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逃亡者,不,準確的說我是一隻逃亡的鬼。
我也不知我死了多少年了,估計怎麼也有幾百上千年,因為鬼沒有形體,所以並沒有
足夠的大腦空間去儲藏那麼多的記憶,因為這個原因,有的鬼記性極好,天地萬物都可以
幫助他們回憶,而有的就差得可以,偏偏我就是後者。
好像我死的時候,正是神州大地一片混亂的年代,我那個時候也是一個翩翩的公子,
老爹又是個政客,於是我被鼓勵去到處演說,那個時候叫做清談,我就談啊,談啊,正是
風光無限,不亦樂乎的時候,終於談出了問題。
於是我在談笑風生中莫名奇妙的被押到了刑場,還有老爹作陪,比老爹更有名的是一
個叫做潘安的人,他把他一家子都連累進去,比我們家的聲勢更為浩大。
劊子手要嶄掉我那保養得甚好的頭時,我並沒有害怕,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我很想去
看看我那未曾謀面的母親,這個念頭是如此的強烈,甚至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懼。
就在我的鮮血飛濺在天空的時候,我看到了母親。
彼時母親正在昏黃的房間中,抱著幼小的我在哼著歌,那歌甜美好聽,我就站在旁邊
,看著她秀美的臉,長長的眼睫,我不願離去。
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因此我對她並沒有記憶。如果死亡可以令我看到她,那
麼死亡也是一件好事。
我就久久的望著這已經不再存在時間中的景象,渾然忘了我的靈魂已經回到了十幾年
前。
就是因為我這一溜號,鬼差來抓人的時候把我漏掉了,其實也不怪他,那天死的人太
多,估計冥府派了好幾輛大車來,少了我這一個乘客誰也不會在意。
這就是我的故事,一隻逃亡的鬼沒有被捉必然有其看家本領,我的特長就是可以隨意
的穿梭於既往的時間中。
這聽起來不錯,可是也很無聊,我看到過無數的皇帝輪換,看到過不為人知的宮帷內
幕,看得多了我也厭倦了。
不過我從來不去南北朝,我害怕看到,抱著我哼歌的我的母親。
我以後就一直胡鬧的亂闖,在嚇死了幾個心臟脆弱的人以後,冥府終於派了一個高幹
來捉我,其地位大概相當於現在的公安局刑偵科的一把手。
他總是拉著一張長臉,穿著一身黑衣服,拿著一個非常沒有創意的黑色的哭喪棒。
「我是黑無常!」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這樣自我介紹。
「這是你的名字嗎?」我很好奇的問他,「你為什麼穿的這樣難看?」要知道我死的
時候可正是崇尚美形的年代,我實在是忍受不住這樣糟糕的品味。
「這是職位!」他無奈的拉著他的長臉苦笑了一下,又拽了拽自己的衣服,「這是制
服!」
我們就這樣認識了,由於我的腿快,他一直追不上我,我們倆就這樣一追一趕的過了
幾百年,直到中國沒有了皇帝,直到人類圓了他們上天的夢,他還是沒有追上我。
我經常躲在時間的夾縫中偷笑,等待著他來捉我,因為有了他,我的生活似乎也不再
寂寞。
但是我最討厭的就是去現代,現代的人太脆弱,個別的人可以看到我,清一色的大呼
小叫,不然就是倒在地上口角吐沫做癲癇狀。
其實我有的時候只不過想和他們一起照照鏡子而已,至於這樣激動嗎?
要知道鏡子裡出現的東西都是假的,幹嗎這樣認真?有的還白白陪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曾經想過從小處著手,培養一個朋友,於是我心血來潮的為一個小男孩念了三年的
童話,陪他做了三年的遊戲。
這樣他長大了總不會害怕我了吧?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了除了那個長著一張驢臉的黑無
常之外的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可是我又錯了。
在他三歲多的時候,我看到他眼睛中對我的懼意,於是我離開了他,並且發誓再也不
到現代。
就這樣,我一直在古代的,那逝去的雪月風花的時間裡穿梭。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了一首極好聽的歌,說這是天籟之音也不為過,它把我的靈魂,
一直牽引到一棵大樹下。
要知道,我沒有實體,靈魂就是我的全部,所以我心甘情願的被那棵碧綠的大樹吸引
,飄飄然的附了上去,那茂密的枝葉間停了好多的鳥,它們的羽毛五彩繽紛。
我陶醉的和它們一起坐在樹枝上,欣賞著這優美的歌聲。
它讓我想起了許多,許多的關於我那短暫一生的所有美好東西。
如果沒有這棵會唱歌的樹,我竟然都忘了原來我活著的時候也快樂過。
「這真是天籟之音啊,如此神木,莫非是令佛祖徹悟的菩提?」我聽到極處,抱著那
光滑的樹幹感慨。
我一說出口,旁邊的鳥就開始唧唧喳喳的叫了起來,我聽不懂,但我知道他們在嘲笑
我的低能,我這才發現大樹下面有人在乘涼。
天啊,我怎麼這麼笨,大樹怎麼會唱歌,能唱歌的自是長了如簧巧舌的人。
能唱出如此好聽的歌的人是什麼樣子的呢?
我很好奇的探下身去,可是繁茂的樹葉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多麼想下去看看,又怕自
己嚇死了唱歌的人,那以後就再也聽不到這樣的歌聲了。
我對唱歌的人有著無限的遐想,聽聲音聽不出男女,界乎於低沉與尖細的那種清脆,
如果那傳說中的沒有性別的天使會唱歌,估計也就是這樣的聲音了。
但是我是個男鬼,自然一廂情願的把她想成是一個美麗的佳人。
於是我努力的,努力的往下伸著我的脖子,終於由於我的過分努力,那根細細的樹枝
被我壓斷了。
我就夾著樹枝落地的風勢,「呼」的一聲掉了下來。
和我一起下來的還有幾隻來不及飛走的笨鳥,它們一落地就急忙撲稜著翅膀飛走了,
臨走還不忘憤慨的在我身上留下幾坨鳥糞,算是報復。
可是這些都沒有什麼,我呆呆的坐在地上,看著我眼前的人。
愣愣的,頂著幾點白色的紀念品,生平第一次忘了時間的存在。
「哈,哈哈!」我望著地上的人乾笑了兩聲,因為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又髒又臭的小女
孩,估計不到十歲大,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各自為政的曲張著,像是蜘蛛的腳。
看來老天是公平的,賜予她這樣美麗的聲音的同時,剝奪了本應屬於她的一切。
「嗨!」她晶亮的黑眼睛看著我,朝我打了個招呼。
她的聲音如此的悅耳好聽,我聽了又要激動得哭了起來,而且,要知道多少年都沒有
人和我打過招呼了。
「小妹妹!」我盡量小心的問她,「你的家裡人呢?你為什麼在這裡?」
她偏了一下髒兮兮的頭,「家裡人?你是指我爺爺嗎?他在這裡!」
我聽到她的回答又是一陣狂喜,看,還是古代的人見過世面,看到鬼也不會大呼小叫
。
我激動之餘也沒有忘記看一眼她指的那張破草蓆,上面躺了一個乾瘦的老人,蒼蠅在
他的周圍飛來飛去。
「爺爺已經好久沒有吃東西了!」女孩睜著眼睛望著我,眼裡全是祈求。
我看到她的目光,怎麼不會明白她的意思?這個女孩定不是善類,連鬼都敢利用。
當然我沒有拒絕,只好頂著鳥糞去林子裡找了幾個野果子拿回來給他們吃。
「爺爺,爺爺!」女孩推醒了躺在地上的老人,聲音充滿了喜悅,更加的好聽,「我
們有吃的了!」
她的爺爺從瀕臨死亡的睡眠中醒來,睜開混濁的老眼,看著他的孫女。
「這個大哥哥給我們找了果子吃!」她指著身後的我。
老人看了一眼捧著果子,頂著鳥糞的我,突然像是受了什麼可怕的驚嚇,就像我見過
的別的人一樣,瞳孔縮小,口角流沫,腿一蹬就死了。
我,我的華麗登場,嚇死了她的爺爺。
千萬不要哭啊,千萬不要哭!
我惹了禍之後,在旁邊祈禱著,我最怕女人哭了,就算是這個髒髒臭臭的小破孩我也
害怕她的眼淚。
然而女孩並沒有哭,她蓋上了她爺爺的屍體,默默的吃著我給她的果子,本能最終戰
勝了悲傷,這比她哭起來更讓人難過。
「你叫什麼名字?」我這個始作俑者實在是不能把她扔下來一走了之,只好心虛的問
她。
「我沒有名字!」她吃著果子,開始有淚水流過滿是泥印的小臉。
我望著她的蜘蛛頭,突然想起看到過的一個童話,叫做《夏洛的網》,是一隻蜘蛛和
一隻小豬的故事,那是我很喜歡的一個故事,蜘蛛最後用她的生命拯救了小豬,使它逃脫
了被宰的命運。
突然心血來潮,我說;「你就叫夏洛吧!」我心中的夏洛就是她這個樣子,一隻髒髒
的,可憐的小蜘蛛。
「好!」她點了一下頭,「那我就叫夏洛!」
她吃飽了東西,又哭了一會兒,我幫她把她爺爺的屍體用那張破草蓆捲了,埋了起來
。
她看著我做這一切,好像已經習慣了生離死別,並沒有大哭大鬧。
等到夕陽西下的時候,我牽著夏洛的手往城市裡走去。
「我們這是去哪裡?」
「我去幫你找個好人家!」我不能帶著她,就算她唱歌再好聽,我也不能留下她在身
邊,因為我是一隻鬼。
等到天完全黑的時候,我已經幫她找好了地方,那是一家教坊的門口。
我把她放在朱漆的門外,我知道,除了這裡,沒有地方能夠收留她,而憑夏洛的嗓子
,她一定可以有輝煌的人生。
夏洛在黑夜中,頂著蜘蛛頭,晶亮的眼睛望著我,似乎捨不得離開。
過了不知多久,終於有人發現她站在門外,裡面出來一個滿是香粉味的女人,看了一
眼夏洛,把她帶了進去。
還好,女人並沒有看到我,「夏洛,你要唱歌,你就能活下去!」我最後關照著她。
終於,門關了,夏洛一直望著我,但是大門關住了她的視線。
我慼慼的站在門口,我沒有辦法,夏洛這樣的女孩,每個年代有幾百上千不止,我只
是一隻逃亡的鬼,怎麼能給她幸福?
當門裡傳來那優美的歌聲的時候,我又一次陶醉了,我站在深更重露中,久久不能離
去。
但是我知道,夏洛一定可以活下去的,而且會活得很好!
我在前面已經說了,我這個鬼的記性不是很好,所以我聽完了歌又在那扇朱漆的大門
前面站了半宿,確定夏洛不會被她們攆出來以後我就走了。
我又繼續我的遊歷,轉眼就將這件小事忘到了腦後,畢竟我已經存在了千百年,要記
住每一件發生的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就這樣我恍恍惚惚的又飄蕩了十年,十年間,黑無常有兩次差點抓到我,可是又都被
我巧妙的躲了過去,他的一張臉,不僅長而且更黑了。
我平時的樂趣就是湊湊熱鬧,揀揀杜十娘的百寶箱,看看崔鶯鶯和張生約會,去蒲松
齡的茶社聽兩個鬼故事之類的,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
自在得以至於我已經忘了夏洛是什麼年代的人,只有她蜘蛛腳一樣蓬亂的頭,在我的
腦海中還有一點影子。
當然,年代,朝代,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對我來說,不變的,僅有一天一地,
其餘的存在似乎都是虛空。
夏天的時候我喜歡待在揚州,揚州這樣的好地方,在大多數的朝代都是誘人的,有美
麗的歌妓,華麗的畫舫,絲竹槳聲裡,煙波縹緲中,就是鬼也願意多待兩天。
這天揚州的夜晚依舊美麗無比,我悠閒的躺在畫舫上面聽歌妓唱歌。
她們唱什麼的都有,但是更多的都是唱一個叫做柳永的人做的詞,唱什麼「念去去,
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
由於當時的風尚就是唱這種軟不拉嘰的小調,最好是正當紅的詞人寫的。
我這才知道自己這次是在宋朝,而且是北宋仁宗期間,因為此後讀過書的人都知道柳
永這廝後來是如何得罪了這位皇帝老子。
我正在記憶中拚命搜刮文學常識的時候,不遠處的畫舫中響起一陣清亮的琴聲。
那琴聲一響起來,周圍的絲竹聲頓時都被壓了下來,琴聲百轉千回,絲絲入耳,往往
竟在不可能之處轉了音律,到後來,簡直就是百花齊放,似乎不是一把七絃琴,倒像是七
八把琴在合奏一般。
聽得我血脈憤張,我一緊張,就連周圍的空氣都熱了起來。
這是誰在彈琴?我生前除了清談和臭美,對音律還是略知一二的,我只知道這人再彈
下去,我就要大大的不好了。
可是琴聲一轉,我剛剛鬆了口氣,比琴聲更好聽的歌聲就到了。
還能怎麼樣呢?我又被這歌聲吸引,滿臉淚水身不由己的飄向不遠處的一個畫舫,好
像很久以前,我也曾經被誰的歌聲弄得魂不守舍過。
我四腳落地的趴在畫舫頂上,那歌聲婉轉好聽,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高處如高山流水
,低處是百轉千回,音域之廣,簡直不是人的嗓子。
我的思緒,順著那歌聲似乎又飄到我那僅有驚鴻一瞥的母親旁邊,好像她的手,正在
輕撫我的頭。
我已經全然被歌聲吸引,投入到忘我的境地了,根本沒有發現,周圍的空氣都有些變
冷,有人,不,有鬼正漸漸的接近。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歌聲漸漸低落,似乎唱歌的人越走越遠般,緊接著琴音也是如若
游絲,終於一個起伏,達到一個高音後「錚」的一聲停了。
突然天地間一片寂靜,只有圓月松濤,我愣愣的坐在船艙頂上,不知身在何處。
過了一會兒,方回過神來,只覺得似乎剛剛去了瑤池仙境遊歷了一番。
可是一轉頭,我就嚇了一跳,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又黑又長的驢臉,上面兀自掛著
兩行淚水,使這張臉看起來更加醜陋不堪。
正是我的老朋友黑無常。
我還沒等逃跑,黑無常就一把抓住了我。
完了,果然玩物喪志,今天為了貪圖一曲琴音,終於栽倒了他的手裡。
可是還沒等我說話,黑無常就「哇」的一聲拽著我的袖子大哭起來,「我,我想到了
我活著的時候了!」
「你還有活著的時候?我以為鬼差是地府出生的!」
黑無常抬起頭,用滿是淚水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活著的時候叫殷曹升,那個時候
雖然痛苦倒也自由!」
「殷曹升?」我念了一下他的名字,真是人如其名,估計他在陽間也沒有享幾天福,
就早早跑去陰曹報道去了,不然怎麼弄了個黑無常當?
「這唱歌的人是誰?我一定要看看!」黑無常說著抹乾眼淚,透過倉頂的縫隙在拚命
往裡看。
我自然也按捺不住好奇,和他一起努力的伸著脖子,我們只看到一堆文人狎客坐在地
板上,也是滿臉淚水,神遊四方,真是醜態各異。
可是我們的角度就是看不到唱歌的人,我和黑無常第一次同心協力,拚命的抻著脖子
,終於可以看到一絲綠色的衣角。
還沒等我們看清,在共力的作用下,脆弱的倉頂終於被我們壓破了。
於是我和黑無常帶著幾塊木板,夾著風勢就掉到了艙內。
我趴在地板上,黑無常趴在我的身上,木板砸在我們身上。
我們甫一落地,一齊抬頭,頭上有一雙黑亮的眼睛正在好奇的看著我們,是個十幾歲
的少女,她嘴角輕揚,似乎看到了極為好玩的事情。
完了,完了,我和黑無常第一次心意相通,同時在心中哀叫起來。
周圍的看客們被我們這麼一嚇,突然回過神來,只見艙頂一個大洞,可見朗朗月光,
都知道這曲子是聽不成了,一個個罵罵咧咧的走了。
我和黑無常疊羅漢一樣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被眼明的人看到我們的影子。
周圍的空氣又熱了起來,我就不必說了,黑無常那張紅得發紫,紫裡泛黑的臉我也能
想像得到。
我敢保證那個少女是看到我們了,可是她回過頭,用一塊藍布包好桌子上的七絃琴,
抱起來就走了,「媽媽,艙頂破了,我們趕快上岸去找人修一下吧!」
聲音清脆好聽,光聽了這話,就覺得耳朵裡舒服,受用不盡。
等到船靠了岸,艙裡的人都走盡了,我和黑無常才長吁短歎的從地上爬起來。
剛剛聽到的那好聽曲子似乎還在耳邊縈繞。
「她剛剛唱的是什麼?」黑無常似乎已經忘了他的本職工作,坐在地板上問我。
「好像是《傾杯樂》!」我感慨說,「從來沒有聽人唱得這樣好聽!」
黑無常聽了點了點頭,拉著一張長臉,站起來就走了。
「喂!你不捉我了?」
他回頭看我一眼,「我休年假呢!」
我聽了真正驚喜萬分,一首曲子把個地府的鬼差都聽得有了人味。
「謝謝你,老黑!」
「叫我老殷!」他說完就走了。
至此我們結束了千百年來互相追逐的生涯,因為我們都在同一天找到了比奔跑更能排
遣寂寞的事情。
此後我和老殷就如同現在的小破孩追星一樣狂熱,只要那少女的七絃琴一響,我們倆
就會同時出現在附近。
有的時候是與夜晚蝙蝠在官宦人家桂花樹上,有的時候是與金鯉在冰冷的湖水中,反
正我們是無孔不入,無縫不鑽,就是為了聽一聽那天籟般的琴音。
那少女的七絃琴上的一弦一柱都牽繫著我和老殷的喜樂悲哀。
有時聽到興起,我們也會唱上一兩句或者哭上一兩聲,也就是這幾聲鬼哭狼嚎,揚州
城道觀的香火立時旺盛了許多。
這樣的快活日子只過了一個多月,隨著天氣轉涼,桂花飄香,老殷終於在一個月夜和
我道了別。
「我的假期完了!」他說了一句就耷拉著腦袋走了,不知道又要去哪個天涯海角追捕
逃鬼。
雖然他的面色天天都像是我欠他錢一樣,可是他走了以後一個人的滋味還真是不大好
受,此後我就只能一個人形影相吊,賞詞聽歌了。
作為那個少女的死忠歌迷,我還是知道她一點底細的,她似乎是官府開的妓院中的一
個歌妓,別人都叫她夏姬。
當然用腳趾想都能知道她一定還有姐妹叫春姬,秋姬等等。
可是我最迷戀的還是夏姬的琴音,每天在她的房樑上徘徊,不願離去。
但是有一天我聽到一個名字的時候,我就第三次從高處落了下來。
我聽到一個小丫鬟叫她:「夏洛!」
還好這次我掉下來的時候只帶了一些灰塵,我顧不上撲落身上的塵土,抬眼看我眼前
的少女。
她的頭髮像絲一樣柔亮而美麗,她的臉也透明白皙,一點也不像是我記憶中那個頂著
蜘蛛頭的,骯髒的小女孩。
不對,不對,一定是錯了。
雖然明知道夏洛這樣的洋氣名字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個朝代,可是我還是選擇性變白
癡。
我剛剛要跟著那個小丫鬟走出去,就聽到夏姬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了起來:「你這次
摔得痛不痛?」
我瞪大眼睛回頭看她,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該怎麼辦?像別的的久別重逢的
人一樣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嗎?還是該再噓長問短說:「孩子,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我是個鬼,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你不記得我了?」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你還記得我?」
「當然!」夏姬的黑眼睛瞇著笑了一下,「我怎麼會忘?你嚇死了我的爺爺!」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當時我還找果子給她吃,還把她送到一個不會讓她挨餓的地
方,這些她怎麼都不記得了?
只記得我嚇死了她的爺爺?
不過我和夏洛的重逢還是一件好事,這次可以最近距離的聽她練琴,我萬萬沒有想到
她在音樂方面會達到這樣高的造詣。
她在我心中一直是個髒髒的小蜘蛛的模樣,我每日飄飄忽忽,以至忘了時間的魔力,
可以讓一個小破孩變成仙女。
夏洛當然並沒有怪我嚇死了她的爺爺,她笑著說是她的爺爺太脆弱,不然怎麼會被我
這樣的翩翩佳公子嚇死?
她笑的時候臉上有好看的酒窩,我看著看著就要溺斃在裡面。
可是轉眼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因為我是一隻鬼,除了欣賞她的琴聲,我又能幹什麼?
夏洛沒事的時候會和我打聽將來的事情,我就告訴她未來的年輕人喜歡穿牛仔褲。
「什麼是牛仔褲?」她不明白,好奇的問我。
「就是放牛的為了搬家,把帳篷穿在身上!」
她就「哈哈哈」的笑了起來,真的像是鈴子一樣動聽。
不知不覺我已經在北宋停留了一年,我以前從來沒有在一個朝代停留過這樣久,我每
晚依偎在夏洛的春琴旁,桂華流瓦,燭影搖曳,奔波於時間中的我,第一次忘了時間的存
在。
當然我也到處去找相關的東西,我去翻過《山海經》,去看了看《異志錄》,還去蒲
松齡的亭子裡聽了聽故事,可是它們都沒有告訴我,一個男鬼遇上一個女人該怎麼辦?
可是故事裡有女鬼和書生的傳說,大都以挖心破肚結尾。
不,我不要和夏洛有這樣的結果。
夏洛除了唱曲,還不得不寫詞,做她們這行的,競爭厲害。
一到晚上,揚州城裡滿是輕歌曼舞,有多少燈火就有多少和她一樣的歌妓,如果不時
時努力的話,轉眼就會被這繁華淹沒,新人輩出,再不會有人記得有一個唱歌的夏姬。
「你去幫我看看,將來有什麼好詞令,可以編曲的?」她已經不拿我當外人,善加利
用。
然後我就跑去未來看了一圈,自信滿滿的回來了。
「如何?」她笑著等我的好消息。
「咳!」我清咳一聲,「北宋有一個叫蘇軾的,在詞的方面造詣最大。」
「快說啊!」她急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不行,不行,這太豪邁了!」
「那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也不行!」她歪著頭,「這太孤芳自賞!」
「那我就唱最近流行的!」我急忙哼著我在馬路邊聽到的歌,「我愛你,愛著你,就
像老鼠愛大米!」
夏洛的臉「唰」的一下就青了。
我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這個太前衛了,急忙擺手,「我,我還知道一首老歌,我改了
一下,這個有很多鋪墊!」
我清清嗓子又開始念了起來:
「直至河水逆流而上,
青春世界停止夢想。
直至那時,直至那時……」
我越念臉越紅,空氣越熱,因為這是我一直想對她說的話。
「停停停!」夏洛說,「這個鋪墊太長了!」
最後她選了一首晏小山的詞,她聽了這詞的時候眼角就開始有淚流出,似乎觸動心事
,把我嚇得在旁邊一聲也不敢吭。
當晚,夏洛就梳理一番,在琴房裡試曲,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妓和妓女席地而坐
,她們都懶洋洋的,帶著風塵女子特有的媚態。
夏洛引宮按商,清了清嗓子就開始唱了起來:
「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
雲渺渺,水茫茫,徵人歸路許多長。
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她唱的時候,聲音中有無限哀怨,這歌本來就是描寫浪子與歡場女子的離別之情,經
她一唱,更是感人肺腑。
下面聽歌的女人開始有人默默垂淚,更有人失聲痛哭,感懷身世。
她們每日周旋於歡場中,與諸多恩客逢場作戲,可是卻有幾人是真心對她們?待得將
來年老色衰,就更不知道何去何從了!
我望著這坐了一地,哭成一團的可憐女人們,突然不忍心再看下去。
外面秋草漸長,蟲聲低語,又是一年秋天,我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望著清朗的圓月,
心中積鬱。我開始後悔,後悔當初把夏洛送進這樣的地方,或許我當時把她留在饅頭店外
更好一些。
我正自惆悵著,就覺得有人輕拍我的肩膀,我回頭一看,是老殷!
一年沒見,他的臉又長了幾分,還是穿著他那倒霉的制服,拎著黑色的哭喪棒。
「老殷!」見了他我心中的不快一掃而光。
「我猜你還在這裡!」老殷笑了笑,「我這次找你是有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我問他,現在能有什麼消息能夠令我高興呢?
老殷說:「我回去幫你找了一些關係,現在有個富商的老婆要生啦,你排第一個!這
樣的機會千載難逢,你趕快隨我回去,投胎做人吧!」
「投胎?做人?」我搖了搖頭,不,我不想做人,我活著的時候生為士族,結果怎麼
樣呢?早早的就死了母親,在還不懂事的時候就被老爹利用,最後還陪他上了法場。
這樣的人生,我實在是不想要,還是做一個孤魂野鬼舒服。
「我知道!」老殷似乎猜中我的心事,「我知道你活著的時候是有些荒裡荒唐,可是
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這樣的!」老殷語重心長,「聽我的話,或許你應該認真的活一次
看看!」
不,不,做人一次就夠累了,我根本不會再去冒第二次險,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事情
我沒有見過?不管怎樣解釋,做人始終是苦多樂少。
我寧可,在夏洛身邊聽一輩子的歌。
於是我沒有理他,撒歡一樣拖著他又去聽夏洛的歌。
一個夜晚,我和老殷一起爬在窗外聽歌。
夏洛正在一個大官的家裡演奏,她穿著粉色的紗裙,頭上頂著明晃晃的頭飾,十指如
蔥,唇若朱丹,真正如仙女一樣。
夏洛在彈唱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覺得自己如一個短命的詩人寫的那樣,願做一棵
柔柔的水草,在她的心波中搖擺。
我兀自陶醉,搖擺了一會兒,就聽見老殷破鑼一樣的聲音響起:「你戀愛了?」
我聽了臉「騰」的就紅了起來,周圍的空氣一陣一陣變熱,真正是不打自招。
老殷看了我一眼,不發一言就走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對著他的背影喊。
「沒結果的!」他最後給了我重重的一擊。
其實我也沒有要什麼結果,我望著金碧輝煌的屋子裡的夏洛,她看起來離我是那樣的
遙遠。
或許我不該給她起名叫夏洛,因為我竟覺得自己變成了那個黑黑醜醜的小蜘蛛,陷在
自己編製的情網裡,無法自拔。
夏洛的名聲隨著她琴藝的提高而與日劇增,她的房間換了又換,終於換到官府開的妓
院中最華麗的一間,夏姬的名字就像是一副燙了金子的招牌,聽她曲子的人要有一擲千金
的豪邁。
隨著人氣漸旺,我出現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往往到了深夜還是賓客盈門,忙碌的夏
洛有時會忘了我的存在,更多的時候我是在房樑上趴著吃陳灰。
可是我並沒有怨言,就是遠遠的能望望她也就夠了,人生最美妙的事也不過如此而已
,何況我是一隻鬼,什麼也不能給她,我只希望能一直凝視著她,讓她在我的目光中慢慢
變老,這就夠了。
這期間老殷又過來遊說過我幾次,可是我都不為所動。
「要等到什麼時候你才會想著投胎啊?」他的長臉現出一種淒哀的神色,我的個案一
直是冥府中最令人頭痛的,如果能把我圓滿解決,他倒是大功一記。
「要等到五十年以後吧!」我笑著揮了揮長袖。
「等到那個小丫頭死了嗎?」
「大概吧!」也許不是死,也許是等到夏洛真正得到了幸福我才會走。
老殷皺了皺眉,「等到那個時候,我就要卸職了,你要怎麼辦?」
「你會卸職?」我萬萬沒有想到黑無常也有辭職的時候。
「我都跑了千百年了,我也累了!」老殷弓著腰,似乎真的現出一絲老態,「我活著
的時候太短了,這次想好好體會一下人生。」
說完他就走了,黑黑的背影轉瞬就融入黑夜中,我望著這個千百年來一直陪著我的老
朋友,突然覺得心酸,人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可是鬼是不用吃飯的,為什麼也要適用
這樣的定律?
但是回過頭來望著夏洛青青的發角,我又捨不得走了,夏洛除去我,就沒有別人真正
為她好,我走了,她怎麼辦?
夏洛在昏黃的燭光下,調了調七律,輕聲唱起歌來,緩緩的,如流水般的琴音在夜色
中流淌。
時間似乎就停留在這琴音中,不見草長鶯飛,不見流螢菲華,不見日月星辰,只餘這
一天一地,一人一鬼。
秋涼如水,綠窗如紗,人面如花,我愣愣的站在窗外,忘了自己的存在。
然而我終究還是錯了,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
夏洛在我的眼中日益開心起來,笑意總是在她的嘴角蕩漾,連帶著別人也會受到傳染
。
「下雪了,下雪了!」一天夏洛拍著手叫道,「揚州也會下雪?」
「揚州當然會下雪,冬天來了嗎!」
「老鬼!」夏洛穿著一件紅色的棉袍,在雪地裡被映襯得和紅梅一般,這朵紅梅朝我
笑著,臉上寫滿了幸福的神色,「我可能就要離開這裡了!」
我聽了心中不僅一震,離開這裡?又要去哪裡?
她似乎看出我的心事,「有人要贖我出去,我要嫁人啦!」
「嫁人?」我喃喃道,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以至於我的心裡一片空白,比這遍地的白
雪還要白一些。
「是啊,就是儼公子,他要娶我了,過一個月他就會從東京城過來了!」
我聽了掉頭就走,怎麼會這樣?那我算是什麼?
周圍的空氣開始變得濕冷,雪下得更大了,我奔跑在雪地中,這裡的景致我是這樣的
熟悉,這沾著初冬新雪的每一棵樹,每一座假山都記載著我的快樂,我曾經在這個庭院中
無數次的聽那春琴的聲音。
我是那樣的喜歡她,如果能讓她開心,讓我做什麼也可以,我甚至什麼也不敢祈求,
只要陪在她的身邊就夠了,可是為什麼等待我的會是這樣的結局?
為什麼啊?地上是白茫茫的一片,沒有我要的答案,我抬眼望了望天空,天空是灰濛
濛的未知的顏色,雪花在我的頭頂紛飛,像是精靈在舞動,空氣的濕度還在不斷的增加,
漫天的大雪幾乎要淹沒了一切。
我知道,我是鬼,鬼並沒有眼淚。
所以老天替我哭了。
我在外面像是失了魂魄一般遊蕩了十幾天才回來。
回來的那天是個晚上,我飄飄蕩蕩的走進了妓院的琴房,那有著棕色地板的屋子分外
的寂靜,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曾經有一群女人在這裡坐著痛哭她們的人生。
我坐在地板上,月光透過我的身體,在地上沒有留下任何影子。
我自嘲的笑了一聲,這樣的我,還想企望什麼?
正在這個時候,身後的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了。
我轉過頭,是夏洛,執了一根白燭,臉色比手中的白燭更白,她看到我,菱形的嘴角
輕顫,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你可回來了!」她說著就哭了起來。
「不要哭!」我招呼她坐下,把她抱在懷裡,她的頭髮像是黑色的瀑布瀉在地板上。
「我要嫁人?你不開心是不是?」夏洛哭得更凶了,「要是你不開心我就不嫁了!」
「不,不是!」我突然覺得很平靜,好像這月光一樣波瀾不驚。
我何嘗不知道,對於她們這樣的女子來說,這是最好的歸宿。待到黃花滿面還要賣唱
,才是真正的可怕。
「可是你都不管我就走了!」夏洛又抽泣起來。
「那只是我太久沒有到別的地方轉,去看看你的將來!」我捧著她晶瑩的小臉,逗她
開心。
「我的將來是怎樣的?」她一下來了精神。
「很幸福!」我笑著對她說,「我說的話,你可會聽?」
「會聽!」她笑著抹乾了眼淚,坐了起來,「十年以前,你最後告訴我要唱歌才能活
下去,我就努力唱,努力討好別人,果然健康的活了下來。」
聽著我怎麼像教唆犯?
「那離開了這裡,你要快樂的活下去!」
她使勁的點了點頭。
「你並不比別人少什麼,低賤什麼,任誰欺負你都不要受他的氣!」
她調皮的朝我吐了一下舌頭。
我看了她一眼,別過頭,輕聲說,「我要走了!」
「你不來看我嫁人?」夏洛吃驚的叫道,「不想看我做新娘子?他說會用花轎來接我
!」
「有一隻鬼在旁邊的婚禮,還是不要了!」末了我又問,「什麼時候行禮?」
「十天以後!」
「我會遠遠的看著!」我也只能遠遠的看著。
「那天你一定要來!」夏洛笑著對我說。
「我保證!當著月亮的面!」她聽了這樣的話又笑了起來,只要讓她笑,讓我做什麼
不可以呢?
然而當著月亮的面,我撒了謊。
我去找老殷了,漫天漫地,發了瘋一樣的找,找到他的時候他正揮舞著黑色的哭喪棒
和一個叫聶小倩的漂亮小姑娘打架,後來我才知道她也是冥府的鬼見愁之一。
「老殷!」我在黑黑的森林裡找到他,發瘋一般的抱住他的胳膊。
「快點讓開,我要和她決一勝負!」
「老殷!」我哭叫著,抓得更緊了!
那個小姑娘趁著這個空當身子一轉,躲到林中不見了,只餘幾聲輕笑在林霧中飄蕩。
「哇!你看你!」老殷的長臉平添了一絲黑氣,「這麼好的機會,你讓她逃了?」
可是任他怎麼跳腳,人終究是沒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沮喪的說,「我怎麼交了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朋友?」
「老殷!」我朝他笑了一下,「我想問一件事!」
「說吧!」
「那個富商的兒子的肥缺還有沒有?」
老殷瞪著眼睛看著我,似乎不敢相信我說的話,過了半晌說,「可以爭取一下!你終
於想通了?」
「是!」我點了點頭,我不想再做別人人生中的過客了,我也想要自己的人生,哪怕
只有短短的一瞬,幸福也是真實的,不像現在,縱是擁有再久的光陰,我也無法真正的留
住什麼。
「那十天以後的晚上,你來亂葬崗找我,我會等你,帶你去投胎!」老殷說著站了起
來,又要去拿鬼了,他總是忙忙碌碌,因為熱愛自由的鬼越來越多,無政府主義者不管是
在冥府還是什麼地方都是很令人頭痛的。
「老殷!」我站在霧茫茫的林中悲哀的問他,「如果你喜歡的人喜歡上了別人該怎麼
辦?」
「啊哈!」他聳聳肩,攤開雙手,無奈的說,「這是一個千古的難題,我也不知道答
案!」
千古的難題嗎?我抬了一下頭,只見茂密的樹木和枝葉,不見月亮的蹤跡,可是縱是
不見,我也知道現在的月亮是一半的臉,還有十天,就是滿月了。
想到這裡,又傷起心來,再過十天,我的生命中就不會有夏洛,夏洛的生命中也不會
有我,我們的人生的軌跡再也沒有重合的可能。
我就會在另一個時間空間中,再也聽不到她的琴聲,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臉,隔在我們
中間的是比生死更難逾越的蕩蕩的時間的長河。
我含著眼淚,忍不住傷心,雙腳不聽使喚的又去看了夏洛,她穿了櫻紅色的衣服,正
在白雪的映襯中做自己的嫁妝。
臉上是比桃花更嬌艷的顏色。
我呆呆的站在雪地裡,望著屋內的她,以後的以後,我將再也看不到這個我珍愛的女
子了。
月亮高高的掛在天上,千古之間,並無不同。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以後我和夏
洛,大概也只能看同一輪圓月而已了。
我想到這裡的時候,又傷心的哭了。這一哭就是幾天,於是那些生意已經許久不好的
道觀,又冒出了難得的香火。
十天的時間轉眼就溜走,當天是一個寒氣襲人的夜晚,我和老殷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
。
我最後去看了看那美麗的揚州城,看了看那燈紅酒綠的酒肆,這是我作鬼看到的最後
一個勝景,不論我生在什麼朝代,這繁華的一幕我終究不會忘記,因為在這數不清的輾轉
於紅塵的藝人中,有一個操著春琴,唱著天籟之音的少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
當夜亂葬崗的風很冷,吹起我青色的袍裾,我默默的站在冷風中,等待著另一個生的
機會。
「走吧!」老殷催促著我。
然而我的腳像生根一樣沒有動,我突然後悔起來,今天是夏洛成親的日子,我多麼想
看看,想看看她穿著紅色喜服的樣子。
「老殷!」我小聲的說,「我想去看看她!」
「你都要投胎了,還有什麼留戀?」老殷說著用哭喪棒在空中一劃,我的面前就出現
了一條長長的小路。
那是一條黑暗的,不知通向何處去的路,我望著這條路苦笑了一下,「這就是黃泉路
嗎?」
「不錯!」老殷點了點頭,「新死的人都是白無常帶去的,我帶你走,也是一樣的,
算是最後送你一程!」
「可是有孟婆湯喝?」
「那是忘憂散,喝了才可以開始新的人生!」老殷說著面色越來越沉重。
忘憂散?忘憂散?我望著天空中清冷的圓月,我活著的時候沒有多少快樂,但是死了
以後反倒擁有了很多值得珍惜的東西,沉默而好心眼的老殷,快樂而善良的夏洛,那美麗
的琴音,還有那教坊中可憐的女孩們,我突然不捨得忘記他們,如果我忘記他們,我的存
在也就一樣沒有了價值。
「老殷!」我回頭對他說,「我不想忘記你!」
「我也會記得你,你不在了,我一樣會寂寞!」老殷的聲音也越來越沉重。
「老殷!」我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你等等我,我要去看看夏洛!」我一把掙
脫了他的手,「要是我沒有看到她做新娘的樣子,我一輩子都不會瞑目的!」
「喂,你回來,錯過了這個機會就沒有第二次了!」老殷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了起來
。
然而我撒開腿飛奔起來,我跑起來是沒有人追的上的。
風在我耳邊呼嘯,冬夜裡的風是很冷的,但是我不在乎,我只想去看看,看看夏洛成
親的樣子就夠了。
我甚至可以想像得出妓院裡現在一定是熱鬧非常,到處張燈結綵,我的夏洛,穿著紅
色的喜服,坐上了描金的花轎。
只要一眼,只要一眼就行了,我就可以放心投胎去了。
然而我趕到那個龐大的庭院的時候,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同。
依舊是青梅煮酒,依舊是清歌慢語,大門緊閉。
我愣愣的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不知所以。
面前兩扇朱漆的大門緊閉,我錯了嗎?我錯了嗎?今天該是夏洛成親的日子,我也見
過別的姑娘出嫁,不是這樣的場面啊?
黑夜中的雪地上,我一點一點走向教坊的門口,這到底是怎麼了?夏洛呢?她沒有出
嫁嗎?
我帶著又驚又懼的心情走到門外,才發現那門口遠遠的站了一個人。
一個穿了紅色喜袍的,盤著頭髮的少女,衣裾隨著冷冷的夜風飄揚。
在夜色中,她的身影是這樣的熟悉,多少個夜晚,我就依偎在她的身邊,迷戀於那春
琴的韻律。
「夏洛?」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臉白得可怕,完全喪失了往昔的神采。
那樣的紅色衣服,與白雪映襯起來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儼公子?」她的聲音像是沒有靈魂一樣從黑夜中飄了過來「是你嗎,你終於來了!
」
我急忙飛奔過去,一把抓住她,「怎麼了?夏洛?這是怎麼了?你不是今天成親嗎?
」
然而夏洛只是用那空洞的大眼望著我,像是什麼也沒有看到,「他不來了,他贖我出
去不是為了娶我!」
「那是為什麼?」我叫道。
「是為了一輩子唱歌給他聽,是為了當他的家妓!」
我聽了心中一震,一把把夏洛抱在了懷裡,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的夏洛,她
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出類拔萃,怎麼就不能嫁到一個好人家?她比別人少了什麼?
夏洛在我的懷裡抽泣起來,「你看,我一直聽你的話,別人欺負我,我就不會再理他
了!」
我聽了眼裡又有些濡濕,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又繼續說:「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自尊,可是他們還是要奪去~」
「夏洛,夏洛!」我再也忍不住了,失聲痛哭起來,「都是我的錯,如果我當初沒有
把你放到教坊門口就好了!哪怕是饅頭店的門口也是好的!」
「不要離開我!」夏洛伏在我的懷中,小聲的哭了起來,夜是那樣的靜,雪是那樣的
白,我的心是那樣的冷,我想起老殷,他還在黑夜中的亂葬崗等著我回去,那是我唯一的
一次投胎的機會,然而我回不去了!
我抱著夏洛,久久不願鬆開,老殷,對不起了,我這樣的鬼,這樣沒有用,又多愁善
感的鬼,也許實在是沒有資格做人吧?
在那個雪夜中,我又一次失約了。
夏洛當天晚上就發起燒來,我握著她的手,一直陪伴在她的病榻旁。
「時間過了!」在雞叫的時候,老殷出現在我的身邊,他好像很惋惜的樣子,「其實
我早就該料到,你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老殷!」我望著燭光下面如金紙的夏洛,輕輕的對他說,「我哪裡也不去了!」
我要一直陪著夏洛,再也不願離開她。
「你要考慮清楚啊!」老殷黑著臉,苦口婆心的勸著我,「要是改變主意,可以再來
找我!」
我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並沒有說什麼,老殷的身影也現出了疲態,我們都已經厭倦
了這樣奔波的日子,與其投胎,我更願意在夏洛的身邊做一隻秋蟲,起碼可以快樂的鳴叫
。
夏洛的病在春天的時候才有了一些起色。
她終於可以忘記那些往事,繼續唱歌彈琴。我還是一如既往的陪伴她,聽她那美麗的
歌聲。
然而我的痛苦又增多了一些,因為自那個雪夜之後,不知為什麼,我喪失了穿梭於時
間中的能力,我再也不能看到未來或是回到過去。
「唉呦呦!」老殷望著我長吁短歎,「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眼光像是一隻老練
的獵狗在看一隻跑不動的兔子。
「我怎麼樣了?」我大聲叫道,「反正我正打算在這裡安家落戶,你退休的時候不要
忘記叫上我就好了!」
「我會記得!」老殷笑著說,很少看他笑,發現他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你要保重不
要讓別的鬼差捉了!」
「你放心!」我破口大罵,「還是擔心你自己不要被女鬼勾引!」
就這樣,我就一直留在夏洛的身邊,轉眼間兩年就過去了,期間那個儼公子懷著歉意
又來過。
那是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眼睛裡有掩不住的意氣風發。我看到他的樣子,突然別過
頭去,他的樣子,太像一個人了,一個我最熟悉,卻又不敢認的人。
不過他來了卻再也沒有提到婚事,只是一個恩客,僅此而已。
夏洛漸漸的不唱曲了,專攻琴藝,使她那一把春琴上,似乎牽繫了天地萬物的聲音,
往往琴音一響,就如百花齊放,絢爛得令人不能自持。
她漸漸名滿揚州城,人人都知道揚州有一個能彈神曲的夏姬。
我們在一起笑笑鬧鬧,看煙花,放焰火,賞秋月,著實過了兩年好日子。
「夏洛,你也許該去找個人贖身!」一天閒下來的時候我對她說。
「不了!」夏洛笑著說,「我已經不想嫁人了,在這教坊裡,教一些年輕的女孩子彈
琴也是很好的!」
「可是你不能就這樣虛度了人生!」我急忙教育她。
「人生有許多定義,不是用嫁不嫁人能衡量的!」夏洛一邊撫琴一邊回答我,「而且
如果用自尊才能換得自由,那我還是不要了!」
我聽了這話,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雖然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但是已經漸漸長大了,在
這樣的環境裡,她的成長似乎比我還要快一些。
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夏洛了。
也許,也許這樣也好,我會一直默默的陪著她,一直到她老去,一直到她死,我們就
這樣吟歌唱曲,就這樣一直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我本來以為這個故事到這裡就該結束了,結束在平靜而優美的琴聲裡,我和夏洛會一
直待在一起,每天吟歌唱曲,過著快活的日子。
然而在一個夏日裡,幾個差役帶走了夏洛。
「一定是搞錯了,他們說我私通朝廷重犯!」她走的時候朝我笑笑,拉著我的手,「
不要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
那天的夏洛很美麗,白色的紗裙把她映襯得像仙子一樣。
但是我卻無法放心,我死過一次,就是因為莫須有的罪名,當初我站在法場上的時候
甚至還以為這是一場鬧劇,然而怎麼樣呢?
我的頭掉下來的速度簡直令我驚訝,怎麼我昨天還在高談闊論今天就人頭落地?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變幻莫測。
果然事情遠遠不像夏洛想像的那樣簡單,就算她再怎麼聰明也是一個孩子而已,她不
知道政治有的時候比男人還要壞。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她坐在囚車裡,雙手抓著柵欄,穿著犯人的衣服問我。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怎麼告訴她,有的時候就是因為我們做得太對了,所以才招致
這樣的下場。
「說是與誰私通?」我問她。
「儼公子!」夏洛說著低下了頭,「相國的親戚!」
「呵,你沒有享到他的福,他倒霉的時候你倒沾了光!」看來這個儼公子的下場定是
不妙了。
「看來我還是錯了!」夏洛說著就哭了起來,她很少哭,她一哭我就會慌了手腳。
「你做錯什麼?不要哭了,我一定會救你出來!」我急忙安慰她。
「老鬼!」她抓著我的衣襟,「我的錯就在我是一名歌妓,曾經想著借別人的力量脫
離苦海……」
「不要說了,這都是我的錯……」
可是她還是繼續說著,「都是因為我的身份低人一等,所以沒有人把我當人看,說捉
就捉……」
這次我沒有說話。
夏洛見我不開心,急忙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又朝我笑了一下,「算了,事已至此,其
實我一直想去北京城玩玩的,可是沒有想到是坐這樣的車去的!」
「夏洛!」我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擋一擋夏日的驕陽,「你一定會沒有事的!我會一直
陪著你!」
夏洛朝我點了點頭,在我製造的微薄陰涼下睡著了,她靠在骯髒的草墊子上,像是我
第一次見她那樣憔悴。
前方的路芳草慼慼,野花點點,是明媚的夏日的風景。
可是我不知道,繼續走下去將會走到哪裡?
這是一條生路還是死路?
到了北京城,夏洛就被關到監獄裡,那陰森森的地方由於積怨太多,被好多道士布了
機關,我這個只會逃命的鬼根本無法進去。
「夏洛,我一定會想辦法來看你,你不要害怕!」
「我不會害怕的!」夏洛被兩個凶狠的差役架進了那黑色的大門,她美麗的眼睛最後
看了我一眼。
門慢慢的合上了,我再也看不到夏洛了。
我呆呆的站在石階上,面前是一扇不能逾越的大門。
我蹲在石階上又哭了起來。
夏洛,夏洛,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幫她。
我開始每天想辦法進去,挖空心思往裡鑽,排水溝我試過,專門抬死人的門我也鑽過
,可是根本就沒有縫隙可尋。
監獄那高高的灰色的圍牆,是咫尺天涯,分隔了我和夏洛。
我只知道,裡面怨氣驚人,有好多人妄死在裡面。這樣的地方,活人待久了也會變成
死人。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圍著牢房轉了兩個多月。
我越來越焦急,甚至連性格都有些變化。
終於有一天,我滿身的怨氣引來了專門捉鬼的黑無常。
「原來是你!」老殷看著我詫異得要命。
「老殷!」我兩年多沒有看到他,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這麼大的煞氣,我還以為是哪個怨鬼?」他的長臉上寫滿了驚
訝。
我急忙簡單的把情況和他說了一下,讓他幫我想個法子進到這該死的牢房裡去。
「這個好辦!」
「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我畢竟已經試了幾十天。
「哈哈!」老殷得意的笑了一聲,「我是鬼差,不同於小鬼,自然有方便的地方!」
果然,老殷帶著我,揮舞著手中的哭喪棒,所向披靡,一會兒我們就突破了大門。
「老殷,什麼時候幫我通融一下,讓我也謀個職位幹幹!」我現在對他佩服得五體投
地。
老殷卻並沒有理我,緊皺著雙眉,臉拉得更長了。
我這才藉著月光仔細的看了一下這個我一直想進來的地方。
這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慘淡的月光下,牢房被映得影影重重,一條條黑色的,佈滿
泥水的通道不知要通向哪裡,通道的兩旁就是一個個監所,裡面有或坐或躺的不知是活著
還是死了的人。
「老殷!」我用袖口掩住刺鼻的霉味,「她一定還活著!」
我在黑暗中摸索著去找夏洛,兩腿發軟。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我放棄希望的時候,我聽到一個細若蚊蟻的女子的歌聲:
「直至河水逆流,
直至青春世界停止夢想,
直至那時,直至那時……」
我聽了這歌聲,胸口似是遭了大錘一擊,沒有錯,沒有錯,這就是那首我沒有唱完的
歌。
我顫抖著順著歌聲摸了過去。
唱歌的人衣衫破爛,蓬頭垢面靠在牢房的草墊子上。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使她的亂蓬蓬影子映在發霉的牆上,活像一直張牙舞爪的蜘蛛。
「夏洛!」我望著她,聲音哽咽起來。
剛剛我明明來過這邊,可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只有兩個月沒有見,我的夏洛居然會變
成這樣。
那個抱著春琴的明媚少女已經不見了。
「我們進去!」老殷說著已經帶我走了進去。
「夏洛,夏洛!」我急忙去看她有沒有什麼事,她的臉髒髒的,只有一雙黑亮的眼睛
一如往昔,頭髮蓬亂著,就像十幾年前我初見她的樣子。
「老鬼?」她的眼珠很艱難的動了一下,看到我,又笑了一下。
「你看我,聽你的話不是?我一直沒有害怕!」夏洛說著歎息了一聲,「可惜我那天
沒有聽完那首歌……」
「夏洛,不要再說了!我出去一定全唱完給你聽!」
夏洛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什麼時候能出去啊,現在還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我看著她的胳膊,上面全是傷痕,已經看不出肌膚原來的顏色。
夏洛似乎看出來了我的心思,「他們逼我承認我和儼公子私通!可是我要讓他們知道
,不是所有的歌妓都是低賤的!」
「老殷,老殷,我們這就帶她走好不好?」我祈求一般望著老殷的長臉。
然而老殷的面色沉重得可怕,「我只能帶走死人,活著的人我無能為力!」
我的心似乎突然之間被撕成一片一片的,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
我望著眼前生不如死的夏洛,突然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
我拉著她的手,「夏洛,你喜歡和我在一起嗎?」
夏洛點了點點頭。
「夏洛!」我說著鼻子酸了起來,「我會一直陪著你,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去投胎
,這樣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了!」
這是我這只無能的鬼想出的唯一能讓她解脫苦難的辦法。
「你在說什麼?」就在我悲痛欲絕的時候,老殷對著我的屁股就來了一腳。
我一下趴在了地上,沾了一臉的泥。
「幹嗎?」我朝他叫道。
「人活著就有辦法,你居然讓她死?」老殷說著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真的?」我在瞬間就覺得老殷的形象格外高大偉岸起來,他那黑黑的,高高的身影
在我眼中簡直如擎天一柱。
「老殷!我愛死你了!」我說著撲了過去,老殷則鬼叫著跑遠了。
我們身後的夏洛,像是一隻髒髒的小蜘蛛的夏洛,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出了監獄的大門,我開始百般打聽,「老殷,你要從何處入手?」
要知道,人的世界鬼是無法插足的,我們除了嚇死人之外幾乎就沒有什麼有建設性的
壯舉。
「哎呀!說你死腦筋!」老殷說,「在冥府,你要是想行個方便,讓你自己的陽壽多
加幾年就去找生死簿,要是想投個好胎就要去找判官!」
「你的意思是說?去賄賂官員?」
「不錯!」老殷的醜臉笑得和花一樣。
「可是,可是,夏洛早就被人忘了,連累她的人都死的死,抓的抓,我們怎麼能讓他
們想起來牢裡還關著一個不相干的歌妓?」
「我們去找當今的皇上?」
我的嘴驚得半天沒有合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上好像最近有些煩惱的事,也許夏洛可以立功也說不定!」
我這才知道,在我這圍著監獄大哭小叫的兩個月裡,東京城來了一個異國的藝人,琴
藝無人能及。說是切磋,宮裡的御用樂師都被他比了下去,皇帝老兒的臉簡直是大大的丟
盡了。
要知道,北宋年間的歌舞樂宴可以說是登峰造極,這簡直是被人當眾抽了一個大大的
耳刮子,如果夏洛真的能夠扭轉局面,也許能得一條生路也說不定。
「要是夏洛輸了呢?」她畢竟是一個才剛滿二十的少女。
「怎麼也要賭一賭!」
我點頭答應了,我們沒有退路。
「我們這就去找那個皇上!」老殷和我的腿腳都很快,轉眼間我們就已經跑到了皇宮
外面。
我望著高高的紅牆綠瓦,開始擔心起來,這裡一看就紫氣沖天,貴不可當,不是我這
樣的小鬼可以進得去的。
「不要緊!我有辦法!」
我望著老殷,這也太不公平了吧,他不過是個黑無常,怎麼方便就比我多了這麼多。
「我是專門捉逃犯的,因此什麼地方都能去!」
老殷說著已經帶著我七拐八拐的走到了御書房外面。
「他怎麼沒有在寢宮裡?」不是走錯地方?
「你以為皇帝那麼好當?」老殷拉著我推開房門進去了,門外兩個垂手而立的太監根
本就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
屋子裡滿是富貴的黃色,那個皇帝老兒,後人所稱的仁宗先生,正躺在梨木的貴妃榻
上打盹。
「你不會要直接把他叫起來說話吧?」我顫聲問。怕是那樣的話夏洛沒死他就先被我
們嚇死了。
「托夢!」老殷說,「萬試萬靈!」
「你?」我指著他。
「你來吧!」老殷推了我一把。
「我不會!」我幾乎又要哭了。
「你除了跑就不會別的?」
我只好無辜的點了點頭。
老殷的臉色越來越黑了,似乎這件事他極其不願意做。
過了一會兒,他好像經過了一陣心裡鬥爭,耷拉著腦袋,「認識你算是我倒了十八輩
子的霉!」
他說著扭身一轉,再轉過來的時候身上的黑色衣服已經變成了五顏六色的雲紗,髮式
也變成了女子的高高的雲髻。
我望著他的樣子,驚得呆了,甚至七魂都給驚走了六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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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