒了!」
這人是誰?怎麼這麼沒禮貌?鄔若玫柳眉微蹙,看向爸爸。
他正激動地站起身,清瞿臉孔笑得像個孩子。
「武聖揚,你這個死小孩,我還以為你死在大陸哪座荒沙大漠裡了!」鄔鎮東大笑地回吼著,精神立刻抖擻了起來。
武聖揚?!鄔若玫想起這個爸爸一天到晚掛在嘴裡,說到害她有點吃味的名字。
她只在爸的相簿裡看過武聖揚——
照片中,武聖揚留著「一顆」麥克風似的爆炸頭,雙手叉腰,仰頭笑得很豪邁,讓人想遺忘都不成。
「鄔老頭,你忘了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嗎?我這種貨色要死,還得等上很久啦,喂!快點來開門啊,隔門叫囂算什麼好漢啊!」武聖揚在門外又笑又叫又喊的,只差沒動手去拆門了。
「快去開門!」鄔鎮東拄著拐杖,勉強站起身,目光卻是炯炯有神。
「好。」
鄔若玫望著爸爸臉上的雀躍神色,不禁也跟著揚起了嘴角,好久沒看到爸爸這麼開心了。
她上前打開門,一陣狂風旋即掃了進來。
「謝了,眼鏡妹!」
鄔若玫怔了下,不自覺伸手扶了下臉上的黑色大鏡框。
還來不及捕捉武聖揚的模樣,他已經一把沖到了她爸爸面前,一老一少抱成一團,驚天動地地狂笑了起來。
鄔若玫看著爸爸笑咧了嘴,像個老頑童一樣地跳跳叫叫著。她咬住唇,覺得好想哭,在她小時候,爸爸一開心時就是這模樣的。
看來爸爸和武聖揚的感情當真很好啊!
鄔若玫悄悄擡眸,望著武聖揚紮成馬尾的長長直發,心裡不禁有些發噱。從麥克風爆炸頭到一頭長髮,這人難道就不能留些平常一點的髮型嗎?
「嘿嘿,鄔老頭——」武聖揚黑眸發亮,猛笑猛拍著鄔鎮東的後背。「你怎麼瘦成這副德行,太想念我了不成?」
「你以為我愛這麼仙風道骨啊!鄔老頭得了肺癌,醫生說最多活不過半年了。」鄔鎮東回拍他的肩,大聲地說道。
武聖揚的所有動作霎時停格。他望著鄔鎮東,像頭被箭射中卻沒法置信的獅子,久久都沒法子移動半分。
鄔若玫站在一旁,輕咬住唇,秀美眸子漾著淚光。
爸對生死之隔,確實看得豁達,但是旁邊的人,總還是要花些時間才能適應啊。
「你這傢伙幹麼紅眼眶,我又不是馬上就要駕鶴西歸了。」鄔鎮東用手肘給了武聖揚一拐,瞪他一眼。
「我紅眼眶是因為一天一夜沒睡了,不然我幹麼紅眼眶?人生自古誰無死,恁是英雄好漢也通通得死,咱們哥倆今天來個不醉不歸!」武聖揚毫不扭捏地擦去眼角濕意,攬著鄔鎮東的肩,就要往屋內走去。
「好!小玫,去拿酒來。」鄔鎮東樂了,連忙大喊。
「醫生說你不能喝酒。」鄔若玫一道柔軟聲,馬上斬斷這兩名熱血男子的興致。
「鄔老頭,你什麼時候請了個小女傭?她滿十八歲了沒?你虐待童工喔?」武聖揚懷疑的目光在鄔若玫身上瞄過來又瞄過去,皺起的濃密三角眉說有多霸氣就有多霸氣。
「呿,什麼小女傭!她是我女兒若玫,已經滿十八歲了。去年我前妻走了,所以她總算是回到我身邊了。」
「原來這是你那位捧在手心裡,也不會嫌累的小公主啊!」武聖揚一個箭步上前,發亮眼眸直逼到鄔若玫面前。
鄔若玫屏住呼吸,荒謬地以為她若呼吸了,那雙清澈見底的黑眸就會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怪怪,怎麼越看越呆啊?我瞧過你小時候的照片,明明就是個清秀佳人啊,怎麼現在瞧起來卻活像個大書呆?來來來,美酒專門治呆!一起過來喝酒,喝了就不呆了。」
武聖揚鑄鐵大掌重重地往鄔若玫肩上一擱,鄔若玫一個重心不穩,差點就跌倒。
鄔鎮東連忙扶住女兒,只是看到她瘦弱的樣子,便忍不住感慨萬千了起來。
「小玫最近忙著照顧我,又忙著讀書準備考試,一雙好好漂亮眼睛弄成了近視眼。叫她去配副眼鏡,她為了省錢,居然拿了她媽媽以前那副老土黑框來配戴。」
「哇~~為了慶祝你有個孝順懂事的女兒,咱們喝威士卡,如何?」武聖揚咧出一口白牙,笑得壞壞的。
「不能喝酒!」鄔若玫擋在爸爸面前,黑色鏡框下的大眼睛拼命瞪武聖揚,一副要以死諫言的拼命模樣。
「若玫,老爸再活也沒幾天了,你就讓我好好喝一場吧。」鄔鎮東拍拍女兒的肩,笑著說道。
「鄔老頭,你記不記得咱們說過——要找一天來試試『醉茶』的感覺?擇期不如撞日,如何?」武聖揚話是對鄔鎮東說的,眼睛卻瞄著鄔若玫。
鄔若玫皺著眉,只覺得武聖揚濃眉大眼分明一副「我已經很配合了,你要是再囉嗦,我就把你送到警察局」的警告眼神。
「我去幫你們準備泡茶的器具,還有點心。」鄔若玫望著爸爸,柔聲說道:「記得茶別喝太多,晚睡對你不好。」
「她是被老太婆附身了嗎?」武聖揚翻了個白眼,磨牙切切,一臉的不耐煩。
「小老弟。」鄔鎮東不客氣地敲了下武聖揚的頭。「我前妻去年過世了,她就只剩我一個親人了,當然會害怕失去我,你還敢嫌她囉嗦!」
鄔若玫聞言,猝然低下頭,不敢讓誰看到她泛紅的眼眶。
「小玫,你別哭啊!」鄔鎮東抱著女兒,急得直跳腳。
「對不起!」武聖揚筆直地對她鞠了個九十度大躬。
「沒……沒關係。」鄔若玫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既然沒關係,那你可以去睡覺了,快去快去,小孩子晚睡長不大。放心啦,我們不會偷喝酒的,我這人絕不說謊的。」武聖揚的手掌對她連揮了十八下,見她還不走,乾脆伸出指尖往她肩膀一戳。
鄔若玫以為自己站得很穩,沒想到在他的一指神功之下,兵敗如山倒。
她先是後退了一步,繼而重心不穩地往後一仰——
砰,一屁股倒坐在地上。
「哇,我隨便一推,你便退到了三千里之外,果真身輕如燕,達到美女最高境界。可敬可佩!」武聖揚為了脫罪,呱啦呱啦又是一串話。
鄔若玫還沒消化完他的話,他已經伸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還順便幫她拍去了臀上的沙土。
鄔若玫緩緩回神,不可思議地看了爸爸一眼,原來老爸之前所說的關於武聖揚瘋瘋顛顛的敍述,全都是真的。
她噗地一聲和爸爸相視而笑了起來。
「既然笑了,代表你精神還不錯,不如你先幫我準備完晚餐之後再睡,如何?我一路從機場趕來,什麼東西都沒吃。」武聖揚愁眉苦臉地抱著肚子,擺出一副可憐難民相。
「你很吵。」鄔若玫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聒噪男人。
「錯了。」武聖揚一本正經地對她搖著頭。「我是『非常』地吵。」
鄔若玫捂著笑得發疼的肚子,粉唇上的笑意無論如何就是不肯離她遠去。
「我去幫你們準備東西,你們慢慢聊吧。」她咬著唇,笑著轉身離開。
武聖揚撫著方正下顎,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背影,輪廓分明的俊挺臉龐在一本正經時,倒是有股不可忽略的男性威猛力量。
「鄔老頭,你女兒剛才是在嘲笑我?還是在對我放電啊?」他一臉疑惑地問道。
鄔鎮東大笑出聲,打了下他的頭。
「放你個大頭鬼!她連你當年留著爆炸頭,穿著丁字褲在我庭院裡寫字的照片都看過,她怎麼可能對你放電?!」
「這樣我就放心了,你要知道我這張英俊容貌總是為我帶來莫大的困擾……」
一老一少就這麼嘻嘻哈哈地胡亂說著話,勾肩搭背地走入屋內。
仿佛他們之間不曾經過五年的分別,仿佛其中一個的生命不是已經要走到盡頭……
*** *** *** *** *** ***
鋪著榻榻米的日式書房裡擱了一張木頭方桌,兩個男人席地而坐。
晚風徐徐送入庭院裡的草木香味。
「……在大陸走了這些年,把山水風雪全放進了心裡,下起筆來也就分外地痛快。」武聖揚邊說,邊捧起大陶碗把熱湯全給灌進肚子。「馬的!這碗陽春麵好吃到我想跪下來對小玫姑娘謝恩。」
「我明天再叫她煮榨菜雞湯面,你吃了之後要是沒哭出來,我頭給你。」鄔鎮東眼裡有著對女兒的滿意。
武聖揚望著鄔鎮東瘦削的雙頰以及半白的頭髮,驀地放下陶碗,再度沖上前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我以為每到一個地方都寫了明信片給你,這樣就足夠了。如果我有耐心對付手機那玩意兒,或者能夠三不五時打電話給你的話,我就可以早點回來陪你了……」話說到最後,武聖揚不自覺地哽咽了起來。
「見鬼了,我不是故意要說這些廢話的!但是我今天要是不說,我一輩子都不甘心!」一顆眼淚奪眶而出,滑下武聖揚古銅色的臉龐。
「傻孩子。」鄔鎮東拍拍他的肩膀,平和地笑著說道:「就算你知道我的病情,也不能改變什麼,知道你這麼關心我,我就開心了。」
武聖揚紅著眼眶,點了點頭,斂眉閉目地盤腿正坐起身。經過幾次深呼吸,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雙黑眸已是穩定如磐石了。
「鄔老頭。」他正經地看著鄔鎮東。
「武家小鬼,有何指教?」
「你記不記得我出國前求了你三天三夜,你才幫我刻了一個印章,我感動到差點親吻你的腳,而且還承諾要還你一份人情,任你要求什麼都行,你還記得這事嗎?」
「這等好事,有誰會忘記?」鄔鎮東大笑地說道。
「你有什麼心願未了?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嗎?」武聖揚定定地看著他,臉上表情再嚴肅不過。
「你真要我說?」
「廢話!不然我幹麼問。」武聖揚哇哇大叫出聲。
鄔鎮東這回沒笑,他回以同等的鎮定,因為他確實有事想拜託武聖揚。
「我希望你娶我女兒。」鄔鎮東說。
啪砰!
書房沒闔攏的日式拉門外,鄔若玫手裡的花生煎餅,驚嚇地掉了一地。
「暴殄天物啊!煎餅碎了,吃起來就少了口感啊。」武聖揚眼尖,第一個念頭就是沖到鄔若玫腳邊,檢查煎餅毀損程度。
「爸。」鄔若玫沒空理會他,走到爸爸身邊,一臉焦急地拉著他的手臂。「你剛才是在開玩笑嗎?」
「武聖揚是我最放心的朋友,他的女人緣或者這輩子都不會斷,但他的責任感很強,只要你是他的妻子,他便會照顧你一輩子。」鄔鎮東握著女兒的手,表情相當鎮定。
「你可以拜託他照顧我,沒必要一定要叫他娶我啊!」鄔若玫急得連聲音都大了起來。
「呆小姐,呃……鄔小姐,你不呆嘛。」武聖揚撕開花生煎餅的包裝,咬得喀滋喀滋地湊上前來討論一番。
「武聖揚這人像風一樣,沒人能讓他定下來。家人是他唯一會放在心裡的人,而讓你變成他家人的方法,只有『結婚』一途。」鄔鎮東不疾不徐地說道。
「爸,婚姻不是利益交換,我們只是兩個陌生人啊!」鄔若玫扯著爸爸的手臂,急得直跺腳。
「說的也是……」鄔鎮東苦笑出聲,不自在地搔了下灰白頭髮。「瞧我居然病急亂投醫,胡亂點起鴛鴦譜了。我只是擔心我走後,你沒個人守著,我怎麼樣也放心不下……我剛才說的全是傻話,就當我沒說過吧,呵呵……」
鄔若玫聽著爸爸的乾笑聲,她咬住唇,猝地把臉埋入雙掌之間。
武聖揚戒慎恐懼地捂住耳朵,很怕她大哭起來。不是他沒良心,而是對於女人嚎啕大哭的場面,他會不知如何應付。
可他警戒地盯了鄔若玫好久,只見她的肩膀抖動了好久,隱約也溜出幾聲啜泣聲,可她就是沒哭出聲來。
反倒是一向堅強的鄔鎮東,卻抱著女兒哭得老淚縱橫,無法自已。
武聖揚看著老師的眼淚,他握緊拳頭,心酸得也想放聲大哭,害他只好低頭狠狠咬住手臂。
一旁的鄔若玫落完了傷心淚,她放下手掌,低頭抓過幾張面紙拭淚。
當她再擡頭,眼眶是紅的,臉上卻一滴眼淚都沒有。
「傻爸爸,你哭什麼啊,你別把所有力氣拿來擔心我啊,只要你好好照顧自己身體一天,不就可以再多陪我一天嗎?」鄔若玫笑著仰頭看著爸爸,臉上笑容晶燦得像天上星星。
武聖揚的目光膠著在鄔若玫臉上,心狠狠地被踹了一腳。
他怔怔望著鄔若玫幫老師擦眼淚的微笑臉龐,愣愣地望著老師心疼女兒的眼神,他明知道老師的要求有一千一百個荒謬,可他——
現在卻慎重地開始考慮這件事了。
因為這對為彼此著想的父女感動了他!
況且,結婚對他來說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就是離婚而已嘛,總不會比叫他去殺雞宰羊來得困難吧。
況且,君子一諾千金,他還欠鄔老頭一個人情,是不爭的事實。人家都開口了,他又怎麼能拒絕這種臨終願望呢?
不過,他的魅力如此顛倒眾生,萬一婚結到一半,他突然有了喜歡的女人,然後鄔若玫又喜歡上他,不願意離婚,那可就不大妙了。
而且,就算他願意娶小玫姑娘吧,人家現下可是一點想嫁他的意願也沒有啊!
武聖揚濃眉苦皺,大掌撫著下顎,眼睛雖是緊盯著那對父女,表情卻是如入無人之境地思索起利弊得失了起來。
*** *** *** *** *** ***
半夜三點,武聖揚仍睜著眼躺在書房榻榻米上,因為想不出說服小玫姑娘的好方法,而沒法子入睡。
他真的很想為鄔老頭做點什麼啊!
在翻來覆去了一百零八次之後,他索性跳起身,在書房裡走過來走過去,希望能把自己累到睡著。
嘎吱、嘎吱……
老舊木板隨著他的走動,發出輕微的嘎吱聲,像鬼片裡年久失修的場景。
「武先生,我可以進來嗎?」木門外響起一聲清冷呼喚。
嚇!武聖揚被嚇了一跳,雞皮疙瘩全跳了出來。
「武先生?」木門被推開了一點點。
「等一下!」武聖揚低頭一看,他全身只穿了一件黑色四角內褲啊。「如果你不想對我的清白負責的話,我勸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在一陣窸窣聲後,套上了衣褲的武聖揚推開木門,烏髮斜拽在肩上,風情萬種地朝她抛了個媚眼,用一種性感的嗓音低聲說道:「夤夜來訪,不知妹妹有何指教?」
「抱歉,打擾了。我的房間就在你隔壁,發現你沒還睡,所以便冒昧過來想跟你談談。」鄔若玫低聲說道,垂眸望著地板。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談什麼都曖昧。」武聖揚倚著門框,撫著下顎,故意學野狼露出一口白牙。「不過,你是來勾引我的話,你這身打扮實在太看不起我了,我沒那麼容易上鈎,我建議你去換件蕾絲睡衣之類的。」
武聖揚不敢領教地齜牙咧嘴一番,很不滿意地看著鄔若玫身上那件起了毛球的黃色寬大運動服,還有那副像只倒吊蝙蝠的超級黑框大眼鏡。
「我不是來勾引你的,我是來請求你娶我的。」鄔若玫脫口說道。
武聖揚一挑眉,沒接話。
他傾身向前,靈活黑眸感興趣地、一瞬不瞬地盡盯著她瞧。
鄔若玫用汗濕的手心抵住衣服,還是強迫自己要眼神堅定地望著他。
她輾轉難眠了一夜,發現只要爸爸能走得放心,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她的勇氣不能在此時功虧一簣啊!
「我……我……我知道這很強人所難,畢竟我們認識不深,今天如果角色互換,我也會覺得對方是瘋子。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這個提議。」鄔若玫努力鎮定地說道。
「只為了要安你爸的心,即便我是虎豹豺狼,你都肯嫁?」武聖揚好奇地追問著。
「我嫁給虎豹豺狼,我爸怎麼可能安心?」鄔若玫蹙了下眉,眼裡閃過一陣不以為然。
「說得好,不愧是鄔老頭的女兒!」武聖揚鼓掌叫好,眉飛色舞地叫嚷著。
「請安靜一些,爸爸服了鎮定劑,好不容易才睡著了。」
武聖揚聞言,馬上立正站好。
鄔若玫忍著笑意,低聲說道:「總之,你是我爸爸挑中的人,不會有問題。」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武聖揚壓低聲音,朝她勾勾手指頭,要她附耳過來。「唯一的問題就是,會答應你老爸那種請求的人,腦子本身就有問題。」
鄔若玫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可她又不敢笑得太張狂,只得捂著唇縮著身子,像一顆布丁似地抖動著。
「喂,先別笑了,我們來討論一下結婚日期吧。」武聖揚拍拍她的肩膀,閒話家常似地說道。
鄔若玫愣住了,笑聲卡在喉嚨裡,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幹麼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從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不正常,所以,答應老師的請求和你的求婚,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武聖揚說完後,自顧自地走到和室桌前,盤腿坐下打開一包仙貝,兀自開心地咬了起來,在深夜裡發出了虎姑婆咬小孩骨頭般的清脆聲音。
鄔若玫走到他面前,腦子因為驚嚇過度而仍然沒法子正常運作。
「婚姻不是兒戲。」她只想得出這句話。
「這位小姐,你是來說服我,還是來勸退我的?」武聖揚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口氣卻是愈說愈篤定。「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天人交戰,畢竟你才十八歲,而我已經屆臨孔子老大所說的三十而立之年。不過,你運氣也算是不錯,像我這種才貌兼具的丈夫,別人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啦!」
鄔若玫看著武聖揚吃完醬油仙貝後還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的舉動,腦子更混亂了。
他現在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真話?他鬧得她頭都昏了。
「你確定嗎?」鄔若玫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確定。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死了又生,生了又來,人生不就是一場戲嗎?如果我演好這場戲,能讓老師下臺時帶著笑意,那就值得了。」
武聖揚說完,在地上攤成了大字形,突然間覺得睡意陣陣地襲上眼皮。
本來以為還要費一番力氣才能說服她嫁他,害他整夜都睡不好,沒想到她居然自動上門求婚,那麼他現下也就沒什麼好煩惱了。
「我……沒想到一切這麼容易。我想了一百個理由要說服你,包括什麼『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可笑理由。」鄔若玫像白紙一樣地飄落在他身邊坐下,嘴裡還不停地喃喃自語著:「其實,就算我們真的開口說要結婚。我瞭解我爸,他一定也會覺得良心不安,占了你便宜……」
「放心吧,我既然要演,就會把角色演到能得奧斯卡獎。」武聖揚勉強掀起一邊眼皮,懶洋洋翻個身,側身支肘,鑠亮黑眸直視著她。「不過,在扮演親愛小夫妻的過程中,像你這種純潔小朋友多少得被我吃點豆腐就是了。」
鄔若玫被他目不轉睛的注視弄紅了臉。
武聖揚望著她水蜜桃般的膚色,這才驚詫地發現她的皮膚好到連毛細孔都瞧不見。
「未來老婆,拔下眼鏡讓我瞧瞧嘛!」他感興趣地睜大了眼。
鄔若玫聞言,臉蛋兒垂得更低了。
她手足無措地絞起了手指,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心兒怦怦亂跳得像是要寬衣解帶一樣。
咬住唇,她很快地拔下眼鏡,卻是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敢亂動。
武聖揚躺在地上,仰看著她纖柔臉上的凝然秋眸,嘴巴竟是再也沒法子閉上了。
那副黑框大眼鏡應該移送法辦,關它個無期徒刑才對!
她那雙眸子神韻動人,如同明朝書法家文征明的行書,氣質淡雅脫俗,有種不嘩眾取寵的氣定神閑。
她不是那種讓人驚豔的絕色美女,可她有味道。
她有書卷味、溫婉味、眉目如畫的雅味。她的眸像一潭水!他走遍大江南北,知道水是最神秘莫測的美景了。
武聖揚瞧得傻了,要不是鄔若玫一臉快哭出聲的不知所措,他還打算再看她個一段時間。
「你看夠了嗎?」她顫抖地問道。
「雖然還沒有,不過……你還是戴上眼鏡好了,免得我意亂情迷,真的對你下手。」武聖揚嗄聲說道,眼睛卻還是盯著她。
鄔若玫連忙抓起眼鏡戴上,慌張間只敢瞄他一眼,便又垂下了眼。
她在害羞耶!武聖揚望著她修白頰頸間的櫻紅,他勾唇一笑,卻又突然正襟危坐了起來。
萬一他不小心對人家獻殷勤,害清純少女不小心愛上他,那他豈不倒大楣兼造大孽。
「喂,我醜話說在前頭,我們結婚有兩個條件。一、不能對外公佈,包括我的家人。二、你不能阻止我交女朋友。」前車之鑒太多,還是小心為上最妙。
「三、在我爸過世之後,我們可以馬上離婚。」鄔若玫順理成章地接下話。
「感謝你對我的英俊容貌與出眾才華如此不屑一顧及毫不眷戀。」武聖揚抗議出聲。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感謝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鄔若玫脫口說道。
「起雞皮疙瘩了……」武聖揚舉起手臂,還附帶一個冷顫。「停——你可以回去睡覺了,這種感謝我祖宗八代的話,我不愛聽。」
「那……我……晚安……」鄔若玫尷尬地起身後退了一步。
「早安了。」武聖揚鑽回地上被褥,隨手往紗窗外一指——
鄔若玫隨著他的手勢看去,天邊果然已泛上了青橘色的光線。
「我沒想到這麼晚……」
鄔若玫回頭看武聖揚,他右側著身,臉頰枕在右掌上,已經發出低低的鼾呼聲,睡得香甜了。
她淡淡一笑,起身退了出去,離開前為他蓋上被子,再看了一眼紗窗外的天色。
太陽出來了,一天又開始了。
*** *** *** *** *** ***
日出、日落,如同有生有死一般。
三個月後,在武聖揚和鄔若玫結婚剛滿兩個月時,鄔鎮東離開了人世。
鄔鎮東走的時候,鄔若玫很難過。
但,她很平靜。
鄔鎮東生前早已在健保卡上登錄過安寧緩和醫療意願,宣佈放棄所有折磨人的急救,所以他是在嗎啡止痛效力還持續之時,神態安詳地於睡眠中過世的。
鄔若玫很感謝武聖揚,將他當成她此生的大恩人。
因為在鄔鎮東最後的這段光陰裡,武聖揚扮演了相當吃重的角色。
誠如武聖揚自己所言,他是個好演員。
他在和鄔若玫見面的隔日,便向鄔鎮東宣佈自己要和鄔若玫以結婚為前提開始交往。
因為他對眼鏡下的她一見鍾情!
鄔鎮東相信了,因為十年前當武聖揚一頭栽入書法世界時,也是這副德行。
武聖揚和鄔若玫公證的那天,鄔鎮東又哭又笑地抱著他們。
鄔若玫於是知道,她一輩子都會記得爸爸他此時的笑臉。
如同在鄔鎮東過世之後,鄔若玫和武聖揚雖然已有一年未見,但她卻不曾忘記過武聖揚的這份恩情一樣……
第二章
時間過得好快,爸爸已經往生一年了。
在前往武聖揚家的路程上,鄔若玫坐在計程車裡,怔怔地對著窗外回想著往事。
過去一年來,武聖揚的名號由亞洲闖到了國際藝文界。
他的作品在蘇富比的亞洲當代藝術專拍裡,成交價屢創高價,一副字帖竟以八十萬美金成交,
可武聖揚沒因此而以名人自居,卻依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自由得像一陣風似地穿梭在地球間。
所以,就算她想離婚,放武聖揚自由,也著實找不著人。
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地方,是一年前在機場的那一回。
武聖揚帶著她爸爸一小甕骨灰,準備直奔西藏——那是她爸爸生前最愛之處,他要武聖揚幫他把骨灰揚散在那片一望無垠的黃土裡。
武聖揚那一去之後,便音訊全無。
她沒有太訝異,因為他對她說過,他旅遊時絕不開機。
而她先是忙著考大學,之後又忙著當大一新鮮人,忙著課業,就這麼忙到了大一生涯結束。
「小姐,到了喔。」計程車司機轉身對她說道。
「謝謝。」鄔若玫付了車錢,下了車。
夏季的風,帶著幾分燥熱,吹起她的髮絲,也吹來一陣桂花的香味。
鄔若玫擡頭看著眼前兩棟僅隔著一道白色竹籬笆,長得一模一樣的南洋風味大宅。
她比對了下住址,走向左邊那戶大門。
叮咚!
鄔若玫按下門鈴,心裡卻忐忑了起來。
恁是她平時再如何沈穩過人,也不是一天到晚要找人談離婚吧。
叮咚!
一分鐘後,鄔若玫又按了一次門鈴,這回臉上緊張神色已稍稍舒緩了些。
回應她的,依舊只有風吹過草木的沙沙聲。
鄔若玫拿出紙筆,寫下她的姓名手機電話後,將便條紙往信箱裡一擱。
「誰啊……」
突然,一道有氣無力的男聲,緩緩地自門內飄來。
「武聖揚,是你嗎?我是鄔若玫。」她輕聲說道。
門內,沈默了許久。
「武聖揚?」
「對,我是餓到快死掉,而且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的武聖揚……」門被慢慢地推開了。
臉色青白,高壯身子搖搖晃晃的武聖揚現了身。
他的黑髮剪到了及肩長度,頸部以上看起來很正常,可他裸著上身,只穿了件寬鬆的功夫褲。
鄔若玫睜大眼,目光很禮貌地看向天空。
然則,此時號稱快餓死的武聖揚,一見到她,就突然沖到她面前,前前後後地繞了好幾圈。
「天啊,我不但幻聽,而且還有幻覺!你……」武聖揚一下皺眉,一下眨眼,把眼前清秀的小臉,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回。
「鄔若玫,你去整型了喔?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漂亮!」他嘖嘖稱奇地問道。
「我沒去整型,我只是胖了一點,而且戴了隱形眼鏡。」被人當成奇珍異獸打量著,鄔若玫實在也笑不大出來。
「美美美,美得像一盤鮮筍,白細適中,要是再沾點美乃滋就更美味……」
咕嚕!
武聖揚的肚子,幫他把話說完了。
鄔若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武聖揚則很配合地擺出天旋地轉的饑餓身段。
「我這裡有水果,你要不要先吃一點?」鄔若玫拎起手邊的祭品,好心地問道。
「我要吃熱騰騰的東西。」就算肚子餓,他還是很有格的。
武聖揚癟著嘴,把視線從水果上移開。
鄔若玫好笑又好氣地看著他一臉孩子氣的倔強,也只能搖了搖頭。
在他們扮演假夫妻的那段時間裡,雖然兩人之間連親吻關係都沒有,但他的生活習性,她多少摸熟了。她知道他一餓起來時,會連找食物都嫌耗費力氣。
很矛盾,但也很武聖揚。
「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吧。」鄔若玫介面說道。
「如果我現在跪下來叩拜你,你會不會被嚇走?」武聖揚的雙眼發出十萬伏特光芒,一臉崇拜地看著她。
「會。」鄔若玫點頭,老實地說道:「快帶我到廚房吧。」
「遵命!」武聖揚行了個九十度的服務生大禮,急忙領著大廚師進到家裡。
鄔若玫跟在武聖揚身後,看著他仍然光裸的結實上半身,她咬住唇,忍住一聲笑意。
她敢發誓,和武聖揚相處久了,所有人都會變得怪怪的。
「我就知道好心有好報,我早上才去陪鄔老頭看日出,他馬上就托夢給你,叫你來做早餐。」武聖揚因為知道馬上就快有大餐可享用,嗓門不禁大了起來。
「我就是看到你在墓園邊寫的蘭亭集序,所以才跑來找你的。我們之間有些事要談談……」
鄔若玫隨他走進屋內,寬敞明亮的鵝黃色空間,讓她眼睛為之一亮。
「廚房就在前面。」武聖揚現在滿腦子的食物,任何與吃的沒關的句子,他可都聽不進去。
「啥?」鄔若玫分神看了一眼白色木質樓梯,很想伸手摸一摸。
「這邊啦!」
武聖揚拉起她的手,就往右前方跑。
他的手好大,整個兒將她的手給密密裹住,像是寄居蟹找著了一個再適合不過的溫暖小窩一樣。
她望著他們緊緊相黏的手,荒謬地有些想哭。
「廚房到了——」武聖揚猛然停住腳步。
鄔若玫一時不防,整張臉全撞上他光裸的後背,屬於他的男性味道便一股腦兒地沖入她的鼻尖。
他身上有陽光的味道!
鄔若玫捂住被撞紅的鼻尖,不知何故,耳朵竟也發紅了起來。
「廚師,你的嗅覺沒撞壞吧?」武聖揚大掌捧著她的臉,緊張兮兮地把臉湊向前緊盯著她。
「我沒事……」鄔若玫不敢呼吸,因為他的臉孔現下離她不過是幾公分的距離!
武聖揚愣愣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水亮眸子,寬厚大掌就此黏在她的臉頰上,再也沒法子移開。
她的皮膚怎麼會這麼好摸?又細又滑地像豆腐一樣。不,該說是像上好的鱈魚,細白勻淨得讓人想咬上一口。
武聖揚望著她的臉蛋,忍不住吞咽了口口水,肚子又應景地發出——
咕嚕!
「我不是食物。」鄔若玫防備地後退一步,怕他一口咬上來。
「真可惜。」武聖揚長歎了一聲,搖頭晃腦地推開廚房的門,完全沒注意到他身後的她,已經脹紅了一張小臉。
鄔若玫才走進約莫近十坪的寬敞明亮廚房,又是一陣喘不過氣的驚歎。
任何一個喜歡做菜的人,都會把這個廚房當成天堂!
白色的廚具清爽地一字排開,繽紛乾燥蔬果展示在牆壁間增添了趣味。而流理台的前方,正對著一大片光亮的玻璃,放眼望去即是一片綠意庭園。
「這裡好美。」鄔若玫雀躍地回頭對他說道。
「美又不能當飯吃,我餓了!我餓了!」武聖揚倒坐在白色餐椅上,像灘泥地臥倒在餐桌上。
自己當真是對牛彈琴啊!鄔若玫走到冰箱前,有些失笑。
虧他還是享譽國際的書法大家,偏偏一餓起來,就跟三歲小娃沒什麼兩樣。
「冰箱裡有很多食物啊,你怎麼會肚子餓呢?」鄔若玫訝異地看著冰箱裡可以媲美超級市場的各式生鮮。
「你總不能叫我一口吃蔥薑、一口吃生肉吧!」武聖揚抗議。
「既然有人幫你準備食材,為什麼不擺些只要放進微波爐裡,就可以吃的料理呢?」鄔若玫拿出幾份食材,放到流理臺上,彎身在櫥櫃裡找到刀鍋工具。
「這就是我家人居心叵測的地方,她們就是要我看得到吃不到,就是要逼得我到隔壁吃飯。」武聖揚舉起手,假裝拭淚。「她們認為我像吸血鬼,晝伏夜出,作息完全不正常。」
「家人都是為你好。」鄔若玫淡淡地說道,垂眸不讓他看到眼裡的黯然。
她羡慕他……至少他有人關心,有人問候,回到家時不是空蕩蕩一個人。
她習慣一個人,真的、真的很習慣。只是,她有時候也會希望不是一個人;只是,逢年過節時,會覺得有些寂寞罷了。
武聖揚凝望著她落寞側臉,他眸光變沈,神態也凝肅了起來。
她從不哭出聲,永遠都是默默流著淚,不想讓人知道她有多傷心。可她咬牙默默忍受的樣子,每次都看得他椎心刺骨。
再怎麼堅強、平靜,她也不過還是個二十歲的小女生啊。
「喂!」武聖揚大喊了一聲,打破了沈默。
鄔若玫擡頭看著他。
「我餓了。」他嘻皮笑臉地說道,只希望她不要再沈浸在鬱鬱寡歡裡。
「你已經說過一百次了。」鄔若玫蹙了下眉,轉身開始準備餐點,心裡微有不快。
在鍋中放入了半鍋水,打開電磁爐烹煮後,她轉身將茄子、洋蔥、馬鈴薯、甜椒、九層塔洗淨,用了平常的兩倍力道用力地切切切、剁剁剁。
洋蔥的味道嗆得她眼眶熱熱辣辣的……
「你在生氣?」武聖揚托腮看著她站在流理台前的模樣。
「沒有。」她和武聖揚的交情,還不足以讓她因為他的不體貼而生氣。
「你什麼時候回國的?」她問道。
「今天淩晨四點多到的。一回國,就直接去看你爸了。計程車司機一聽到我天黑黑要去墓園,臉都綠了。他問我去墓園幹麼?我說去找朋友,他差點沒尖叫出聲。要不是我多給小費,他死都不願意載我去。」武聖揚說著說著,自個兒卻先捧腹大笑了起來。
鄔若玫也跟著他一起笑著,眼眶卻微紅了。
「謝謝你。」她手裡烹飪的動作微停了一下。
「謝什麼?我跟鄔老頭一年沒見了,肚子裡一堆話想跟他說。」武聖揚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你不會知道你的舉動,對我而言意義有多大。我爸是獨子,常聯絡的朋友也就那幾個,他一走後,沒人再問起他,我經常覺得他好像不曾存在過一樣……」
鄔若玫怕自己真的落下淚來,她緊閉著唇,急忙轉身在煮沸的鍋裡加入兩把義大利面。
「笨蛋鄔若玫!」武聖揚不客氣地說道,眉宇間擰出一道深深凹痕。
鄔若玫突然被罵,一時之間沒回過神來。
她睜著大眼,怔怔地望看著他。
「鄔老頭活在很多人的心裡,也許我們並不常出現,但他的一部分精神永遠活在我們心裡。況且,你看看你自己,這麼冰雪聰明,還很好心地煮飯給一個英俊痞子吃,這些優點難道不都是遺傳自鄔老頭的嗎?他哪裡消失了,他在我們心裡活得比任何一個人都好、都自在!」
鄔若玫的淚水在瞬間奪眶而出了。
她揪著胸前衣襟,心臟狂亂地跳動著,目光怎麼樣也沒法子從他篤定的神色上移開。
如果她夠放得開,她會上前給他一個擁抱!
他不會知道他的話給了她多大的鼓勵。
她一直曉得,她可以堅強地一個人走完人生這一程。但是,武聖揚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加了油。她感受到了溫暖,邁向未來的腳步,便能踩得更加篤定了。
「我不會再無病呻吟了,我會努力地,認真快樂地過好每一天,讓爸爸的精神在我身上延續下去的。」鄔若玫對著他點點頭,認真地說。
「乖。」武聖揚裝得很嚴肅,心裡卻有些發噱。
她說這話的表情,簡直像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他猜想,要是他現在叫她稍息、立正、站好,她也會照辦吧!
「對不起,我太愛哭了,剛才讓你尷尬了。」鄔若玫拿起紙巾,擦去眼淚。
「你有時間跟我『對不起』,還不如快點把飯煮好。」武聖揚拍拍肚皮,聲音瞬間又變得極度虛軟無力了。
「遵命。」鄔若玫咬著舌尖,嬌怯地對他一笑。
笑意如花苞綻放在她的臉上,而她眼眶裡的淚光在她雪白皮膚上漾出珍珠般的光澤,一個不小心炫迷了武聖揚的眼,讓他瞧得都癡了。
鄔若玫轉過身,帶著笑意繼續進行她的料理。
她輕巧地撈出煮熟的義大利面放入大碗內,拌入了橄欖油。她微笑地在平底鍋中加入蔬菜,還有現成的肉醬罐頭一起輕炒著,再優雅地撒入一把鹽和黑胡椒後,她低頭深吸了一口鍋裡的九層塔香味。
好香!
一旁的武聖揚托著腮,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瞧著她,瞧得目不轉睛。
鄔若玫正自得其樂在食物中,也沒空分神理會他究竟在做些什麼。
事實上,她的心情仍然很激動,但她卻忍不住要微笑——因為心窩裡有著好多好多的感動。
她真的越來越清楚,為何武聖揚明明行事特異,但人緣總是好到不行的原因了,因為他讓人覺得明天會更好。
他簡直是個天使!
十分鐘後,鄔若玫做好了一道蔬菜義大利面。
武聖揚吃得頭也不擡,就連說話時間都不願分出一點。
鄔若玫則又撥空從冰箱裡拿出現成食材,幫他加了一道檸檬熏鮭魚片。
看著他吃得淚眼汪汪外加傻笑的怪模怪樣,她的心裡滿滿的都是感動。
爸媽離婚後,她便開始學著做料理,以便她每個月和爸爸見面時,能煮給爸爸吃。後來,她做出了心得,發現料理能讓她心情平靜,看著爸爸開心地吃她的料理,她也覺得很幸福。
「鍋子裡還有沒有菜渣?」武聖揚端起乾淨到不行的餐盤,眼巴巴地問道。
「全端給你了,吃太飽對身體不好。」
「吃到好吃料理,而沒有吃飽,才對身體不好。」武聖揚不以為然地說道,起身伸了個滿足的懶腰。
她順手收起碗盤。「你先到客廳等我一會兒,我有事要跟你談。」
「離婚的事?」
鄔若玫點頭,知道他心裡也有數了。他們的婚姻畢竟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早晚都是要解決的。
「東西擺著就好了,不用收,你又不是我的女傭。」
「沒關係,你先出去吧。」她沒法子為他做些什麼,至少這是她可以幫上忙的地方。
等鄔若玫整理好一切,走到客廳時,武聖揚已經倒在白色沙發上呼呼大睡了。
想起他淩晨才回國,又在他爸墳邊待了那麼久,鄔若玫也不忍心叫醒他。
看他額上沁了汗,她替他打開冷氣,又從沙發椅背上拿了件他的外套,彎身替他蓋上。
專心為他打理一切的鄔若玫,渾然不覺身後多了幾雙看得很認真的眼睛。
「你是誰?」一記女聲淩空而來。
鄔若玫嚇了一大跳,驀回頭一看——
老、中、青三位女人正站在玄關處,滿臉好奇地直盯著她。
「我是鄔若玫。」鄔若玫有禮地回答著。
這些自行進門的人,應該都是武聖揚的家人吧,她們的長相和武聖揚都有幾分相似,都是輪廓鮮明,眼眸有神的人。
「你和武聖揚是什麼關係?」年長女性先行發問。
「我們是朋友,請問你們是?」
「武聖揚的奶奶、媽媽、姊姊。」武奶奶做代表,一次介紹了三個人。
「你們好。」鄔若玫微笑地微彎身向大家招呼。
「我不信你們真的只是朋友?如果只是朋友,你為什麼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你為什麼還幫他蓋被子?」武依玲好奇地先行投出問號球。她老弟從沒帶過女人回家!
「我沒有含情脈脈地看著他。而且,替他蓋被子,只是不想看他生病罷了。」鄔若玫老實地說道。
「有食物的味道……你帶便當來給他?」武媽媽動了動鼻尖,左右張望了一會兒。
「我幫他煮了些午餐。」
「你會做菜?!」武家三名女人同時驚呼出聲。
「吵死了——」躺在發上的武聖揚,翻了個身,繼續埋頭苦睡。
「對不起……」鄔若玫放低了音量,看了武聖揚一眼。
「別理他,只要不在他耳邊尖叫,他會繼續睡到天荒地老。」武媽媽扶著武奶奶走到沙發邊坐下,嘴裡如此說道。
「你剛才說你會做菜?」武奶奶才坐定,便感興趣地追問道。
「對。」
鄔若玫一看她們三人又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神色,她柔聲地問道:「會做菜很奇怪嗎?」
「很奇怪。」三名女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我們家女人是不進廚房的,一進廚房必有天災人禍發生。」武依玲好心地補充道。
「可武聖揚說你們希望他回家吃飯。」鄔若玫不解地問道。
三個女人對看了一眼。喔,武聖揚連這個都跟她說啊,看起來這兩個人之間應該是滿有那麼一回事的吧。
「我們確實是不會做菜,但是我們有菲傭瑪麗亞。你好不好站過來一點,我們比較好說話。」武依玲朝鄔若玫招招手。
鄔若玫走到她們面前,武奶奶首先伸手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的清秀氣質。
鄔若玫望著奶奶,仍然淡淡微笑著,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當成了武聖揚的妻子候選人。
「瑪麗亞做的菜不錯吃,只是口味重了點,中國菜做得沒那麼道地。」武媽媽補充道。
「沒錯。」武奶奶點頭,忙著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武聖揚是我爸爸的學生。」鄔若玫說道。
「你爸爸不會是鄔鎮東吧?!」武媽媽脫口說道。
「是的。」
武奶奶抓著椅子扶手,起身給了她一個大擁抱。「這一年來,一個人辛苦了。」
鄔若玫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還沒法子反應過來,就又落入了武媽媽的懷裡。
「武聖揚今年回來過年時,只說鄔老師過世了。他在那段期間,也不常說話,我們也是一直到後來才知道,你爸爸連告別式都沒辦。」武媽媽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地說道。
「爸爸交代不辦告別式,因為他不想打擾大家。」鄔若玫聲音有些發抖,身子在輕顫。
「鄔老師一向很低調。」武依玲是第三個上前擁抱她的人,她的力氣大,將人抱得很緊,「聖揚小鬼頭兒時沒什麼定性,流氓界一混數十年,是意外碰到你爸,才真正收了心。你爸爸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武依玲後退了一步,感激地對鄔若玫笑著。
「我幫祖先超渡時,都會記得寫鄔老師的牌位。」武媽媽補充說道。
鄔若玫張口了好幾次,想試著說話,可喉嚨間的哽咽,卻讓她連說話都困難。
這一家人是老天爺派來安慰她的嗎?
「謝謝你們。」鄔若玫回以深深的一鞠躬。
「該說謝謝的是我們。」武依玲正經地說道,也回以一鞠躬。
鄔若玫和武依玲相視而笑了。
鄔若玫驚喜地發現她和武家人的頻率竟出人意外地調和。
「你現在住哪?你爸過世後,學校宿舍收回去了吧。」武奶奶揮手要鄔若玫坐到她身邊。
「我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套房。」
「一個人住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千萬別客氣。反正,武聖揚接下來都會留在臺灣,你偶爾過來幫他補充一下營養,這樣也不錯。」武媽媽笑著說道。
「他不用再出國了嗎?」鄔若玫問。
「他去年離開西藏後,便到日本去當了一陣子的客座教授。今年說受不了那些拘謹的小日本人,辭去了教職。剛好最近國內有個瓷器品牌,要找他合作,還有一堆展覽、表演的事。所以,他暫時會先待在臺灣,你有空就多過來嘛。」武媽媽說道。
「你要不要考慮搬來這裡住?我們這裡空房間很多。」武依玲微笑地問道。
武奶奶和武媽媽聞言,雙眼全都為之一亮。
武媽媽悄悄對女兒豎起大拇指,武奶奶則是乾脆鼓掌叫好。
「哈哈哈,想我武依玲小說寫了……」
「馬的!」
一聲咒駡後,武聖揚蓬亂著發,僵屍一樣地從沙發彈跳起來。
他睜著滿是血絲的眼,張牙舞爪地對她們咆哮道:「你們是存心要害我過勞死嗎?我一整夜都沒睡,能不能拜託你們回你們那邊去吵?!」
「馬的!我們正在問你的恩人之女,要不要搬來我們家住,好讓我們直接照顧她,這樣有什麼不對?你如果不爽聽,就滾到樓上去睡啊,幹麼口出惡言?」武依玲大氣沒喘一聲,便直接回嘴。
「你們別吵架。」鄔若玫低聲說道,水柔眸子焦急地盯在武聖揚臉上。
「我們沒吵架。」
武聖揚和武依玲異口同聲地說道,同時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他們這樣不叫吵架,當他們兩個人都笑嘻嘻地說話時,那才叫笑裡藏刀。」武奶奶拉著鄔若玫的手,安撫地說道。
「原來如此。」鄔若玫低聲說著,為著自己的搞不清楚狀況而紅了臉頰。
武聖揚皺眉看著她,非常認真地打量著,一瞬不瞬地打量著——
他還是覺得奇怪!他一年前怎麼會沒發現她的皮膚這麼白,眼睛這麼亮,臉紅的時候看起來很好吃?
難道是因為她當時的那副大眼鏡在作祟?或者是因為他那時只記掛著老師的病情,無心於男女之情?還是由於她結婚時還未滿十九歲,他如果對她有非分之想,會讓他自覺得很變態?
也許,答案是以上皆是吧。
武聖揚想不出答案,只好繼續盯著她瞧。
武聖揚的舉動,讓鄔若玫臉上緋紅更劇。
她的下顎縮到胸前,恨不得能挖個地洞,把自己給埋進去。
不過,其他的武家三女可樂了,武奶奶的腦子甚至已經在盤算著曾孫的名字了。
「我們決定要邀請鄔若玫過來住,反正你這裡的空房間還很多。」武媽媽率先向兒子抛出一記挑戰。
「幹麼?想撮合我們不成!」武聖揚臉色旋即一沈,最痛恨這種被人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沒錯。」武依玲斬釘截鐵地說道。
鄔若玫咬住唇,全身毛細孔全都緊張了起來。
她知道他的家人不曉得他已婚的事情,畢竟他們沒去戶政機關辦理登記,身分證的配偶欄也仍然是空白。可她不知道,她現在應該怎麼辦啊?
武聖揚瞄了鄔若玫擔憂的擰眉一眼,他濃眉一揚,忽而對家人露出一個賊兮兮的笑容。
「你們甭瞎忙了,鄔若玫已經結婚了。」
第三章
武聖揚抛下一記炸彈,興高采烈地看著每個人被炸得目瞪口呆。
鄔若玫沒敢接話,畢竟她還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出什麼棋。
「哈哈,這下子看你們還撮合個屁!」武聖揚手舞足蹈著,樂得精神全來了。
「你發誓。」武依玲逼問道。
「我發誓她已經結婚了。」他只是沒說鄔若玫結婚的物件是他罷了。
「你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歲,怎麼這麼早結婚了?」
「你丈夫呢?」
「怎麼還是一個人住呢?要不要我幫你出氣?」
武家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問了一堆。
「謝謝大家的關心,我和我丈夫的婚姻有名無實,那只是一場為了讓我父親放心的安排罷了,我現在正準備和我丈夫離婚。」鄔若玫垂眸,低聲地解釋道。
「離婚好。」武依玲差一點鼓起掌來,卻又馬上斂回了笑意。「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婚姻情況有名無實,離婚當然是件好事,省得浪費彼此生命。」
武聖揚板著臉,玄黑的眼惡惡地瞪著她。「我怎麼不知道你要離婚了?」他有答應要離婚嗎?他最近才發現結婚好處多多咧。
「我今天來找你,就要來商量這事的啊。」鄔若玫望著他凶怒的表情,疑惑地擰起眉。
「武聖揚,你沒當人家的第三者,破壞鄔若玫的婚姻吧?」武奶奶突然嚴聲問道。
「我如果是第三者,我的頭就讓你們當球踢。」武聖揚沒好氣地說完後,本想回頭抓回卻若玫理論一番。可一來,他現在沒睡飽,火氣大。二來,這群武家女人看來沒有要散場的打算。
他皺著眉,大跨步地走到鄔若玫面前。
「我累了,想睡覺。等我睡醒,我們再來好好聊聊『那件事』。」武聖揚認真地說道。
「離婚」一事,關係著他的權利與方便問題,他希望能在他神智清醒的時候討論。
鄔若玫點頭,同意了。
「乖。」武聖揚伸出大掌,學鄔老頭一樣揉揉她的髮絲。
鄔若玫仰頭,淺淺一笑,笑容清美如蓮。
武聖揚為之目眩神迷了一會兒,這下非常確定他非常地缺乏睡眠了,瞧他現在連站都站不穩了。
他霍然轉身,嘴裡喃喃自語地詛咒著走上了樓梯。
武家三女互相對看了一眼,更加確定了武聖揚一定對鄔若玫有意思。
「他一向這麼關心你嗎?」在武聖揚上樓後,武依玲追問道。
鄔若玫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淺淺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他像個哥哥一樣。」
「不如你以後就認他當幹哥哥好了。」
武依玲一說完,便和媽媽及奶奶一起竊笑出聲,腦子裡全都是粉紅色浪漫念頭。反正,幹哥哥和幹妹妹早晚都是要湊成一對的嘛。
鄔若玫不明白她們在笑什麼,只是跟著輕揚起了嘴角。
對於家裡人丁一直很單薄的她而言,光是瞧著他們一家子熱熱鬧鬧的,她便覺得開心了。
「若玫啊,你一個人隻身在外頭,花費一定不少。搬到我們這來,一來省點房租,二來要離婚時,也可以有個人商量嘛!」三來,離婚後還可以嫁給我兒子當老婆。
武媽媽握著鄔若玫的手,不遺餘力地鼓吹著。
武家女人的直覺向來很准,而她們和鄔若玫很對盤。
「我……」鄔若玫開口要說話。
「對啊、對啊,離婚總是件麻煩事,有人陪著比較好。」武奶奶插了話,摸摸鄔若玫的臉,笑著說道。
「不用考慮那麼多了,住不習慣再搬出去就好了嘛!」武依玲打斷了她的話。
大夥你一言我一語,目的就是在於要讓鄔若玫徹底被洗腦。
鄔若玫沒被洗腦,但頭是真的昏了。她們要她快點離婚,然後快點住進武聖揚家裡?
這是什麼狀況啊?
「我……」鄔若玫覺得有些頭昏,幾次試著想打斷她們的話,可是都沒成功。
「好了,不用跟我們客氣,就這麼決定吧!」武依玲用力握住鄔若玫的肩膀,大聲地說道。「我開車去幫你打包行李。」
「我去叫瑪麗亞來整理房間——」武媽媽馬上接話道。
鄔若玫還來不及多話,便已經被武依玲拉上了一輛吉普車。
鄔若玫坐在車內,看著武依玲神采飛揚的臉孔,心裡思緒紛亂,心窩卻是暖暖的。
她知道自己並沒有拒絕得很認真,因為在她的心裡,多少還存有一份希望——希望自己能夠再成為一個家庭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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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聖揚那一睡,睡了足足兩天,還沒踏出房間。
鄔若玫則是搬進了武家,一切早已整理就緒。
她不但省下了每個月八千塊的房租費,還博得了武家三名女性同胞的厚愛。
她們不但對她噓寒問暖,而且對她的手藝更是捧場到極點。每當她從廚房裡端出一道菜時,她們根本就是把她當成了天神。
這一家子很有趣。武爸爸早逝,家裡的貿易公司由武媽媽一手掌控,奶奶是有名的刺繡名家,武依玲則是一個言情小說作者。祖孫三人感情好得不得了,對她也好得不得了,好到鄔若玫差點都把自己當成了武家的一份子。
這一日下午三點,鄔若玫結束了一堂作文家教,左手拿了幾本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回到了武聖揚的家門前。
事實上,她現在住在武聖揚旁邊的房間。武家人希望把她和武聖揚湊成一對的用心,簡直是司馬昭之心。
真是不明白她們在想什麼,她們應該比她還清楚,武聖揚根本不是那種能夠被人強迫的個性啊。
鄔若玫在門口按下了保全密碼後,拿著鑰匙打開了門。
不知道武聖揚醒了嗎?
像是在呼應她的疑惑,她才開門,一聲豪邁似在草原裡的狂野歌聲便轟上了她的腦門——
「天上的大雁從此往南飛,是為了尋找太陽的溫暖。要說造反的嘎達梅林,是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南方飛來的……」 (內蒙古民歌)
她認得那粗獷得像在草原中的奔放聲音,是騰格爾的歌聲。
放緩了腳步,發現音樂是從書房裡傳出來的。
書房門沒關上,而一首歌詞簡單的嘎達梅林,在交響樂的伴奏下,氣勢磅礴得像是有千軍萬馬在這個空間裡奔騰一般。
武聖揚正裸著上身,提著毛筆在一片白色牆壁上寫字。
「我回來了。」鄔若玫輕喚了一聲。
武聖揚頭也沒擡,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鄔若玫很清楚這樣的專注,當她爸爸在寫字或刻印章時,也經常都是這樣聽而未聞的。
那是一種驚人的專注,一種旁人沒法子打擾的境界。
鄔若玫靜靜站在門口,看看他在寫什麼。
他的草書並不好辨認,她費了一番功夫看出他寫的其實是琶琵行,可她沒看過這麼筆墨飽滿而豪爽的琶琵行。
他的字如其人,獷野不羈,且每一處轉筆都有一種特別的狂放氣韻。
鄔若玫隨著他的筆觸揮灑,不自覺地屏氣凝神了起來。
武聖揚麥色身軀隨著書寫而起伏著,呼吸與律動諧和得像一場舞、一首歌,蘊滿了無限力量。
書法與毛筆字的差別,便是在那份味道。字體工整,筆畫無神,便流於匠氣,勉強只能稱之為毛筆字。她認為自己的字體便是如此,而他——
是個天才。
一篇寫畢,武聖揚後退一步,緩緩地收心擱下筆。
「武聖揚——」
嚇!武聖揚嚇到整個人高高跳了起來。
「搞什麼?你幹麼站在我身後嚇人啊!」武聖揚驀回頭大吼一聲。
「我叫了你一聲,你沒聽見,所以,我就在這邊看你練字了。」鄔若玫也被他的雷鳴嚇得後退了一步。
「寫得不錯吧!」武聖揚看著自己的作品,忍不住得意了起來。
「寫得很好。」鄔若玫誠心地稱讚道:「你習慣在牆壁上練字?」
「只有在心情很差的時候,我才會在牆上練字,將一整面白牆寫滿字,感覺很痛快!你爸走的那陣子,我幾乎每天都在油漆牆壁,這樣我才可以繼續寫下一篇。」他老實地說道。
「你現在心情不好?」
「非也、非也。我這回練字,是因為我要在一場舞劇客串演出。到時候,舞臺上會有一面白牆讓我寫字,而舞者就在我前方舞動著。」
「感覺似乎很精采。」鄔若玫感興趣地點點頭。
「對啊,我和那個導演是死黨。我提出這個想法時,他猛親我,弄得我一臉口水。」武聖揚得意地咧嘴一笑,接著動作突然停格。「我餓了。」
鄔若玫眨眨眼,一時之間還沒回過神來。
「我出門前,在電鍋裡放了一鍋香菇雞湯。」她轉身便往廚房走。
「我知道,那鍋湯全在這裡了。」武聖揚重重拍了兩下肚皮,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邊說邊咽了口口水。「超美味。」
鄔若玫回過頭,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把一整鍋都吃完了?」那可是六個人的分量啊。
「當然全吃完了,那麼好吃的東西怎麼可以浪費?」武聖揚的燦爛笑臉湊到她面前,笑咧出一口白牙。
看他笑得那麼開心,鄔若玫的心無預警被緊掐了下。
他經常笑,總笑得像個孩子,好像沒有煩惱一樣地自由自在。她真羡慕他這樣海闊天空的心境哪。
見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武聖揚自然也就不客氣地打量起她的絹雅小臉蛋了。
他至少看過她這張臉蛋一百次以上了吧!可她總讓人看不膩,就像潔白的茉莉,擁有若有似無的淡香,很舒服卻又不會造成呼吸上的困擾。
他深吸了一口氣,漸漸地傾身向前。
鄔若玫屏住氣息,一動也不敢動,驚嚇地看著他瞳孔裡那個呆若木雞的自己。
武聖揚一見到她滿臉的驚慌失措,他不禁仰頭哈哈大笑出聲,長臂一攬,便把她摟入懷裡。
「你怎麼會這麼可愛啊!」他還在笑,也仍然牢牢摟著她,因為覺得她軟涼的身子抱起來很是舒服。
可愛?鄔若玫皺起眉,懷疑他用錯形容詞了,她從來就和「可愛」這兩個字沾不上任何關係的。
「又皺眉了!」武聖揚大掌握住她的下顎,食指戳向她的眉宇間。「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煩惱?」
「我沒在煩惱什麼。」她輕輕搖頭。
「騙子。」武聖揚低頭,不自覺地以雙唇輕拂過她的眉宇問。
鄔若玫倒抽了口氣。
嚇!武聖揚那一口氣倒抽得更大聲。
她吻起來的感覺怎麼會這麼舒服?
武聖揚不置信地再度將雙唇停留回她的額間,卻差一點為她那絲綢般的觸感而驚呼出聲來。
「你幹什麼?」鄔若玫羞紅了臉,雙手擋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推開。
可他沒穿上衣,皮膚像溫熱的鐵,燙了她的手掌。
她連忙抽回手掌,改而以手肘去推撞他。
武聖揚人高馬大,依舊不動如山矗立在她面前,雙唇也仍然還停留在她的額間。
「放開我。」她努力維持著臉上的鎮定。
「可是我不想放啊——」武聖揚捧起她的臉,溫唇很囂張地在她的額頭上輕啄了好幾下,貪戀著她皮膚的美好觸感。
鄔若玫的鼻尖儘是他灼熱的氣息,急得快掉淚。
「你不可以亂親人!」她急紅了臉,也顧不得他沒穿衣服了,站穩腳跟,使盡全力,往前一推——
「小玫同學,你如果推得動我,那我這幾十年的太極豈不是白練了?」武聖揚臉不紅氣不喘地捧起她的小臉。「而且,我是你老公耶,親一下額頭有什麼奇怪的?」
「你瘋了!」鄔若玫二十年來的優雅氣質在瞬間飛奔而去,她卯足全勁,一拳捶向他的胃。
武聖揚冷不防慘遭一拳,整個人往後一頓,倒落在地上。他蜷曲著身子,身子抽搐,嘴裡不住發出痛苦呻吟。
「武聖揚,你沒事吧?」鄔若玫沖到他身邊,扳正他的臉孔,水眸急得險些落淚。
她咬著唇,懊惱地用手捂著他方才被她揍的地方。
她是不是打得太用力了?這樣會不會害他內出血?
武聖揚躺在地上,緊皺著眉,一臉不快地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瞪著她。
「對不起……」她低頭小聲地說道。
「不用對不起,我這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牙根一咬,忍忍就過去了。」武聖揚倏地坐起身,掄起他的拳頭關節喀喀作響。
鄔若玫臉色發白,不敢相信他居然想回揍她。
但是,她動手在先,總是不爭的事實。
「你動手吧。」鄔若玫緊閉著眼,身子卻沒用地先打了個冷顫。
武聖揚雙臂交叉在胸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細白小臉。
「鄔若玫,你腦子有問題嗎?剛才明明就是我偷親人,你剛才的舉動不過是正當防備而已啊,幹麼還等著挨我一拳?」他很嚴肅地教訓著她。
鄔若玫睜開眼,看見的就是武聖揚一臉為她抱不平的忿忿神色,她差點被氣到昏過去。
「你這樣子以後怎麼跟人家在社會上混啊?准被吃得死死的。」武聖揚嚴肅的話說到最後,他還一臉不能置信地拍拍她的頭。「下次要改進,知道嗎?」
「你也知道自己亂親人不對,還敢這麼大聲。」鄔若玫揚高音調,白皙小臉染了一層激動的粉紅。
「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願意負責——嫁給我吧!」武聖揚單膝落地,一手捂著胸口,仰頭看著她。
鄔若玫緊抿著唇,明知道這人就是愛貧嘴,可她實在是咽不下心中那口被人戲弄的悶氣。
她一腳踢向他的膝蓋!
「原來氣質美女也會動手動腳啊,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武聖揚不痛不癢地說道,仍然嘻皮笑臉地跪在地上。「不過,這並不影響你在我心中的美女地位!」
「不要再開玩笑了,我有正事要和你談。」鄔若玫後退一步,表情嚴肅地看著他。
離婚這事若是不快點確定,她就不知道要如何定位自己在武家的角色。
「說吧——」武聖揚無奈地站起身。
「我們當初的婚姻本來就是權宜之計。現在我爸離開了,你也回國了,我們應該快點辦妥離婚吧。」她簡潔地說道。
「可是我不要離婚啊。」武聖揚奇怪地看著她。
「你不要離婚?」鄔若玫捂著突然抽痛的雙鬢,很想直接昏倒。
「對啊,我難道沒告訴過你嗎?」武聖揚霍然站起身,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鄔若玫閉上眼,用力深吸了好幾口氣。她真的很懷疑自己當初是如何和他一起生活三個月的?那時候他有這麼難搞定?有這麼難以猜測嗎?
「你沒有告訴我,你不想離婚。」鄔若玫努力用最平靜的態度說道。
「對喔,我們那天好像還沒談到這點。」他一聳肩,打了個哈欠,好像這個話題早已結束了一樣。「不過,那無所謂,我現在告訴你了。冰雪聰明如你,應該猜得到我如果想離婚的話,早早就帶著律師登門拜訪了。」
「你可能會因為覺得離婚麻煩,而懶得來找我。」她睜大眼,毫不客氣地戳破他的好聽話。
「小玫同學,你不錯嘛,真的越來越瞭解我了。」武聖揚樂得哈哈大笑,跳起身來拍拍她的肩,對於他年輕的娃娃新娘越看越順眼。
「我不想瞭解你,我只想離婚。」鄔若玫堅持地說道。
「為什麼只想離婚?」他滿臉純真地望著她。
鄔若玫握緊拳頭,拼命提醒自己「忍」字的重要。可「忍」字上頭的那把刀,真的很重,重到她想一刀揮向他。現在到底是他三十二歲,還是她三十二歲啊,他能不能成熟一點?
「我們的婚姻有名無實,我們在牽絆著彼此,離婚才是最好的結果。」她盡可能平靜地說道。她不要一直背負害他耽誤了其他美好姻緣的那種罪惡感。
「如果我不覺得這段婚姻是牽絆,你還堅持要離婚嗎?」武聖揚反問道。
「你結婚是為了報我父親的恩,我不能妨礙你。」
「我不覺得你會妨礙我啊!事實上,我覺得這樁婚姻好處多多。我不喜歡說謊,可是,老是會有些不識相的女人,怎麼趕都趕不走。不過,通常只要我說我已婚,她們多半會知難而退。」武聖揚說得眉飛色舞,當真是覺得結婚的好處實在不少。
「因為你的方便,所以我就應該被利用?」鄔若玫呐呐地問道。
「我當初不也心甘情願地被你利用來滿足老師的遺願嗎?」武聖揚皺著眉,麥色臉龐上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解地盯著她。
鄔若玫望著他坦率臉上的疑惑,她緩緩低下頭,感到——
慚愧。
他讓爸爸走得那麼平靜,她確實欠他很大的一份人情。現在他不過是想拜託她維持這個有名無實的婚姻而已,她卻連這個小忙都不肯幫,感覺上好像很不近人情似的。
「我再幫你一年。一年之後,我們就離婚,如何?」她說。
「耶!」武聖揚張開雙臂,將她抱入懷裡。能拖一日,便是緩上他一日的麻煩啊!「放心吧,如果你哪天遇到了真心喜歡的人,我很樂意馬上和你離婚,並且為你出面解釋一番的。現在,就麻煩你繼續當我抵抗女人外在騷擾的擋箭牌吧!」
武聖揚放開她,雙掌互握地做出拜託的動作。
鄔若玫還能怎麼辦,當然只能點頭啊。
武聖揚興奮地握住她的手,開心地拉著她在地板上轉起圈圈來。
鄔若玫在旋轉間望著他的笑臉,腦中有半刻的暈眩。
他笑得這麼可愛,好像她是他生命中的太陽一樣。
上了大學後,追求她的人,一直不在少數。但這些男孩,要不就是死氣沈沈,要不就是孩子氣地讓她覺得幼稚。
莫非她早把武聖揚當成理想物件,因此才會對那些人挑三揀四?
鄔若玫的心湖陡然落下了一顆大石子,震得她天昏地暗、無法自拔。白皙臉頰因此染上了紅,不敢看他,只得慌亂地別開眼。
「那麼……關於你的家人想撮合我們一事,你想怎麼處理?我現在已經搬到你家樓上住了,是你的家人邀請我來的。」鄔若玫低聲說道,不敢看他。
「讓她們誤會豈不是更好,這樣她們就不會忙著要幫我跟張三、李四相親了。」他握著她的肩膀,黑眸興奮地直逼到她眼前。
「可是……讓她們以為我們在搞曖昧,而不告訴她們我們結婚的真相,這樣真的好嗎?」天啊!千萬別讓她一時腿軟,整個人倒入他的懷裡。
「傻瓜小玫同學,我那是在為你著想耶!」武聖揚嘖嘖有聲地說道。
鄔若玫緩緩眨了兩下眼,還是不懂。
「你想想看,要是我們宣佈了結婚真相,而你又遇到了真命天子,她們一定會拼命地勸阻你留下來陪我的,那你到時候怎麼辦?情侶分手和夫妻離婚,可是不一樣的事啊!」武聖揚握住她的肩膀,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道。
「嗯,我懂了。」鄔若玫咬著唇,輕輕點點頭,水眸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後,又很快地移開了眼,白皙小臉卻無法自製地染上了一層櫻紅。
武聖揚凝望著她清雅的小臉,一刻也捨不得挪開目光——她的五官精致,每一分線條都流暢而無瑕疵,讓人百看不厭啊。
他情不自禁撫住她玫瑰般嫣紅的臉頰,以手掌輕托起她的下顎,只是想看得更加專注。
鄔若玫被他看到差點窒息,連忙胡亂找個話題,脫口說道:「那我過幾天就跟你的家人說,我已經辦妥離婚了,免得她們老是追問著我有名無實的『丈夫』。」
「好。」武聖揚拍拍她的頭,寵溺地對著她笑。
鄔若玫哪敢再看他,眼眸於是羞澀地閉垂而下。
武聖揚一看佳人星眸半閉,櫻唇微啓,呼吸微亂,馬上忘了剛才說了什麼,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以唇輕觸著她柔軟的粉唇,滿足得差點歎息出聲。
鄔若玫驚惶地睜大了眼,他卻在此時含住了她的唇瓣。
「小玫,你在家嗎?我媽買了你最愛吃的蜂蜜蛋糕——」門口響起一聲叫喚後,大門便旋即被推開來。
鄔若玫急忙推開他,撇清關係地與他隔了好幾步遠。
武聖揚則是板起臉,瞪著門口一臉想湊熱鬧的姊姊。
「小倆口在培養感情啊?」武依玲一看到鄔若玫發紅的小臉,馬上賊笑地問道。
「對啦!你沒事幹麼來破壞氣氛。」武聖揚沒好氣地瞪著老姊,一臉欲求不滿的憤怒。
「兩位繼續,我這就閃人,要親要摸要十八限,通通隨便你們!」武依玲笑得很開心,恨不得馬上回到隔壁實況轉播一番。
鄔若玫小臉紅得像蘋果,如果有地洞能鑽的話,她一定會用光速鑽入。
鈴鈴鈴、鈴鈴鈴……
武聖揚擱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他瞄了一眼,詛咒出聲。
又是洪筱薇,真沒見過這麼陰魂不散的人。都告訴她,他已婚了,偏偏她說她偷看過他的身分證,死都不肯相信他的話。
「幹麼不接電話?」武依玲奇怪地問道。
「有只吵死人的麻雀,知道我回國了,一天到晚煩人……」武聖揚雙眼一亮,抓起手機,沖到鄔若玫身邊,塞到她手裡。「你接、你接,她如果知道我有女朋友了,總該死心了吧!」
鄔若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按下接聽鍵,柔聲問道:「喂?請問找哪位?」
「我找武聖揚!你誰啊?」電話那頭的女聲並不客氣。
「武聖揚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我是他的朋友。」鄔若玫仍然心平氣和地說道。
武聖揚身子緊挨著鄔若玫,無聲地用嘴形暗示著——說你是我的女人!
武依玲見狀大樂,滿腦子都是結婚進行曲。
「武聖揚居然准許你接他的電話?你是他的新女友?」咄咄逼人的音量,透過耳機更顯得尖銳。
「我沒必要回答你的問題。」
「你當然有必要回答我的問題,因為我是他的前女友。」女聲耀武揚威地說道。
第四章
他的前女友?鄔若玫揚起水眸,幽幽望他一眼。
打發她——
罵走她——
武聖揚用嘴形無聲地說道,雙手激動地在空中飛揚。
「為什麼不敢說話?聽到我是前女友,嚇到腿軟了嗎?去叫武聖揚來聽電話!」
鄔若玫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認為你們既然已經分手了,那麼互相尊重,不干擾對方生活,也是一種基本禮貌吧。」
「你給我記住!今天你怎麼對我,以後他的新女友,也會這樣對你!他那人最容易喜新厭舊,愛的時候如膠似漆,可以整天都在床上過。不愛的時候,就當你是只……」
鄔若玫擰起眉,堅定地打斷對方的話,「種什麼因,得什麼果,我會心甘情願地領受的。」她不想聽那些失去理性的人身攻擊言詞。反正,她只是武聖揚的煙幕彈,她也不會允許自己落入那種嫉恨情緒裡。
「算你狠,咱們走著瞧吧!大家都知道他從沒和一個女人在一起超過一個月!我賭你們這段感情,也絕對不會超過三十天!」
啪!對方掛斷電話。
「她掛電話了。」鄔若玫把手機還給武聖揚。
「哇,果然還是小玫同學八風吹不動的架式驚人,三百兩語就讓那傢伙知難而退了。」武聖揚開心地給了她一個大大擁抱,卻沒有鬆手放人的打算。
她冷柔身子抱在懷裡的感覺是如此對味,他抱得很上癮咧,他覺得自己可以摟著她就這麼坐到地老天荒吧。武聖揚陶醉地想著。
「她是你的前女友,你可以用比『那傢伙』更尊重的語氣來稱呼她。」鄔若玫柳眉微慍地擰著眉,一手擋在他胸前。
心裡此時翻攪的苦辣酸澀,遠超過她的預期,嚇得她後背直冒冷汗。她討厭這種情緒,畢竟她沒有資格「在意」啊。
「前女友是她自稱的,我只當她是床伴啊。」武聖揚無辜地說道,還想伸手把人給拉回懷裡。
床伴!
鄔若玫臉色一白,頓時退到遠處,與他拉開了距離。
「武聖揚,你這樣很差勁耶!」站在一旁的武依玲先發起飆來。
「床伴這個主意是那個女人先提出來的,我哪裡差勁了!想當初,我也被使用得很徹底啊!」武聖揚一臉委屈地說道。
鄔若玫握緊拳頭,強壓下不快神色,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上樓梯。
她在心中催眠著自己——他們之間除了互惠的婚姻關係之外,什麼也不是。所以,她心裡現在的感覺絕對不是嫉妒,充其量只能算尷尬、不自在罷了。
「喂,你什麼時候下來啊?我肚子餓了,一起去吃飯吧!」武聖揚不明就裡地看著鄔若玫的纖細身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二樓。
「她生氣了。」武依玲好心地提出意見。
「小玫同學,你是不是在生氣啊?」武聖揚站在樓梯底下,大聲地問道。
砰!
房門被重重關上的聲音,就是鄔若玫的回答。
「喔、喔,看來你惹若玫不高興了。」武依玲幸災樂禍地說道。
「她在生氣什麼啊?」他什麼事也沒做啊。
武聖揚咚地一聲把自己投回沙發裡,黑黝眸子卻若有所思地瞄回樓梯口,心頭悶悶的,像被踹了一腳似的。
「她當然會不高興啊,自己對他有點意思的男人居然把前女友當成床伴,擺明瞭就是個沒良心的男人,要她情何以堪嘛!」武依玲擺出寫了十八本愛情小說的專業架式,細細教導一番。
「呵呵呵,我就知道她對我也有興趣。」武聖揚雙手叉腰,濃眉一揚,方正下顎一昂,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就知道他武聖揚怎麼可能一廂情願嘛!他就知道方才他和鄔若玫的幾次對眼,果真是有火花的嘛!
「被人家討厭還笑得那麼高興,你腦子有問題嗎?」武依玲翻了個白眼,真的很疑惑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女人迷上武聖揚。
她老弟的那張臉孔是頗性格,身材高悍結實也確實沒話說,可這傢伙渾身沒有一根浪漫細胞,自我中心兼粗枝大葉,三十二歲的男人還經常天真得像個十二歲兒童,肚子一餓、睡眠不足就大發雷霆。
他哪有半分愛情小說男主角該有的瀟灑俊雅啊!武依玲斜眼看他,外加歎氣數十聲。
「幹麼用那種怪表情看我?呿——」武聖揚大掌一揮,轉身也要上樓。「不管你,我要上去找小玫同學了。」
「你現在上去,若玫也不會理你的。」
武聖揚的腳步停在第一階,橫眉豎目地回過頭。
「她幹麼不理我?我剛才又沒殺人放火!」他用丹田之力咆哮著,橫眉豎目地問道。
「以你拙劣的口才,再拼命解釋對方只是床伴,只是徒然把小玫推得更遠而已。要不要老姊告訴你,該如何打動若玫的心啊?」
「我知道那些招數幹麼?本大爺還沒追過人。」武聖揚乾脆在臺階上坐著,雙臂交叉在胸前,高挺鼻梁朝天一哼。
「難道你想小玫從此之後都不理你?」
武聖揚雙唇一扁,俊容一垮。
他可不想鄔若玫不理他。他喜歡看著她,喜歡她平靜溫婉的神態,喜歡她的笑。她像一道泉水,總是清冽得讓他精神一振。
「既然大少爺不受教,那我就省下我的金玉良言嘍……」武依玲緩緩往外走。
「少囉嗦,如果你真的那麼想說的話,我也不會阻止你的。」武聖揚抛去一聲大吼,臉紅脖子粗地看著她。
武依玲大笑出聲,走到他身邊坐下。
老天有眼啊!她這個向來沒有把別人放在眼裡的臭小弟,總算也一頭栽入情網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拿她寫的愛情小說來揶揄她!
「乖孩子,且聽老姊細細道來。若玫是個規矩的好女孩,你當然不能用太驚世駭俗的方式去追求她。最好的方式呢,就是採取日久生情、緊迫盯人……」
*** *** *** *** *** ***
鄔若玫一早起床,梳洗完畢後,換上了運動服。
面對著鏡子裡一張睡眠不足的熊貓眼,她輕咬了下唇。
都是武聖揚惹的禍。
要不是他先前幾回太過親昵的接近,讓人心神不寧,讓人起了遐想,她又豈會在聽到他對前女友的嚴厲指控時,整顆心全跌落到無底深淵呢?
她可以不在意他前女友的粗魯言行,但他怎能那樣批評一個曾經與他有過親密行為的女人呢?
鄔若玫用指尖畫過眼下疲憊的痕迹,輕歎了口氣。
唉,要是她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就好了。
鄔若玫慢吞吞地打開房門,不料門隙邊卻落下了一張字條。
她彎身撿了起來,字條上頭寫著——
叫我起床!
一道龍飛鳳舞的字迹,很囂張地沒有署名。
武聖揚的意思是要她在出門前,去叫他起床嗎?鄔若玫疑惑地將紙條摺好,放進了口袋裡。
她的眸子漾上一層不快——她不喜歡他總是這樣肆無忌憚地命令人,好像全世界都應該要由他發號施令一樣。
不想理會他,可她也不想礙了他的事。如果他起床確實是有要事的話,那她豈不罪大惡極嗎?
鄔若玫強壓下心頭不悅,走到他門口,用力地敲門。
叩叩叩、叩叩叩——
「滾開!」武聖揚的大吼從門內傳來。
鄔若玫不理他,乾脆直接開門而入。
墨色大床上,武聖揚臉埋在枕頭間,一手擱在臉龐下方,整個人睡成了一個扭曲的大字。
如果他習慣睡得這麼放肆,那麼去年他們在她爸爸面前佯裝恩愛夫妻時,他怎麼有法子蜷在她單人床邊的窄地板睡上幾個月呢?
因為武聖揚在乎她爸爸,為了他,再苦的環境也會咬牙忍下去。
一念及此,鄔若玫放柔了原本緊揪的柳眉,柔聲對他輕喚道:「武聖揚,起床了。」
枕頭間傳來他含糊不清的詛咒聲——
「@#$%^&*……」
「武聖揚,你要是再不起床耽擱了時間,後果自己負責。我要先走了。」鄔若玫拍拍他的肩,說完之後便要走人。
「等一下!」武聖揚驀地從床上彈坐起身,飛發如蓬草,雙眼仍然緊閉如蚌。
鄔若玫盯著他,咬住唇,有點想笑。
「有事嗎?」她力持鎮定地問道。
「你坐著等我一下。」
武聖揚奮力睜開眼睛,血絲眸子寫滿了不願起床的火氣。
可他用力地瞠大了眼睛,以維持眼皮不下垂的姿態。
「你昨天幾點睡?」她好奇地問道。
「不知道,練字練到很痛快,忘了是幾點睡著的——」武聖揚像遊魂似地往浴室前進,先是撞到牆壁,之後又撞到了浴室門。
鄔若玫瑟縮了下身子,心想那一定很痛,可他竟像是沒有痛覺一樣。
三分鐘後,他穿了一身運動服從浴室走了出來,小麥色臉龐還濕漉漉地都是水珠。
「好了,我們可以走了。」他說。
「我們?」鄔若玫疑惑地望著他。「我們要去哪?」
「當然是去跑步啊。」他奇怪地看她一眼,拉起她的小手就往門口走,嘴裡還不停嘮嘮叨叨地說著:「幹麼一大清早就去跑步?你難道不知道沒睡飽和紫外線是女人老化的大敵嗎?天黑之後,再去跑步豈不是更好——」
「慢著。你幹麼要陪我去跑步?」鄔若玫扯回自己的手,防備地看著他。
武聖揚抿起唇,皺起眉,大掌把頭髮抓得更加淩亂不堪了。
「我高興。」他嘴角一歪,含糊不清地說道。
「你高興?你是勉強起床的,我看不出你有哪一點高興。」鄔若玫清亮眸子凝望著他,卻是愈看愈不對勁。
他身子扭來動去,活像是在害羞一樣。
「反正,我就是想跟你一起跑步,不行嗎?」武聖揚黑眸怒瞠,嗓門雄渾地大吼道。
「你幹麼討好我?」鄔若玫脫口問道。
「誰要討好你了,討好你又有什麼好處?難道你會供我吃香喝辣不成。」武聖揚一說到這裡,聲音卻梗在喉嚨間,且馬上送出笑臉一枚。「對對對,我想討好你。昨天你消夜時吃的那碗幹拌面,看起來很美味。大姊要是方便的話,準備餐食時,請多惦記小弟一份,此恩此德小弟將會沒齒難忘。」
「我不是你家的廚子。」鄔若玫轉身就往樓下走,心裡驀地感到一陣悶窒。
說穿了,他這麼黏著她,也不過是為了幾道家常菜罷了。
「小器鬼,多煮一份,多積一分恩德,連這也不懂喔。」武聖揚咕噥了一聲,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後。
「你幹麼跟著我?」她現在氣得想打人。
「不是告訴過你,我要跟你一起去跑步嗎?」
「難道你以為跟著我去跑步,我就會做飯給你吃?你是三歲小孩嗎?以為凡事只要你開口,別人就得乖乖地照做嗎?」鄔若玫心煩意亂地說出氣話,聲音尖銳得連她自己都不忍卒聽。
她說了什麼啊?鄔若玫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
「鄔若玫,你給我聽好了——」
武聖揚一步跳下樓梯,擋在她面前,大掌扣住她的肩膀,目光如熾地盯著她的眼,灼熱氣息直逼到她的鼻尖。
「我跟你一起去跑步,不是為了你的飯,而是因為——我要追你!」
「你……你要追我?」鄔若玫腦中頓時空白一片,粉唇再也合不攏。
「對,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只好追你。」武聖揚一聳肩,一副他也很無奈的表情。
「只好追我?」心頭才冒出的火苗在瞬間被大雨熄滅。鄔若玫打開他的手,雙臂交握在胸前,姿態冷凝地一如北極冰山。
「難道我不追你,你會願意讓我抱、讓我親嗎?」武聖揚雙眼發亮,一臉的笑意,像是中了百萬頭彩。
「武聖揚,你簡直無恥!」鄔若玫臉色一變,氣得雙手發抖。「你如果只是想找床伴,請你讓開——」
「我如果只是想找床伴,我幹麼還花時間追你啊?外頭有一排女人,等著我打電話給她們啊。」武聖揚斜倚在樓梯口,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那你幹麼追我?」她沒給好臉色看。
「小玫同學——」武聖揚翻了個白眼,粗獷五官寫滿了無奈。「你到底有沒有專心聽我說話啊?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他那是什麼表情?向來自調情緒平穩的鄔若玫,心頭乍燃起一盆火。快被逼瘋的人是她耶!
「我的意思是要問——你為什麼想跟我在一起?」鄔若玫從齒縫裡迸出話來。
「廢話,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武聖揚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
鄔若玫看著他坦白的雙眼及理直氣壯的臉龐,她胸口一窒,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
走到她的面前。
「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喜歡你做事仔細認真的樣子,我想陪在你身邊,和你多說些話。至於我之前為什麼沒注意你,我已經想不起來了。可能是因為你那副礙眼的大眼鏡,也可能是因為我那時太專注于陪伴鄔老頭了。」
武聖揚一聳肩,對於真正的原因,其實已經懶得去回想了。反正,他喜歡現在的她,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我……我……」鄔若玫張口欲言,話沒說出口,臉卻先紅了大半邊。
武聖揚瞧著她紅豔的水頰,他的指尖在發癢。好想摸她喔!
「我……」她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可她腦子全是一陣空白。
「你想說什麼?」武聖揚興奮地握住她的手肘,等著她也開口說出一番讓他起雞皮疙瘩的情話。
「我……我要去跑步了。」鄔若玫一溜煙地從他手間溜走,跑下了樓梯。
武聖揚錯愕地站在原地,感覺像被一陣巨雷劈到。
他生平第一次愛的告白,不但沒有讓她感動到痛哭流涕,反而還讓她無聊到想快點去晨跑……
「我要出門了,跟不跟來隨便你。」樓梯下傳來一聲輕柔低語,將他拉出了絕望地獄。
「如果隨便我,我當然是不去了,但是為了追你,我也只好跟著去嘍——」武聖揚馬上跳下樓梯,衝到她身後,用唱著饒舌歌的方式說道。
鄔若玫走出大門,唇角微揚著。
她最喜歡早晨的風了!有著朝露的涼、青草的香味,美好極了。
鄔若玫迎著晨光,開始起跑。至於武聖揚,則是站在她前方倒退著跑步,以便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小玫同學,你這樣算我的女朋友了嗎?」他厚著臉皮問道,認為自己已經夠盡心盡力了。
「不算。」她柳眉微蹙。
「唉,那我以後還是要跟你一起去跑步喔?」
鄔若玫瞪大眼,這下子已經是哭笑不得了。他的言下之意是說,如果她答應成為他的女朋友,那他現在就準備要打道回府了嗎?
「武聖揚,你在感情路上是不是一向都走得很順遂,沒吃過苦?」她淡淡地問道。
「當然啊,像我這種容貌與才華兼具的天才,向來戰無不勝。」武聖揚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說道。
「我爸和我都很討厭愛吹牛的人。」
「幸好我不是那種人,我只說實話。」武聖揚打了個哈欠,腳步微緩了。
鄔若玫凝望著他在陽光下更顯得出色的輪廓,她停下了腳步。
她小心翼翼慣了,不可能不被他的開朗及大方特質所吸引,她甚至覺得只要站在他身邊,她就會感到開心。
但,開心是一回事,認真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個性太張狂不羈,並不容易讓人放心。她甚至可以想像到當他隨風而去時,她一臉愕然的表情與之後的難過心情了。她經歷過生離死別,不敢隨便讓自己傷心。
鄔若玫雅致黑眸直直地望著武聖揚。她看得很專注,像是想看透他的骨膚,滲入他心裡的想法似的。
武聖揚被她盯得發毛,睡意一下子全被攆走了。
「這位同學,你的表情讓我感到相當驚恐。」武聖揚非常老實地舉起手臂,讓她看著他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不用驚恐,你可以先回家了。」她說,臉上的成熟穩重像個幹練的三十歲女子。
「為什麼?」
「因為我們個性就不合,最好還是只當朋友吧。」
武聖揚嘴巴大張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如果他有法子口吐白沫,他現在鐵定能嘔出一缸來。
他上前一步,緊盯著她的臉。
「小玫同學,你的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玩。我們哪裡個性不合?我們如果個性不合,早早就打起來了。」武聖揚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們確實是個性不合,你是兼具容貌與才華的天才,而我只是平凡女子一名,萬萬高攀不上,還是請你早早另覓高明伴侶吧。」
鄔若玫平靜地說完,再附贈了一抹淡雅笑意後,她轉身往前跑去。
不敢回頭,不敢緩下腳步,眼裡的濕意也不敢伸手去揉,只敢任由淚水飛落臉頰。
她氣自己的孬種,連嘗試被愛燃燒的感覺都沒有。
可她,真的真的好怕痛啊!
鄔若玫身後一百公尺處,武聖揚動彈不得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她纖細身影愈跑愈遠。
她剛才的拒絕,是在褒他還是在眨他啊?
但是——她如果以為這樣便能打敗他,那也未免太小看他的意志力了。
他當初練字時,可以蹲馬步站在桌前連寫五個小時,追求女友這等小事又豈能難得倒他?
武聖揚雙眼發亮,戰鬥火焰全面燃燒。
他不怪小玫同學的臨陣卻步,畢竟愛上一個萬人迷,總是件沒有安全感的事。小玫同學再怎麼早熟懂事,畢竟也才二十出頭,面對他的光芒璀璨,很難不眯著眼睛逃走嘛。
武聖揚吹起口哨,悠哉悠哉地漫步走往家裡方向。
反正,她已經跑遠,現下他是追不上她了。
不如回家先睡飽飽,之後再用他的英俊容貌及清明腦子來說服她丟掉那莫須有的自卑感。
他武聖揚看上的女人,怎麼可能不足以和他匹配啊!
第五章
可惜,武聖揚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鄔若玫拒絕追求的定力遠比他想像中還來得強韌許多。
隔天,武聖揚在鄔若玫門口擺了張紙條,寫著——
叫我起床。
鄔若玫不理他。
第三天,武聖揚在鄔若玫門口的紙條上寫著——
「請」叫我起床。
鄔若玫還是沒理他。
第四天,武聖揚沒在鄔若玫門口放紙條,可他房間的鬧鐘,吵到她連覺都沒法子睡好,只得氣呼呼地起床刷牙洗臉,用最快速度衝出門。
第五天,武聖揚房間的鬧鐘依然響得震天價響。
第六天、第七天……武聖揚每天早上仍然睡得人事不醒。因為鄔若玫開始趕在他的六點鬧鐘還沒響起前,便出門運動去也。
第八天,鄔若玫依舊提前起了床。
在簡單盥洗完畢之後,她換上了運動服,卻是恍神地坐在床邊,腦子混混沌沌的——一如過去數日一樣。
最近,武聖揚為了劇場演出的事,經常忙到三更半夜,但她和武聖揚在家裡偶爾總還碰得到一、兩次面。
武聖揚像是無事人一樣地依然纏著她要食物吃,大家一起吃飯時,他也總是搶著坐她身邊的位置。他每天盡繞著她轉,盡朝著她笑,依玲姊說他像一隻搖尾乞憐的小狗,就等她伸出手來摸摸他。
更可惡的是,他開始把他寫字的地點移到廚房。他的寫字時間,就是她的烹飪時間。
他不僅害她煮飯不專心,而且還很惡劣地在餐桌上寫出一篇一篇的情詩,非常不客氣地干擾她的心情。
鄔若玫拿起那些被她收整成一捆的宣紙情書,把它們全塞進櫥櫃裡。
他如果再堅持下去,她很確定自己也撐不了太多天了。
被人在乎的感覺比想像中好,她嘴裡雖然說著兩人不適合,心裡卻還是在為他小鹿亂撞啊。
鄔若玫歎了口氣,站了起身,順道瞄了一眼時鐘。
怎麼已經六點二十分了!
那……他的鬧鐘怎麼沒有響呢?
鄔若玫咬住唇,一股失落感從胃部直湧而上。他……放棄了嗎?
他放棄了吧!他「前女友」不是說過,他談戀愛從沒超過一個月嗎?那他又怎麼可能追她追太久呢?
算了,不追就拉倒!她幹麼把自己交給一個不認真的人?
鄔若玫一甩頭,不准自己再想他。
她推開房門,一腳跨出——
天!
鄔若玫緊急縮回差點踩上武聖揚肚子的腳。
武聖揚正抱著棉被,穿著無袖運動衫和短褲睡在她的門口!
鄔若玫咬住唇,彎身蹲在他身邊。
她的心跳激動到差點跳出胸口,她能感覺到自己就連毛孔都在發抖。
他真可惡!怎麼可以這樣胡亂撩撥別人的心呢?
「武聖揚。」鄔若玫拍拍他的臉頰,手掌卻順勢地留在他的臉頰上。
「嗯。」他嘴裡含糊地應了一聲,眼皮連動都沒動一下。
「武聖揚……」鄔若玫輕喚著,手掌輕輕摩擦著他光滑的麥色臉頰。
他的皮膚其實很好摸,五官也長得很好。眉眼既深刻又端正、高挺鼻梁及俊帥雙唇也很符合性格美男的要件。只是,他不羈的行事風格及爽朗個性,卻讓他的好看與眾不同了起來。
「武聖揚……」她低喃著他的名字。
「哈哈,逮到你了!隨便亂摸我,是要對我負責的。」武聖揚驀地睜開黑亮大眼,鎖住她受驚的水眸。
鄔若玫一口受驚的氣還梗在喉嚨裡,他卻已反掌握住她的手腕,霸氣地將她整個人往下一拉。她重心一個不穩,倏地倒臥在他的身上,臉頰整個壓在他的心跳上。
「別亂動,陪我躺一下。我昨天淩晨三點才回到家,很睏很睏……」武聖揚雙臂一張,將她牢牢地抱在懷裡。
「你應該回房裡去睡覺的,不必躺在我門口。」
「我若是不認真點,你老當我是嘻皮笑臉三分鐘熱度,不是嗎?」武聖揚刮刮她紅珊瑚般的耳廓,低笑地說道。
他的笑聲滑過她的耳膜,像一雙無形的手對她輕呵著癢,她輕顫了下身子,皙嫩臉頰於是更加水紅了。
「你……知不知道女人認真起來是很可怕的。」她想警告他,無奈說話的聲音在發抖。
「我一旦決定了要追你,那就代表了我比你還認真十倍。如果不信的話,我們來打賭?」武聖揚咧嘴一笑,方正下顎輕撞著她的頭頂。
「我信你的認真,我只是不知道你的認真可以持續多久?」她貝齒輕咬著唇,纖細臉龐如同水晶般地脆弱。
「小玫同學,你這種杞人憂天的假設性問題,我不會回答耶。我只能告訴你,我會很認真地對待這段感情,直到最後一刻。」武聖揚舉起右手做出起誓的動作,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燦爛微笑。
「那麼……如果你不想持續這段感情,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真正原因,而不要用一些藉口或理由搪塞我——」
「喂喂喂,停!」武聖揚輕敲了下鄔若玫的頭,大聲喊冤。「這句話有毛病喔,搞不好是你受不了我,而先要求要分手的吧。」
「不可能的。」鄔若玫用手撐起自己,把自己挪離他身上,坐到了他身側,以便能更清楚地看著他的臉孔。
「為什麼說得這麼斬釘截鐵?」武聖揚單手撐著臉頰,半側身躺在地板上,定定凝望著她。
「我失去過雙親,我瞭解那種失去的痛苦,我很懂得要珍惜。」她低聲說道,纖細身子無法自已地微顫著。
「你這樣不行耶,太執著了。萬一你雙眼昏花,選到了一個爛男人,難道還要死跟著他一輩子不成?」
「不會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很會保護自己,我不會讓自己置身在那種困境的。」鄔若玫凝望著他,勉強自己擠出一個笑容。
武聖揚坐起身,傾身撫住她的臉頰,低聲地問道:「可憐的小玫同學,其實你很想相信我,可是你不敢——因為你很保護自己,因為你怕此舉無異像是飛蛾撲火,對嗎?」
鄔若玫咬住唇,眸光汪汪地瞅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的笑容在發抖,她的眼神很惶恐,她的臉上寫著太多的失措,可她的背脊挺得很直,她連一句苦也沒哼。
武聖揚凝視著她,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牢牢地覆裹在掌心間,感覺有兩股力量在衝擊著他。
一股力量讓他感覺強壯——為了保護她,他想他能力拔山河。
一股力量則讓他覺得虛弱——一群名叫愛情的細菌侵蝕著他內心,以倍數比率不停地繁殖生長,只有她是唯一的解藥。
武聖揚整顆心都痛了起來,他將她微冷的身子擁入懷裡,用他的體溫密密地覆著她。
「別怕,有我。」他低下頭,輕吮了下她柔軟的唇瓣。
「如果只是我自己一個人……我什麼都不怕……」
鄔若玫哭了,淚水快得讓她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就已經讓她哽咽到沒法子把話說完了。
「一個人獨善其身,確實無須擔心失去。但是相對的,你也不可能獲得。」武聖揚以唇吻去她的淚水,在她的肌膚上低語著:「不失去,不獲得,不動如山。那你來人生這一遭,豈不什麼都沒學到?這就是鄔老頭留給你的人生目標?」
鄔若玫別開眼,緊緊閉著眼。她猛搖著頭,卻也瘋狂地流著淚。
「爸爸要我好好活著,替他感受這個世界的喜怒哀樂……爸爸要我好好練書法……」鄔若玫感覺她的臉頰被壓入他的肩頸裡,她揪著他的衣襟,所有眼淚不請自來地泉湧而出了。
從爸爸喪禮後的那一天,她就沒允許過自己流淚超過三分鐘。因為她沒法子面對自己那顆脆弱的心!
鄔若玫哭得昏天暗地,哭到只能趴在他胸口喘著氣。
她的話摻雜在含糊低語裡,如果不是他專心地聆聽,根本聽不出她說了什麼。
「爸爸……對不起……我沒有做到、我通通沒有做到……我不敢付出,因為我怕失去……一拿起毛筆,我就想起小時候你教我寫字的情形……」
鄔若玫癱在他身上,全身沒了半分力氣。她閉著眼,身子微晃著,她覺得喉嚨好痛,她想她再也哭不出聲了。可她很確切地聽見了一聲聲驚天動地的哭喊,震動著她的耳膜——
「哇……嗚嗚嗚嗚嗚……」
鄔若玫蹙著眉,忍住一聲抽噎,擡頭一看。
武聖揚牢牢抱著她,仰著頭嚎啕大哭著。他哭得像個孩子,完全是那種沒遮掩、不顧形象的捶胸頓足哭法。
「別哭了啊……」鄔若玫連忙拍著他的後背,安撫地說道。
武聖揚深吸了好幾口氣,好不容易才停止哭泣,睜開眼看著她。
「以後……我陪你感受世界的喜怒哀樂……以後我陪你寫字……以後我……是你家人,你別怕付出……」武聖揚用手揉著紅眼眶,嗓門也隨之大了起來。「該死了,這堆眼淚怎麼掉不停啊,是不是鄔老頭在天上搞鬼啊?」
「傻子——」鄔若玫笑著掏出腰間手帕,仔細地為他擦著眼淚。
他不但哭得鼻紅眼腫,哭到鼻塞,還哭到雙肩不停地抖動著,模樣看起來比她還傷心。
鄔若玫低下頭,在他的額間輕落下了幾個吻。
「你——」
「噓……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都懂了。」鄔若玫俯低身子,緊緊地擁抱著他。
他還需要再說什麼呢?
他的每一滴淚,都代表了他的感同身受。一個會為她的悲傷與驚慌而流淚的男人,她夫複何求呢?
「真的不用說了嗎?」武聖揚期待地睜大了眼,眼巴巴地等待著。
「嗯。」鄔若玫溫柔地一笑,小臉偎在他的肩膀上。
「你根本就還沒懂啦!」武聖揚濃重鼻音急哼了一聲,握起她下顎,鎖著她的眼眸,很認真地告誡道:「你如果真的懂我想要說什麼,吻完我的額頭後,你接下來應該要吻我的唇才對啊!」
武聖揚嘟起唇來,把臉龐往她面前一送。
鄔若玫傻了眼,望著他的索吻姿態。
原本以為他是要說安慰她的話,告訴她「一切有他」,沒想到,這傢伙只是要她從他的額上吻到他的唇!
她想她恐怕一輩子都沒法子搞懂這男人腦子裡在想什麼。
鄔若玫好氣又好笑地捶了下他的肩膀。
「這位同學,你為何不快點送上一個感動之吻呢?」武聖揚嘴巴嘟累了,大掌搓揉著臉部肌肉。
「才不要,萬一吻到一半,鼻水流出來了怎麼辦?」鄔若玫用雙手手掌攏住鼻子,不好意思地深吸了一下。
「哈哈,果然是小妹妹。」武聖揚揉揉她的髮,笑著說道。「親吻還會顧忌到這些。要知道一旦陷入激情之下,什麼形象也顧不得了,流鼻水又算什麼!」
「是啊,你的經驗豐富,確實不是我所能比擬。」鄔若玫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呃啊——」武聖揚捂住心口,驀地往地上一滾。「小玫同學擊出一劍,正中紅心!情場浪子武聖揚不支倒地。」
「小心一點,萬一滾下樓梯就糟了。」鄔若玫擔心地站在他身邊。
「太過小心翼翼,就不好玩了——」
武聖揚霍然站起身,鄔若玫嚇了一跳,直覺往後一退,身子貼住了牆壁。
他兩手撐在她臉龐兩側,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鄔若玫身子一僵,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小玫同學,現在不是在升旗時刻,不用稍息、立正。」武聖揚在她唇上輕笑出聲,鼻尖與熱唇輕輕摩擦著她的。「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鄔若玫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發冷指尖如言擺上他腰間。
「乖……」武聖揚輕咬著她的唇瓣,靈活的舌尖在她絲絨般的唇瓣內側滑繞著。
她屏著呼吸,身子一震,覺得被燙著了。
他倒抽了一口氣,因為她絲緞般的觸感讓他迷戀。
武聖揚低下頭,一手撐住她的後腦勺,灼熱舌尖探入她的唇間,糾纏住她的丁香舌。品味著她羞怯溫軟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像陷入了一壇酒裡,不自禁地昏醉並只想攫取更多。
熱吻之間,鄔若玫的手臂順應本能地勾上他的肩臂,兩人身子早在不知不覺間糾纏在一起。
「等等——」武聖揚乍然終止了深吻,驀地將她推到一臂之外。
她氣息微喘、粉頰酡紅地瞅著他。
「剛才哭得太用力,我的鼻水快流出來了!」他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兩人對望,沈默了一秒鐘。
「哈哈哈……」
武聖揚和鄔若玫同時大笑了起來。
他倚著牆壁,捧腹大笑。
她則是笑到彎下腰,連眼淚都掉出了眼眶。
鄔若玫氣喘吁吁地從口袋裡掏出面紙,遞給他一張,也給自己拿了一張。
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別過頭,全都很認真地擤起鼻涕來。
擤!
一陣驚天動地的擤鼻聲後,兩個人擡頭互相偷看對方,這一看之下,兩人都再度大笑出聲。
鄔若玫這回乾脆坐在地上,把臉埋到雙膝裡,笑他個天昏地暗。
她笑得好累,可也好開心,心裡像是雨過天晴一樣地心曠神怡。
武聖揚走到她身邊坐下,摟過她的肩膀,讓她倒入他懷裡,兩人就這麼帶著傻笑,相互倚偎地坐著。
鈴鈴鈴、鈴鈴鈴……
「有電話。」鄔若玫擡頭看他一眼。
「別管它,八成是那個自稱是我前女友的女人。她最近的嗜好,就是在早上及半夜,打電話叫我起床。」武聖揚閉著眼睛,頭顱輕撞了她幾下,卻還是在笑。
鄔若玫不想搞壞氣氛,也認為自己沒必要追問他的過往情史,於是便悄悄地壓下了心頭疑惑。
他對那個女人真的沒有感情嗎?可她實在沒法子理解,他怎能在沒有感情的狀況下和人發生關係呢?
「好了,你快去跑步吧,免得太陽變大曬傷了你,那我可捨不得。」武聖揚扯扯她的手臂,用陽光笑容配上一串甜言蜜語。
「你不去?」鄔若玫可沒被他迷昏。
「我要回去睡回籠覺了,劇場幾天後就要正式演出了,我這幾天又接了一項古裝電影屏風的題字,要和他們開會討論。還有一部紀錄片導演想拍我,我們也得先找出時間溝通。還有,你也知道我每天要撥出兩個小時練字、一個小時練武術。我最近還去一間精舍幫忙指導書法,然後還要當評審……」
武聖揚越說越多,眼睛越睜越大。
「原來我真的很忙,難怪我每天一沾枕就睡著了。」他長歎了一口氣,扁著嘴,覺得自己很可憐。「唉,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能以自己的興趣嗜好為職業,再辛苦再忙也是一種幸福啊。」鄔若玫拍拍他的肩,笑著柔聲安慰著他。
武聖揚凝望著她靜謐的笑容,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鄔若玫真的讓他覺得好貼心,她不會一味附和他的話,卻總是能在最短時間內安撫人心。
「你會讀心術嗎?」武聖揚把臉偎在她的肩膀上,自在地像是他已經做過這個舉動千百次了一樣。
「會讀心術的話,就不用去當家教賺外快。」鄔若玫自然而然地拍拍他的頭,溫柔地笑著說道:「快回去睡覺吧,等我慢跑回來,準備好早餐後再叫你起來。」
「你根本是個天使。」武聖揚差點又撲入她的懷裡。
「那是因為我還沒開學,比較有時間。」
「不,你真的是個天使。以前鄔老頭還在的時候,你還在讀書,每天還不是早晚餐都殷勤地幫他準備好。」
「他是我爸爸,我不照顧他,誰照顧啊?」
「我是你老公,你不照顧我,誰照顧啊?」武聖揚勾起她的下顎,黑眸含笑地朝她眨了下眼。「對嗎?」
鄔若玫白皙臉頰乍然變成水蜜桃的粉,紅得很逗人。
「不理你了,我要去跑步。」她推開他,轉身就跑下樓梯。
「老婆,你臉紅的樣子真可愛。」武聖揚趴在樓梯扶手上,心情大好地對著她吹起口哨來。「明天我就跟我家人說我們結婚了,如何?」
「還不要。」鄔若玫眉頭一擰,脫口說道。
「為什麼?」武聖揚很疑惑,表情全皺成一團。
「等我們感情穩定一點再說吧。」她低聲說道,眼神微黯地別開了臉。
「隨便你嘍。」武聖揚不想逼她,只是曖昧地對她說了幾句俏皮話以緩和氣氛。「反正,你前幾天已經跟我家人說過你已經離婚了。我就算吻你、抱你,也不會被你踹到九霄雲外了。好了,我現在要上床睡覺,作個有你的美夢了!BYE!」
武聖揚朝她抛了個媚眼,送了個飛吻,心滿意足地轉進了房內。
鄔若玫站在一樓,怔怔地看著他消失在她的視線外,心裡一片慌亂。
她哪敢告訴武家人他們已經結婚了呢?如同武聖揚先前所說的,情侶分手和夫妻離婚,這可是不一樣的事啊。
她對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沒有培養出足夠的信心。要是武聖揚日後突然不耐煩這段感情,武家人只會當他們是情人分手,而不會當她是他妻子般地大力慰留著她。
她太瞭解自己了,她知道她是那種極有可能在家人的溫情勸說下,便繼續再為感情努力的傻子。
因為當她在乎一個人時,即便他討厭她了,但如果有機會能留在他身邊,她還是會選擇留下來的。
很傻,沒錯。
太不會保護自己,沒錯。
所以,她由衷地希望不會有那一天的到來。
第六章
雖然鄔若玫對付出感情一事,還是會害怕受到傷害。但她還是一腳踩進了愛情流沙裡,無法自拔。
在她的大二新學期開學之際,她的戀愛也正式開演了。
他像一陣風,每天都吹得她昏頭轉向——快樂地昏頭轉向。
每天,她一下課,總心急著想回家。
每天,他一回到家,大門還沒推開,便急著要喊她的名字。
愛情將他們變成了兩塊磁鐵,他是正極,她則是負極,不論他們相隔多久,愛情磁力總是倏地於瞬間便將他們兩人吸附在一起。
無時無刻,他們都有說不完的話。即便不說話,在愛情海裡就這麼相互倚偎著,也覺得甜蜜無比。
武聖揚原本就是游泳高手,於是他自得其樂沈浸在愛情海裡。他不游泳,只是漂浮著,享受著被海水包圍的舒適感。
鄔若玫不會游泳,怎麼樣也學不來他的如魚得水。可她有他在身邊啊!光是看著他享受著愛情海時光的一派安然模樣,她便能暫時忘記許多不安。
這一晚,小倆口和平時一樣窩在家裡。
不同的是,他們今晚沒有相依相偎,而是各自分據書房長形書桌的左右方,專心一意地揮毫寫作。
鄔若玫的大二上學期課程裡,有一門「書法」必修課。
因此,即便鄔若玫萬分不願意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可她要交作業,實在不得不硬著頭皮在他面前寫字。
鄔若玫蹙著眉,全神貫注地寫著每一個字,因為寫得太認真,而沒發現一旁的武聖揚早已停下了筆,正目瞪口呆看著她。
「小玫同學,你真是太讓我驚歎了!」
武聖揚驚恐地湊到她身邊大叫出聲,鄔若玫被他嚇得差點把毛筆掉到桌上。
「MY GOD!我還沒見過瘦金體寫得比你還好的年輕人。瞧瞧這勁瘦硬挺的筆觸——」武聖揚嘖嘖有聲地從每個角度看著她筆下的瘦金體,很努力地想挑出毛病來。
「我的字沒有特色,只是模仿。瘦金體只要抓住寫作時的幾處提捺和誇張筆觸,就可以營造出很強的裝飾書法感覺。」鄔若玫說著,急忙伸手想去擋他的視線。
武聖揚直接把她摟到胸前,下顎頂著她的髮絲,繼續對著她的作品評頭論足。
「嘖嘖嘖——模仿成這副德行,已經算是一種藝術了。你根本是被宋徽宗附身了吧!不然怎麼有法子把他自創的瘦金體寫得這麼入木三分。」
武聖揚腦子靈光一閃,他拿起一張空白宣紙往桌上一擱,拿起紙鎮一壓。
再把她安置在宣紙左側,命令地說道:「隨便寫些什麼……嗯,就寫蘇東坡的念奴嬌吧!」
他走向右側,大筆一揮,就落在長形宣紙的左側——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
他身軀隨著手腕律動,像在進行著一場舞蹈表演。
「看什麼?你也繼續寫啊。」武聖揚頭也不擡地說道。
於是,宣紙左側,鄔若玫很秀氣地寫著瘦金體,武聖揚的草書則是像一陣颶風,飛快地吞食了大半個版面。
「哇,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這個就叫夫唱婦隨吧!」武依玲站在書房門口,驚呼出聲,用力地鼓著掌。「真想拿攝影機拍下這一幕啊!」
武聖揚寫完最後一個字,回頭一看來人,馬上翻了個白眼。
「你來幹麼?吃飯時間又到了嗎?」他揶揄著老姊。
「不急,還有一個小時。我只是打字打到手麻,所以過來走走。」武依玲走到書桌前。「唷,剛柔並濟,了不起喔!」
「以後每天晚上找個固定時間,我們一起練字。」武聖揚命令地對鄔若玫說道,口氣表情全都興奮到了極點。他喜歡兩人合作的作品裡那種衝突卻又融合的不對稱美感。
「可是,我星期二、五晚上有家教。」鄔若玫說道。
「推掉。」武聖揚馬上接話道。
「可是……」那個小朋友和她很投緣,每次都很期待她說歷史故事給他聽。
「不用可是了,難道你不想陪我嗎?」武聖揚在她額上輕吻了下,仿佛一切就此定案。
鄔若玫蹙著眉,為難地看著他。他天之驕子當慣了,從來就是以他的需要為第一優先。她雖不介意小鳥依人,但偶爾總該讓她飛出籠子去轉一轉吧。
「鄔若玫想去打工賺錢,你幹麼阻止她?你是暴君喔!」武依玲一見鄔若玫神態有恙,馬上跳出來幫腔。
「打工浪費時間,不如寫毛筆修養身心。而且我把我的金融卡交給她了,她想用多少錢就從裡頭領,她只要負責幫我在皮夾裡補滿錢就可以。」
「哇!所以這個有錢人的帳戶,現在都歸你管喔?」武依玲驚訝地大叫出聲。
「他最近比較忙,銀行的事確實都是我在處理。不過,我沒拿他的錢。」鄔若玫急忙解釋道,不想姊姊有所誤會。
「幹麼解釋?!我的錢就是你的啊!」
武聖揚從鄔若玫身後環住她纖細身子,心滿意足地將臉頰貼在她的髮絲上。
早知道擁有她的感覺這麼讓人平靜,早知道娶老婆有這麼多方便,他早該在鄔老頭還在世時,就跟她好好培養一下感情了。
鄔若玫的手臂被武聖揚抱得有些發疼,可她沒掙扎。
現在有姊姊在,一切就順著他吧。她會再找個時間跟他好好談談她想擔任家教的事。
「你就是吃定若玫好脾氣!」武依玲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吃定她的人是你吧,每逢用餐時間便來報到,你的臉皮怎那麼厚啊?」武聖揚不客氣地回嘴指責道。
「一古人曾雲:『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我不過是在善盡古人的智慧而已。」武依玲才不服輸咧。
「拜託,要是先叫你嘗味道的話,你八成會連碗都給吞下去吧!」武聖揚扮了個鬼臉,拉著鄔若玫的手,坐到書桌邊的小茶室邊。
「喂,你盡別挑我毛病,你才是真正有問題好不好?人家談戀愛,至少也要去餐廳吃吃飯,或者出去玩個幾天幾夜的。哪像你一天到晚,只會拉著若玫的手窩在家裡。」武依玲雙臂交叉在胸前,存心就是要替鄔若玫出口氣,討個公道。
「幹麼要出去,我們喜歡待在家裡,對吧?」武聖揚摟過鄔若玫,在她臉上印下一吻。
鄔若玫扯動了下嘴巴,並未接話。
其實,她覺得出去走走也不錯。
她不喜歡一個人旅行,所以父親走後便不曾再出過遠門了。可他不一樣,他曾經有過長達好幾年的時間都在旅遊,所以現下最喜歡的地方便是家。
她不想勉強武聖揚配合她。反正,他們來日方長,總是會有機會出去走走的。
「小玫,你老實說,你是不是也想出去走走。」武依玲沒忽略鄔若玫臉上淡淡的渴望,追根究底地問道。
「沒關係,我想拿獎學金,本來就要多花些時間在課業上。剛好他現在也忙,寒假再一起出去,應該會比較適合。」鄔若玫走到武依玲旁邊,笑著握著姊姊的手。「姊姊,謝謝你的關心。」
「關心你是應該的——」
武依玲話還沒說完,武聖揚就已經把鄔若玫的手搶了回來。
「這是我的。」他霸道地說著。
武依玲對他翻了個白眼,繼而和顔悅色地問著鄔若玫。「對了,我們下星期六有個家族聚會,你也一起來吧。」
「對不起,我們系上有個露營活動,我星期六、日都不在家。」
「你星期六、日不在家,我怎麼辦?」武聖揚馬上摟緊她,很黏人地追問道。
「你星期六早上要去藝廊,下午要去舞臺劇最後一次彩排,星期日要演出,不是嗎?」鄔若玫拍拍他的頭,有些失笑於他的迷糊。
「對喔。好吧,那你好好去玩吧。」武聖揚也拍了拍她的頭,又是一派無事人模樣了。
鄔若玫聞言,臉頰習慣性擠出一個笑容,心裡卻有點小小失望。
是不是因為她從沒要求過他什麼,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她的一切就應該以他為主呢?
鈴鈴……
武聖揚不動如山坐在原地,鄔若玫則是起身接起了電話。
武依玲瞪著大男人老弟,又想開口罵人了。
「喂。」鄔若玫柔聲對著電話說道。
「奶奶不對勁!你們快點過來。」武媽媽在電話裡大叫著。
「奶奶不對勁!武媽要我們快點過去。」
鄔若玫話音未落地,人已經開始衝到了書房之外。
武聖揚和武依玲旋即跟上。
到了隔壁屋子,鄔若玫一看奶奶半邊臉部僵硬,心裡便稍稍有了譜。畢竟,在她爸爸生病的那段期間,她不知道看過了多少大大小小的醫療相關報導。
她猜想,奶奶應該是中風了。
鄔若玫站到奶奶面前,腦子浮起一則美國辛辛那提所發展出來的腦中風評估方法。
「奶奶,你微笑一下,或者是露出牙齒給我看,好不好?」她柔聲說道。
武奶奶嘴角顫抖著,顯然力不從心。
「奶奶,那你先閉上眼睛,再伸出雙臂十秒鐘,好不好?」她又要求著。
一旁的武聖揚緊張地看著奶奶依言閉上了眼睛,可她伸出的雙臂卻只維持了三秒。
「奶奶,你隨便說一句話,好嗎?」鄔若玫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你……小武……」奶奶嘴角抽搐著,再也說不出話了。
「快叫救護車,奶奶應該是中風了。」
鄔若玫才急聲說完,武聖揚便已經拿起電話撥號,而奶奶的身子也在此時偏癱了過去……
*** *** *** *** *** ***
救護車在十分鐘後抵達。
武聖揚拉著鄔若玫的手上了救護車,武媽媽和姊姊則坐著計程車尾隨其後。
救護車上,武聖揚目不轉睛地看著戴著氧氣罩的奶奶,心底的寒意,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哆嗦。
忽然,一雙溫暖小手握住他的。
武聖揚茫然地擡起眼,對上了一雙溫暖的眸子。他那顆飄浮在空中的心,這時才找到了依靠,雙眼也才漸漸地開始恢復了聚焦能力。
「奶奶會沒事的。」鄔若玫緊緊地包裹著他的手。
他牢牢地反握著她,咬緊牙關忍住即將決堤的哭聲,他不能讓他的悲傷影響到奶奶。
「你握著奶奶的手,對她說話,不要讓她覺得那麼孤單。」鄔若玫撫著他臉頰,柔聲地說道。
武聖揚點頭,側身握住奶奶的手。
奶奶的手,冰冷地讓他心寒。她緊閉的眼,讓她看起來好憔悴……
「奶奶,我是小武。」他紅了眼眶,心酸哽咽住鼻腔呼息,讓他的氣息變得沈重了起來。「見鬼了,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
鄔若玫攬住他的肩膀,偎在他身邊。
她紅著眼眶,想起了她與爸爸之間的點點滴滴。有些悲傷,永遠不會遺忘,只是學會了如何調適,如何安適罷了。
「你說什麼都可以,只要讓奶奶聽到你的聲音。」開口說話,有時是一種釋放心理壓力與難受的方式。
「奶奶……你還沒看到你的曾孫……我還沒學會跟你撒嬌……所以,你……你要好好的。」武聖揚在哽咽了幾次之後,好不容易才把話給說順了。
「其實,我和鄔若玫已經結婚了,你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會快樂到跳起來吧!你那麼喜歡若玫,已經說過一百次,要我快點把她娶回家。所以,你要加油,不可以什麼努力都沒做就放棄……鄔老頭離開前,至少還給了我幾個月的時間……你可不准突然離開……」
武聖揚的眼淚阻擋了他的視線,他將臉頰埋入雙掌間,破碎的哭聲終於逸出唇間。
「我是笨蛋……我平時為什麼不能好好珍惜,以前幹麼那麼愛耍個性,就連到隔壁吃頓飯也要人三催四請的。現在可好了!等到這種生死關頭,我才在這邊跟老天爺求一點時間……」武聖揚的肩膀劇烈地震動著,再也說不出話了。
「奶奶會沒事的。」鄔若玫用雙臂環住他的腰,一邊安撫著他的情緒,一邊輕聲地對奶奶低語道:「奶奶,你要加油、要加油喔……」
在鄔若玫的加油打氣聲中,救護車抵達了醫院。
奶奶被送入急診室檢查,而武媽媽、武依玲也在稍後趕到。
武家人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鄔若玫則成了他們的定心丸。
她替大家買來晚餐,在醫生推著奶奶進去檢查之際,她要武聖揚到醫院附屬書局買了本中風的書,好讓他們能更瞭解狀況。
稍後,武聖揚坐在家屬等侯區裡,牢牢地握著鄔若玫的手。
「沒有你,我怎麼辦?」他低語著,滿臉虔敬地望著她。
鄔若玫一直覺得被需要是好事,可她現在卻感到不安了。
武聖揚需要的真的是鄔若玫這個人嗎?
或者,他需要的只是鄔若玫的特質呢?今天如果有另一個能夠安穩人心的女孩出現,他是不是也會對那個女孩說出同樣的話呢?
鄔若玫一甩頭,不許自己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畢竟,現在奶奶的病情才是當務之急。
「武聖揚,你怎麼在這裡?」一個穿著高跟鞋的纖瘦女人驚喜地尖叫著走到他身邊。「你為什麼老是不接我電話?」
「滾開。」武聖揚頭也不擡地說道。
「你有親人在加護病房嗎?」女人追問道。
鄔若玫認得這個聲音,那是武聖揚稱之為床伴,而那人則自稱為「前女友」的女人。
「滾開!」武聖揚低咆一聲,額上青筋爆突,隨時都要大發雷霆。
鄔若玫握住他的手,安撫地輕拍了幾下。
「他的奶奶在裡頭。」鄔若玫友善地對「前女友」說道。
洪筱薇瞪著他們交纏的手,表情相當不快。
「你奶奶生病了啊,我馬上打電話叫我叔叔安排病房和最好的醫生,他是這間醫院院長。」洪筱薇擡頭望向武聖揚,眼神很討好,口氣很興奮。
馬的,他奶奶住院,她在高興個什麼鬼!武聖揚緩緩擡起頭來,狠狠地瞪她。
洪筱薇被瞪得發毛,可目光卻沒法子從武聖揚臉上移開。
淩亂烏髮下那雙冒火的黑眸,野性地讓她的心頭小鹿亂撞,讓她不禁回想起那幾次通宵達旦的狂歡。
洪筱薇故意低眸睨著武聖揚,並當著他的面拿起手機撥號。
「叔叔,我筱薇啦。人家有一個好朋友的奶奶入院了,你現在就打電話交代醫院的人……」
武聖揚懶得看她搔首弄姿,但卻很專心地聽她交代著他奶奶住院的事項,嚴峻臉色也因此而稍緩了些。
洪筱薇掛斷電話後,傾身微露酥胸,食指輕戳著他的肩膀。「幹麼一直盯著人家啊,想感謝我的話,就請我吃飯,如何?」
「你——」武聖揚嫌惡地一側身子,眉頭一擰,揮手就想叫她滾開。
「謝謝你的幫忙。」鄔若玫握住武聖揚的手臂,阻止了他的衝動。
武聖揚咬著牙根,強壓下對洪筱薇的怒火。
若玫沒錯,他現在確實不能發飆趕人。如果洪筱薇能幫得上忙,能對奶奶病情有幫助,他就得忍!
洪筱薇一見武聖揚的情緒再度被人安撫了下來,她馬上不客氣地將他身邊的女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秀氣容面配上清湯掛麵的及肩直髮,加上簡單的白衣、棉裙,談不上什麼品味,不過氣質還可以就是。洪筱薇挑剔地在心裡忖道。
「你就是他現任女朋友嗎?」洪筱薇紆尊降貴地說道。
「不對,她是我老婆。」武聖揚一把摟住鄔若玫的肩膀,重重地將她往他的身上一攬。「我跟你說過我已經結婚了,你沒忘記吧!」
鄔若玫身子一僵,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武媽媽和武依玲則是不能置信地倒抽了一口氣。
「騙人!」洪筱薇尖叫出聲,化妝精美的臉龐幾度扭曲。
洪筱薇的音量太尖銳,醫院等待區所有病患家屬的目光,全都隨之而來。
武媽媽和武依玲則是屏氣凝神地期待下一回合的發展。
「閉嘴,這裡是醫院,你給我安靜一點。」武聖揚不悅地斥喝著洪筱薇。他真後悔自己怎麼會荒唐到和她發生了幾次關係。都怪他太貪方便,又笨到以為她真如她自己所再三強調的,是個玩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把我當成什麼了,連一個交代都沒有!虧我剛才還打電話幫你攀交情。」洪筱薇跺了下腳,拼命地耍小姐脾氣。
那是你別有居心,沒人要你多事!武聖揚氣得想揍人,可鄔若玫嬌小身子擋在他身前,提醒著他要忍耐,害他只好把滿腔的怒又全吞進肚子裡。
「對不起,他現在心情不好。等他有空時,我會讓他找時間請你吃飯的,謝謝你的大力相助。」鄔若玫臉上漾著笑,柔聲說道。
「誰稀罕你跟我說這些。」洪筱薇逕自轉頭看著武聖揚。「反正,我會再打電話給你的。」說完,洪筱薇一蹬腳,一扭腳,模特兒般的紙片身材揚長而去。
「馬的——」武聖揚從嘴巴噴出一聲詛咒。
「不許罵人,她打了電話要院長幫忙關注奶奶,對你也有恩。」鄔若玫皺眉,對武聖揚搖了搖頭。
「!@#$%^&……」武聖揚無聲地,用嘴形罵了一大串後,朝空中揮拳數十下。
「武聖揚,就跟你說夜路走多了,早晚會出狀況的,現在被八爪章魚纏住了吧。」武依玲朝他擠眉弄眼一番。「還有,你什麼時候學會說謊的?竟然能說出鄔若玫是你老婆這種漫天大謊,簡直讓老姊歎為觀止。」
「我沒說謊,鄔若玫本來就是我老婆。」武聖揚理直氣壯地說完後,他低頭看向鄔若玫,滿眼滿臉的溫柔。
鄔若玫瞪大眼,不能置信地仰視著他,置於身側的小手緊握成拳。他們不是已經說好,暫時先別跟他的家人宣佈他們婚事的嗎?為什麼他做任何事之前,總不和她商量呢?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我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武媽媽和武依玲驚喜地一個箭步上前,兩人四手一揚,牢牢地抱住了鄔若玫。
鄔若玫全身僵硬,勉強擠出一個笑。
「如果奶奶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高興到跳起來的!」武媽媽哽咽地說道。「等奶奶好起來後,一定要幫你們辦場盛大婚宴。」
「你們會不會太戲劇化了一點啊!待會兒一定要好好審你,罰你把細節說個一清二楚。」武依玲又笑又叫地說道。
鄔若玫被抱得喘不過氣來,但她卻沒法子脫身。她是渴望家庭、渴望有家人沒錯,可她和武聖揚之間的問題還沒解決,為什麼又牽扯入他家庭關係了呢?
她驚慌的目光看向武聖揚,小臉寫滿了不知所措。
武聖揚對她一笑,走過來將她摟回自己懷裡。「傻瓜小玫同學,我們都這麼穩定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請問武老太太武王蓮華的家屬是哪位?」一名護士走過來詢問道,身後跟著一名醫生。
「在這裡、在這裡。」一群人連忙沖向醫生,急著想知道奶奶的情況。
武聖揚攬住了鄔若玫的肩,和她並肩聆聽著醫生的話。
鄔若玫強壓下心裡的不安,因為她知道現在不是和他談判的好時機。和生死相較之下,什麼問題都該被擱到一邊的。
*** *** *** *** *** ***
隔天早上,被醫生判定為輕度中風的武奶奶,自昏迷中醒來。
奶奶看來氣色頗佳,身體像是已無大恙。
不過,有鑒於超過三分之一以上的輕度中風病人,會在五年內發生永久中風現象。武奶奶仍需待在醫院裡,進行心臟超音波、頸部血管超音波及腦部血管攝影等等各項檢查,以瞭解她的身體狀況,好在日後找出最佳預防方法。
在奶奶住院期間,武家人決定採取兩班制來照顧奶奶。
武媽媽和武姊姊負責白天班,武聖揚則和鄔若玫負責晚上。
這天早上,鄔若玫和武聖揚先回到家裡休息。
鄔若玫沐浴完畢,也實在沒力氣再去上課了,便撥了通電話給她的好友丁雨恬。
「雨恬嗎?我今天有點事,不能去上課了。你今天上課記得帶MP3幫我錄音,還有筆記抄認真點……」
她掛斷電話後,便到廚房替武聖揚溫了一杯牛奶。他今天東西吃得很少,顯然情緒還未完全平穩下來。
鄔若玫輕敲了兩下門,推門而入。
他披著一頭濕髮,盤腿坐在床上發呆。
「喝點牛奶吧。」鄔若玫坐到床沿遞過牛奶。「喝完之後,我有點事想跟你談談。」
武聖揚暍完牛奶,拉過她的手掌,把臉頰偎入其間。
「謝謝你。」他低語著。
「謝什麼呢?我也關心奶奶,況且我也曾經受過你的恩惠,不是嗎?」鄔若玫拿過他擱在一旁的乾毛巾,輕柔地擦著他的濕髮。
武聖揚緊閉著眼,感覺著她的溫柔,呼吸著她淡淡的沐浴後香味。
他感覺到她柔軟胸部在不經意間輕觸著他的肩膀,他心跳加快。
當她纖柔的指尖拂過他的髮絲,不經意地滑過他的頸間時,他的呼吸緊窒了幾秒。
經歷過這一天一夜的驚嚇,他更加體會到她的美好。
他想緊緊擁抱她,想將她揉進體內,想吻她,想碰觸她全身每一寸肌膚,想和她纏綿終夜,好釋放他對她的狂野愛意。
她年紀還小,也許還不懂這種想與心愛人兒結合的灼熱本能,但他不想再等了,也等不下去了。
人命是那麼脆弱,可以珍惜的時刻,他一分一秒也不想放棄。
鄔若玫關上吹風機,指尖輕推了下他的眉宇之間。
「你該不會是睡著了吧?」她還有事想跟他討論啊。
武聖揚倏地睜開雙眼,灼灼黑眸是她熟悉的熾熱欲望,卻又比平時更狂野,讓她沒法招架。
鄔若玫不好意思了,悄悄別開了眼。
武聖揚的眸光變深,大掌摟住她的纖腰,一個翻身便將她置於身下。
「我可以愛你嗎?」武聖揚問道。
第七章
他在說什麼?
鄔若玫望著武聖揚幾乎與她相觸的臉龐,她眨了兩下眼,等到意會過來他的意思時,她辣紅了臉,全身血液也隨之沸騰了起來。
武聖揚見狀,身子俯得更低了,眼神也更加鬱黯了。
鄔若玫一手擱在他的肩臂上,有點害怕。於是,水眸羞澀地氤氳著,長睫緊張地搧動著,粉粉雙唇更是不自覺地微張顫抖著。
那怯生生的模樣,讓武聖揚的喉結激動地上下起伏著。
「天啊,你這樣根本是在引人犯罪!」
武聖揚低呼一聲,以唇覆住了她的。
他的吻狂熱又激動,引誘著她,蠱惑著她,讓她喘不過氣,只能被他的欲望勾起更多她沒法子控制的反應。
熱吻間,他的大掌撩起她的上衣,細長指尖撫觸著她雪白的胸脯,揉拈著她嫩若花瓣的粉肌……
鄔若玫弓起身子,貝齒陷入唇間,忍住一聲動情低喃。
她知道他們之間,早晚都會走到這一步的。她並不排斥,只是……只是……
「我們發生了關係之後,我的下場會和洪筱薇一樣嗎?」她揪著他的手臂,脫口問道。
武聖揚止住所有動作,雙手撐在她臉龐兩側,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他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難道他和她之間的信任基礎,真的那麼薄弱嗎?
「我說過她只是以前的一個遊戲床伴,你難道聽不懂嗎?」他眉頭一皺,聲音也跟著高揚了起來。
鄔若玫望著武聖揚不耐煩的橫眉豎目模樣,她握緊拳頭,心頭突湧而上的委屈逼紅了她的眼眶。
「你有必要用這麼兇惡的口氣對我說話嗎?」鄔若玫轉過頭,強忍著淚。
武聖揚不許她別開眼,他握住她的下顎,鼻梁輕觸著她的,黑眸炯炯鎖著她的。
「我道歉,我承認這二十四小時內發生的事,讓我現在的脾氣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況。但是,關於我和洪筱薇曾經發生過關係一事,我不道歉。當時是她主動上來攀談,我告知了我們之間只會存在著性需求的關係,而她滿口答應了,所以我們才會在一起的。」
武聖揚嚴肅地看著她,希望她能瞭解他的心情。
「看到洪小姐那麼執著,你難道沒有一點感動嗎?」至少也該有一點同情吧。
「感動個大頭鬼,我已經快被那些女人逼瘋了!」
武聖揚一個側身在床上盤腿坐著,大掌將一頭烏髮揉成了稻草。他的濃眉攢得像兩座黑色小山,剛硬臉上有著火山爆發前的蠢動怒火。
「明明都說好了只是一場遊戲,可是她們卻總是在上過幾次床之後,就開始對我使出奪命連環CALL!我根本沒對她們付出什麼,因此完全不知道她們到底是為了我的名氣、我這張臉、我的身材,還是因為我的床上功夫過人,才巴過來的!我感動個頭啊,我簡直是莫名其妙,好不好?!」
說到氣憤處時,武聖揚用手指戳著自己胸口,只差沒噴火來表示他的怒不可抑。
鄔若玫從床上坐起,抱住雙膝,烏絲滑過她白瓷般臉頰,在她臉上留下一道沈思陰影。
「女人就是比較容易認真啊。」她歎了口氣。
「那她們就不要在一開始時表現得那麼表裡不一啊,玩不起遊戲就別玩啊,是她們先主動開口的,難不成還是我去勉強她們了不成嗎?」武聖揚轟地一聲又開火了,氣得臉紅脖子粗。
鄔若玫凝望著他,想與他討論互相尊重的心情,此時卻被嚴重撥亂。
該說他這樣的自我中心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他不給人留任何幻想空間,是堅決還是殘忍呢?
她不懂。
如同她不懂,任由他發展他的唯我獨尊個性,是他們感情進展的助力,還是阻力呢?畢竟,她是個獨立個體,她的意見也該被尊重啊。
但她若說出她的真正意見,他會不會又是一陣叫囂呢?
「你生氣了嗎?」見她久久未答腔,他心裡有些慌,扯了扯她的手臂。
「我也是女人,聽到你那麼殘忍地批評她們,我當然會不舒服。有朝一日,倘若我們分手了,你會不會……」她擰著眉,不願再往下想。
「你和她們不一樣。」武聖揚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
他捧著她的小臉,直勾勾地望著她。要她看清楚他的真心,也要她不再胡思亂想。
「某部分是一樣的。我是一個比你容易執著,比你容易鑽牛角尖,比你容易認真的女人。」她不想隱藏她心裡的那份恐懼。
武聖揚搖搖頭,執起她的手,牢牢裹在掌間,像守護著一顆真心。
「我知道你對感情的認真,所以我如果不是有著和你對等的認真,我怎麼可能一腳跨進來,而且還總是希望你能隨時陪在我身邊呢?」
武聖揚低頭親吻著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她的修頸,最後停留在她的唇間,纏綿地低語道:「你和任何女人,或者是我的任何前女友,全都大不相同。你是我的小玫同學……」
他的吻像毒品,讓鄔若玫腦子暈眩,讓她情不自禁地勾住他的頸子想求得更多的歡愉。
「我不想這樣吻她們……」
他的舌尖滑過她唇內每一處絲滑,先是羽毛般地點觸勾起她的情欲,繼而像颶風般地與她的舌尖激烈纏綿。
「我不想這樣撫摸她們……」
他的唇沿著她的頸子而下,與他的指尖一併惹撓著她的肌膚……
「我不想這樣愛她們……」
當她嚶聲微泣時,武聖揚再度低頭吻住她的唇,灼熱身軀往前一挺——
鄔若玫咬住唇,卻還是痛得悶哼出聲了。
她揪著他的雙臂,任由他帶領著開始了一場讓她喘不過氣的律動之舞。她感覺自己全身正在著火,而他正是點火的元兇。
「慢……慢一點……」她抓著他的手臂,怕自己被撞飛了出去。
「如君所願。」他睨著她的眼,邪邪一笑,讓彼此結合的速度變成了一種磨人纏綿。
鄔若玫重重地咬住唇,卻還是難耐地拱起身子,不自覺地嬌喘出聲。不行,她得想些別的事,她不想發出那麼曖昧的呻吟啊。
「你……你沒用保險套……」此語一出,鄔若玫陡地神色驚慌地揪住他的手臂。
「無所謂,我不在乎。」他輕憐蜜意地低頭看著她,一絡黑髮拂在額間。「我希望你有我的孩子——」
「可是……啊……」鄔若玫驚慌捂住唇,不敢聽見自己發出唇間的呻吟。
武聖揚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拉開她的手,置於她的頭頂。
鄔若玫又羞又急地別開頭,卻又沒法子抵抗體內蜂湧而上的快感。他愈益加快的衝擊,每一下都像是在擊潰她的理智。
最終,她失控地哽咽出聲,任由他帶領著奔向歡愛的高潮,如同高空煙火般地綻放在他的懷裡。
*** *** *** *** *** ***
當武聖揚睡醒時,天色已沈。他茫然地睜開眼,一時之間還有些搞不清楚天南地北。
他擡頭尋找著鄔若玫——
她正坐在床邊,穿著粉橘色背心與一件米白及膝圓裙,靜謐溫雅地像一抹夕陽。
「幾點了?輪到我們去看奶奶了嗎?」武聖揚睡眼惺忪地嗄聲問道。
鄔若玫側過身,低聲說道:「還沒,還有一個小時才八點。」她已經醒來一個小時了,一直在等他起床,好和他把話說清楚。
「既然還有一個小時,那我們可以再找點事情來做——」武聖揚起身摟住她的纖腰,臉龐靠上她的頸間,呼吸著她身上的香味。
「我累了。」她推著他的手臂,表倩相當嚴肅。
「我會讓你忘了累……」武聖揚拉下了她的身子,雙雙倒在床上。
他黑亮的眼邪魅地望著她,身子捆束得她動彈不得。
「我累了。」她的聲音加大了幾分,置於身側的雙手則已緊握成拳。
「我說過我會讓你忘了累……」他的唇落在她唇間,指尖貪戀地滑上她的修頸,動情的壯碩身子開始壓上她的柔軟。
「我說我累了!」鄔若玫驀地大叫出聲,雙臂撐在他的胸前,用力地將他推開。
武聖揚被她嚇到,一時不察,整個人被推落床下。
砰!
「你沒事吧?」鄔若玫急忙溜下床,坐到他身邊。
「你沒事吧?」武聖揚神情認真地反問著她。
她默默不語。
武聖揚盤腿在原地坐起,絲毫不在意他渾身未著寸縷的狀況。
鄔若玫別開眼,從床上拿件棉被給他,蓋住他的原始狀態。
「當我說我累的時候,我是真的累了。你就不能至少有一回,把我的意見給聽進去嗎?」她低聲說著,眼神堅定地看著他。
武聖揚濃眉一擰,雙臂交叉在胸前,一瞬不瞬地回望著她。
她柔美小臉上有著一股豁出去的剛直氣勢,感覺很像他每回要和女友們分手前的氛圍。
事情不對勁!
「我做錯什麼事了?」武聖揚先高舉雙手,以示求和誠意。
「你從來沒有尊重過我的意見。」鄔若玫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有!」武聖揚大聲抗議道。
「你沒有!」鄔若玫也大聲地回應著。「你喜歡待在家裡,但你從沒想過要問問我,是不是想出去走走。你想要有孩子,你就覺得應該要有孩子,可是你有沒有想到,我連大學都還沒畢業,哪有時間照顧孩子呢?你為了要讓洪筱薇死心,就未經我同意而說出我們結婚的事情,諸如此類的事,太多太多了,你怎麼敢說你有尊重我呢?」
鄔若玫停下來喘了口氣,因為說得太快太急,也因為心跳快到她沒法子呼吸了。
武聖揚盯著她,高壯身軀像一座雕像般地定在原地,完全沒法動彈。
「這一類的決定,在我們相處的每一天,天天都在發生。如果戀愛是要為了對方而沒了自己,很抱歉,我做不到。」鄔若玫咬住唇,忍住一聲不請自來的哽咽。
「不准哭!」他才煩惱得想哭咧!
武聖揚瞪著她水汪汪的怨眸,他陡地從地上跳起身來,隨手抓了衣服穿上,在屋內使勁地踱著步。
他的目光沒有片刻移開過她,看得一瞬不瞬的同時,他也絞盡腦汁在想著要如何反駁她。
他一直把她放在心裡最重要的那個角落,他怎麼可能是她口中那種天王級的自我中心沙文豬!他怎麼可能會不尊重她的意見呢?
可他……他居然想不出實際例子來反駁她?馬的!
武聖揚頹下雙肩,挫敗地走回她的面前,咚地一聲在她對面坐下。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在事情發生的當下告訴我?」他氣虛地問道。
「你總會有法子干擾我的心緒,而我為了不讓你討厭,也會盡可能地配合你。可是,我的一味配合似乎只是助長了你的氣焰。」她無力地搖著頭。
「所以,在你的眼中,我只是個頤指氣使的暴君?」
「如果我是那麼認為的話,我大可一走了之,不用待在這裡,和你討論我們之間的問題。」
「你一定要挑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和我討論這種事嗎?」
武聖揚握著她的手,故意可憐兮兮地笑著,一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求和表情。
說一句「對不起」,會讓他少塊肉嗎?鄔若玫看著他毫無悔意的表情,她眯起眼,氣紅了臉頰,難得地動了怒焰。
「請你不要採取雙重標準。你還不是選擇了在兵荒馬亂的時候,和我發生了關係,只因為你想要嗎?」她挺直背脊,談判式地將雙臂交握在胸前。
「我如果只是因為想要,我們早在八百年前就發生關係了!」武聖揚不服氣地大聲糾正她。「我是因為感動,因為喜歡到不行,所以才想擁抱你的!這種由愛而性的感覺,你懂嗎?」
「我只懂我還不打算有小孩,而你居然不用保險套。」她冷冷地射出一記長箭。
長箭筆直射中武聖揚的心臟。
武聖揚臉孔一陣扭曲,差一點就要不支倒地。可他不服輸,也沒習慣屈居於下風,於是硬擠出了一個問句:「你——你為什麼不想要小孩?」見鬼了,光是這題他就可以幫她寫出一百個答案了。
現在他知道自己有多混蛋了!
武聖揚氣鼓鼓地繃緊著全身肌肉,腦中只想著要如何甩自己兩巴掌。
鄔若玫看著他怒不可抑的臉,一股不服輸的倔勁開始滲入血脈之間。
很好,今天就讓他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看看這段感情裡究竟是誰犯的錯比較可惡吧!
「我不要小孩的原因,是因為我還不知道我們未來的路會走到哪一步?我不想讓一個新生命來決定我的未來。」鄔若玫冷冷地說道,緊握成拳的雙手卻在發抖。
「你不知道我們未來的路!」
武聖揚像被蜂螫到一樣地彈跳起來,圍著她的身子嗡嗡亂叫。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那麼愛你,那麼在乎你,你難道都沒有感受到嗎?」他白眼一翻,無語問蒼天。
「我確實知道你在意我,但是我不知道你在意的是我的配合無間,還是我這個人?」鄔若玫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你說的還是人話嗎?」武聖揚氣得張牙舞爪,氣到驟跳起身,指著她哇哇大叫著。「我如果只是想找個配合無間的女人,我不會去找個外籍新娘嗎?你腦子有問題嗎?」
「有問題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自我中心,讓我產生了自我懷疑,我們需要在這種時刻,坐在這裡談判嗎?」她隨之站起身,不甘示弱地回答著。
兩人對峙著,沒有人先笑,也沒人開口。
「好好好,千錯萬錯都是我錯!告訴我,我還少注意了哪些事情?我還有什麼罪行需要被譴責,請女王一併發落吧!」
半刻後,武聖揚自知理虧,於是先放下身段,對她擺出了一個陽光燦爛的笑臉。
鄔若玫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只覺得心灰意冷。
她好累、好累,累到沒力氣再和他的痞子性格糾纏了。
她一度以為她會願意為了所愛的人而妥協一切,沒想到她錯了,而且還是大錯特錯。
「反正,該說的話,我已經全都說完了,現在只剩下要如何處置的問題了。」她面無表情地說道,不想再和他爭辯了。
「要殺要剮都隨便你,好心一點的話,就把我關在床上三天三夜也行。」他故意嘻皮笑臉地說道,只希望能惹來她幾道笑聲。
「我想,我們還是先分開一段時間好了。」她不認為他真的已經理解她的想法了。
武聖揚臉上笑意在瞬間消失了。他咬緊牙根,胸膛激烈地起伏著。
「不過就是一點小事,你有必要鬧得這麼沸沸揚揚嗎?」他用一種壓抑嗓音對她低吼著。
「小事!一個人的感受長期被忽略,這怎麼會是小事?」鄔若玫忍無可忍地大叫出聲,叫得喉嚨都發燙了。
「我的意思不是那樣!」
武聖揚猛扯著頭髮,驀地緊閉雙眼,用力握緊拳頭,從胸腔裡發出一聲驚人咆哮。
吼——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才又慢慢地睜開眼。
「你哭什麼啊!」武聖揚大叫出聲,驚恐地看著鄔若玫雪白小臉上那兩行清淚,他長臂一伸,馬上將她摟進懷裡。
「我不是凶你,我只是覺得很悶。關於你感到被忽略,意見不被重視一事,我明明已經表達了最高誠意想和你和解了,你為什麼還是堅持要演出分手這種大戲碼呢?」他摟著她的身子,擁得很緊很緊。
鄔若玫的臉龐埋在他的頸間,呼吸著他身上松木的味道。
「我不是要分手,我只是希望能夠分開一段時間,好讓彼此好好地想一想。」她低喃著。
「我根本不用想,我只是需要改而已。」
「你要想!」鄔若玫擡頭看他,水眸裡儘是固執神態,「因為我要知道在你想起我時,你腦子裡想到的是什麼?是喜歡,還是習慣,你得弄清楚。而我也應該好好地想想,為什麼我一定要等到怒氣積到最高點了,才要開口表達我的不滿。」
「對,沒錯,你確實也應該好好地想一想。」武聖揚沒好氣地說道,將她推在一臂之外,以便能更加兇惡地瞪人。「我一個人過日子過習慣了,我承認我獨裁我野蠻我霸道。但是,你怎麼可以不知道,我之所以會那麼放肆地在生活上對你予取予求,正是因為我宇宙無敵超級地在乎你呢?」
武聖揚說到最後,忍不住又把她扯回了懷裡抱著,低聲在她耳邊,好聲好氣地說道:「改變心意好嗎?」
「如果你真的那麼在乎我,那麼就該依著我的意思,先分開一段時間試試看。」否則她一輩子都會心存懷疑的。
「我投降——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你高興就好。反正,我對你的心意是不會改變的。」武聖揚仰頭對蒼天長歎了口氣,繼而深深看了她一眼。「畢竟,你有任性的權利。」
「我不是在耍任性,我也不想因為我是女人,而得到任性的權利。」鄔若玫好不容易平靜些的語氣,忍不住又高昂了八度。
「我又說錯話了嗎?」武聖揚錯愕地看著她,濃眉不解地皺成一團。「我覺得你可以耍任性的原因,純粹是因為我覺得你這輩子八成還沒任性過,對嗎?」武聖揚說完,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鄔若玫淚眼汪汪地凝睇著他,喉間飛過一陣哽咽。說他粗心,可他又老是能觸及她心裡最需要溫暖的那一塊啊!
鄔若玫張開雙臂,飛快地沖入他懷裡,給了他一個大擁抱。
「我先走了。」在他還來不及抱住她之前,她退開了身子,走向門口。「我待會兒會先去醫院看奶奶。在奶奶沒出院前的星期一、三、五晚上,我會去陪她。你則負責二、四、六、日,好嗎?」
「很好,好得不得了。」武聖揚咬牙切齒地說道,還鼓掌了兩下。
鄔若玫佯裝沒聽見他的掌聲,逕自走向門口。
鈴鈴鈴、鈴鈴鈴……
武聖揚手機響起。
鄔若玫身子一怔,馬上回頭看向武聖揚。
兩人交換了一眼後,在同一時間沖向手機,心裡同時都在擔心著奶奶的病情是否又起了變化。
兩個人撞成一團,武聖揚摟住她的腰,穩住了她的身子。
「我來——」他拿起手機,一看螢幕就翻了個白眼。「見鬼了,是洪筱薇!」
武聖揚把手機往床上一扔。
鈴鈴鈴、鈴鈴鈴……
鄔若玫看了他一眼,又走到床邊拾起手機,接起電話。
「喂,你好。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請問你有什麼事嗎?嗯……」鄔若玫垂眸低眉,很認真地聆聽著對方的滔滔不絕。
武聖揚一挑眉,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
「好好,沒問題,我會轉告他的。」鄔若玫掛斷了電話。
「你們在說什麼?」他好奇地問道。
「她叔叔——也就是醫院院長,明天會和主治醫師一起去探望奶奶。」她一本正經地告訴他。
武聖揚點頭。嗯,洪筱薇還不算太壞嘛。
「還有,我已經幫你跟她約好了晚餐時間,就這樣子了。」
「你搞什麼鬼!」武聖揚大吼出聲,怒髮衝冠地瞪著她。
「沒有,只是想試試一意孤行的感覺而已。還滿好玩的!」鄔若玫沈靜臉孔難得躍上了幾分頑皮,她捂著嘴笑了起來,笑得滿眼晶亮。
武聖揚望著她的笑顔,忘了自己還在生氣,也不禁跟著她微笑了起來。
他喜歡她這樣笑,像個無憂無慮的二十歲女生。
「那麼……我先去看奶奶了。還有,在我們分開的這段期間,我想先搬到隔壁住,這樣對我們彼此都好。然後,我今晚會到我同學家過夜。」她現在很需要好友雨恬的笑臉。
鄔若玫說完後,對他揮了揮手,跑出房門。
她要搬到隔壁住?她要到同學家過夜?
「哪個同學?」武聖揚沖出房門,站在樓梯口對著樓下的她大吼一番。
「丁雨恬。」
「丁雨恬是哪個鬼!」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瞧,你連這個也不知道。」看來他們暫時分開,果然是個好主意。
鄔若玫站在一樓,瞪了他一眼後,快步走出了大門。
武聖揚看著她消失在門外,他大吼大叫、捶胸頓足地倒回床上,揍著枕頭泄忿。
拜託,他怎麼可能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誰,他連她念哪所學校,他都不知道了!
「你真的該死了!」武聖揚悶哼了一聲,把臉埋進了枕頭裡。
他這個男朋友,似乎真的當得太差勁了。
可她知道他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好朋友群嗎?武聖揚不服氣地想著。
嗯,她好像知道,因為他喜歡跟她說話。看到和朋友相關的話題,就忍不住對她大開話匣子。
可他有專心聽她說過話嗎?武聖揚在枕頭間翻來覆去幾十回。
「你沒有!」他大聲控訴著自己。
那是因為鄔若玫聽他說話的表情太專心,專心到他每每說得欲罷不能啊。
「你該死嘍!」武聖揚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瞪到眼睛痛。
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當初他什麼努力都沒做,就抱得了美人歸,現在可好了。他太理所當然,不夠用心,惹得人家離心又離家。
看來該是他使盡全力出擊的時候了。
否則,真讓她把「分開一段時間」變成了「分手」,他就算是死也不會瞑目的啦!
武聖揚從床上一躍起身,躡著腳尖偷偷摸摸走進鄔若玫房裡,開始進行秘密偵察。
他這可不是偷窺喔,他不過是想知道她究竟是念哪間學校罷了。
啊哈!發現了!武聖揚在她桌上看到了一張本學期學校行事曆。
一看到那校名,他馬上眉飛色舞了起來。
妙妙妙!老天果然還是很幫他的,他搜集情報的第一步,就順利到讓他瞠目結舌啊。
她就讀的那間大學,文學院院長是他的酒友,中文系主任是他學長,書法老師算是他師弟。
「哈!鄔若玫,你等著瞧吧!」
武聖揚的笑聲戛然而止。
「白癡,你在高興什麼啊?人家是要你好好想想,她之於你的真正意義,你現在才不過知道了她的學校名,就一副樂到想去學校迎娶她的樣子。你腦子有問題……」武聖揚捶了下頭,長長歎了口氣。
情路漫漫啊!
第八章
離開武聖揚家裡之後,鄔若玫先到醫院探望奶奶。
奶奶已經醒來,一聽到他們結婚的消息,便將笑容掛回了慈祥的臉上。
鄔若玫不想隱瞞現況,老老實實地把她與他之間的真實情況說了個一清二楚。當然,她自動省略了那段纏綿的情節。
她想,武聖揚不會說謊,若由他來解釋這一切,鐵定又是要一陣雷鳴大吼了,她不想奶奶心裡不舒服。
「很抱歉,挑這種時候和你們說這些事,讓你們擔心了。」鄔若玫握著奶奶的手,一臉內疚地說道。
「奶奶支援你,聖揚那孩子打小聰明,外頭人什麼事都順著他,寵得他像個小霸王似的,他是該得到點教訓。」武奶奶緊握了下她的手,對於這個文雅又懂事的孫媳婦,可是滿意得不得了,說什麼都要站在她這邊。
「謝謝奶奶。」
「不過,你如果有了孩子,可千萬要把孩子生下來喔。」武依玲突如其來地冒出一句話,眼睛緊盯著鄔若玫的脖子。
鄔若玫全身突然僵直,一道紅暈倏地從耳根子爬上了臉龐。
「什麼孩子!哪來的孩子?」武媽媽驚喜地看著鄔若玫的肚子,笑得合不攏嘴。
「幾個月大了?」武奶奶的眼睛則是為之一亮。
「我……沒有……沒有……」鄔若玫羞到把臉埋入雙掌間。
「現在沒有,很快也會有,武聖揚對你的熱情全反映在那上頭了。」武依玲的手往鄔若玫的脖子一指,但見她的白細肌膚染著好幾處紅紫吻痕。
武依玲朝鄔若玫眨眨眼,輕聲笑了起來。
鄔若玫雙手捂著脖子,用力地搖搖頭。「我和武聖揚之間還存在著問題,現在如果有了孩子,也不儘然是好事……」
「沒關係,反正不論你有沒有孩子,也不管你們以後有沒有緣分在一起。我一來和你投緣,二來沖著你之前孝順奶奶的那份心,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要收你當乾女兒。」武媽媽拍胸脯說道。「以後有什麼事,乾媽罩你!」
「謝謝武媽媽。」鄔若玫紅了眼眶,心窩暖和和的。
「來!乾媽抱一下!」武媽媽張開雙臂抱住鄔若玫,溫暖的體溫將鄔若玫團團包圍住。
鄔若玫抱著武媽媽,想起離開多年的媽媽,忍不住啜泣出聲了。「我……我好想我爸媽……」
此時,武聖揚開門進來。
他一看到鄔若玫和媽媽正抱頭痛哭,而擋在病床前的武依玲也紅了眼眶,他臉色頓時一白。
「發生什麼事了?!」武聖揚飛快地沖到奶奶床邊。
「你來了啊!」奶奶拿起小手絹拭著淚,瞄了他一眼,就繼續把焦點移回了鄔若玫身上。「你別擋著我。」
武聖揚一見奶奶眼神清明,唇角含笑,這才鬆了口氣。
「你們這群傢伙搞什麼鬼啊!」他隨之大吼出聲。
「媽說要收若玫為乾女兒,讓她當你的乾妹妹。」武依玲說。
「都是媳婦了,還當什麼乾女兒、乾妹妹,吃飽撐著不成。沒必要!無聊!」武聖揚咕噥了幾聲,瞪了所有人一眼。「嚇死我,一進門所有人全抱在一起哭,害我以為奶奶病情惡化!」
「你才嚇死我們,才回家一趟,就把若玫的脖子掐得又青又紫的。」武依玲一挑眉,戲謔地說道。
武聖揚一聽,馬上沖到鄔若玫面前,握起她的下顎往上一擡,好看清楚她的脖子。
一瞧之下,他嚇得倒退三步。
「媽啊——我只是忍不住咬了幾口而已,怎麼會變成這副德行?」武聖揚哇哇大叫,滿場團團轉。「有沒有什麼藥膏、藥水、OK繃啊——」
「你現在知道你有多不會憐香惜玉了。」武依玲先站出來替鄔若玫出氣,還把她護在身側。
「你以後要是再一意孤行,媽媽第一個不饒你!」
「聖揚啊,你以後可得細心點,別再讓小玫委屈了。奶奶好不容易盼到了這麼一個好孫媳婦,可不想又是一場空啊。」
武家三名女子的譴責目光,炮口一致對準著武聖揚。
「你把事情都告訴大家了?」武聖揚一挑眉,走到了鄔若玫面前,緊盯著她。
「對。」
「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武聖揚反問。
「我……我……既然……要搬到隔壁去住,大家早晚都會問出原因的。」鄔若玫望著他的臭臉,結巴了半天,才把話給說順。
武聖揚繼續板著臉,而鄔若玫的眉頭則是愈鎖愈緊。
「你憑什麼質詢我?你之前還不是凡事都以自己意見為主。」鄔若玫忍不住反駁道。
「哈哈,被你發現了。」武聖揚大笑著,很自然地伸手摟住她,低頭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我剛才其實是在揣摩你老是被我先斬後奏的心情,我是孺子可教也,對吧!對吧!」
他把臉貼在她的肩膀上,咧出白齒,露出陽光笑容,拼命地朝她放電。
「你是朽木不可雕。」鄔若玫悶哼了一聲,推開他的身子。
他以為只要拼命討好她,就可以不用好好檢討啊,這次才不讓他這麼簡單過關呢!
至少要讓他嘗嘗她那種被人忽略的落寞感,他才會知道要好好珍惜她。
「奶奶,我到我同學家過夜了。」鄔若玫不理他,走到奶奶身邊說道。
「好,要小心喔。」武奶奶笑著說道。
「要不要我開車送你去?我們可以在車上順便聊聊你朋友的事嘛。」武聖揚馬上又攀到了鄔若玫身邊,表情熱絡地問道。
「不用。」鄔若玫不看他。
「那我陪你到樓下坐計程車。」武依玲說道。
「謝謝姊姊。」
「瞧若玫多有禮貌啊,果然還是妹妹比較得人疼。」武依玲笑得很開心。
「喂,要不是因為我,你哪來若玫這個妹妹可以疼?」武聖揚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姊,我們別理他,我們去坐車吧。」鄔若玫勾著武依玲的手臂,就像一對真正的姊妹。
武聖揚眼睜睜地看著愛人再度揚長而去,也只能長歎一聲。
「我真糟糕,對吧。當初要不是因為武依玲,我連小玫同學喜歡跑步這種基本題都不知道。說實話,我現在連她最愛吃什麼水果,最喜歡什麼顔色,都還是一頭霧水。很該死吧!」武聖揚坐在奶奶的床沿,垂頭喪氣地說道。
「若玫喜歡吃蘋果。」武奶奶說。
「她喜歡鵝黃和淡紫色。」武媽媽補充說明道。
武聖揚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們,這回臉色真的變綠了。
為什麼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就只有他不知道?
因為他對於那種只與她有關,但卻與他無關的事,總是不認真!武聖揚的腦子轟地劈入了一道巨雷。
「我是一隻豬。」武聖揚呻吟了一聲,把臉埋到床上。
「沒關係。」武媽媽安慰地說道:「只要若玫不介意當豬太太,你還是很有希望的。」
「不行!我不能再繼續當一隻無情無義的豬。我這回一定會痛定思痛,痛改前非。讓她知道我不是沒有心,我只是不夠用心罷了。」武聖揚立定站好,大聲地向家人宣示著他的決心。「你們等著瞧吧!」
*** *** *** *** *** ***
「小玫同學,我回來了……」
武聖揚回到家後,習慣性對著屋內大喊出聲。
屋內,沒有人回答他。
他又忘了小玫同學已經搬到隔壁十天,而奶奶也出院一個星期了。
他落寞地倒回沙發裡,按下音響開關,抓過抱枕遮住臉。
一個人能有多幸運?我吻了她,她吻了我。好比某個傢伙曾說過:「暈頭轉向沒錯吧!」
我的頭轉個不停,我睡了仍笑個不停。假如這只個開始。我的人生會多美妙。
音響裡傳出羅比威廉斯的歌聲。他是個聲音的好演員,在爵士樂的伴奏中,清楚地用一種帶著俏皮,卻又深陷愛河的多情嗓音唱著這首「暈頭轉向」。
是啊,暈頭轉向。他以前和鄔若玫在一起時,確實是快樂到暈頭轉向哪。
是他自己搞砸一切的。
這段期間,為了證明他不是個只會貪圖小玫同學廚藝之人,他沒到隔壁吃過一頓飯。
他請了一家餐廳,每日定時為他送來簡餐。飯菜不難吃,但他總覺得少了什麼味道。事實上,少了她的笑顔,少了她的陪伴,他吃什麼都索然無味。
他甚至於覺得生活變得平淡無奇了。
他不是怕寂寞。事實上,他本來也就很習慣一個人,因為書法原本就是很個人世界的事情。然則,身邊少了她,什麼事卻都回復不到他原先的狀態了。因為他已經知道有了她,他的生活將會有多快樂。
他們之間不用聊什麼大事,不管在哪個地方,他只要看到她,他就覺得有了家的感覺。在外頭奔波了一天,只要她笑著說上一句「回來了」,他全身的疲憊便可以頓時褪去,精神百倍。
如果他就此沖過去告訴她,她對他的意義絕對不僅止於那些生活上的方便,她會願意相信嗎?
不管她了,就算她不相信他也要講,再不說的話,他會得內傷啊!
天知道,他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很「認真」地在思索她之于他的意義,他每天都在數饅頭過日子啊!
十天的反省期,很足夠了吧!
武聖揚驀地從沙發裡跳起身,沖到門口,跳進庭院裡。
可他還沒打開大門,就先聽見了鄔若玫和一名男子對話的聲音。
他怔怔站在原地,聽見鄔若玫的聲音輕柔地說道——
「……那就麻煩你明天到出版社去幫大家領那幾本書。」
「沒問題,等明天上完書法課後,書本也會同時出現在同學手裡的。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男聲邊笑邊說道:「上車吧,不然上課就來不及了。」
摩托車發動的聲音隨之響起。
武聖揚耐不住性子,急忙打開門,從門縫裡偷看——
摩托車正好在此時揚塵而去,留下機車廢氣直嗆他鼻間。
武聖揚低咳出聲,瞪著鄔若玫坐在摩托車後座的身影消失在遠方,一股怒焰攻心,他撿起路邊小石子往前猛丟。
當然,沒丟中!
他知道自己先前沒讓她得到她應得的尊重,所以他這回痛定思痛,乾脆連她的面也不見,好徹底地懲罰自己。不料,居然有人想趁著他閉關期間,追求他的小玫同學。簡直可惡到極點!
武聖揚暴跳如雷地用腳踢上門板。
該死,他要如何宣示他對鄔若玫的主權呢?
狂亂地在庭院裡繞了一圈後,他的雙眼突然狡黠地一亮,唇角突然往上一揚,露出狡猾笑容。
他沖回客廳裡,翻天覆地地找出了一本通訊錄,瘋狂地翻閱了三分鐘後,他抓起電話撥號。
「喂,羅百明嗎?我是武聖揚……是啊,好久不見……對了,現在某某大學中文系的書法課,是不是你在帶……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我最近打算寫一篇文章探討書法教學,我想多到幾間學校……」
*** *** *** *** *** ***
鄔若玫走在校園裡,聽著身邊的好友丁雨恬欣喜地向她述說著未婚夫今天要回國的雀躍心情。
鄔若玫望著好友臉上的神采飛揚,她內疚地咬了下唇。
她從沒告訴過丁雨恬,關於她與武聖揚的事。
一開始是因為覺得沒必要,後來則是因為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而現在,她和武聖揚的感情又正處於僵局,說了也是多讓雨恬擔心。所以,她決定暫時什麼都不說。
等到武聖揚弄清楚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後,她再跟雨恬從頭到尾,好好地說起這一段吧。
「學妹,明天有空嗎?我們系上有個晚會……」一個學長擋在鄔若玫面前,深情款款看著她。
「對不起,我明晚有家教。」鄔若玫禮貌地微笑著,拉著丁雨恬的手,快步往前走開。
「你那位家教小朋友的叔叔還在追你嗎?」丁雨恬好奇地問道。
鄔若玫搖搖頭。「你知道我的個性,既然對他沒有意思,就絕對不能耽誤他的心意。我已經明白告訴他,我們是不可能的。」
鄔若玫將長髮攏到耳後,露出白玉耳廓,黑緞般長髮在陽光下閃著寶石般的光澤。
丁雨恬在一旁看傻了眼。從小她就知道自己長得可愛,可是若玫才是她心目中的美人。若玫五官雅致,身形高挑清瘦,加上氣質好,獨立又懂事,簡直完美沒缺點。
「對了,你昨天忘了帶小組報告,班代自願載你回去拿,路程中間有沒有冒出火花啊?」丁雨恬摟著鄔若玫手臂問道,很想知道什麼狀況下,她這個好友才會動心。
「沒有,我只跟他聊班上的事。況且,要不是怕時間來不及,影響了大家的報告成績,我也不會讓他載我回去。」天知道她昨天回到武家時,簡直心驚膽跳,生怕武聖揚突然開門而出。
「若玫,你為什麼不談戀愛啊?」丁雨恬圓眸睜得大大的,纏人地問道。
「我沒有不談戀愛。」她不但談了,而且還挑了一個不尋常物件。
「可你拒絕了所有追求啊!」丁雨恬說道。
「你不也拒絕過不少追求者嗎?」
「那是因為我身邊一直有個楚人大哥啊!其他人和我大哥相較之下,通通都遜掉了嘛!」丁雨恬甜甜地笑著,白嫩腮幫子雪嫩得讓人想咬上一口。
「也許我也和你一樣喔。」鄔若玫水瑩眼眸含笑地看了她一眼。
「什麼?!你有喜歡的人了!快說,快說啊!」丁雨恬馬上抱住她的手臂,眼巴巴地看著她。
鄔若玫咬住唇,吞下一聲笑聲。有時候,她覺得雨恬根本不像大學生,反倒是像個可愛國中生呢!
「你喜歡的人在哪?為什麼沒介紹給我認識?」丁雨恬雙眼閃爍著星光,滿腦子的幻想。「你氣質這麼好,他一定是那種玉樹臨風、談吐文雅又有智慧的儒雅男子。」
「哈——」鄔若玫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她抱著丁雨恬的手臂,笑得東倒西歪,笑到連眼淚都掉了出來。
武聖揚玉樹臨風?!說他像是站在樹上大吼大叫的泰山還差不多。
說他談吐文雅根本就是個笑話,更別提溫文儒雅這幾個字也是絕對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形容詞。
至於智慧嘛……鄔若玫深吸了一口氣,笑意漸斂。她確實是喜歡他活在當下,認真地過每一天的率真生活態度。
可率真不能和不用心劃上等號啊。鄔若玫低下頭,掩飾著那突如其來的感傷情緒。
不知道他這幾天過得還好嗎?會不會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了呢?會不會太習慣了呢?
「若玫,你剛才幹麼笑成那樣?你一定有秘密,快點從實招來!」丁雨恬抱著她的手,撒嬌地說道:「快點說嘛,求求你嘛……」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上課了。下午是書法課,羅百明老師最痛恨人家遲到了。」鄔若玫拉起丁雨恬的手,起身就往前跑。「我們快走吧。」
「羅老師何止痛恨人家遲到,他還痛恨我的毛筆字。」丁雨恬哀哀慘叫著。「坐在你旁邊壓力很大耶,一個寫得超好,一個則是鬼畫符。」
「那是因為你回家都不練習。書法這回事,寫十次跟寫一百次,程度當然有差別!」鄔若玫推著丁雨恬往教室裡走。
「說到書法,最近武聖揚很紅。上星期,班上幾個同學去看了他演的那部舞臺劇,回來後簡直把武聖揚捧成了神。」丁雨恬說道。
「是嗎?舞臺劇好看嗎?他演得好嗎?」她並不常和班上同學聊天,因為那些購物、偶像劇,都不是她的生活經驗。
「演得好不好,沒人提起。總之,男生都說他字寫得很贊,女生則忙著看他的臉和身材——他表演時穿了件古代服,前襟半開,露出他雄壯的胸膛……」
「你怎麼說得好像也親臨了現場一樣。」鄔若玫笑著打斷丁雨恬的話。
「報紙連著報導了兩天,我看八成只有你這個山頂洞人沒看到吧!他還有粉絲後援會耶,你聽過書法家還有後援會嗎?夠誇張吧!」
「是很誇張。」她都不知道武聖揚這麼熱門。
兩人走進教室時,教室已經坐了九成人,剩下的兩人並坐座位只有最前面一排。
鄔若玫和丁雨恬無奈地對看一眼,也只得乖乖走去了。
「學妹,武聖揚下個月的書法展,你想去嗎?」一名為了鄔若玫而選修書法課的外系學生,走到她面前。
「不想。但,謝謝你。」她可以在家天天看武聖揚親自寫書法,幹麼跑到書法展去人擠人。
「武聖揚現在真的很熱門,我有朋友可以帶我們去開幕酒會,你可以再考慮一下。」男同學還不死心。
「真的不用了,謝謝。」鄔若玫挽著丁雨恬的手,走向教室最前座。
男同學垂頭喪氣地走回座位上,一臉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壯志未酬狀。
鄔若玫同班同學拍拍他的肩,安慰地對他說道:「被鄔若玫拒絕是很正常的事,她本來就是我們系上的冰山雪蓮,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
「哪裡有不可褻玩的冰山雪蓮?」
一聲豪爽男聲淩空而來,教室裡所有學生全都不約而同地回頭一看——
除了鄔若玫之外。
鄔若玫血液僵凝,頭皮發麻地瞪著桌上的宣紙。她拼命地催眠自己,她一定聽錯了,武聖揚不可能會到這裡的。
「哇,全班就只有一位女同學沒回頭。敢問就是那朵冰山雪蓮嗎?」
全班沒人回答,因為所有的人的嘴巴全都張得奇大無比,瞪著「武聖揚」!
武聖揚耶!
昨天還出現在報紙上,被記者報導說有日本粉絲遠從日本包機來參加他最後一場舞臺劇的武聖揚,怎麼會出現在書法教室呢?
「若玫,真的是武聖揚耶!本人很帥!你趕快回頭看。」丁雨恬興奮地脹粉了小臉,聲調揚高了八度。
「謝謝這位可愛美女的稱讚。」武聖揚朝她笑個飛吻,目光卻是定在鄔若玫的後背上。「大家好,你們今天下午三小時的書法課,都將由本人陪伴你們度過。」
全班倒抽氣一口氣,鄔若玫的臉色頓時雪白如紙,後背猛冒冷汗。
武聖揚笑著走向教室最前方,站在鄔若玫桌子前方。
他故意不看鄔若玫,轉而望向鄔若玫身邊的同學問道:「這位可愛美女,你的名字是?」
「報告老師,我是丁雨恬!」丁雨恬開心地笑著。
「那麼這位冰山雪蓮同學的名字是?」武聖揚低頭,黑眸鑠亮地望著鄔若玫。
鄔若玫瞪著他,不知道他的居心何在,但很肯定他今天一定會鬧場。瞧他笑得賊頭賊腦就知道了。
「哈囉?你的名字?」
鄔若玫低頭,拿出墨水,佯裝沒聽到。
「老師,她叫鄔若玫。」丁雨恬雖不明白若玫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孤僻,但她還是連忙跳出來打圓場。「她害羞兼膽子小,被嚇到了才不敢回答。」
喔,原來如此啊。鄔若玫的一票愛慕者馬上接受了這個解釋。
「她膽子小嗎?」武聖揚眉頭一挑。「我瞧她瞪我的樣子,倒是很勇敢呢!」
全班頓時又陷入一陣爆笑中。
「開始上課吧!」武聖揚坐上教學長桌,雙臂往後一撐,合身黑上衣於是更加突顯出他毫無一絲贅肉的好身材,看得一票女學生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我要你們今天把平時所學的那些一勾、一點一橫長全都丟到垃圾桶,我要教你們寫草書!」
「可是我們才剛上楷書,基礎字形都還沒打好底,怎麼寫草書?」班代舉手發言。
武聖揚瞄了班代一眼,認出這人就是昨晚那位讓他失眠的摩托車第三者!
「誰說不能寫?」
武聖揚冷哼一聲,還很沒風度地翻了個白眼。
「把字形規規矩矩地寫出來,那只是毛筆字,不是書法。我今天要教你們的,是一種用心寫字的方法,一個人無論做什麼事,都要用心。你覺得是不是這樣啊,若玫同學?」
武聖揚話鋒一轉,朝她抛了個媚眼。
她又瞪他一眼,暗暗慶倖她的前方無人,只有他能看得到她的表情。
「那要看存的是什麼心。」鄔若玫冷冷回答。
「哇,這株天山雪蓮有刺。」武聖揚捂著胸口,露出一臉害怕的表情。
鄔若玫不理他,全班則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好了,我要你們練習用毛筆在紙上畫圈圈。像我這樣——」武聖揚起身,穩穩地在桌前蹲身站立好之後,他拿起毛筆,往紙上一落。
「身子隨著筆尖律動,用你的身子來帶動筆,而不是用你的手腕去扯動你的筆……筆尖一定要保持在你身子中央的位置。」武聖揚的寬肩及麥色手臂隨著寫字而性感地起伏著。「感覺毛筆在旋轉時的感覺,有時順鋒、有時逆鋒,就像人生一樣……」
武聖揚說得認真,筆下的圈圈則是愈畫愈大。可每一個轉折處,竟是墨水勻稱且粗細一致地像印刷品一般。
「習慣你的筆,卻不能忘記你的筆,筆是由心所帶動的。」武聖揚停下筆,擡頭看向鄔若玫。「每一次下筆時都要像第一次戀愛一樣地注意每次接觸點。」
鄔若玫心一動,知道他這些雙關語全是說給她聽的。
「好了,你們練習吧。我待會兒會一個個給你們指導的!」
「哇!」全班譁然,每個都開始埋頭苦寫。
大師親自指導耶,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經驗啊!
武聖揚走到鄔若玫面前,看著她筆下的圈圈。
「從你這個筆觸看來,你一定是個心思縝密、善於為別人著想、心智年齡早熟的女孩。這樣的女人,絕對不適合交同年紀的男朋友,成熟一些的男子會比較能理解你的好。」他不只大放厥詞,還故意把話說得很大聲。
班上同學開始竊竊私語,鄔若玫的頭則低到差點埋到了桌子上。
「老師,你還會算命喔!真是太神了。」丁雨恬崇拜地說道。
「字如其人。像我的字雖然狂野不羈,但我寫作時的專心執著度卻是極度驚人。所以我一旦愛上了某人,就是會從頭到尾專注地愛著,絕對不三心二意。」武聖揚的目光定在鄔若玫臉上。
他的眸子那麼深邃,鄔若玫看得心驚膽跳,身子不自覺地往後一退。
鄔若玫皺起眉,正要用眼神警告他別太「囂張」時,他卻又適時地別過頭。
「用你們的意念去推那支筆,像你全心全意愛著一個女人,除了她之外,就心無旁鶩一樣。」武聖揚邊走邊往前說道。
武聖揚左右巡視著同學的寫作情況,特別在班代身邊站了一分鐘,站到他冷汗涔涔,手指頻頻發抖,他才滿意地離開。
「那邊那個穿黃上衣的同學,你現在是在拿毛筆掃地嗎?」武聖揚皺起眉頭,最不能忍受別人把寫字當成鬼畫符。
全班忽地又大笑出聲了。
「笑什麼?寫字不認真有什麼好笑的。」武聖揚板著臉,嚴聲說道。
濃眉大眼的人,瞪起人時特別地具有恫嚇效果。
武聖揚板起臉孔的肅厲神色,很快地便讓全班靜默了下來。
哇,這可是她第一次看到武聖揚板起臉孔教訓人呢——鄔若玫偷偷回頭瞄了他一眼。
武聖揚朝她眨了下眼,一副得意樣。
鄔若玫眯起眼,又打算要瞪人時,一旁假裝低頭寫得認真的丁雨恬扯了扯她的手臂,低聲地說道:「喂,快點坐好,不然等下被老師罵就糟了。」
「他不敢罵我。」鄔若玫悶哼了一聲。
丁雨恬睜大眼看著鄔若玫,表情驚恐得像是聽見外星人剛佔領地球一樣。
「你怕被罵,還不快點寫字。」鄔若玫自覺失言,壓低聲音,拿起筆在宣紙上依照武聖揚教的方式繼續畫圈圈。
可她這回沒法子專心了,因為武聖揚指導其他同學執筆方法的聲音,離她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下課嘍。」武聖揚眉頭一揚,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教室。
他一離開,整間教室像炸彈一樣地爆炸開來。所有的人全都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武聖揚的大駕光臨,手機、簡訊當然也是滿天飛舞。
鈴鈴鈴、鈴鈴鈴……
「若玫,你的手機在響。」丁雨恬提醒著。
鄔若玫拿著手機,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武聖揚打來的電話。
「喂。」鄔若玫故意面無表情地說道。
「到羅百明的研究室來找我……」電話那頭沈吟了一秒後,又加了一句:「可以嗎?」
「沒問題,你等著。」她確實有很多事想質問他。
不待他回答,鄔若玫便結束了通話。
「我有事出去一下,馬上回來。」她對丁雨恬說道,起身往教室外走。
丁雨恬則開始同情起那個打電話來的人。現在的鄔若玫,看起來還真像是名副其實的天山雪蓮。冷豔得驚人啊!
第九章
叩叩、叩叩——
鄔若玫用力地拍打著教授休息室,拍到小手發紅。
「誰啊?」武聖揚悠哉的聲音從休息室內傳來。
「我——」鄔若玫的說話聲音因為要壓抑情緒,而比往常低沈了許多。
大門很快地打開了,一雙小麥色手掌倏地將她整個人拖了進去。
砰,門板在一秒鐘後迅速地被關上。
「你為什麼到——」
鄔若玫的質詢當場被武聖揚的唇封住。
他放肆地佔有她的唇,灼熱地從她的唇吻到她的頸間。她的背貼在門板上,迎接著他全身的熱情。
激吻之間,武聖揚的大腿探入她的雙腿間,牛仔褲摩擦著她細嫩的大腿,有意無意地輕觸著她已悸動的柔軟。
鄔若玫沒法阻止自己的腦子和身體想起那天纏綿的感覺。激情的回憶像嗎啡一樣滲入她的血液裡,她懷疑自己已經上癮,否則她怎麼會聽見自己嬌喘著氣,像是在要求更多熱情的呻吟聲。
武聖揚的吻滑下她的頸間,鼻尖才滑過她雪胸上的櫻紅,雙唇便已隨之迫不及待地品嘗起她的柔軟。
「會痛……」因為他在她胸蕾上的過度用力,鄔若玫扯住了他的頭髮,痛得睜開了眼。
人目所及的一切,讓她的目光有著片刻的茫然。
這裡是——辦公室!
「不可以!這裡是學校!」鄔若玫驀地神智清醒,霍地伸手將他推到一臂之外。
「門已經上鎖了,沒關係。」
武聖揚單手制住她的雙手手腕,將之反折到她身後。他的大掌撫住她的臀部,將她的身子往前一推,完全地與他的堅硬身軀密合。
鄔若玫倒抽了一口氣,驀然熱紅了臉——因為他火熱的男性悸動,也因為他在她臀上興風作浪的挑逗大掌。
被他撫住的地方,湧上陣陣快意,直沖她的腦門。
她星眸迷蒙,粉唇微張,腳尖因為興奮而蜷了起來,欲望的蟲子不停地齧咬著她的理智,讓她簡直一刻都沒法子好好站好。
「原來你這麼敏感啊。」武聖揚的舌尖滑過她的耳珠,滿意地感覺到她身子輕顫了下。
鄔若玫握緊拳頭,拼命地想挽回理智。
「我不要在學校親熱……」她悶聲說道,身子輕顫著。
「你真的不再認真考慮一下?愈是意想不到的地方,就愈是會有出人意外的感覺……」
武聖揚灼燙大掌在她臀上輕輕撩動出一圈圈的熱波,身軀也隨之模仿著親熱的動作拂動著她的身子。
鄔若玫重重地咬住唇,她將臉頰埋入他的肩頸內,低喘著氣。理智和欲望同時在她的腦海間拔河。
「我不要在學校親熱。」她呢喃地說道。
武聖揚擡起她的下顎,緊鎖著她的臉。
幾秒後,他鬆開手,很紳士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因為沒預料到他會這麼合作地規矩放人,鄔若玫倒是愣住了。
她呆呆地望著武聖揚一個轉身,沖回桌上拿起礦泉水,像是要熄滅熊熊火焰似地拼命猛灌著。
武聖揚喝光了一瓶水後,一臉可憐兮兮地走回到她面前。
「瞧,我現在很懂得尊重你的意見了吧。」他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裝出好寶寶模樣。
「乖。」
鄔若玫拍拍他的頭,他則像個卡通人物一樣地雙手叉腰,哈哈大笑了起來,狂妄模樣與教授研究室一本正經的擺設,完全不搭軋。
鄔若玫乍然回過神,突然想起她站在這裡的真正原因。
「你今天幹麼偷跑到學校來找我?」差點把她嚇出心臟病來。
「你還敢問我!」她不提還沒事,一提他就一肚子火。「說——你昨天為什麼讓一個野男人載你?」
武聖揚咄咄逼人的臉孔直逼到她面前。
「野男人?昨天載我回家的是我的同學啊。」雖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到的,但她還是心平氣和地對他說道。
「錯!那是一個想追求你的男同學!你幹麼讓他載你回家?」他還沒騎車載過鄔若玫,沒想到竟讓別人給捷足先登了。
「我把整個小組的期末報告放在家裡,如果不能趕在下課前把報告交出去,我們整組的成績都得掛零,當然只得麻煩他騎車載我回家拿啊。」鄔若玫老實地說道。
「下次不准了。」他握著她的肩膀,醋意濃濃地大聲命令著:「雖然他沒我好、沒我帥、沒我有才華、沒我愛你,可他對你有非分之想,所以——不准!」
「你現在是在吃醋,還是在自吹自擂?」她抿著唇,以免自己笑出聲來。
「我不是在自吹自擂,我是在宣揚我的優點,以免你因為數日沒有復習而稍有遺忘。」他理直氣壯地說道。
鄔若玫用指尖輕戳了下他的額間。「就為了想知道那個男同學是誰,所以你就跑來學校找我?沒有其他理由?」
「事實上,我之所以編了理由從你們老師那裡騙到代課權,其實是想在你同學面前跟你求婚,好向全天下表白我對你的愛意!」
武聖揚馬上亮出口袋裡的銀色戒指,滿臉期待地看著她。
「不可以!」她倒抽了一口氣,用力地搖頭。她一點都不想當風雲人物!
「為什麼?有你同學當見證豈不更好,而且此舉可杜絕那些男同學對你的邪念。他們提到你時根本就是滿臉垂涎,口水都快滴下來了。」武聖揚說著說著便眯起黑眸,眼中殺氣濃濃。「冰山雪蓮——哼!」
「那只是一個外號。」鄔若玫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橫眉豎目的表情。
他當真在吃醋啊!
「外號?那怎麼不叫你紅豆冰、八寶冰?偏偏取個這種愛慕意味濃濃的外號,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武聖揚沒好氣地補充道。
鄔若玫這下子真的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敢問閣下哪有資格對我的追求者吃醋,你自己之前還有所謂的『床伴』,不是嗎?」她輕戳了下他的肩膀,瞄了他一眼。
「就是因為過去經驗豐富,所以我很清楚什麼是我想認真的女人。那些年輕臭傢伙就分不清楚了!他們現在對你神魂顛倒,幾日後,可能就被其他小野貓給勾了魂。還是我這種見過世面的男人,懂得擇善固執,從一而終的道理。」
武聖揚說到激動處,比手畫腳輔以大拍胸脯保證,動作很誇張,可表情卻是相當正經。
鄔若玫凝望著他拼命想說服她的眼神,心裡滿滿的全是感動。
對她而言,他一路追到學校來的舉動,雖然還是太驚世駭俗,可從他方才在課堂上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看來,她知道他已經體會到了她要他去感受的心情了。
武聖揚見她默默不語,只是拼命地用她水汪汪的眼眸凝睇著他。
他以為她不知道他檢討的程度有如山高水深,急著扯住她的手臂,又是嘩啦啦的一串話。
「我不介意你的附屬價值,像煮飯那些瑣事,我們以後就請個傭人來做。我在乎的是你這個人,所以以後有什麼問題,一定要馬上說出口,千萬別再扔炸彈給我了。我看似粗獷,實則心臟沒有很好,知道嗎?」武聖揚用鼻尖去撞她的,嗄聲問道:「知道嗎?」
鄔若玫只能點頭,因為她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了。
「在寫書法時,每一筆一畫我都專心無比,可對待感情,我卻習慣得太理所當然了。我對你的心是真誠的,但卻不夠專注。以前對你的種種輕忽,都是我練習不夠的敗筆,再給我機會讓我們的感情練得更出色,好嗎?」
鄔若玫點頭,又點頭。
這一回,她的淚水滑出了眼眶。
武聖揚拉過她的手,將那只銀色戒指套上了她的無名指。
鄔若玫緊緊抱住他的腰,將臉龐埋入了他的胸前。
他猝地低頭將臉龐埋入她的髮絲間,深吸了一口她的味道。
「要命……我好想你……我想你的味道——不是飯菜的味道。我想念你在家裡走動的影子,而不是你為我所做的家事。我甚至想念你的呼吸聲……」
「我也想你啊。」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上課鐘聲清脆地透過擴音器,回響在整個辦公室裡。
「瞧,連你們學校都響起結婚鐘聲為我們祝福了。」他執起她的手掌,在戒指上印下一吻,得意地對她一笑。「我們根本就是天生一對。」
「這樣你也能扯,明明就是上課鈴響。」鄔若玫笑著說著,明知道該離開了,可身子卻眷戀著他的體溫而不想動彈。「好了,我們該回去上課了。你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
「反正我們今天回家之後,我就請武依玲廣發喜帖,大開宴席,轟轟烈烈地宣佈我們要結婚的消息,如何?」
「好,都依你。」鄔若玫微笑地擡頭看著他,卻還是不安地咬了下唇。「我們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
她失去過太多,對「幸福」兩字沒有安全感。
「你相信有志者事競成,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吧?」武聖揚握住她的雙肩,嚴肅地看著她。
「當然。」
「既然我們都為彼此的關係而努力過了,為什麼不能得到幸福?我們的緣分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沒錯,但如果沒有後天的努力——你若不是體貼過人、心細如髮的有心人;我如果不是願意為你而改變,我們也走不到這一步,不是嗎?」他晶燦黑眸睜得奇圓無比,理直氣壯地說道。
鄔若玫溫柔地笑著,踮起腳尖親吻了下他的唇,繼而偎入他的懷裡,為他拍拍手。「這位老師說得真好。」
「那是自然。」武聖揚撫著下顎,仰著頭大笑,覺得自己像是武林盟主,得意得不得了。
「別笑了,我要先回去上課了,已經上課十分鐘了,我們回家再聊。」鄔若玫從他懷裡站起身來。
「不給我一個吻,當心我當掉你……」武聖揚故意笑得色迷迷。
鄔若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武聖揚卻纏著她長吻到她喘不過氣,才肯放她離開。
鄔若玫粉頰酡紅地輕捶了他的肩膀,小碎步跑向門口。
關上門前,她回頭嫣然一笑,對他說道——
「我愛你。」
「我更愛你。」
武聖揚拼命送飛吻,傻笑到不行,笑得臉部都僵硬了,卻還是止不住笑。
世界真美好、愛情真美妙!
他這一趟,果然是跑對了!
*** *** *** *** *** ***
第二堂書法課上,遲到二十分鐘的武聖揚在宣佈中場下休息後,心情大好地逐一指導學生,熱心程度,就連鄔若玫也為之傻眼。
他不是一向不愛搭理人,教導書法時,脾氣就像火山爆發嗎?今兒個還真是反常啊。
不過,鄔若玫知道他開心的原因。所以她的一顆心於是全沁在蜜裡,甜到就連唇邊都會不小心溜出笑意來。
「我的媽啊,我看那些被指導的女同學,一個個全都臉兒紅紅、心兒怦怦呢!」根本不專心寫字的丁雨恬,不時地為她進行著現場實況轉播。
鄔若玫不以為意地笑著,輕敲了下丁雨恬的頭。「你啊,專心寫字吧。你的圓都快畫成方形了。」
「同學,介意我扶著你寫一個字嗎?你的進度比別人來得快一些。」武聖揚的聲音在鄔若玫身後竄出。
鄔若玫被嚇了一跳,原就直挺的背脊,這下子根本像把尺豎在那裡。
「同學?我是要指導你,不是要騷擾你,不用緊張。」武聖揚倚在桌邊,含笑的眼睨著她。
鄔若玫瞄他一眼,輕點了下頭。因為他這一堂課不是只把重心放她一個人身上,她就不介意他的指導。
武聖揚一見她應允,立刻站到她身後,厚實胸膛貼著她的後背,大掌堂而皇之包住她的手掌。
鄔若玫沒料到他會擺出這麼親密的舉動,她倒抽了一口氣。
丁雨恬也是,她甚至眼尖地看到鄔若玫右手無名指突然出現了一隻銀色戒指。不會吧……
「筆尖自然下壓。」武聖揚的氣息吐在她的耳朵,姿勢看似輕鬆,卻是毫不客氣地將她整個人都裹在懷裡。「身子往前,筆自然就會往前,你太緊張了。我現在是在教你寫書法,不是要跟你求婚啦!」
同學們忍不住又是一陣低聲暗笑。
鄔若玫伸出手肘,不動聲色地用力撞了他的腰側一下。「謝謝老師指導。」
「不客氣,這是我的榮幸。」武聖揚忍著痛,擠出一個微笑。
鄔若玫低著頭,咬著唇偷笑,但那眼底眉梢的甜蜜卻是再也沒法子隱藏了。
坐在一旁的丁雨恬,把所有情況都瞧了個一清二楚,圓圓臉蛋儘是不解。
「這個戒指,還有武聖揚與你之間是怎麼回事?」一見武聖揚走遠,丁雨恬馬上湊過去抓起鄔若玫的無名指,壓低聲音問道。
「下課再告訴你。」
「你們果然認識——」丁雨恬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專心寫字,待會兒你想問什麼,我都會知無不言。」
鄔若玫把好友的臉龐挪正面對著桌面,自己也開始認真地依著武聖揚剛才所教的方式,運用身體的力量去揮毫。
丁雨恬轉頭還想說話,不過一看到武聖揚瞪了她一眼,也就乖乖地正襟危坐地寫起字來了。
兩堂書法課畢竟時間不長,當最後一堂下課鍾響時,武聖揚手一揮,轉身就要走人。
同學們這回可有默契了,大夥一窩蜂地湧上要簽名、求拍照,堵住了他的去路。
「老師,你有沒有女朋友了?」仰慕者好奇地問道。
被擠到角落的武聖揚,雙臂交握在胸前,高人一等的身材,讓他很容易便找到了正要走出教室的小玫同學。
「沒有,我沒有女朋友。」武聖揚說。
鄔若玫聞言,腳步隨之微頓了一下。那她算什麼?
她擡頭,看向他。
武聖揚鎖著她的眼,眸光裡的深情足以讓全天下女人都為之揪心不已。
「我沒有女朋友,但是我有一個心愛女人,她對我的意義沒人能取代。就算我生命只剩一天,我也可以放心地離開。因為我認真地愛過了,因為我知道她會好好代替我活著,替我照顧好我的家人。這樣的感情,比愛情更深刻,因為那是一種能夠放心將我全權交付到她手裡的關係。」
鄔若玫紅了眼眶,低下了頭,怕被人看見她的失態。
一旁的丁雨恬則是握著好友的手,感動地頻頻地點頭。
不過,她現在已經很清楚武聖揚告白的物件是鄔若玫了。所以,她刻意地站到了鄔若玫身前,以替好友掩去那些猜測的目光。
「好了,既然你們也沒什麼書法的問題要問,事實上,我認為你們這種程度也很難問得出什麼有水準的問題啦,除了那位冰山雪蓮同學之外——」武聖揚一挑眉,故意朝她送了個飛吻。「歡迎你隨時來找我討教。」
他勾起唇角一笑,笑得又邪又壞又意有所指,笑得鄔若玫紅了臉,卻也不禁又瞪了他一眼。
「好了,我又遭人討厭了。我閃人了,各位同學。」武聖揚送了個飛吻,大跨步地離開了教室。
「老師,請簽名——」
一窩蜂的人潮,嗡嗡嗡地尾隨在武聖揚身後離開了教室。
「鄔若玫,武聖揚對你有興趣呢!」一名女同學酸溜溜地扔了一句。
「有嗎?」鄔若玫維持著一貫的低調態度,淺淺一笑。
「有!」女同學斬釘截鐵地說道。
「管他有沒有啦,反正,我們有事要先走了。」丁雨恬拉著鄔若玫,連走帶跑地一路沖到面對著校門口的大榕樹底下,激動地逼問著鄔若玫。
「說!鄔若玫,你給我從實招來。」丁雨恬睜著圓圓大眼,認真地追問道。
「是——」
鄔若玫拉著好友的手,簡單但詳細地把她與武聖揚的故事說了一回。
「媽啊!」丁雨恬在說了這兩個字之後,整整三分鐘都說不出話來。
「雨恬,回過神嘍,你大哥在門口等你了。」鄔若玫望著好友目瞪口呆的表情,笑著說道。
「你不要轉移話題!那麼大件的事,你怎麼可以隱瞞我這麼久……」丁雨恬眨了下眼,突然間回過神來。「啥?你說我大哥來了?」
鄔若玫指著校門口——
丁雨恬的唐楚人大哥正站在一輛黑色保時捷前,冷峻高挺姿態引來了一票側目眼光。
「楚人大哥!」丁雨恬樂不可支地往前跑了幾步後,又突然沖回鄔若玫身邊。「我大哥今天回來,明天晚上就要飛走了,我先陪他。但是,我晚上回家還是會打電話給你。雖然,我有點生氣你沒早點把真相告訴我,但是,我還是當定你最好的朋友了,如果有任何人敢讓你受委屈,我打扁他!」
丁雨恬張開雙臂,給了鄔若玫一個很用力的大擁抱。
鄔若玫回抱著她,覺得好感動、好感動。雨恬不但沒責備她,反而仍舊堅定地站在她這邊啊!
擁有了一個一輩子的好朋友,就是這種感覺吧!
「謝謝。」鄔若玫緊握了下她的手。「快去吧,別讓你大哥等太久了。」
丁雨恬朝她揮揮手,跑向大哥,一大一小兩個人在車門邊,雀躍地抱成一團。
鄔若玫望著他們相親相愛的模樣,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現在,她也終於能夠體會到將幸福擁在懷裡的真實感了。
「你幹麼一臉羡慕的看著別人親熱?如果你想要的話,我也可以給你一個擁抱啊——」
武聖揚走到她身邊,大掌一擡,便擱上了她的肩膀。
「這裡是學校,不准亂來。」鄔若玫拉下他的手,懲罰地輕拍了他手背。
武聖揚張口原想辯駁,嘴巴卻在開開閉閉了幾回之後,卻還是乖乖地把手背擱到了身後,擺出一副好學生姿態。
「小玫同學,我現在完全被你吃得死死的。可是你不覺得這樣一點樂趣也沒有嗎?生活就是要靠些驚喜才有樂趣啊!」武聖揚用肩膀去撞她,嘴裡喃喃地抱怨道。
鄔若玫看著他嘟起嘴抱怨的孩子模樣,看著他和孩子氣完全搭不上邊的性格五官。愛意突如其來地漲滿了她的胸口,如果不儘快發泄出來,她懷疑自己會爆炸。
鄔若玫飛快地在他唇上輕咬了一下。
「這樣夠驚喜嗎?」
鄔若玫想退開,可武聖揚不放人。
他壓住她的後頸,指尖探入她的發梢裡,非得吻到天昏地暗,吻到他心滿意足,吻到身後一票追逐他的學生全傻了眼,他才肯鬆手。
「你這樣子好美。」武聖揚撫著她酡紅的頰,完全沒法子移開視線。
「完了,我不用做人了。」鄔若玫陡地把臉埋在武聖揚的肩膀裡,悶哼出聲。
武聖揚著迷地看著一股櫻紅從她耳根子一路蔓延到脖子,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誰說不用做人的?等你同意跟大家公開我們的婚事之後,我們每天都要拼命地做人……」武聖揚低頭在她耳邊說道。
「武聖揚——」
鄔若玫先是用手蓋住他的嘴,繼而痛下決心似地握住他的手,飛快地扯著他往校園門口狂奔。
「我們快點回家!」
「沒想到你這麼迫不及待——」武聖揚狂笑出聲,熱情如火地緊偎在她的身側。「我今天晚上就隨你擺佈了,寶貝。」
「我是要趕回家看奶奶啦!」鄔若玫低頭猛走,羞到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了。
「之後,就隨我擺佈?」他期待地問道。
「不理你了!」鄔若玫鬆開手,又嬌又嗔地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往前跑著。
武聖揚哈哈大笑出聲。
在眾人的側目中,他一個箭步上前,摟住她的腰,大笑著迎向這天的澄亮夕陽。
李商隱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可他以為黃昏之後,便是美妙的漫漫長夜了。黃昏好啊!簡直好得不得了!
鄔若玫仰頭看著武聖揚滿臉的笑,雖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可她緊偎著他,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今日的夕陽是她此生看過最美的一次了。
管它什麼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畢竟,對相愛的人來說,什麼都是無限美好的,不是嗎?
【全書完】
編注:
※羅比威廉斯的AIN'T THAT A KICK IN THE HEAD(暈頭轉向)一曲的中文譯詞,摘自羅比威廉斯「搖搖領先」專輯。科藝百代出版。
※丁雨恬跟唐楚人的戀愛故事,請看『我愛乾妹妹』系列之一·采花595《娃娃情人》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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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