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度醉人愛戀 惜之
shareonce 發表於: 2011-8-02 16:27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她一直記得--
他很高,
他的肩膀很寬,
在許多年以前,
他是巨人,是她的天,
保護著她不受災殃……
那么,如果,
現在的她遠渡重洋到臺灣找他,
他會不會收留她?
還願不願意保護她?
可不可以,讓她再貪心一點的希望,
他能夠“順便”……
接受她的一片真心?
楔子
我叫做林芷櫻,有點交情的喊我阿櫻,痛恨我的叫我姦詐櫻、狗腿櫻、排骨櫻……各種名號都有。
你大可不必記住我的名字,反正我不會出現在這一係列的小說內文中,因為我是個同性戀,而以同性戀為主題的小說想大賣,呃,有實質上的困難。
雖然我長相超優、身材超讚、智商超高,雖然我的優點多到「罄竹難書」……什么?罄竹難書是這樣用的嗎?沒錯、沒錯,今年才改的用法,教育部長剛剛頒布的新解,記起來哦,下次學測絕對會考。
重拾正題,男人都說我當同性戀未免暴殄天物,但我是那種喜歡把浪費當成高尚品德的女人,所以 ,我這種同性戀女生,絕不會成為小說裏面的主角。
我是寫小說的,性格孤僻、喜歡獨處是必備條件之一,對空氣喃喃自語是我的職業病,一下子哭、一下笑,對我而言是正常情緒。
我會抱著蠟燭輕輕對墻上的蒙娜麗莎說:「別在生日時哭泣。」
什么,你不曉得蒙娜麗莎為什么會在生日時哭泣?你看不出她的身材嗎?典型的未婚懷孕嘛!她當然會在寶寶的生日當天哭泣,哭怨那個只顧自己,死不負責任的小孩父親。
我也會晃起仙女棒,站在陽臺上對著月光說:「溫哥華的月亮呵,多么皎潔明亮。」
什么?你又有意見了?在臺灣看不到溫哥華月亮?拜托,難道你頭上的月亮和溫哥華那顆,不是同一顆?
基於我種種奇怪言行,附近鄰居開始傳出我的公寓鬧鬼、我被狐仙附身……這類不實言論。
唉,真有鬼就好了,要是有幾個鬼治治世界上的壞蛋,也許就不會有人愛綁炸彈,炸炸別人的雙子星大樓;不會有人想盡辦法挖空窮苦百姓的微薄薪水;不會有人賣官、賣贖罪券,不會有人……
看吧、看吧,我又在嘮嘮叨叨對空氣說話了,沒辦法,我的病在我的小說大賣的同時,更形嚴重。遠在加拿大養老的爸媽,害怕哪天我和自己聊得太愉快,直接從五樓往下栽,忍不住打006,叫我把公寓分租出去,於是,那幾只成為我筆下主角的家夥出現了。
好啦,接下來的名字,你可以花點腦筋記一記,因為他們會出現在接下來的故事裏。
我的第一個房客叫做賀緯翔,在我貼上招租單的第一天,他當著我的面把單子撕下來,告訴我,他租了。男是陽、女是陰,找個陽人來治治鄰居嘴裏的陰鬼,是個不壞的主意。
我很阿莎力,點收了押金和前三個月的房租,指指上面,說:「五樓,門沒關,自己上去。」然後把招租單重新用膠帶貼回原處,這回更狠,我才貼完第一塊膠帶,夏書青就在我身後說:「把房間租給我。」
我猛回頭,看見她,神志有幾分錯亂。我的美貌已經夠「罄竹難書」了,她的美更是、更是「罄紙難書」,連回收紙都用罄了,還寫不完,她冷冷的美、冷冷的說話語調……好,我承認,我有指染她的邪惡思想。
於是,我吞吞口水,用比對賀緯翔溫柔十倍的口氣說:「請上五樓,門沒關,自己選你喜歡的房間。」
當我傻傻地看著夏書青的背影時,喬力夫出現,他用我看夏書青的色狼眼死盯我,我很明白那種眼神的意圖,但沒心情責備他,因為我還在肖想夏書青的美色。
後來,我實在想不起他是怎么拿走我手上的招租單,怎么變成我的房客,總之喬力夫加入我的生活,變成我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他們同時搬進來的那個晚上,我立即明白自己作了多么錯誤的決定。
先是喬力夫偷渡到我的房間,下半身只圍一條和他身材不成比例的小毛巾,很無辜地告訴我停水了。
停水關我屁事!?難不成要我吐口水讓他洗小禽鳥?
當天,我理解喬力夫是個變態,他的變態有種學理名詞,叫作「精蟲氾濫八七水災式發射症」。
好吧!就算我是同性戀,好歹也稱之為女人,體格上的弱勢是天生注定,於是,在喬立夫的魔掌伸向我傲人峰頂時,我逃到賀緯翔房前拼命敲門。
救房東是件多么教人崇拜的英雄事跡啊,可他居然隔著門,淡淡對我說:「兩條路:一,減免八成房租;二,你讓那個精蟲氾濫八七水災式發射症的男人玩死,從此我不必交房租。」
賀緯翔是人嗎?他要是人就不會講出這種缺乏人性的鬼話。
我轉身敲夏書青房門求救,她先是假裝沒聽到,後來開啟一條小縫,嚴肅說:「我在趕報告,要是你害我趕不出來,我對你做的,絕對比睪丸長在腦袋正中央的白癡更殘忍。」
她的門關上,我呻吟一聲。
現在,我承認,我的公寓鬧鬼,而且這三只鬼是我親手招進門,佛祖、觀音菩薩、玄天上帝、耶酥、阿拉和祖靈,請你們幫我驅鬼,我願意早晚三炷香,每天念經文,答謝神明相助。
什么?請鬼容易送鬼難?天……吶……救我啊!八代祖宗,救我啊!釋迦牟尼佛……
半年後,我的哀號老天爺聽見了。
在我被賀緯翔的鮮花惹出花粉熱後;在夏書青的礙眼男人登堂入室後;在喬力夫性能力衰竭後,它幫我找到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呵呵,我們決定搬出去,共度一生。
我要把房間讓給下一個倒楣女生,你、你,還是你想租房子?歡迎來電加入。
三天後,啥事都不會的康予璇出現,她成了緯翔、力夫和書青的新室友,也許是頭腦不夠好,也許是對人性要求不多,總之,康予漩對於這三位「人面鬼身」的室友,沒有什么意見,於是他們和平相處、快樂生活,從此鬧鬼公寓撕去符咒,再沒出現鬧鬼傳說。
第一章
當拳頭落在以珂臉上時,她沒哭喊。
旋即,繼父粗壯的手臂抓起她,狠狠將她往前摔去,她的額頂撞上桌角,暖流滑過,她嘗到腥鹹。
「這么有本事,就不要回來啊!」大手提高她的領子,將以珂整個人提到半空中,混著醉意的憤怒眼睛像是要噴出火焰。
暴力對她而言是生活常態,她早早放棄尖叫哭喊,她學會蜷縮身體自我催眠。不痛,她半點都不痛,想像過一百次不痛,疼痛自會淡去。
以珂的繼父是美國人,有一頭褐發和高大身材,他是執業醫生。諷刺吧,濟世救人的醫生居然關起門來,在家中施暴。
八歲那年,以珂隨母親嫁進來。
繼父有個十六歲的兒子,中文名字叫賀緯翔,他是以珂的英雄,在繼父發脾氣時,她總是躲到他的桌子底下避難,可惜隔年,緯翔跳級念完高中課程後,搬到大學宿舍,從此再沒回來過。
母親的運氣很差,她嫁了兩任丈夫,兩個都是會打人的男子,和繼父生下小恩之後,母親再也忍受不了繼父,離家出走。
這下可好,母親出走,以珂成了繼父的新任出氣筒。
「我叫你說話!」又是一踢腳,他將以珂踢翻身。
她保持緘默。
「很好,你長大了,大可以不把我看在眼底!」伴隨著吼叫聲,一陣拳頭落下,沉重的肌肉撞擊聲在寧靜的屋裏更顯得恐怖。
小恩捂起耳朵,顫栗地縮到墻角邊緣,她不敢護衛姊姊,弓起雙腳,把頭埋進膝間。
捶著、踢著,他打紅了雙眼,怒氣在以珂身上得到宣泄。
終於他累了,暴力讓他獲得短暫滿足,他瞪以珂一眼,再補兩腳,然後打開大門,走出家裏。
當父親的汽車聲響起,小恩哭著爬到以珂的身邊,輕扯她紅腫的手臂。「姊姊……姊姊……」
她的呼喊,以珂沒聽見,她還是蜷縮著,縮成球,縮著不見這個世界。
「姊……」小恩搖著、推著以珂。「姊,你流血,姊,快清醒,爸爸走了,這裏只有小恩。」
同樣的話,小恩重復十幾次,好不容易,她才聽見。
抬頭,她從模糊的右眼裏,看見模糊的小恩。以珂試著擠出笑容,卻沒成功,她猜,她的臉腫得厲害。
「姊,你說過,再發生一次,就帶我逃走。」小恩撫上她額頂的傷口。
「再忍忍,行不?」她被打得膽怯。
「不要忍,爸打人越來越可怕了。你說過做人要守信用,你說過事情再發生一次我們就走。」小恩連聲哭嚷。
「能逃到哪裏?」以珂猶豫。
「我們去臺灣,Patrick說大哥在臺灣。」
「臺灣,可以嗎?」以珂自問。
之前,她在親戚聚會中碰到Patrick,他是和緯翔感情要好的堂哥。那次,以珂臉上的舊傷未愈,Patrick一看見她,二話不說,將她拉到餐廳,細問她的生活情形。
她不擅長傾吐心事,只淡淡地回說繼父工作壓力大。然後他告訴她,緯翔在臺灣,如果有需要,可以聯絡他。
她沒請Patrick幫忙,但留下了緯翔臺灣的住址。
想起緯翔,淡淡的幸福感漾上。
她記得他,他的肩膀很寬,他的身量很高,他是巨人,護著她不受災殃。她對他瘋狂迷戀,他是她的偶像,她將他當成天……直到他離家,天堂垮下……
「為什么不可以?」小恩反問。
「我們沒有很多錢,而且臺灣很遠。」
「我的撲滿和姊的存款湊一湊呀,臺灣再遠,總能到達。」小恩一心離開,再大的困難,都嚇不了她。「姊,最壞的狀況是被抓回來,然後過和現在一模一樣的生活,沒什么好損失的,對不?」
小恩的堅決說服了以珂,的確,沒什么好損失的,最壞的狀況是這樣,還能再壞?點頭,以珂同意。
小恩興奮地跳起身,飛快衝進房間,抓起幾件衣服,把撲滿裏的錢倒進紙袋裏,再到裝著零錢的玻璃缸,將爸爸的零錢掏空。
扶著沙發起身,她用力吐氣,走了,不害怕、不恐懼,她要帶著小恩遠離暴力,只是遠在臺灣的緯翔……他願意接納她們嗎?會不會已經忘記她了?
在臺灣,在以珂逃離家中的同一個夜晚,賀緯翔難以安枕。
他的父親有良好的職業和身分,家族中的親戚皆以父親為榮,他對嬌小的東方女性有著不可言喻的迷戀,於是,在三十歲那年他娶了來自臺灣的母親。
本以為是浪漫的異國戀曲,哪曉得看起來斯文高尚的父親,居然會毆打妻子。東方女子本性順從,再多苦水皆往肚裏吞,她用笑臉面對外人,卻在門關上後,恐懼憂慮。
後來,母親病了,一病不起,在兒子十五歲時,與世長辭。
隔年,父親帶回另一個東方女子,她漂亮、年輕,還有個八歲女兒。看著繼母初入門時的幸福光彩,他在心底冷笑。緯翔對於後母,不排斥,只有同情。
果然,新婚不久,父親故態復萌,他開始毆打繼母,女人越低聲求饒,他越能感受到主宰別人的快樂驕傲。
之後,繼母產下一名女嬰,取名為Anya,中文名字是小恩。繼母對他說,她感激父親收留自己和女兒,所以為女嬰取名為小恩。
當時,他在心底嘲諷,被打成這樣還要記取恩惠?愚蠢大概是所有女人的通病。
再不久,他越級考上大學,離家求學的他,再沒和父親聯係過。
上大學後,他先炒作股票,為自己掙得第一筆創業基金。然後,他在美國創立暨通電子,短短幾年內有了不錯的成績。
二十五歲時,緯翔突然想到臺灣這塊小島嶼,他想看看母親嘴裏的美麗故鄉,便申請了臺灣的博士班,只身飛往臺灣。
他透過視訊遙控美國公司的運轉,並在臺灣設立分公司,計畫在三年後進軍大陸市場。他努力在臺灣建立新生活,刻意遺忘在美國的父親和過往。
直到兩個星期前,替他管理美國暨通的堂兄Patrick打電話給他。不為公事,為的是長期被虐待的以珂。
這通電話,徹底擾亂了他。
Patrick說以珂臉上有幾塊未消的紅腫,說她有點自閉,對於人際關係,冷漠得可以。
於是,多事的堂兄找人探聽,才知道以珂的母親在多年前離家出走,而以珂成了父親拳腳下的受害者。
以珂……怯憐憐的小女生,緯翔記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裏,永遠藏著恐懼,卻倔傲地不肯教人看出。他記得她發育不良,個子比一般孩童小,記得她像只野獸般,隨時防備著周遭。
回美國吧!回去見見他的異母妹妹小恩,和受虐兒蘇以珂。
如果她們願意,他會帶她們回臺灣,但如果她們不願跟隨他,認為他是另一個會施暴的男人,那么……
不想了,總之,先回一趟美國再說。
也是巧合吧。
緯翔的樓友書青在這時候需要幫助,她要熟悉的人陪她到美國,尋找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馬,於是緯翔挺身而出。沒辦法,誰教他是有道德感的好青年。
然而,這趟尋親之路對緯翔而言並不順利。
當他踩上美國土地同時,以珂和小恩剛下飛機,看著同是黑發黑眼睛的臺灣人,學習認識地圖上的臺灣島嶼。
臺灣——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以珂聽過母親形容這塊番薯地,她說臺灣的人們很熱情,說臺灣的水果好吃到讓人難以忘記,還說住在臺灣,黑發黑眼睛的他們才算真正有了歸屬感。
十六個小時後,她們下飛機,尚未感受到臺灣帶來的歸屬感,就要先面對沒有錢的窘迫。
牽起小恩,碰碰口袋裏不多的零錢,前頭長路漫漫,堅持是她們必需具備的能力。
「大哥的家快到了嗎?」小恩揚起笑容,臺灣的天空藍得讓她好喜愛。
答案她也不知道。牽起妹妹,以珂背著行李上路。
兩個小時不到,小恩已然變心。她不愛臺灣的天空了,雖然它一樣澄澈碧藍,但炙人的陽光將她們曬脫一層皮。
小恩很懂事,她渴到不行,卻半句不提口渴,肚子明明餓得緊,她假裝午餐剛剛裝進肚裏,她明白姊姊無力解決她的口渴和饑餓。
她們走過整個下午,直到再沒力氣往前走,以珂選了個公園,用毛巾幹洗身體,過起遊民生涯的第一日,晚餐是小恩從飛機上偷渡的餅乾和可樂。
就這樣,她們當了七天遊民,偶爾別的遊民會分給她們一點面包,偶爾她們會在清晨醒來,發現身邊多了幾十塊錢,她們用最克難的方式度過七天。
第八天清晨,小恩發高燒。
她吐了兩次,胃裏本來就沒有多少食物,這一吐,吐出的全是綠色膽汁。沒有錢、不確定未來,首度,以珂覺得走入絕境。
以珂不斷自問、自責。她們會不會死在這個舉目無親的臺灣?小恩不懂事,凡事只往好的地方想,她怎能不多加考量?
「小恩。」
以珂推推妹妹,小恩病糊涂了,伸手告訴她,想吃麥當勞。
「小恩,你躺一下,姊姊去問路,馬上回來。」她匆匆地放下小恩,拿著寫有緯翔住址的紙條到大馬路上找人問。
你知道饑餓如何折損一個人的自尊嗎?在她向男學生詢問住址時,眼光居然離不開他手中的早餐。
「你很餓?」男學生問。
以珂困難地搖搖頭,他了解地笑笑,把早餐塞進她手中。「今天的早餐是漢堡和奶茶,希望合你的胃口。」
信嗎?她居然像乞丐般,卑微地彎腰低頭,謝謝兩字哽在喉間,出不了口,她的自尊驕傲被殲滅,淚水頻頻往下垂。
男學生搔搔頭,說:「人都有落難的時候,下次你看見我落難,要記得幫我哦。」他的體貼,解除了以珂的尷尬。
男學生撕下一頁筆記簿,仔細地替以珂把路線畫整齊,告訴她,這裏離紙條上的住址不遠。他的話讓以珂燃起希望,找到緯翔,小恩的病就能治了。
向男學生道過再見,她跑回小恩身邊,把她的頭抱在懷間。
「小恩吃點東西,是漢堡哦,等你吃完,姊馬上帶你去找緯翔。」
迷糊間,小恩吃了幾口漢堡、喝了點奶茶,但不到半分鐘,全吐了出來。
以珂慘白臉、慌了手腳,勾起行李、背起小恩,她飛快奔出公園。
腰酸、背疼,正在發育的小恩,體重超過她的負荷。不怕,再忍耐一下,她將見到緯翔;不怕,再辛苦一下下,她的苦難將到盡頭;不怕、不怕,辛苦煎熬馬上過去,她們遠離暴力、遠離繼父的陰影。
交叉的雙腿加快了速度。
跑,再跑,體力透支,但多日的焦慮將找到歸依。跑,跑快一點,她氣喘吁吁,可心底好明白,她們即將跑入天堂。
三十分鐘後,以珂站在緯翔公寓外面,重復比對手中地址。
住這么老舊的公寓啊,他的生活很辛苦嗎?是不是臺灣謀生不易?她們未經通知逕自投奔,會不會造成緯翔的困擾?
「姊,到了嗎?」小恩虛弱聲音從以珂背上傳來。
她沒有別的選擇了,清清喉嚨,她說:「是的,我們到了。」
緯翔沒想過返國後,會在公寓門口看見這幅景象。
兩個臟兮兮的女孩背靠在鐵門邊席地而坐,年紀大的圈抱住年幼的,小女孩正熟睡,而大女孩則睜著漂亮的雙眼,茫然地直視前方。
他蹲身,勾起她的下巴審視。
他認出她了,認出她那雙帶著防備的眼神。她依然清妍美麗,娟秀的鼻梁,完美的唇形,她的身材和多年前一樣發育不良,她的頭發依舊烏黑濃密,她是以珂,老躲在他身後、桌下的女孩。
至於小女孩就是小恩吧?他的異母妹妹。在美國,他四處刊登尋人啟示,用盡所有他能想到的辦法找人,沒想到她們居然離家千裏,到臺灣尋親。
「你是以珂!」他篤定地說。
一聽到他的聲音,她淚水潸然而下,防備讓脆弱取代。
「救小恩。」她拉住他的手臂,明明十指纖弱柔細,力量卻大得嚇人。
「小恩怎么了?」緯翔伸手觸觸小恩,她的臉色潮紅、呼吸急促,額間溫度燙人。
「我們走。」他接手抱過小恩,拉起以珂,用最快的速度往樓下跑。
小恩是急性腸胃炎,約莫吃了不潔食物,加上一點水土不服。醫生替她打針、吊點滴,以珂趁空在病房裏洗過澡,換上緯翔新買來的休閒服。
幹幹凈凈的以珂,恢復動人娟秀,對著緯翔,用幹澀的聲音說了句抱歉。
緯翔遞牛奶給她,將她還在滴水的溼頭發撥到身後。「先喝點東西,等看護小姐過來,我再帶你去吃飯。」
她以為緯翔沒聽見自己的抱歉,喝兩口牛奶潤潤喉,再說一次:「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他很不愛笑的,十年前不愛笑、十年後一樣不愛笑,可是……說他莫名其妙吧!她的出現的確取悅了他。
「我沒通知,就來找你,我們給你帶來困擾了,對嗎?」她小心翼翼。
這些年,她對誰都很小心,深怕惹得對方不爽,舉手就是一頓毒打。小恩說她的膽子被打破了,老鼠都比她勇敢。
「沒有,事實上這幾日我去了美國找你們,你們卻離家出走。」以珂比他盡責,她離家會把小恩帶著,不像他,獨善其身,只顧慮自己的死活。
「找我們?為什么?」
「Patrick跟我聯絡,他告訴我你的情形。」
Patrick還是跟緯翔說了。那天她的模樣大概真的蠻慘。
下意識地,她把兩手藏到身後,緯翔替她找來的衣服是無袖棉衫和牛仔褲,手臂上的青紫一覽無遺。
「不必躲,我很清楚他會做什么事。」拉過她的手,審視半晌,他相信在衣服下方肯定有更多的傷。
緯翔撥開她的劉海,發現她額頂有道未處理過的傷口,雖然結痂了,但凹凹凸凸的仍顯得醜陋。
「不痛了。」以珂連忙撥開他的大手。
「為什么不處理?」
「那天,我們急著離家出走。」
「他為什么打你?」以珂未回答,他又補了兩句,「不準敷衍,我要聽事實經過。」他記得Patrick提過,她有多么「避重就輕」。
「我留在圖書館找資料,太晚回家。」
這些年,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繼父管她更緊,他常說她有母親的遺傳基因,早晚會成為阻街女郎。
「多晚?」緯翔追問。
「將近七點半。」最糟的是她忘記煮飯,衝回家門時,已經來不及。
他壓抑胸口的憤怒,她的逆來順受讓他想起親生母親的委屈。「我聽說,你母親離開了?」
「對,但那不是她的錯。」
那次,她抱著滿臉鮮血、手腕脫臼的母親,哭求母親帶她們離開。那夜,母親走了,卻沒帶上她和小恩,天亮後,繼父發現母親卷款潛逃,怒火延燒到以珂身上。
從此以珂成了代罪羔羊,慢慢地,她習慣受虐是生活常態。
「身為母親,她有義務維護你的安全。」他反對以珂的說法。
「不談媽媽好嗎?」她扯扯緯翔的衣袖,從現在、從這一秒鐘開始,她要和過去作切割。
不愛談?緯翔理解,有段很長的時間裏,他一樣不提自己的家庭。「往後,你有什么打算?」
「我會找工作,養活小恩。」她有身為姊姊的自覺。
「你不想念書?」緯翔的大手搭上她的肩,小小的肩膀竟想替妹妹的生存負起責任?看來,他真的不如以珂。
「念書很貴。」想起他的破舊公寓,以珂不願成為他的負擔。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的中文可以嗎?」
「還不壞。」
「那好,我替你安排學校。小恩的問題不大,她可以先上美國小學,之前,你念什么科係?」問話同時,他思考起學校的選擇。
「我學醫。」
她的答案讓他大笑,當年選科係,他獨獨不選和父親相同的職業,這讓父親相當不開心,沒想到以珂居然學醫!
「你為什么笑?」他的笑拉松她的眉毛,她試著學習他的開心。
「我以為你恨他,沒想到你決定繼承他的衣缽。」
她苦笑,她是沒勇氣反對繼父的決定,幸而,這門學科讓她漸漸讀出興趣。「我可以半工半讀,盡力不增加你的經濟負擔。」
「不必擔心錢的問題,以後我會照顧你們。」緯翔說。是承諾也是宣示,從此她們歸在他的管轄區內,誰都不準越雷池。
他的話讓以珂安心,連日來的焦慮煙消雲散,她又想起桌子下的那雙長腿。每回她都很努力地把自己縮在小小的範圍內,害怕被繼父找到。緯翔從不出口說要幫忙,卻總適時地坐回桌邊念書,用兩腿為她遮掩。
他的腿很長,長到讓她聯想到西遊記裏的金箍棒,長長的棒子頂住了龍宮裏的天與地,在桌子下、在小小的一方空間裏,他的腳是她的金箍棒,為她撐起世界。
緯翔轉頭看看床上的小恩,她有頭褐色卷發,皮膚白皙,睫毛長得讓人羨慕,手腳也長,和以珂所屬的哈比族不同。
他猜,她也有一雙褐色眼珠,若不是性別差異,小恩和童年時期的自己有九成相像。這就是血緣,很奇妙的血緣關係。
緯翔碰碰小恩的額頭,真好,退燒了,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語。「好好睡吧,醒來,一份嶄新的生活等著你。」
看護小姐進門,緯翔交待幾句後回身,才發現以珂已經靠在墻邊睡著。
淺淺笑開,緯翔彎身抱起以珂,約莫真的累壞了,他的動作沒有吵醒她,她睡得很沉。
同樣的保證,他給。對著以珂,他輕語:「苦頭,你吃夠了,往後,我再不教你受罪。」
第二章
她們搬進豪宅,很嚇人的超級豪宅,有司機、管家、廚娘和園丁,房子大得驚人,就算小恩想在裏面滑冰,也不會撞壞東西。
房子外頭的庭院一樣大得很……呃,很壯觀,一整排高聳喬木,幾片燦爛花圃,水池、幽徑、花房……美國的家根本不能和這裏相比。
懷疑對不?有這么大的房子,緯翔為什么要住進破舊公寓?
他說那裏離學校近,上學方便,然而真正的原因是——舊公寓是他的煙幕彈,他不想讓父親知道他的身價,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和暨通企業的關係,他想父親主觀認定自己是個單純的窮學生。
緯翔甫進門,小恩就衝上前去,抱住他的腰。
他揉揉小恩的頭發,首次,有人熱情地歡迎他回家,很奇特的經驗,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家的感覺。
緯翔帶來一個寵物箱,裏面有只黃白相間的小蛇,他把寵物箱交到以珂手中,瞬地,她臉色慘白,雙手抖不停。
「聽說你想養蛇。」緯翔懷疑地看著以珂的表現,她快樂得發抖?
嗯……她對快樂的表現似乎和常人不一樣。
以珂瞄向小恩,小恩拋出抱歉的笑容,吐吐舌頭,向緯翔招認自己假傳聖旨。
「其實是我想養的啦!」
小恩接過飼養箱,才看一眼小蛇,就誇張尖叫:「好可愛哦!」
賓果!這才是快樂的正確表現,緯翔捏捏小恩可愛的臉頰,看她迫不及待伸手進籠子,抓出小蛇,任它在身上四處遊走,咯咯笑不停。
悄悄地,以珂退兩步,退到緯翔身後,拉住他的衣擺,拿他充當人肉盾牌。
「你怕蛇?」緯翔問。
「姊怕所有的冷血動物。」小恩代替以珂回答。
「那你養蛇沒關係嗎?」他問小恩。
「我們又沒住同一個房間,姊,我可以養蛇對不對?」小恩詢問以珂的意見。
以珂勉強微笑,勉強點頭,她願意為了小恩的快樂勉強自己。
「太棒了,謝謝大哥,謝謝姊。」
話說完,她抱寵物箱跑回房間,她要和她的「新家人」建立交情。
「有你真好,小恩變得很活潑。」以珂松開他的衣角。
緯翔快寵壞小恩了,一天一個禮物,他似乎要把全世界都端到小恩面前才滿足。
「我以為你和小恩一樣,該喊我一聲大哥。」伸手,他替她把長發塞進耳後,他喜歡看她扎長辮子的模樣,喜歡她把小小的白皙臉龐統統露出來。
「嚴格來講,我不是你的妹妹。」他的手帶了電流,不小心觸著,她的心帶上負電荷。
她退、他進,他不想兩人出現距離。再次伸過手,他把她的劉海撥開,幹幹凈凈的臉,像從天堂飛來的小天使。
「看來我們的想法不一樣。」
「小恩才是你正牌的妹妹。」她不想當他的妹妹,從來都不想。
心臟隨著他溫柔的動作亂跳,緋紅染上雙頰。
「你不是小恩正牌的姊姊?」濃眉往上斜,他有點嚴肅的五官出現一抹興味。
他問得以珂語頓。
「所以 ,正牌哥哥、正牌姊姊、正牌妹妹,我們是一家人,無庸置疑。」
緯翔很開心,他有了自己的家人,他不會讓這裏出現陰影,因「家」是由他一手成立。
「既然你當我們是家人,為什么這么多年,你沒想過回去救我們?」終於,心頭話問出口。
「你氣我嗎?」
他拉她坐到池塘邊,以珂扯起草桿,撩撥水面,漣漪在水面上畫圈圈,他則伸出食指,破壞了她的小圓線。
「不氣。」大眼睛凝視他,笑容挂起。
「為什么不氣?」
他貪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靈靈地,像泡在一缸好酒裏。
「我以為,你討厭我和母親,是我們的出現讓繼父性情大變。」
「你以為他是在你們出現之後,才學會毆打女人?」
他失笑,笨以珂!放棄破壞圈圈的樂趣,他把她攬進懷裏,大手一拙,把她的頭扣到自己的肩膀上。
「不是嗎?」歪頭,她問。
不是她和媽媽老做錯事,才惹來繼父的不平怨恨?
「當然不是,人類的性格不會因為某些人的存在而改變。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母親離開,不知道你過著什么樣的日子,如果知道,我會早一點出現。」對於父親,他採取逃避態度,不願正視。
「不談過去了好嗎?眼前這種生活我很滿意。」向前看,別頻頻回顧過去的不堪呀。
「下星期四,我陪你到新學校報到。」
緯翔拿到Patrick從美國寄來的轉學文件,以珂的成績相當好,她和自己一樣連跳好幾級,他猜,她和自己的心思相當,都急著逃離父親。
「我可以自己去。」她麻煩他,麻煩得太多了。
「不行。」他否定她的獨立。
「為什么不行。」
「你是我的妹妹。」緯翔再說一次,他喜歡享受被家人需要的愉悅。
不管母親在不在,家對他而言,一直是座無法掙脫的牢籠,但這個家不一樣,雖然成員不多,但他在這裏得到滿滿的歸屬感。
「以前,我不覺得你喜歡我這個『妹妹 。」她難得幽默。
錯,他喜歡!只是父親的故態復萌讓他害怕。他害怕那種無能為力的感受,母親在時,他維護不了母親,同樣地,他也維護不了另一對母女,這種害怕驅使他盡快逃離。
「我為青少年時的不良表現,對你說抱歉。」他也回給她幽默口吻。
以珂莞爾,不再堅持。他愛她當妹妹,就當妹妹吧,雖然她對這個角色不甚滿意,但人不該太貪心,對不?
「基於身為哥哥的責任,我得告誡你幾件事。」手背在後面,他擺出老學究姿態。
「告誡?聽起來很可怕。」縮縮脖子,他當老學究,她就扮演小學生。
「再可怕都得聽,誰叫你是我妹妹。第一,大學裏有許多男的、女的同學,但醫學院裏大多是男同學。」他的手搭在她的肩,這個距離不遠不近,正好適合彼此的身分。
「了解。」
「你畢竟年輕,我希望你以學業為重,不要太早交男朋友。」
他的要求有點怪,好聽的說法是保護,不好聽的說法是限制,沒辦法,誰讓他身上有父親的血液。
「要不要順便規定我幾點之前回家?」不介意,反正,她習慣逆來順受。
她的話提醒他,過分要在標準值內。「幾點到家無所謂,我只希望你抽時間,全家一起用晚餐。」
「抽時間?我有那么忙嗎?」她懷疑。
幾天下來,她清楚他的工作量大得驚人,他一面拿博士論文,一面工作賺錢,從管家口裏,她知道,緯翔是間跨國公司的經營人,難怪他買得起豪宅,用得起滿屋子下人。這樣的大老板,居然擔心她抽不出時間同進晚餐?
「醫學院的功課不輕松,況且,大學生活多採多姿,以你的條件,肯定會吸引不少異性追求,你別把時間全貢獻給男人。」他沒聽見自己口吻裏的酸味,否則他會知道這個「哥哥」有多畸形。
「你想太多了。」
他一定不知道,在團體中,她習慣當隱性基因,不習慣引注意。
「這是身為哥哥都有的焦慮。」大手壓上她的頭,再兩年,小恩身高會超過她,到時,家裏的小矮人非她莫屬。
「這么快就愛上哥哥的身分?」她挪揄他。
「是的。」
當然愛,當哥哥很好,回家有人熱情迎接,餐桌上,有人聒聒噪噪說著所見所聞,一份小小的禮物,便贏得妹妹衷心感謝……家人給的回韻,是再多的金錢都衡量不來的安慰。
「為了你的焦慮症,我會潔身自愛,不給男生機會。」
這么合作的「妹妹」,來十個,都不嫌累。
緯翔從口袋掏出手機,交給以珂。
「我把我的手機號碼輸進去,有事打電話給我。我不給小恩辦手機,因我看過報導,兒童打手機對腦部有壞影響。」
他直接從哥哥身分跳到父親,開始注意兒童心理教育和身體發育。
「知道了。」
以珂開心地收下手機,他和她不會再失聯,她和他有了更近一步的親密關係。
「很好,走吧!」緯翔牽起她的手,往外走。
「去哪裏?」收回自己的手,她站在原地問。
「買你的小寵物,我打算買一條小型狗。」他是公平的哥哥,不會獨寵,小恩有寵物,以珂也該有。
「我已超過玩耍的年齡。」她縮回自己的手。
「有沒有聽過一個心理實驗?」
停下腳步,他面對她,下意識地,緯翔將她的長發往後撥,他喜歡把她的五官全清清楚楚收進眼底。
「什么實驗?」
她不介意他的動作,雖陌生,卻教人期待心動。
「鐵絲媽媽和毛巾媽媽的實驗。」
「沒聽過。」
「等你和狗狗相處過後,我再告訴你這個實驗。」
話說完,他勾起她的肩往外走。
院子裏,他一手栽種的花草欣欣向榮,微風帶著淡淡甜香,蝴蝶穿梭其間,對他而言,它不再只是一座建築物,而是充滿笑聲幸福的樂園。
小恩的「金金」還是闖禍了。
小恩熱愛讓小蛇放風,偏偏小蛇金金有嚴重的感覺統合問題,每次被放風,就會忘記籠子在哪裏,加上它細細扁扁的身體,隨便一個小洞就能鑽進去,於是,它搞失蹤記,也就不足為奇。
幸好管家陳媽媽很厲害,常常能在最短時間裏找到它,送它回小窩。
可是,這天金金運氣不好,流年不順。花了整個下午,陳媽媽、小夏、麗麗、園丁陳伯、司機王叔叔,把屋內屋外全翻遍了,都沒找到它。
緯翔回家時,就看見小恩兩顆紅腫的大眼睛。
她奔進大哥懷裏,哭得起勁。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過去尿尿一下下,出來就找不到它,它會不會跑出去?外面車子很多,說不定它會被車子壓扁;外面的野狗餓很久,它會不會它變成野狗的烤山豬肉?糟糕,要是有人被毒蛇咬傷,賴到金金頭上怎么辦?它會被判無期徒刑……」
她一面哭得淅瀝嘩啦,一面編故事,編得緯翔想笑又不敢露出牙齒。
「我想,如果只是一下下時間,它應該還沒跑出大門。」
「我們找遍所有地方,床底下、沙發下、櫃子裏,到處都沒看到它……啊!會不會是大姊的小約?」
小約是緯翔買給以珂的約克夏,五個月大,對什么都感到好奇,把它關進籠子裏,它就會發出無辜悲鳴,以珂舍不得它委屈,便由著小約在家裏四處亂鑽,反正它很聰明,一喊「小約」,它會乖乖出現,和愛迷路的金金有著天壤之別。
「小約有色盲,說不定它誤以為金金是拐杖糖……嗚……明天我要在小約的大便裏才找得到金金啦!」
不行了,憋太久,緯翔的肚子漲氣。
十一歲小孩那么有想像力,他該考慮栽培她成為編劇或小說家。
「小約還很小,大概沒本事吞下金金。」他試著解釋小約的善良。
「金金到底在哪裏?」
「這樣好不好?我讓李叔叔開車,送你和陳媽媽去挑一條小蛇,如果你喜歡的話,再多買一只烏龜或蜥蜴,好不好?」
他沒想過自己的加碼行為很危險,以小恩愛放風的性格,她每丟掉一只寵物就可以買回兩只,那么不到半年,他的家會被冷血動物佔據。
「我陪小恩去。」小夏自告奮勇。
「我也去,可以……幫忙提籠子。」麗麗也不落人後。
很好,原來寵小恩的不單是他,還有滿屋子下人。
「好吧,大家都陪小恩去,吃吃飯、逛逛街,再買新寵物回家,好不好?」抱起小恩,他很樂意用錢驅逐小恩的悲傷。
就這樣,金金暫且被忘在一邊。
緯翔送走小恩和一群「家人」,準備回房工作時,以珂回來,她很訝異除了緯翔沒有其他人在。
緯翔告訴她原委後,以珂點點頭,反正她有一堆嚇死人的報告要做,小恩不在正好。
「餓嗎?陳太太說冰箱有蛋糕,晚點,她會帶吃的回來。」緯翔說。
「我先上樓洗澡。」今天上解剖課,身上的福馬林味道讓她不舒服。
「OK!」
他們一起上樓,在樓梯間揮手再見,緯翔走進書房,以珂望住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回房。
緯翔有個大書房,裏面有完善的視訊及電腦設備,他常留在書房裏工作到很晚,然後才回舊公寓休息。偶爾小恩纏著不讓他走,緯翔就留下來,然後以珂會在隔天的早餐桌上見到他。
緯翔的精力似乎永遠都用不完,他白天念博士班,也到公司上班,晚上還要回到這裏和美國公司奮戰,這么忙的男人,還有閒時間寵小妹,你說,他厲不厲害?
以珂拿浴巾進浴室洗澡。
淋著熱水,以珂想,她沒那么行,一個學位就叫她焦頭爛額,學長還告訴她,眼前的忙碌只是小意思,等到了R1、R2,才會了解何謂生不如死。
松開辮子,她在蓮蓬頭下衝洗,大大的水柱按摩她每寸肌膚。笑笑,這是她一整天中最快樂的光陰,沒有壓力、沒有負擔,只需要沉淀心情。
過去了,可怕的二十年過去,嶄新的未來已開啟。開啟呵……緯翔給了她希望與未來,開啟她從未嘗試過的幸福開懷,這樣的男生,教人如何不愛?
愛上他,自然而然,只是她不曉得這份愛可不可以存在,但她是個保守而體貼的女孩,知道不該任由自己的感覺困擾別人。
他愛當哥哥,就當哥哥吧,不管怎樣,彼此都因為對方存在而幸福,這就夠了。
三十分鐘後,她步出浴室,身體圍著浴巾,雙手拿條毛巾擦拭頭發。
以珂一面在心底盤算要先做哪些報告與計畫,一面打開衣櫃,準備找出休閒服穿上。
把衣服放在床鋪上,當她取下身上的浴巾時,她和一雙美麗明眸相觸,那個、那個……那個金金蜷在她的枕頭邊啦!它躺在畫滿金黃色向日葵的床組上,一臉徜徉在花海的舒坦神情,是以為自己回到大自然嗎?不是啦,它連梵谷的復制畫都不算。
直覺地,她驚聲尖叫。
像體操選手般,以珂身手矯健,一個後躍動作,她的背貼上冰涼墻壁,兩顆大號眼珠,死盯小約的拐杖糖,喘氣。
十秒鐘後,或者更短的時間,緯翔衝進門。
他進來,自然引發以珂另一波尖叫,啊……啊……啊……她、沒、穿、衣、服……
「別怕,我什么都沒看見。」
第一句話,緯翔先忙著瞎掰和撇清。
沒看見才有鬼,他又不叫李炳輝,不過這時候,他說他看見一個女鬼,以珂也會猛點頭以示同意,反正,裸女除了尖叫,沒有別的本領。
抓起浴巾,緯翔別開臉,一步步走回她身前,很溫柔、很溫柔地舉高浴巾擋在兩人中間。他不敢不溫柔,深怕一個用力過猛,又惹來另一波尖叫,那是女性聲帶的特權,幾個音波就讓男人嚇得連連倒退。
多一道屏障,會比較好嗎?
應該是沒有,她光滑細致的肩膀,軟得讓人想咬幾門,她曲線優雅的兩條腿仍在眼前,知不知道,通常這種狀況會讓男人噴鼻血,雖然他拼命告誡自己,對面美人是他的小妹妹,但……不自主地,生理衝動跑在理智之前。
心臟狂跳,臉色潮紅,某個不該堅強的地方,剛硬了起來。
那是……反射動作?沒錯,就是反射動作!就像音樂家看見鋼琴,沒有背譜、沒有存心,坐入位置,曲子自然而然成形。
知道嗎?這是高等動物特有的反應,不須驚慌排斥,他唯一的錯誤,就是他的物種太高級。
弄懂了沒?很好,現在,放松心情,吸氣、吐氣、吸氣、吐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美女是臭皮囊,性衝動是、是……是臭皮囊想破掉!
噢,越想越爛。
還是深呼吸、數羊好了,進入深沉睡眠狀態,全身都會很「柔軟」……哈……呼……哈……呼……重復二十次,用人性克制情欲……
果然,他的身體緩緩柔軟,笑容柔軟,眼光柔軟,該柔軟的部位全數柔軟,包括他的手臂……換句話說,毛巾也柔軟得成不了兩人當中的屏障……
以珂很鴕鳥的背對緯翔,以為自己看不見緯翔,緯翔自然看不見她。
知否,美女的裸背一樣令人充滿遐想,照理他該合上嘴,拼命抑制往外奔竄的口水,但是他沒有。
這回輪到他想尖叫,促使他尖叫的不是道德感,而是她背上縱橫交錯的舊傷疤。
天!那就是父親的傑作,就是幾年來,以珂代替母親受的過?
該死,該死,誰給他權力虐待小女生?她才二十歲,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值得他動用私刑?
難怪Patrick看不下去,難怪他好幾次打電話來臺灣,要他盡快到美國處理。
「緯翔……」
她等很久了,他都不說話,以珂背對他,有點心焦。
緯翔臉色凝重,憤怒壓抑了他的欲望,抓起浴巾由後至前,將她的身子包裹起。
握住浴巾,以珂轉身,看見緯翔臉上的憤怒。
他在生氣,因為她的尖叫幹擾他工作?會不會在一氣之下,他買張飛機票,將她送回美國繼父身旁?
憂心翻上眉梢,她小心翼翼解釋自己的失控。
「金金躺、躺在我床上。」
吐氣,勉強把她的傷痕甩出腦間,他轉過視線,看見讓小恩哭腫兩顆大眼睛、讓滿屋子的傭人忙到沒時間做晚餐的金金。
緯翔嘆氣,這下子害怕冷血動作的以珂,要習慣家裏有三只冷血動物了。
走到床邊,他抓起金金,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帶離以珂的房間。
門開、門關,以珂松氣,衝到床邊,用最快的速度拉下浴巾,換上休閒服。
想起剛剛,她不由自主地,臉紅透。
他氣壞了,她想,板住臉孔的他好嚇人。
怎么辦呢?要不要去敲緯翔的門,向他說自己好抱歉,保證不再有同樣的情況發生;萬一,他還是生氣,她就向他承諾,會逼自己克服爬蟲類恐懼症,會努力讓自己愛上那只嚇人的小金金……
倘若承諾無效呢?他堅持要把她送回美國呢?
在她胡思亂想時,門二度被打開。
尚未想好如何道歉前,一句匪夷所思的話從緯翔嘴裏吐出,她怔住。
他說:「把衣服脫掉!」
第三章
她……沒聽錯?緯翔要她把衣服脫掉?
以珂試著理解他的意思是不是和自己理解的相似?
他沒耐心等她頓悟,再一次,他發出命令。
「把衣服脫掉。」
她想問為什么?又怕問題出口,他的答覆是——不脫衣服,馬上收拾行李回美國。
屆時,她脫是不脫?
見以珂遲遲不動作,緯翔火大,大手橫過,將她抱起,把她頭往下、背朝上地往床鋪中間擺,她尚未反應過來,衣服已讓他往上撩開,再下一秒鐘,涼涼的感覺侵入她的神經末梢。
他在幫她擦藥?他看見了,看見自己嚇人的背?
自卑攀上,她眉垂。
上學期間,以珂害怕上遊泳課,夏季來臨,同學全泡在遊泳池時,她總低頭快步離開。女孩們愛穿著小可愛或無袖衫,只有她,再熱的氣溫,都堅持穿上長袖秋裝。
同學嘲笑她怪物,老師問她是不是來自南極冰原?她不回話,低頭,忍下全班同學的哄堂大笑。她的傷大大小小,新痕舊疤從未間斷過,她極力隱瞞,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來自己。
「對不起。」緯翔低語。
以珂嚇一大跳,久久,遲鈍的她才回答:「為什么?」
他的回答比遲鈍的她更慢,慢到以珂放棄等待答案時,他才說:「打你的那個人,和我有血緣關係。」
「誰有能力選擇父母親?」背著他,以珂瞇眼,享受他指尖傳來的溫柔撫觸。
拉下衣服,扳過她的身子,他讓以珂坐起身,自己蹲在她床邊。
「如果我留在家裏,你或許不會被打得太嚴重。」這是他的罪惡感。
「母親走後,繼父染上酗酒毛病,喝醉時,他六親不認,有時還誤把小恩當作我,下手不留情,就算你留在家裏,也不會有任何幫助。我情願現在這樣,你離開家、建立王國,在我們無助時,有能力給我們一片安全沃壤。」
她在減輕他的罪惡感?緯翔轉移話題。「你背上的舊疤很嚴重。」
「沒關係,反正在背部,沒人看見。」
就知道她會這么說。頭上的傷她也說沒關係,用劉海遮蓋過去就行。別的女孩留劉海是為了造型與美麗,她留劉海卻是為了遮掩傷口,這種話誰聽了不傷心?
「有關係,將來你的丈夫會看見。」壞習慣又犯了,他又下意識地替她扎辮子,老話,他喜歡看她一整張娟秀細致的臉龐。
「我不結婚。」
除非對象是他,可惜,他愛當她的哥哥勝過當丈夫。
「你才二十歲,就替自己的未來八十年下斷言?」他好笑地望住她。
「結婚不好,真的,我有例子可舉證。」
「你的母親?她碰到兩個男人,都會對妻子拳打腳踢?」緯翔嘆氣,坐到床邊,伸手將以珂攬進懷裏。
「男人本性衝動。」
長久以來,她都這樣說服自己,然後用同樣的說詞一次次原諒繼父。
「大部分男人不會這樣。」他反彈她的鄉願。
「學校男同學也打架。」她有佐證。
「那種打和家暴不同。」她不懂男人,從現在起,他要慢慢教導她對於男人的判別,這是身為哥哥的重責大任。
「不談這個好不好?」背上的涼意讓人好舒服,靠到他懷裏,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眠。
「又是你的禁忌話題?不談你母親、不談我父親、不談家庭暴力,請問,我們可以談什么話題?」他不滿意她的烏龜。
「談你幫我擦什么東西?」亮起眼睛,對她而言,那不是藥膏,而是濃濃的關心。
「治療疤痕的藥膏,先擦一個月,若效果不好,我再帶你去看整型外科。」他決心替她把舊痕跡全數除去。
「我會天天擦。」以珂勾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臂抱在胸前,她戀上這份親昵,即使這不過是兄妹間的小小親密。
「你擦得到?早點回家,洗過澡就到房間找我。」
洗過澡到房間找她?!這話聽起來曖昧得緊……若非他堅持她是妹妹,聽到這種話,誰不臉紅心跳。
「小恩身上有傷嗎?」
「現在沒有了。」
「意思是以前有?」濃眉皺成團狀物,他的火氣逐漸攀升。
「別擔心,小恩很乖覺,她會在繼父發瘋前先逃出去。」
「她乖覺,為什么你笨得不懂得逃?」緯翔抓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後推,臉上又是礙人眼的嚴肅。
她說了不談,他硬要提,叫她怎么辦?閉嘴,以珂安靜。
「說!為什么不逃?」他加重口氣。
「逃了會更嚴重,繼父認為我和母親一樣,想卷款逃跑。然後,他會控制我的每個行動,幾點到幾點有課,幾點到幾點可以搭哪班車,幾點可以走到家門口……這種控制很駭人,讓我擔心極了車子誤點,我不想活在戰戰兢兢的生活中。」
「你已經活在戰戰兢兢當中。」他點出事實。
「繼父對我不壞,有時,他會給我買點小東西。」
「一點小禮物就收服你的恐懼?」他橫眉豎目,不曉得自己在和誰生氣。
「不,但它證明,只要夠乖,這是能得到獎勵。聽話,不反抗,是我的最佳選擇。」伸出食指,她大膽拉開他的唇角,試著替他制造一抹笑。
他不讓她成功,硬是把唇拉成直線條。
「我真高興小恩不像你。」
「她個性叛逆,繼父說的。」她回嘴回得很順。
「我寧願你多叛逆一點。」他嘆氣,終於松下唇角。於是她成功了,成功地在他嘴邊編織歡心。
「知道為什么我選擇念醫科嗎?」
「不必猜,你念醫科是你『很乖 的決定。」
他喜歡孩子跳級,好讓他在別人面前誇耀。想想,正常人二十三歲念完大學,才能進入醫學院就讀四年醫師技藝,而以珂才二十歲就上了醫學係,可見這些年,她承受的壓力。
「繼父的確希望我繼承他的診所。」以珂回答。
「如果你想轉係,我不反對。」
「不,我要把醫學院念畢業。」搖頭,她確定了志向,在進入醫學院的第一年。
「那么想當醫生?」
「我想進入精神科當心理醫生,等工作幾年存夠錢,再到澳洲拿碩士學位。」在母親身上,她學會依賴男人是種愚昧行為。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全力支持。」
「說到心理學,上次你說等我和狗狗相處過後,要告訴我一個鐵絲媽媽和毛巾媽媽的實驗。說吧!」
點頭,他往後躺,雙手支在腦勺後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說故事。
以珂學他,捧住後腦,往後仰躺,躺在他身側,分享他的體溫。
「研究人員做了兩只母猴子,一只是冰冷的鐵絲母猴,一只是包裹柔軟布料的母猴,他們把奶瓶綁在母猴身上,並將小猴子同他們關在一起。」
「然後呢?」
「所有的小猴子在肚子餓的時候,都會跑到毛巾媽媽身邊喝奶,當它們受到驚嚇時,也會跑到毛巾媽媽身邊尋求安慰,卻不會找鐵絲媽媽。」
「這個實驗否定了『有奶便是娘 。」
「沒錯,當研究員將毛巾媽媽送到另一個房間時,小猴子會整天靠在窗邊,就為了多看毛巾媽媽幾眼。」
「毛巾媽媽再軟,它終是冷漠的,它不會主動關心小猴子,也不會在小猴子恐懼害怕時,伸手給予安撫。」
「所以毛巾媽媽帶大的小猴子們,情緒智商差,很難跟其他健康的小猴子建立社交,也很難融入團體當中。」
「沒有改善的方法?」
「有,給予它們更多與同伴接觸的機會,或給一些小寵物、玩偶,讓它們在寵物、玩偶身上得到愛與被愛的感覺。」
「哦!所以你給我小約,是因為我的情緒智商很差?」她恍然大悟。
「不,我認為你需要更多關愛和溫暖。」
話說完,他坐起身、拉起她的手,再到書桌邊,抓起她疊在桌上,準備做的報告往外走。
「做什么?」以珂不解他的行動。
「到書房,和我一起工作。」他決定給她「更多與同伴接觸的機會」,決定給她更多「愛與被愛的感覺」,決定和她一起,一直一直……
說好今天不回家,以珂還是在九點半時站在家門口。
小恩的學校舉辦校外教學,她說只有自己去玩很過分,便央求大哥讓全部的下人管家園丁都跟著放假兩天,緯翔否決她的提議,說晚上以珂會回家,需要有人在家裏面照顧。
以珂不習慣反對小恩的要求,於是告訴緯翔,晚上要住到同學的宿舍裏,難得放風,她可以享受一日自由。
有了以珂的讚同,「今天不回家」提案通過。
只是以珂沒想到,說好要收留她的同學,男朋友突然出現,她尷尬地朝以珂笑笑,以珂忙說沒關係,帶著包包離開。
然而當她冒雨站在家門前,才發現忘記帶鑰匙出門。
沮喪跺腳,這還不夠糟,更糟的是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電視新聞沒騙人,這次的強度臺風會帶來災害。
低頭看腕表,只有一個解決方法了。
四十五分鐘後,她在緯翔與朋友同租的老舊公寓前徘徊,水淹到小腿處,這裏不是低洼地區,卻嚴重積水,可見臺風帶來的雨量,足夠臺灣兩千三百萬人民度過整個冬季。
以珂仰頭。
緯翔很少回到這裏了,一個星期四天,星期一三和周末假期,會陪她們留在家裏。家裏……說得好,這是她第一次相信課本對家的定義,家裏有安詳和諧,沒有叫囂與暴力。
雨更大了,就算有雨傘,她的身體還是淋得溼透。她打個哆嗦,快上樓吧!
走到五樓,按下電鈐,她安靜等待門開。
門開。應門的是個男人,他有張陽光笑臉,長得相當帥氣,是那種隨意走在馬路上會讓星探一眼相中的人。
「小美人,你找我嗎?」小喬問。
來這裏的漂亮女生有九成以上都是找他。
「我找賀緯翔。」她退三步。
「緯翔?不會吧!是不是你誤解了什么?他有未婚妻了。」小喬上下打量以珂。
緯翔有未婚妻?怎么從沒聽他提起?她很美嗎?很溫柔體貼或者聰穎慧黠?能配得上他的女人肯定氣質高雅,才能優越。
她想像著緯翔的未婚妻,每想一次,心苦上幾寸,澀澀地,苦含入嘴裏,酸酸地,是她掉滿地的稀巴爛心情,難怪他堅持她是妹妹,堅持兩人的關係壁壘分明。
「好啦,小美女,快回去,免得太晚回家,讓父母親擔心。」
擔心?對,本以為他擔她上心,以為他樂意讓自己成為終生責任,原來只不過是自作多情,他的心吶,有小恩、有未婚妻。
「一個全身溼淋淋的女孩在深夜十點半找上門,我該怎么聯想?」小喬露出邪惡笑容。
他的聯想與她何幹?就像她不為人知的心痛,與這個世界都沒有半分關係,心,痛她的,情,苦她的,苦痛都是她的獨享包。
「我假設,你企圖引發緯翔的同情,讓他留你在這裏過一夜,然後運用女性本能勾引他,水到渠成……」
他的假設很變態,以珂不予置評。
「告訴你吧,緯翔的未婚妻叫Susan,他們會在半年內結婚。」小喬開門見山說。
這么快,一下子她多了個大嫂,她會不會適應不良?肯定會,但適應不良又能如何?
「我想你弄錯了。」以珂說。
她只是來拿鑰匙,拿完鑰匙後迅速返家,假裝什么事都不知道,她仍舊是他的妹妹,在他願意給的空間裏,安適生存。
這樣很好,對不?從美國到臺灣,他不只給了安全,還讓她們生活無虞,她和小恩身分不同,她又不是他的誰,對於他的慷慨,她該感激涕零才對。
「小女生,當第三者很傷的啦!我勸你收拾無聊幻想,乖乖回家,也許蒙在棉被裏,哭幾聲。天亮後,我保證你的心情和明天的天氣一樣出太陽。」
小喬在女人堆中周旋多年,別的不行,從女孩子的細微表情,猜測她們的心情,他還沒有過錯誤認知。
見她不語,小喬加重口氣。
「如果你不介意,我正值感情空窗期,我想,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服務。」
他最好的服務項目是性服務啦,用過的人都說讚,沒用過的女人,在口耳傳遞間,不免心存夢幻。
二話不說,她使盡全力推開小喬,趁他不注意間迅速進屋。
動作飛快,她害怕再度被攔下,誰曉得公寓裏還有多少位「好朋友」正摩拳擦掌,準備給「第三者」迎頭痛擊。
客廳裏,三男二女坐在沙發上聊天,緯翔是其中之一,看見以珂,他馬上離開沙發走到她面前。
「怎么來這裏?今晚不是你的Freetime嗎?」手碰上她的衣袖,緯翔發現她全身上下溼透。
「同學臨時有事,你給我鑰匙,我馬上回家。」她的眼光落在隨後趕來的小喬身上。
「你不知道外面在刮臺風?」緯翔對她的提議不滿,濃眉拉高。
「我知道,不過情況還好……」以珂縮縮身子,有點冷。
「你怎么來的?搭計程車?」
「開玩笑,這時候有計程車搭才有鬼。」同居室友夏書青插話,「如果你希望她明天重感冒、並發肺炎的話,就盡量和她站在門口聊天吧!」書青也是學醫的,以珂回臺灣念書她幫了不少忙。
「是啊!你快讓她進來,洗個熱水澡祛祛寒。」另一個室友予璇說話。
今夜,公寓很熱鬧,四個同居男女全在家,予璇的阿航哥哥,書青的青梅竹馬杜庚禹也過來湊人數,不大的四十坪公寓人聲鼎沸。
緯翔拉起以珂直接走進房間,找了自己的襯衫和短褲,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她塞進浴室裏。
客廳裏,一幹好友迫不及待想知道小美女的身分,見緯翔出現,連忙湊上前問。
「她是誰?不是Susan的敵手吧?」小喬說。
「她比Susan更漂亮。」書青道出自己的觀察。
「我同意,我喜歡她。」予璇說。
「我比較喜歡Susan的能幹。」小喬說。
「你喜歡的是她的鹵味吧!」Susan會做人,緯翔周遭的人全讓她一手攏絡。
「除了鹵味,她的牛肉面也做得棒極了。」小喬說。
「要不要叫緯翔去娶菲姐,好嘉惠你的胃。」書青回嘴。
「Stop!她叫以珂,是我的妹妹。」緯翔阻止他們的七嘴八舌。
「那位千裏尋兄的小妹妹?」予璇問。
「對,小恩校外教學,家裏沒人,她忘記帶鑰匙出門,被關在門外。」簡單幾句話,他解釋以珂的身分。
「太棒了,緯翔,我可以追她吧!」小喬接口。
「不行!」這句話是三男二女的異口同聲。
「你給我離以珂遠一點。」緯翔態度認真。
「為什么?」小喬不服。
「因為你是精蟲發射筒!」又是另一次的異口同聲……
緯翔的殷勤、緯翔的專心,一下子消滅她的傷心獨享包。
在溫熱的水柱間,她想起緯翔對自己的關心焦慮,暫且,她拋開苦澀,暫且,她拋開大嫂適應不良症。
她穿緯翔的衣服,上半身還好,袖子只需要折幾折,就能充當今年秋季流行新款,下擺長過膝蓋也無所謂,反正又不是沒穿過洋裝,但褲子就慘了,怎么穿怎么掉,害以珂得緊抓住褲頭,不敢讓兩只手自腰間離開。
從浴室出來,緯翔看見她的怪動作大笑,找來橡皮圈幫忙。
他蹲在以珂身前,要她撩起上衣抱住,他在她左右腰間抓出多餘的布料,左邊綁一條橡皮筋,右邊也綁一條,綁完後,他東邊拉一下、西邊拉一下,確定褲子不會再往下滑,才讓她把上衣放下。
緯翔的幫忙很曖昧,白白的腰部裸露在男人面前,他的手碰來碰去,碰上她不在人前展示的柔嫩,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經驗呀!
以珂羞出兩酡紅艷,更曖昧的是剛洗過的頭發,水珠沿著發梢,一滴滴落下,掉在緯翔的肩膀,在上面烙上兩圈溼痕。
「好了。」
大功告成,他站起身,替她拉整衣服,彷佛以珂未滿十歲。
「對不起。」她很抱歉。
「對不起什么?」
緯翔拉拉領子,她實在太瘦,瘦到扣子已經扣到最上面一個,領口還是松垮垮的。
她指指他肩上的潮溼,又說:「我應該先聯絡你的。」
「手機沒電?」他問。
「你怎么知道?」以珂訝異。
「我打了一下午的電話。」他拿來大毛巾,替她把頭發擦幹。
臺風過境,幸好南臺灣沒受影響,他聯絡過小恩的老師,再打電話給她,手機卻始終沒人接聽,他後悔沒留下她同學的電話,於是,整個晚上,他一面聽著室友說話,一面盯住自己的手機,深怕漏接以珂的電話。
「抱歉。」
「餓了嗎?出去吃點東西,予璇在替你下面。」
沒搭理她的抱歉,緯翔拉起以珂,走到門口處,打量起以珂漂亮的雙腿,有點不放心,他折回衣櫃前,找出一件長風衣,要以珂穿上。
「穿這樣會不會太誇張?」
以珂低頭看自己,這下子她不是穿洋裝而是長禮服了,緯翔的風衣穿在她身上,幾乎拖地,她忍不住想笑。
「你淋了雨,會感冒。」
他的解釋近乎荒謬,但他還是替她把扣子從頂端處一路扣到最下面一顆,確定她即使走動也不會露出雙腿。
他也笑了,不過是滿意的笑容。
「我一點都不冷。」
以珂解開兩顆扣子,她沒想過挑戰他的權威,只不過這么誇張的裝束,讓人實在難以理解。
「不冷也要穿上,醜話講在前面,要是你發燒,我會罰你禁足一個星期。」說話間,他又替她把兩顆鈕扣扣回原位。
緯翔將她的頭發梳整齊,東看西看,越看越滿意。他很霸道,但對於衣食父母,以珂認為他有權利。
以珂點頭,他伸手,她把手交到他掌心中間,一起跨出房門。
客廳裏人還在,緯翔向她介紹室友時,以珂禮貌性地朝他們點點頭,她不習慣和人太親近,緯翔是她為數稀少的例外。
「小妹妹,你真那么冷嗎?現在是臺風不是寒流。」
小喬想靠近以珂,但緯翔動作比他更快,用龐大身軀一擋,將他擋開。
「你做什么?」小喬問。
挑挑眉,緯翔不回答,單用斜眼望小喬。
「她是你妹妹,不是你女兒好不好,就算是女兒,也有交男朋友的權利吧!」小喬挑釁他的保護過度。
「我同意小喬的話,緯翔,給妹妹魚,倒不如教她釣魚。」書青走到以珂身邊,拉她到沙發前坐下。「小妹妹,姊姊教你,生為女性應該懂得辨認危機。」
「危機?」
以珂不解,視線在一票男子身上滑過,最後停在小喬身上。
「真聰明,一眼就找出危險源,沒錯,把他當成濾過性病毒是最正確的作法。」書青鼓掌以示鼓勵。
「夏書青,客氣點,什么濾過性病毒?」小喬抗議。
「書青說得對,你要聽她的。」緯翔不是個落井下石的人,但為了以珂的安全,偶爾違反道德觀也無所謂。
以珂笑笑不接話。
「他是個變態催情狂,死傷在他魔掌下的女子不計其數,他把辣手摧花當成人生樂趣,視責任為畏途。」書青說。
「太誇張……」小喬想辯駁,可惜沒人理他。
「他交往的層次大到你無法想像,別人的老婆、女朋友、路上行人、網站美女都是他一夜情的對象,下次看見中年太太從他房裏走出來,千萬別嚇一跳。」批評人的話,書青說得很順口。「他老覺得自己受迫害,為了解決自己的壓迫感,就到處釣女人,用生理發泄解決心理窒息,你千萬不要被他的金玉其外迷惑,撕開他的人皮面具,你會發現他滿肚子敗絮。」
「分析得真精辟。」緯翔拍拍手,坐到以珂身邊,一手將她勾入自己的保護範圍內。
「走,以後你也少跟小喬靠近。」知道小喬的「光榮史」後,庚禹二話不說,拉著書青的手,離開大廳。
剛從廚房端出消夜,什么話都沒聽見的予璇也讓阿航架著進房間,小喬成了公寓裏面的AIDS。
「接下來是我們的兄妹時間。」緯翔瞄過小喬,明示他無事退朝。
小喬吸氣、吐氣,噴火龍在臺風夜裏壓迫自己不現出原形。沒關係!他們多的是機會算帳。
第四章
小喬房門關上那刻,緯翔動手替以珂脫去長外套,直到此時,以珂才曉得緯翔防的是哪一類型病毒。
「快吃,予璇的廚藝不錯。」緯翔把筷子遞給她,催促她吃東西。
「謝謝。」低頭,她夾起面條放進嘴巴裏。
抬眼,發現緯翔盯住自己,她笑笑,尋出話題。「喬力夫的脾氣不錯,你們這么說他,也沒見他發脾氣。」
「如果我們說的是謊言,他大可以反對。」他不介意在以珂面前毀謗小喬,朋友和妹妹,怎么算都是妹妹比較重要。
「他真的很壓抑嗎?」她知道,不管小喬壓不壓抑,他們室友之間的感情真的不錯。
「誰曉得,不過他滿臉的孤臣孽子倒是真的。」
「他那么花心?是不是感情曾經受創?」她企圖分析小喬。
「你幹嘛對他那么感興趣?」他沒發覺自己口氣充滿醋酸味兒。
所有人都嫌他過分嚴肅,說不茍言笑的他讓人心生畏懼,公司裏的員工下屬,沒有人敢跟他鄉說話,生怕下一秒工作不保。
有這樣一張臉不能怪他,他長得像父親,再加上抑鬱的童年,他學不來開心。即使他事業有成,即使他早不受任何人控制威脅,他仍然不認識快樂的定義,直到小恩和以珂加入他的生活。
原本只是因為罪惡感而對她們盡心,但現在,他在付出關心的過程中,尋到被愛與快樂。
「他是你的朋友,不是?」以珂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拉回。
「不是。」
假使她再繼續問個不停的話,也許他會考慮和小喬斷交。
以珂聳聳肩,低頭認真吃面。
她不說話,緯翔反而擔心起來。「你不會被小喬的外表吸引吧!」
夾起一塊肉片,放入口中,微笑,以珂不表示意見。
「書青說得夠清楚了,他是個虛有其表的爛家夥,多少單純無辜的少女慘死在他的魔掌下,要是你晚上在這裏聽見凄厲的哭聲,肯定是被他害死的女人,死不瞑目,前來索命。」他的說法比書青更誇張。
「你把他說成劊子手了,沒那么嚴重啦,他頂多是缺乏被愛經驗,如果有女人肯提供足夠的愛情予他,也許能終結浪子心。」
以珂話說完,喝兩口湯,予璇的手藝好到令人驚傃,有空要向她討教幾招。
緯翔被以珂的說法嚇到了,憂慮轉為憤怒。
難不成她要扮演提供小喬很多愛的女人,好終結他的浪子心?她是執意和他唱反調,執意愛小喬?
突地,緯翔表情凝肅,語調挂上冷漠。
「蘇以珂,我警告你,要是讓我知道你和喬力夫搞在一起,我保證,我一定會……」
討人厭的蚊子在他面前飛來飛去,也不想想他正在教育妹妹,火氣正熾,它還敢停在以珂的頭發上面。
厚,爆炸!反射動作,他高舉右手,不想打人,想打的是飛蟲,但直覺地,以珂認定緯翔要打她。
她迅速拋下筷子,迅速把身子縮到沙發邊。
瞬間,視線渙散,她的意識被拉進另一度空間,好讓留在這個空間裏的蘇以珂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沒錯,只要一下子痛就過去了,不怕……不怕……
她想起美麗的春天。那些玫瑰花啊,九百九十九朵,情人節每個男生都要把花送給班上最美麗的女孩,她幻想過,自己是最美麗的那一個,上課時,花香陣陣,連講臺上的老師情緒也變得很好……
春天的風那么柔,一陣陣拂過發梢,紫丁花盛開,放眼放去,公園裏紅的黃的粉的……各色花朵綻放,蜂蝶穿梭其間,尋尋覓覓,為著它們的愛情。
再多停留一會兒吧,別管站在門口數秒的繼父,別理會他嚇人的情緒,讓風吹過她的臉頰,讓她的雙瞳沾滿春天氣息……
Jerry養的花栗鼠真可愛,尤其它偏著頭,張著兩顆大眼睛望人的模樣,讓人好想摸摸。
Jerry對她說:「以珂,你有一雙花栗鼠的眼睛,無辜又可愛,讓我好想喂你吃核桃。」
聽見他的話,她低頭逃跑了,她不習慣和同學太親近,人人都說她是怪物,說她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Leslie有件美麗的長洋裝,在學校舉辦的舞會裏,她像個高貴女王,以珂多想碰碰她波浪般的藍色裙擺,一層一層,像大海、像層層拍上岸的海浪……
「以珂、以珂!」緯翔焦躁地拍拍她的臉頰,她沒有分毫反應。
她昏了嗎、傻了嗎、笨了嗎?怎么前後才兩秒,她判若兩人。
「你怎么了?不舒服、生病了,還是哪裏痛,告訴我,快告訴我!」句句心焦,他將她抱在膝蓋上,圈入懷裏。
「說話,不準嚇我,你哪裏不對,趕快告訴我,如果你是想向我抗議,好吧好吧,我妥協了,你要喜歡小喬就喜歡他吧,你要愛小喬就愛他吧,我不生氣、不反對了!」
他沒想過自己那么容易妥協,更沒想過以珂的漠然會讓他嚇得六神無主。
雖然同意讓她喜歡小喬,他的心會不明所以地抽痛;雖然以珂和小喬四個字圈在心中,會教他呼吸窘迫,解釋不清的酸楚會一下下敲擊著他的知覺神經……但不管了,她的失神茫然,比他的痛更教人不舍。
「以珂、以珂,說句話,一句就好,一句就好……」他拼命喚她,企圖將她自另一個世界中喚回。
終於終於,她醒來,終於終於,她發現自己被壓在他懷間。他不再生氣了嗎?耳膜間傳來穩定的心跳聲,安撫了她的恐懼。
「說話,聽見沒,快跟我說話。」他的命令既無力又悲哀。
「你不生氣了?」放低聲音,她開口。
是她在說話?緯翔喜出望外,稍稍推開以珂,捧起她的臉審視。「你好了?你沒事了?」沒等以珂回答,下一秒鐘,他又把她塞進原處,穩穩地抱了滿懷。
「你打完了,心情有沒有好一點?」以珂問。
他打完什么?把以珂的話在腦袋裏理解一圈,他發覺自己被栽贓了。二度推開她,他要把話說明白。
「誰說我打你?」他的口氣不友善。
「沒有嗎,你剛剛明明很生氣。」低頭,她找找自己的手臂和雙腿,只差沒撩起襯衫,往裏面翻上一翻。
以珂的動作讓緯翔聯想到某些事情,他嘆氣,對著她的眼睛認真說:「不是每個人,都習慣用打人發泄情緒。」
「我以為你抬手……」
他接下她的話。「我抬手打你?所以你迅速將自己抽離,讓意識飄開?」
「這樣比較不痛。」人類是經驗法則下的動物。
說得好,原來發呆是她的警急裝置,用來不讓自己太痛苦?他恨父親,更加深。
「笨,清醒後還不是一樣痛。」
當自我逃避成了她唯一解救自己的方式,他……親親她的發梢,他心疼不舍呵!
「至少,最痛的時候已經過去。」不必面對猙獰面孔,不必讓暴厲的吼叫聲淩遲神經,對她而言,足夠。
「以珂,我要你記住一件事情。」
「嗯。」
「不管我再生氣,我都不會打你,永遠都不會。」他強調了不會。
「嗯。」
「所以,你不可以再讓意識飄開,不可以不說話,不行我怎么叫你都不回答。」被這份恐懼淩遲過一回合,他再受不了另一次。
以珂眼看著他的焦灼,她嚇壞他了對不?
「好。」她點頭。
「如果你真那么喜歡小喬,我不反對了,試試吧!如果他真是你想要的男生,我會要……」他急著表明自己的態度。
「我沒有喜歡他呀!」她不理解緯翔的意思。
「你不喜歡他,真的?」那么他在發哪一國的火?他們又是哪條線沒啣接?
「你和書青姊不是說,他是濾過性病毒?」以珂有點混亂,搞不清緯翔到底要不要她喜歡小喬。
「是你替他說話,說他不是劊子手,說他是缺乏被愛經驗,如果有女人肯提供足夠的愛情予他,也許能終結浪子心。」這些話是他親耳聽見,容不得她狡辯。
「我是就事論事,我不認為他是壞人。」
「對 ,他在你心目中是好人。」
「好人又怎樣,我又不可能喜歡天底下所有的好男人。」
「所以你對小喬……」
他望她,她肯定地搖搖頭。
「那就好。」弄懂了,松口氣,烏籠事件撂下結局。
起身,他將她打橫抱起。
「你做什么?」她驚呼一聲。
「你累了,需要休息。」
不經她的同意,他逕自將她抱回房間,這個晚上,他要同她一起。
他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理解自己怪異舉動的背後理由,更沒想過橫在胸口的、醋酸泛過的酸澀組成因子為何。
並躺在床上,兩人都保持沉默。
對以珂而言,感覺很奇怪,說討厭?不是,說喜歡,又別扭得說不上來,尤其在小喬警告過她,他將和女友步入禮堂之後。
緯翔也不好受,房間不大,擺不下Kingsize的床鋪,平時一個人躺,將就將就,現在躺兩個人,而且身旁還是個小女生,一不小心翻身,怕會將她壓扁。
他還能怎么辦,帶她回家?
巷子淹水了,車子開不過去,而這種臺風夜願意冒生命危險的計程車司機不多。如果予璇的阿航哥、書青的Dam別出現,或者能讓以珂同她們擠一擠,但沒辦法,法律規定所有女生在臺風夜一定要男友相伴才行,所以,唉……
讓以珂睡客廳?別傻了,公寓裏有只會流口水的雙腳獸,他怎敢讓以珂落單!
「小恩適應不壞,陳太太說老師很誇獎她。」以珂找來話題亂哈拉,稍稍驅逐彼此的尷尬。
「嗯,上星期學校舉辦班親會,我去了。」手臂貼上她的,畢竟是女孩子,纖細柔軟得引人遐想。
他去參加班親會?不會吧,他那么忙。
「你怎么……有空?」半側身,她問。
「不是親自去的,當時我正在開會,我讓員工帶電腦去拍錄班親會的過程。」他也側過身,同她面對面。
「真先進,老師不覺得尷尬嗎?」透過昏黃的小床燈,她盯住他的臉。
「我事先和老師溝通過,會議之後,還透過視訊和小恩的班導師談談。」他發現她的眼睛黑得亮人。
「老師怎么說?」以珂笑笑。
「他說小恩有正義感,以後可以去當律師或立法委員。」
「他該不是在說小恩和男同學打架那次吧!」以珂拉拉棉被,對於兩人同床這回事已沒有剛才那么不適應。
「你也知道小恩和同學打架,為什么沒告訴我?」他問。
「她不敢讓大家知道,只好打手機給我,要我去救她。」實話實說,她對不起小恩。
「救她?我以為她是勝利女神。」
緯翔不以為然。知道嗎?對方家長找到學校,要求老師把小恩的家長找來「面對面」溝通,幸好老師太明理,知道做錯的不是小恩,才勉強將對方家長勸退。
「她是沒打輸,不過也夠狼狽了。」以珂抿唇輕笑。
「到底發生什么事?」
他皺眉,粗黑的面包蟲得了急性腸胃炎,糾成兩道半圓。
「小恩說,班上有個脾氣很差的男生常常欺侮同學,聽說他的家世好,老師校長都不敢得罪他的父母,那天他心血來潮,罵一個有點胖的小女生豬頭,還扯掉人家的裙子,指她說母豬不必穿衣服,弄得小女生拼命哭。」
「小恩看不過去,就衝上前當英雄?」這段,他聽老師說過。
「對,小恩很行,把男孩子壓在地上哭,可她也很凄慘,衣服撕破了,頭發亂成一團,身上還有幾塊瘀傷。她打電話向我求助,央求我替她帶一套衣服,並要求我立誓,對大家保密。」
「我也是你們保密的對象之一?」他怏怏。
「對不起,是小恩太擔心,擔心你一生氣,會把我們送回美國。」
「不會,不管發生什么狀況,我都不會讓你們回到那個人身邊。」他還是沒讓她們有足夠的安全感嗎?看來,他需要更努力才行。
「為什么對我們這么好。」以珂忍不住問。
這么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問?
緯翔笑笑,橫過手臂,插入她脖子下方,手勾起,把她的頭拉到自己肩上。「因為你們是我的妹妹。」
妹妹……是妹妹呀,小小的嘆氣聲,在以珂肚子裏。
「他的確找過你們,知道你們到了臺灣。」緯翔突如其來的話讓她嚇一大跳。
「你怎么知道?」眼睛瞬地瞠大,以珂嚇到了。
「他聯絡我。」
緯翔的偽裝很成功,他不知道緯翔事業有成,不知道他有能力供起一棟豪宅,照顧以珂和小恩,只曉得他是個苦哈哈的窮學生,連手機費也要東省西省。
緯翔投以溫和笑容,她的驚嚇被成功安撫,感受著他的大手一下一下刷過自己頭發,莫名地,她心安。
「我們要不要搬家?要不要搬到偏僻山區躲起來?」以珂問。
「不必擔心,臺灣不大,但對於一個語言不通的老外,想找人也不容易。」他很有信心。
「你確定?說不定他有很多朋友幫忙。」
「他的朋友沒你想像的多。」冷笑,他早看透父親。
「他有很多錢,可以花錢買消息。」
「我的錢比他更多,可以花錢封鎖消息。」
「問題是……」
「問題是你不信任我,你以為表現不夠好,我會送你們回美國;你以為惹我不開心,我會和『他 一樣,用拳頭逼你臣服;你以為不管怎樣,我身上流著那個人的血液,肯定有某種可怕的性格基因隱藏在我身體當中。」一口氣,他說盡自己的不滿意。
「我沒這么想過。」以珂反對他的不滿意。
「你有,不然你不會小心翼翼,時時討我歡心,小恩不會把我當外人,發生事情不敢向我求助,還要求你保守秘密。」
「對不起,小心翼翼是真的,想討你歡心也是真的,但不是你有教人害怕的性格,我們希望被你喜歡,希望你一天比一天更加離不開我們。」以珂嘆氣,續道:「我們不把你當外人,卻明白十幾年的隔閡讓我們不夠親密,雖然口口聲聲說是兄妹,事實上,你對我沒有任何責任,我有很多的矛盾,卻厘不清矛盾的源頭在哪裏,如果我的表現讓你不開心,我真的很抱歉。」
久久,緯翔不語,他拉高棉被裹起兩人,長長的手臂增加力量,將她圈入自己的身體裏。
是臺風夜氣溫偏冷,也是她說十年隔閡教他們不夠親密,那么就從今日、今夜起,他要修補彼此間的親密等級。
「不必刻意討我開心,你們存在就夠讓我開心了。」
意思是他不覺得被麻煩?他不認為她們是討人厭的負擔?悄悄地,笑容出門。
「快點睡,如果明天放臺風假,我帶你出門逛逛。」他要開出無數個好條件,讓她確定,她不是他的責任義務,而是他的心甘情願。
「嗯。」她聽話閉眼。這些年,她學會屈服在暴力之下,養成為了安全而聽話的本能,但聽緯翔的話,不是本能、不是屈服,而是百分之百的情願。
以珂偏過頭,有一點大膽、一點開放,她讓自己的頭靠進他的頸窩間,汲取他的體溫。
「可以問一句話嗎?」
「你問。」
「聽說你有很不錯的女朋友了?」
不必懷疑她的聽說,小喬應門時,攪和那么久,他一定提供她不少「聽說」。
「嗯。」短短一句,算是回答。
他不相信愛情也不需要愛情,對於人際,他向來冷情,至於Susan,她的能力高超,符合他擇偶的所有要求,如果沒出現意外的話,他想他會娶她,在哪一天,他覺得時機適合時。
「早晚有一天,我也會嫁人,嫁到德國美國或臺灣,誰也不知道,也許再一次十年相隔,也許我們再見面已歷經半個世紀,到時候,你會徹底忘記我。」她說得有點悲觀。
「然後?」
「可不可以,我們交換十根頭發或十片指甲,在想念彼此時,就復制一個對方,讓對方陪伴自己若幹年。」
這么麻煩做什么?他只要控制她交往的男人,不準離開臺灣本土,有必要的話,他不介意替她養一個丈夫,只要掌控那個男人,他便能掌控她的幸福人生。
不過她的丈夫……才想到這號人物,他的心情就有點糟,鵝黃染上灰,變得沉甸甸。
他沒回話,以珂又說:「我會一輩子記得你對我的好,在最沮喪痛苦時,我會記得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真心喜歡我、關懷我,那么,再大的痛苦,我都不怕了。」
痛苦?想太多,他會將挫折痛苦排除於她的生命之外。
「我不貪心,能和你再相聚,我心滿意足。以前,我常幻想,只要你回家,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我還是可以鑽進你的桌子底下,還是可以拉著你的衣角到處跑……」發覺他沒應聲,以珂轉頭。
他睡了嗎?看著他舒展的雙眉,她的心也跟著舒展開來。不吵他,以珂閉上眼,窩進他胸口處,細數他的心跳聲,這種兄妹關係……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輕輕地,漂亮弧線在他唇角上揚,抱住她,很好很好……
第五章
果然放臺風假。
他帶她逛百貨公司,從地下街到頂樓,兩手提滿大包小包。
「累嗎?」
緯翔把飲料遞給以珂,對於玩樂,她的經驗不多,他要把握每個機會,讓玩耍在她生命間加入定位。
「我同學說,愛情就像哈利波特裏面的柏蒂全口味豆子,有各種不同口味和顏色,運氣好的人拿到水蜜桃口味,運氣差一點會嘗到鼻屎或芥末。他們說,別把愛情看得太嚴重,愛情只是種短暫享受。」以珂尋出話題同他討論。
小女生的玩意兒,大男人才不會浪費時間去討論愛情。
「也有同學說,愛情是珍珠鑽石,每段都值得收藏。什么女人最值錢?就是收藏最多鑽石與愛情的女生。」以珂繼續說,不在意他的安靜。
「你的愛情是什么?」緯翔問。
他是大男生,卻在以珂面前做起小女生愛做的事,唉,沒辦法,誰教他是哥哥。
「我的愛情是一心一意、貫徹始終。」她說得篤定。
她以為愛情是三民主義,貫徹始終的愛情不嫌膩?緯翔不以為然。
話沒出口,以珂先行解釋:「看了十年的舊裝潢、用了二十年的舊家具,也許會讓人感覺厭煩,但貫徹一輩子的愛情只會雋永。你呢,你的愛情是什么?」
他對愛情嗤之以鼻,父親愛母親,卻愛得她戰戰兢兢,如果有選擇餘地,他會選擇讓愛情變成生活助力而非阻力。
「愛情是一層貼在泥土上的薄冰,春陽升起,馬上融得不見蹤影,但它可以帶給植物滋潤,豐腴大地,造就下一季的豐收。」說穿了,他要的是利益,不是愛情。
「你不要愛情帶來的喜悅快樂,只要它帶給你利益?那么,若是有女人出得起價,你也不反對上網拍賣愛情,對吧?」以珂追問。
「有何不可?」緯翔回答。
他的答案讓人無力,因她提撥不出利益,標下他的愛情,她頂多能提供他不需要的喜悅和快意……
「 ,給你。」以珂從口袋掏出東西,緯翔伸手接住。
「這是什么?」
咖啡色包裝紙下,是一坨軟軟的、有點惡心的褐色物體。
「放太久的巧克力。」
「給我過期巧克力,你未免太慷慨。」緯翔笑說。
「愛情像巧克力,要即時品嘗,及時付出,否則過了嘗鮮期,不但味道改變,連形狀都變得不堪。」以珂解釋。
他笑而不答,拉她進入餐廳。
他喜歡看她吃東西,她的胃口很好,再多東西都塞得進去,每次見她吃東西,他都忍不住瓜分幾口,彷佛她碗裏的菜肴比桌上的任何一道都美味。
喝完湯、吃掉面線,她繼續朝燒酒雞進攻。
「你很餓?」忍不住,他問。
「不會啊,中午我吃不少東西。」她沒說謊,她的食量是正常女生的兩倍。
「你到底把食物吞到哪裏去了?」緯翔忍不住問。
那么會吃卻總吃不胖,是她太有口福,還是消化係統不夠好?剛開始,他嫌廚娘不用心,叮囑陳太太在以珂飲食上特別注意,後來發覺,她根本是水蛭,怎么吸都吸不漲她的皮肉。
「你不知道嗎?能安心吃頓飽飯是多么難得的享受。」說著,筷子夾過,她在他餐盤裏偷走一只鹹酥蝦。
意思是……之前,她從未安心吃頓飽餐?
心疼涌上,他碰碰她的臉頰,將她嘴角的胡椒鹽拭去,再把整盤蝦子剝凈,送到她面前。「慢慢吃,吃完再點。」
「我會把你吃垮。」縮縮脖子,她笑瞇一雙彎月眉。
「我很會賺錢,你盡量吃,沒關係。」她想要的話,他願意替她蓋起一座餐館,讓她時時受到五星級招待。
「等我醫學院畢業,我也可以賺很多很多錢,到時候,輪到我請你吃飯。」她說得信誓旦旦。
「我要吃龍蝦大餐。」他不是幽默的男人,可是對她,他忍不住幽默。
「沒問題,一天三餐,餐餐都吃龍蝦大餐。」比一個OK手式,她說得好慷慨。
「你有陰謀!」
伸食指,點點她的額,不曉得為什么,他一天比一天更愛同她一起,吃飯也好、工作也好,就是昨晚的並肩睡覺都讓他好喜歡。
他發覺自己的人性裏多了親情這東西,發覺有以珂在身邊,他從來都不需要的安全感變得好重要。
「我?哪有,我是真心想請你。」以珂嘟嘴,欲加之罪!
「你知道我的財產很多。」說話問,他發覺自己又在綁她的頭發了,他的手一定有病。
「知道你財產多的人又不只有我。」
用陰謀論形容她?有那么嚴重嗎?
「可是只有你想天天喂我吃大餐,你在期待我吃到心肌梗塞,好接收我的財產。」
「我是你遺囑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嗎?」
「當然是。」他毫不猶豫,他所有擁有的一切,都要和她分享。
「那我更要照顧你的健康了,我要把你養到一百歲,好讓你日以繼夜,拼命賺錢,變成全球首富。」
她笑他也笑,他的月眉粗粗,她的月眉細細,一個是七夕月,一個是初二芽月,彎彎的,是心情,是兩人交織的幸福網。
果然放臺風假。
他帶她逛百貨公司,從地下街到頂樓,兩手提滿大包小包。
「累嗎?」
緯翔把飲料遞給以珂,對於玩樂,她的經驗不多,他要把握每個機會,讓玩耍在她生命間加入定位。
「我同學說,愛情就像哈利波特裏面的柏蒂全口味豆子,有各種不同口味和顏色,運氣好的人拿到水蜜桃口味,運氣差一點會嘗到鼻屎或芥末。他們說,別把愛情看得太嚴重,愛情只是種短暫享受。」以珂尋出話題同他討論。
小女生的玩意兒,大男人才不會浪費時間去討論愛情。
「也有同學說,愛情是珍珠鑽石,每段都值得收藏。什么女人最值錢?就是收藏最多鑽石與愛情的女生。」以珂繼續說,不在意他的安靜。
「你的愛情是什么?」緯翔問。
他是大男生,卻在以珂面前做起小女生愛做的事,唉,沒辦法,誰教他是哥哥。
「我的愛情是一心一意、貫徹始終。」她說得篤定。
她以為愛情是三民主義,貫徹始終的愛情不嫌膩?緯翔不以為然。
話沒出口,以珂先行解釋:「看了十年的舊裝潢、用了二十年的舊家具,也許會讓人感覺厭煩,但貫徹一輩子的愛情只會雋永。你呢,你的愛情是什么?」
他對愛情嗤之以鼻,父親愛母親,卻愛得她戰戰兢兢,如果有選擇餘地,他會選擇讓愛情變成生活助力而非阻力。
「愛情是一層貼在泥土上的薄冰,春陽升起,馬上融得不見蹤影,但它可以帶給植物滋潤,豐腴大地,造就下一季的豐收。」說穿了,他要的是利益,不是愛情。
「你不要愛情帶來的喜悅快樂,只要它帶給你利益?那么,若是有女人出得起價,你也不反對上網拍賣愛情,對吧?」以珂追問。
「有何不可?」緯翔回答。
他的答案讓人無力,因她提撥不出利益,標下他的愛情,她頂多能提供他不需要的喜悅和快意……
「 ,給你。」以珂從口袋掏出東西,緯翔伸手接住。
「這是什么?」
咖啡色包裝紙下,是一坨軟軟的、有點惡心的褐色物體。
「放太久的巧克力。」
「給我過期巧克力,你未免太慷慨。」緯翔笑說。
「愛情像巧克力,要即時品嘗,及時付出,否則過了嘗鮮期,不但味道改變,連形狀都變得不堪。」以珂解釋。
他笑而不答,拉她進入餐廳。
他喜歡看她吃東西,她的胃口很好,再多東西都塞得進去,每次見她吃東西,他都忍不住瓜分幾口,彷佛她碗裏的菜肴比桌上的任何一道都美味。
喝完湯、吃掉面線,她繼續朝燒酒雞進攻。
「你很餓?」忍不住,他問。
「不會啊,中午我吃不少東西。」她沒說謊,她的食量是正常女生的兩倍。
「你到底把食物吞到哪裏去了?」緯翔忍不住問。
那么會吃卻總吃不胖,是她太有口福,還是消化係統不夠好?剛開始,他嫌廚娘不用心,叮囑陳太太在以珂飲食上特別注意,後來發覺,她根本是水蛭,怎么吸都吸不漲她的皮肉。
「你不知道嗎?能安心吃頓飽飯是多么難得的享受。」說著,筷子夾過,她在他餐盤裏偷走一只鹹酥蝦。
意思是……之前,她從未安心吃頓飽餐?
心疼涌上,他碰碰她的臉頰,將她嘴角的胡椒鹽拭去,再把整盤蝦子剝凈,送到她面前。「慢慢吃,吃完再點。」
「我會把你吃垮。」縮縮脖子,她笑瞇一雙彎月眉。
「我很會賺錢,你盡量吃,沒關係。」她想要的話,他願意替她蓋起一座餐館,讓她時時受到五星級招待。
「等我醫學院畢業,我也可以賺很多很多錢,到時候,輪到我請你吃飯。」她說得信誓旦旦。
「我要吃龍蝦大餐。」他不是幽默的男人,可是對她,他忍不住幽默。
「沒問題,一天三餐,餐餐都吃龍蝦大餐。」比一個OK手式,她說得好慷慨。
「你有陰謀!」
伸食指,點點她的額,不曉得為什么,他一天比一天更愛同她一起,吃飯也好、工作也好,就是昨晚的並肩睡覺都讓他好喜歡。
他發覺自己的人性裏多了親情這東西,發覺有以珂在身邊,他從來都不需要的安全感變得好重要。
「我?哪有,我是真心想請你。」以珂嘟嘴,欲加之罪!
「你知道我的財產很多。」說話問,他發覺自己又在綁她的頭發了,他的手一定有病。
「知道你財產多的人又不只有我。」
用陰謀論形容她?有那么嚴重嗎?
「可是只有你想天天喂我吃大餐,你在期待我吃到心肌梗塞,好接收我的財產。」
「我是你遺囑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嗎?」
「當然是。」他毫不猶豫,他所有擁有的一切,都要和她分享。
「那我更要照顧你的健康了,我要把你養到一百歲,好讓你日以繼夜,拼命賺錢,變成全球首富。」
她笑他也笑,他的月眉粗粗,她的月眉細細,一個是七夕月,一個是初二芽月,彎彎的,是心情,是兩人交織的幸福網。
果然放臺風假。
他帶她逛百貨公司,從地下街到頂樓,兩手提滿大包小包。
「累嗎?」
緯翔把飲料遞給以珂,對於玩樂,她的經驗不多,他要把握每個機會,讓玩耍在她生命間加入定位。
「我同學說,愛情就像哈利波特裏面的柏蒂全口味豆子,有各種不同口味和顏色,運氣好的人拿到水蜜桃口味,運氣差一點會嘗到鼻屎或芥末。他們說,別把愛情看得太嚴重,愛情只是種短暫享受。」以珂尋出話題同他討論。
小女生的玩意兒,大男人才不會浪費時間去討論愛情。
「也有同學說,愛情是珍珠鑽石,每段都值得收藏。什么女人最值錢?就是收藏最多鑽石與愛情的女生。」以珂繼續說,不在意他的安靜。
「你的愛情是什么?」緯翔問。
他是大男生,卻在以珂面前做起小女生愛做的事,唉,沒辦法,誰教他是哥哥。
「我的愛情是一心一意、貫徹始終。」她說得篤定。
她以為愛情是三民主義,貫徹始終的愛情不嫌膩?緯翔不以為然。
話沒出口,以珂先行解釋:「看了十年的舊裝潢、用了二十年的舊家具,也許會讓人感覺厭煩,但貫徹一輩子的愛情只會雋永。你呢,你的愛情是什么?」
他對愛情嗤之以鼻,父親愛母親,卻愛得她戰戰兢兢,如果有選擇餘地,他會選擇讓愛情變成生活助力而非阻力。
「愛情是一層貼在泥土上的薄冰,春陽升起,馬上融得不見蹤影,但它可以帶給植物滋潤,豐腴大地,造就下一季的豐收。」說穿了,他要的是利益,不是愛情。
「你不要愛情帶來的喜悅快樂,只要它帶給你利益?那么,若是有女人出得起價,你也不反對上網拍賣愛情,對吧?」以珂追問。
「有何不可?」緯翔回答。
他的答案讓人無力,因她提撥不出利益,標下他的愛情,她頂多能提供他不需要的喜悅和快意……
「 ,給你。」以珂從口袋掏出東西,緯翔伸手接住。
「這是什么?」
咖啡色包裝紙下,是一坨軟軟的、有點惡心的褐色物體。
「放太久的巧克力。」
「給我過期巧克力,你未免太慷慨。」緯翔笑說。
「愛情像巧克力,要即時品嘗,及時付出,否則過了嘗鮮期,不但味道改變,連形狀都變得不堪。」以珂解釋。
他笑而不答,拉她進入餐廳。
他喜歡看她吃東西,她的胃口很好,再多東西都塞得進去,每次見她吃東西,他都忍不住瓜分幾口,彷佛她碗裏的菜肴比桌上的任何一道都美味。
喝完湯、吃掉面線,她繼續朝燒酒雞進攻。
「你很餓?」忍不住,他問。
「不會啊,中午我吃不少東西。」她沒說謊,她的食量是正常女生的兩倍。
「你到底把食物吞到哪裏去了?」緯翔忍不住問。
那么會吃卻總吃不胖,是她太有口福,還是消化係統不夠好?剛開始,他嫌廚娘不用心,叮囑陳太太在以珂飲食上特別注意,後來發覺,她根本是水蛭,怎么吸都吸不漲她的皮肉。
「你不知道嗎?能安心吃頓飽飯是多么難得的享受。」說著,筷子夾過,她在他餐盤裏偷走一只鹹酥蝦。
意思是……之前,她從未安心吃頓飽餐?
心疼涌上,他碰碰她的臉頰,將她嘴角的胡椒鹽拭去,再把整盤蝦子剝凈,送到她面前。「慢慢吃,吃完再點。」
「我會把你吃垮。」縮縮脖子,她笑瞇一雙彎月眉。
「我很會賺錢,你盡量吃,沒關係。」她想要的話,他願意替她蓋起一座餐館,讓她時時受到五星級招待。
「等我醫學院畢業,我也可以賺很多很多錢,到時候,輪到我請你吃飯。」她說得信誓旦旦。
「我要吃龍蝦大餐。」他不是幽默的男人,可是對她,他忍不住幽默。
「沒問題,一天三餐,餐餐都吃龍蝦大餐。」比一個OK手式,她說得好慷慨。
「你有陰謀!」
伸食指,點點她的額,不曉得為什么,他一天比一天更愛同她一起,吃飯也好、工作也好,就是昨晚的並肩睡覺都讓他好喜歡。
他發覺自己的人性裏多了親情這東西,發覺有以珂在身邊,他從來都不需要的安全感變得好重要。
「我?哪有,我是真心想請你。」以珂嘟嘴,欲加之罪!
「你知道我的財產很多。」說話問,他發覺自己又在綁她的頭發了,他的手一定有病。
「知道你財產多的人又不只有我。」
用陰謀論形容她?有那么嚴重嗎?
「可是只有你想天天喂我吃大餐,你在期待我吃到心肌梗塞,好接收我的財產。」
「我是你遺囑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嗎?」
「當然是。」他毫不猶豫,他所有擁有的一切,都要和她分享。
「那我更要照顧你的健康了,我要把你養到一百歲,好讓你日以繼夜,拼命賺錢,變成全球首富。」
她笑他也笑,他的月眉粗粗,她的月眉細細,一個是七夕月,一個是初二芽月,彎彎的,是心情,是兩人交織的幸福網。
緯翔回家晚了,公司裏有件麻煩事,弄到剛剛才結束。
他該回公寓的,要是沒估計錯誤,父親會在這幾天飛臺灣。
為了小恩和以珂的失蹤,他急得跳腳,逼著緯翔非替他把人找出來不可。他在心中估算,要不要實話告訴他,以珂和小恩在他的保護下,誰都別想動她們,還是繼續和他打迷糊仗,由著他去跳腳。
丟掉!他不要在「家」裏想這種煩人事,在這裏,他只要開心、安心,只要安安穩穩地享受他的家庭樂趣。
「你們在做什么?」
緯翔進門,看見客廳桌上擺一盆花,以珂和小恩各拿著紙和水彩筆在作畫。
「我在做Homework,大哥,你看是我畫的好,還是姊畫的好。」
小恩抓起畫紙,往緯翔身邊跑,緯翔抱起她,接過圖畫,一起走到沙發邊坐下,他拿來以珂的圖,很認真地作比較。
以珂的畫很真實地描繪出桌上那盆花,粉紅色花瓣、綠色葉片、瓦色盆子,光影線條勾勒得清清楚楚。而小恩的畫,除了花盆的原形約略可看出外,畫裏其他東西全都不在桌子上方。
比如花瓣上的翩翩蝴蝶,葉片上面東一條、西一條躺得很熱鬧的毛毛蟲,比如不曉得什么時候跑到花朵上方的紅色太陽,又比如枝幹上那一顆不曉得是什么東西結出來的果實,這樣的畫,一看就知道作假,可是假得好浪漫天真。
「大哥,你說,我畫的好還是姊姊畫的好?」
「當然是大小姐畫得好,小小姐畫得亂七八糟的,要是園丁伯伯把盆栽照顧成這樣,早被扣薪水解聘了。」陳媽媽端來三杯檸檬愛玉,放在桌上。
「別說,小恩快氣炸了。」
以珂偷偷暗示陳媽媽,已經很多人批評小恩的大作,要是認真觀察,會發覺她頭頂已經竄出陣陣黑煙。
「好,我不懂藝術,說的全是混話,小小姐,喝點愛玉降降火哦!」陳太太轉變口氣。
「以珂是用眼睛作畫,小恩用心作畫,畫出來的東西當然不一樣。」把小恩摟在懷裏,緯翔捏捏她的小臉。
「用心畫的漂亮還是用眼睛畫的漂亮?」好勝的小恩不放過緯翔。
「當然是用心畫的,我只能畫我眼睛看得到的東西,你卻能任想像力飛翔,認真說來,就算我們都有很好的繪畫技巧,我這種人了不起只能當畫匠,而你才能成為真正的畫家。」以珂接口稱讚小恩的工作。
「所以畫得像不好,畫得特殊比較重要?」小恩是典型的打破砂鍋問到底女性。
「對,畫得再像能比照片更像嗎?用想像力完成的作品才真正了不起。」
以珂加強口氣。
「為什么老師要我們畫得越像越好?」她問得以珂啞口,瞄一眼緯翔,緯翔合作地替以珂接話。
「老師不曉得你有多厲害,等你把圖交上去,她就知道你有多棒了。」
緯翔成功地滿足了小恩的成就感,卷起圖畫,她跳著上樓,明天,她要把「畫家」的作品交到老師手上。
小恩的輕松愉快,讓緯翔和以珂相視一笑,她把快樂畫在身上、描入臉龐,她半點不吝嗇地讓所有人看見她的幸福。
「到院子走走?」緯翔問。
「好。」她無條件同意。和他一起,不管在哪裏、不管時間長或短,她都好樂意。
屋外,將下山的太陽少了熾烈,溫柔的光芒染紅天邊,雲朵,一片一片,鑲上金色腰帶更增美傃。
「當小恩表現出快樂時,我心底的空洞就被一點一點彌補起來,我極愛寵她,極愛聽見她的笑聲不斷。我要給她一個父母親給不起的童年。」是補償作用吧!他很滿意自己有能力,補償童稚時期的自己。
緯翔折下一朵海芋遞給她。他喜歡種花,喜歡繁花盛開時的繽紛熱鬧,也許是來自遺傳——他的母親喜歡在庭院裏種下一簇簇鮮紅傃紫,也許來自……恐懼寂寞……
花朵不會在你不經意間,偷偷跑開,它們總是盡心盡力地為你展示美麗,直到生命告罄那刻。
「我希望她有個和我完全不同的童年,我希望陰影不要對她如影隨形,我希望她不要養出逆來順受的悲劇性情,更希望她在經歷那么多的暴力事件之後,仍然有勇氣挺身,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那次的打架事件……」
「你是有幾分竊喜的?」他接口。
「說竊喜太嚴重,不過,我真的很高興,她不像我。」
要是當時看見同學被欺負的人是她,她恐怕只會低下頭,速速離去,明哲保身是她的人生定理。至於緯翔,他大概會冷著一張臉,用不屑表情瞄欺人的同學一眼,然後不關己事地走開。
「她是比你有勇氣多了,她敢爭取想要的東西。」
她們到臺灣近半年,小恩要寵物、要玩具、要出門玩、要帥氣的衣服,她勇於向緯翔要求所需,再看看以珂,她什么都不說、不要求,即使主動問她有沒有缺少什么,她也只是搖搖頭,靦腆說,我什么都有。
「要不是小恩,我根本沒勇氣離開美國。」她總想著最保障、最安全的作法,生活經驗教會她,冒險屬於不理智行為。
「能說服你下定決心離開,我想,她是個很好的公關人才,我要好好的栽培她,讓她進到公司裏幫我。」
「她絕對是個滿分的接班人。」說完,兩人同時大笑。
「真好,童年真好。」緯翔抓起她的手,勾在自己的手臂上。
「對啊,童年真好。」
以珂百分之百同意。他們像小恩的父母親,在她身上彌補自己不被滿足的童年。
「大人玩遊戲,小孩子也玩遊戲,大人為金錢玩遊戲,而小孩子為快樂而玩遊戲。」緯翔說。
以珂接口。「大人的遊戲中,一心把別人的財富挖進自己的口袋裏,而小孩子玩大富翁,贏家會把錢無條件分送給口袋空空的輸家,好讓遊戲繼續。」
「大人的世界只有眼睛看得到的部份,而小孩子的世界無限寬廣。」一句一句,他接上她的思維。
「我們只看得見大海,他們卻看得見海底的龍王宮和蝦兵蟹將,我們看見天空,他們卻看見天使與天堂鳥。」
「以珂。」
「嗯?」
「我們拼了命長大,努力學習,讓自己有能力與社會競爭,可是弄到後來,我們是得到還是失去?」停住腳步,他搭住以珂的肩膀說。
「我們得到世故、失去純真,我們得到物質、失去自由,我們得到了一個世界卻失去另一個世界。」以珂回答。
「幸好,我們從未擁有過自由和純真,而小時候那個世界不比眼前這個美麗。」因此,他們失去的少,得到的多。
「對,我們的今天比昨天好,相較起來,我們仍屬幸運。」
以珂好明白,她的幸運來自他的賜予,她的快樂和他牽了線,而他們的人生在岔開後,重新出現交集點。
「我保證,幸運會持續。」
擁過她的肩膀,他發誓,她們將是他的生命重心。
「這是有能力的人,才能說的話。」以珂仰頭看他。
他又成了那條長長的擎天大柱,又是他在,她的世界便不會崩坍下來。不自覺的笑浮上眼底眉梢,不自覺地藏了多年的苦悶被他的珍視蒸融。
「我是你口中那種人。」
往前走,他步伐有點大,以珂要小跑步才能跟得上。
「真有自信。」
她知道他的目標在哪裏了,前方五十公尺處有一個秋千架,那是小恩的要求,他親手為她架上。
「自信是我為數眾多的優點之一。」
他走得相當快,但沒忘記沿途為她折下幾朵燦爛斑斕。
「過度自信會變成自傲。」她越跟越順,慢慢地踩上他的節奏。
「自傲不是壞事。」
他們終於來到秋千架前面,十指交叉,他俐落地為她編起頭冠,看著他的專心一意,她的眼眶竟有幾分溼氣。
「自傲不壞,什么才壞?」
「不知道自己聰慧又美麗,無端端自卑才是壞事。」
頭冠編好了,他替她戴在頭頂上,整整她的長發,順順她的劉海,他的以珂美極了。
他的……以珂?
緯翔被自己的想法嚇一大跳,下一秒他決定別開心思,不在用字譴詞上面作計較,當然是他的以珂啊,他一手塑造出來的「快樂以珂」。
「我的自卑正逐漸消滅中。」
坐上秋千,她沒想過自己是公主,但在他的寵愛之下,她慢慢蛻變。
當魔鏡天天向她洗腦,告訴她,她是個優雅高貴的公主,總有一天,她會認真相信,自己是公主。
他笑了,笑聲和秋千一起蕩在半空中,他和她一起享用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永遠快樂……稚嫩聲音在屋內響起,一遍遍唱著開心。
今天是緯翔的生日,他沒有過生日的經驗,是以珂看到他的證件,特別將這件事情留了心。
小恩紅撲撲的臉蛋填滿快意,他不曉得一個蛋糕可以制造一份高昂,原來呵,幸福這么簡單,不需掏盡心思便做得到。
「生日快樂!」
小恩摟住緯翔的脖子猛親。
「謝謝!」
緯翔回抱她,用手指勾起一團奶油,劃到她頰邊。
「我送你禮物,你還欺負我!」
說著,小恩不甘示弱,也糊起一坨奶油往緯翔身上甩,可惜她是個爛槍手,目標沒相準,奶油啪地飛到以珂身上。
她尖叫一聲,皺眉看自己的新洋裝,她很少穿這么正式的,經常是牛仔褲、T-shirt就解決了必要裝備,沒想到新衣上身,短短半個小時內全毀。
「小恩!」
她忍不住想埋怨,沒料到話未說完,還沒把臟污擦凈,另一團新奶油飛了過來,不正不倚貼在她的額頭正中央。
抬頭,橫眉,這次兇手是緯翔。
他笑眼瞇瞇地看住她的狼狽,以珂才想要開口訓人,下一塊奶油又飛奔過來。沒錯,緯翔和小恩聯手,以珂成了他們的共同敵人。
深吸氣,她壓扁嘴唇,半瞇眼,兩道三昧真火往外噴,緩緩地,她舉起右手,緩緩地,九陰白骨爪挖起一大團奶油,再緩緩地,把掌中的奶油在兄妹眼前秀一秀。
「不要……姊……不要……」
小恩尖叫,跳上沙發,躲到緯翔背後,用委屈表情昭告天下「犯人不是我」。
「你要報仇可以,但先弄清楚始作俑者是誰。」說著,大手一抓,他把小恩抓到胸前當人肉盾牌。
「不要、不要,是大哥的主意,我只是不小心配合到他。」扭曲事實、顛倒是非是她擅長的工作。
「是嗎?第一發子彈好像是你的。」
以珂笑得詭譎,挪挪身子,她把自己挪到小恩和緯翔面前,抓著奶油的手耍著花兒。
「那是誤差不是故意。」
趁隙,小恩掙脫大哥的箝制,再度逃到他身後去。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完美弧度將奶油準確無誤地甩到緯翔臉部正中央。
以珂張大嘴,不確定發出狂笑聲會不會太失禮,但沒學過國民基本禮儀的小恩,想也不想,捧腹大笑。
「你、完、了!」
三個音節結束,緯翔將以珂壓在沙發上,一塊、一塊又一塊,不只是奶油,連蛋糕和裏面的布丁、水果通通飛進她的臉頰、頭發、衣服裏。
尖叫、掙扎、狂笑,喧鬧聲音塞滿客廳,一旁的下人管家和園丁司機也忍不住跟著大笑起來。
閉眼,以珂才不束手就擒,隨手抓住身上的彈藥往外拋,一丟二丟三丟,無辜下人受牽連。
他們相視一眼,心有靈犀,呃……反正已經夠亂了,再添點亂也無所謂。
下一秒,他們同時彎腰,同時從蛋糕上面抓取彈藥,然後,沒有經過排練,卻精準得讓人訝異。
啪啪啪,以珂和緯翔成了新箭靶,蛋糕人重現江湖。
小恩加入戰局,把兩人轟得抱頭鼠竄。
小恩睡著了,躺在她右手邊念故事的以珂沒發覺,她沉浸在故事當中,分享小恩的童年。躺在小恩左手邊的緯翔也沒發覺,聽著以珂的故事,才曉得自己錯失多少童趣。
「經過千辛萬苦,阿蘭姊姊終於染成七色絲。她對小三說:『等晾幹絲線,我就能替你織一件七彩衣裳。 小三快樂極了,他望著天空,期待太陽快快升起,快快把阿蘭的七彩絲線曬幹,於是他放大嗓門高聲唱:『紅紅太陽往上爬呀住上爬,爬到姊姊的家,曬呀曬幹紅橙黃綠藍紫線,好讓姊姊織起七彩衣裳。
小三的歌聲了亮清脆,遠遠地傳上天,擾醒正在休息的天神,天神下床撥開雲霧往人間看,一看不得了,哪裏來的,這么美麗的絲線啊!
天神決定,這么美麗的東西應該讓所有人都看見,於是神仙吐一口氣,讓風把七色絲線帶上天空,挂在藍藍天際。
小三發現絲線飄上天,急得大喊大叫,眼淚直流,他跑呀跑、追啊追,始終追不上他的七色絲線,阿蘭姊姊聽見了,忙衝出家門,隨著小三的方向往前飛奔,她看見站在路中央、哭得凄慘的小三,跑過去安慰他:『乖小三,七色絲那么美麗,如果穿在你身上,只有村裏人看得見,現在它飄上了天,天下的人都看得見,不是更好?
小三揉揉眼睛,看著天空的七色線,很久很久,他終於笑起來,因為七色線穿在天空身上比穿在他身上更漂亮啊!從此,每到下雨過後,天空便挂起美麗的七色彩虹。」
故事念完了,以珂轉頭才發現小恩已經睡著。
「故事很好聽。」緯翔說。
「我也覺得,原來童話故事這么有趣。」以珂回答。
「要不是小恩的中文太差,你大概不會碰觸這種書。」
「嗯!這段時間,我越讀越有趣,偶爾想試試童話創作。」
「有何不可?需不需要幫忙?」
「你給的幫忙已經夠多了。哦,對,我還沒有給你生日禮物。」輕輕下床,她不想吵醒入睡的小恩。
「我以為皮夾是你和小恩合買的禮物。」他也跟著下床,拉高小恩的棉被,在她額上印上一吻,他將床頭燈調弱後,走到以珂身邊,牽起她的手。
「我還有一項很特殊的禮物要送給你。」以珂說。
同他走出小恩房門後,她直接將緯翔帶入自己房間。兩分鐘後,她從衣櫃裏找出一個生銹的舊餅幹盒,交給緯翔。
撫撫上面的鐵銹,他笑問。「是時空膠囊嗎?」
「算是吧,你離開後,我常到你房裏,對它們發呆,不斷告訴自己,你再不會回來,我將心比心,如果是自己逃離,也絕不會再回到那個家裏。
然後,每次繼父發脾氣,就衝進你房間,破壞它們,我只好趁他不注意,把它們收進鐵盒裏,埋在院子裏的蘋果樹下。我埋藏了一段記憶,一段和安全有關的記憶,也期待有一天你回來,我把它們挖出來交到你乎上。」
沒打開盒子,他讓她臉上的表情吸引。他知道她很美麗,卻不曉得她的美會耀動人心,望住她夢幻眼眸,他有衝動將她攬入懷中。
他做了,把鐵盒放在桌上,擁她入懷,然後無從解釋的幸福感泉涌,莫名的心悸、莫名的激動,他不認識這種感動,只好將之歸類為親情。
「你是我的英雄,從媽媽帶我進入你家時,我就好清楚,在你身旁,找有一方小小的安全園地,在那裏,繼父不會找來,賞我一頓爽快。之後,每個挨打的夜裏我驚醒,我就想起你的容貌,想起桌子底下,你兩只長長的腳。」
他保持沉默,傾聽著她的心曲,聽她訴說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後來我長大一些,在學校圖書館找到一本中國古典小說——西遊記,文言文對我來說有點困難,但我還是硬讀下去,原本只是懷著希望,希望終有一日,能回到孕育母親的土地,所以想把中文學好,沒想到,在讀到孫悟空大鬧龍宮,將支撐龍宮的金箍棒搶走那段,我一念再念,心有戚戚焉。」
「為什么?」
「你是我的金箍棒,你走了,我的海底龍宮垮臺。我越來越害怕,越來越自閉,我明知道這樣的人不是自己,可為了不挨打,我替自己創出另一張面具,我乖巧聽話,我百分百配合繼父所有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一直到最後,我麻木了,生活中所有事情都感動不了我。」
這是她第一次剖心對他,以前他想談父親,她總是避開,今天的主動是不是代表,她將敞開心胸,迎向未來?
「你的金箍棒回來了,我在這裏重新為你建起一座龍王殿。」揉揉她的發,他把全數溫柔相贈。
「我知道。」
以珂替他拿來鐵盒子,替他打開,裏面有許多他和母親合照的照片,和一只縫得不怎么成功的猴子布偶,他的眼光閃了閃,再度擁她入懷。
以珂啊以珂,他逃家時忘記帶走的珍貴,在她逃家時,沒忘記到蘋果樹下替他挖掘出來,這樣一個、一個……妹妹,他怎能不疼、不寵、不溺愛?
「謝謝你為我做的。」那是他對母親的記憶,是他童年中為數稀少的甜蜜。
「不及你做的。」他許了她未來,給了她可能,他對她的恩、她對他的愛……難書成。
「我來向你介紹我不完美、卻值得保存的童年。」拉以珂的手坐下,他拿出一張被撕開,又讓以珂用膠帶細心接合的照片。「這是母親第一天帶我去上幼稚園時拍的,那時……」
第六章
「要結婚了嗎?」
Susan把檔案放在緯翔桌上,沒像往常般回座。
緯翔抬眉望她一眼,不作表示。
「我以為你的博士論文過了。」Susan進一步提醒他。
「是過了。」
他們曾經約定,要是沒意外的話,他們該在論文通過的這個月舉辦簡單婚禮,然後明年同時,生一個小孩,再隔年,再一個小孩,兩個小孩恰恰好,他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用他想要的方法經營。
問題是,小恩和以珂的到來,已讓他用自己的方式經營起一個家庭,十個月不到,他在她們的笑容裏,確定自己的經營很成功。
「為什么不說話?想後悔?我可是辛辛苦苦等了你十年。」
從美國到臺灣,她一路跟隨,不論在公事或私事上,她像個盡職妻子,她的付出,有口皆碑。
「我還沒想到結婚的事。」
「還想再拿一個博士?不必了吧!你已是全臺灣學歷最高的企業家。」她的口吻是開玩笑,但心底警鐘大響。
她從未真正了解過他,但她欣賞他,義無反顧地,她跟在他身邊,每天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出現,教他習慣自己是他生命中的經常性。
終於,三年前,他看見她了。
當時,他的生活有了那么一點點空虛寂寞,然後他們發生關係,並作下約定。
他對性愛的需求並不大,忙的時候,甚至四五個月或半年才到她家,而這一年裏更過分了,他再沒來敲開她家大門。
幾次她給予激情暗示,他總是沉默不語,若不是太確定他身邊沒有其他女性,或許她不敢等得這般篤定。
「我沒有想過再拿博士。」他簡單回答。
「那么是什么事影響你的計畫?」
他是個按部就班的男人,事事講究計畫。
「我的妹妹剛到臺灣,我想等她適應臺灣的生活,才讓新成員加入。」還是公事化口吻,彷佛他的婚姻和桌上剛放下的檔案是同一碼事。
「妹妹?」
這么大的事,她竟然半點不知情?有一點惱怒,她還以為自己成功地掌控他所有生活細節。
「對,我的妹妹。」
想起小恩和以珂,緯翔忍不住眉飛色舞,被家人需要的感覺很妙,那種被重視、被放在心中央的愛慕,是怎么解釋也說不清的奇特感受。
「我不知道你有妹妹,她打算來臺灣長住嗎?」Susan問。
緯翔從不對她談起家人,她還以為,他很早就失去所有親人。
「是。」
小恩的寵物老是蹺家,以珂被嚇過好幾次,沒辦法,她有兩棲類恐懼症,她雖下定決心想同它們和平相處,可惜潛意識不允許。
所以,該給小恩那七只、八只還是十只小寵物另外蓋個家了。園丁說,花圃後方那塊地不錯,可以找建築師來看看,看蓋怎樣的爬蟲類館比較適合。
還有以珂,最近常有不明男子寄信給她,不然就在他們家門口等候,這樣子很不好,會影響她的學業,雖然他給那些不知死活的男生擺臉色,他們的臉皮還是厚得子彈穿不透,他上下班接接送送,總有碰到空隙時候。
要不要替以珂找個「女」保鏢?
說到這個,書青很不以為然地批評過他,說他幹脆在她手臂上點守宮砂,小喬說,那是治標不治本。
緯翔問他,什么是治本方法,小喬居然很無恥的說:「讓我和以珂交往一段時間,她就會了解男人是需要提防的動物。」
多有建設性的提議,好得他想扁人。
「緯翔,緯翔,你在想什么?」Susan連聲輕喚。
回神,他才發覺自己沒將Susan的話聽進去。
「沒事。」低頭,他把注意力放回公文上。
「我應該主動去認識你妹妹,和她建立良好關係,將來才不會有姑嫂問題,對不?」
他不置可否。
「你將她安置在哪裏?天母那棟房子?找個時間,我去看她,順便帶點禮物,討好小姑是所有大嫂都該做的事。」
天母那房子還是她推薦的設計師裝潢,她熱心參予討論下的產品,因她認定那裏將是自己的家。
「不必了。」
買禮物、照顧妹妹,這些事他可以獨立完成,不須旁人來幫襯。
「為什么不必?你們男人啊,對於人際關係沒有女人行,這件事,你就聽我的,我保證和妹妹好好相處,保證將來全家和樂融融。」
笑笑,她走出他的辦公室。
Susan離開,問題浮上緯翔腦海,小恩和以珂會喜歡她嗎?她們願意 Susan成為他們的大嫂?若她們不喜歡Susan,怎么辦?
門再度被打開,Susan探進頭來。
「等我和你妹妹處好後,你可不準再有其他藉口,說不結婚哦!別怪我心急,誰教我快變成老小姐了。」調皮地眨眨眼,她朝他吐舌頭。
藉口?緯翔愣住,他從不找藉口的,他實事求是,他按部就班,只要是他想做的事,誰都無法逼迫他,幾時起,他的人生有了藉口?
「你是緯翔的妹妹?真漂亮,叫什么名字?」站在小恩面前,Susan努力笑出溫柔可人,她討好地把新出爐的蛋糕送到她面前。
小恩防備地盯住她,不接禮物。
「別客氣,這家的蛋糕遠近馳名,要排隊才買得到呢,你吃吃看,喜歡的話,下次我再帶給你。」
小恩直勾勾看她。
有點小尷尬,對小孩子,她沒那么在行。「妹妹,我是你未來的大嫂,我希望你能喜歡我,我也會盡全力喜歡你。」
小恩還是不發一語,Susan的殷勤掉進大海裏。
「我們先進去好不好?緯翔馬上回來,我們再討論去哪裏吃晚飯,今天我請客。」她笑得嘴好酸。
轉身,小恩逕自往屋裏走,走了幾步,她開始小跑步。穿著高跟鞋的Susan追得有點辛苦,氣悶,她沒想過,小孩子那么難搞。
小恩迅速抓來黃金蟒,然後坐在客廳裏把玩,這種事,下人司空見慣倒也沒多想,只是剛進門的Susan被這景象嚇得久久回不過神。
整到她了,不易察覺的笑在小恩嘴邊浮起,挑挑眉,她讓黃金蟒躺到沙發中間,任它四處遊走。
「妹妹,把蛇收起來好不?」Susan力圖鎮定。
小恩從頭到尾都沒對她說話,這時候,更沒必要理她。就這樣,Susan僵在那裏,看著難纏的死小鬼,恨不得將她丟進資源回收桶裏。
幸而,沒多久,門外傳來緯翔和以珂的聲音,今天緯翔繞到以珂學校接她下課,主因是向那票蒼蠅先生說明自己的所有權。
進門,以珂沒注意到Susan,倒先發現小恩的黃金蟒。
尖叫一聲,彈腿往上跳,已經很習慣的緯翔伸手一撈,將她撈進自己懷抱,以珂小小的屁股捧在他掌心,細細的兩條腿蜷在他腰間。
小恩的問題很嚴重,以珂也不輕,這兩個人能當姊妹,倒也稀奇。
「小恩,我數到三把蛇收回籠子裏,不然我會把它棄養。」緯翔一聲令下,小恩乖乖把蛇抓起來,乖乖送它回籠子。
松口氣,以珂從緯翔身上跳下來,她笑說:「我想,我該走心臟外科。」
「為什么?」
「我要替自己醫治被小恩嚇出來的心臟病。」拍拍胸口,再來一百次,她還是學不會和小恩的寵物和平相處。
「那么你要走肝膽科,問題在於你的膽子比正常人小。」緯翔揶揄她。
「對哦,都是我的問題……」話到中段,她發見躲在壁爐邊的Susan,收住腳步,她回頭看緯翔。
「你是誰?」Susan先聲奪人。
「你來做什么?」緯翔在以珂回答之前說。
「我說要來認識你妹妹呀,我沒想過你的妹妹年紀那么小,你爸媽感情肯定很要好。」她試著緩和氣氛。
她的努力反讓氣氛變得更僵。
緯翔皺眉不語,以珂待在兩人中間,不曉得該說什么,咬唇,她本來就不是擅長交際的女生。
「大哥,她說她是我大嫂,可是我不喜歡她。」小恩出現,清清亮亮的嗓音傳來。
大嫂?心情陡然低落,以珂呼吸急迫,原來,她該走的不是心臟外科或肝膽科,而是耳鼻喉科。
「妹妹,不要這么說嘛,以後你一定會慢慢喜歡我。」尷尬笑笑,下一秒,她又主控全場。「緯翔,今天晚上我們帶妹妹出去吃飯慶祝好不好?」
「沒什么值得慶祝。」他否決她的提議。
「誰說沒有,你拿到博士學位了呀,妹妹,我們出去替哥哥慶祝好不好?」暫且將以珂晾在一邊,她蹲下身,試著籠絡小恩。
「你身上的香水會害我過敏。」小恩不給人留情面。
「你先回去吧,今天小恩對你的拜訪沒有心理準備。」緯翔板起面孔。
「這就是你的不對 ,小恩來臺灣這么久,你都沒告訴我,要是你早點說,我們就培養出濃厚感情了。」
她不死心,對於感情,緯翔被動得讓人生氣,多年來,若非她苦心經營,他們之間老早雲散風清。
緯翔不說話,彎腰抱起一臉不爽的小恩,小恩摟住他的頸子,湊到他耳邊,嘀嘀咕咕說著Susan的壞話。
以珂看看緯翔再看看Susan,走到Susan面前,試著打圓場。
「陳太太把晚餐準備好了,你要不要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用餐?對了,我叫以珂,緯翔的大妹,她叫小恩,是小妹妹。」
她從未認真將緯翔當大哥,也不曾出口喚他一聲哥哥,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急著在Susan面前表明身分,是為了讓對方覺得自己無害,好在未來,別將她刻意排除在緯翔的生活圈之外?
「緯翔有兩個妹妹?」
Susan喜出望外,多疑呀,以為她是緯翔的新歡,害得自己心情不爽快。一時間,她的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變,對以珂熱絡起來。
「是。」
「你好,我叫Susan,這十年來我一直待在緯翔身邊,於公於私,我們都是很好的夥伴,希望以後,我們可以相處得很好。」
立即,Susan發揮她高超的交際能力。
他們吃了頓食不知味的晚餐。
晚餐桌上,Susan刻意提了許多有趣話題,緯翔和小恩都沒搭理她,只有以珂假裝認真傾聽。
其實,她沒聽進多少,她把重心放在緯翔的表情上,忖度他對Susan是怎樣的心情。
Susan識趣,在這種氣氛下她不該多待。
晚餐後她結束拜訪,緯翔送她出門,以珂不清楚他們談什么,只見再進門的緯翔表情不太好看。
照例,兩人送小恩上床,為她念完床邊故事之後,他們退出小恩房間,回到書房,各自忙碌。
以珂的報告不少,緯翔的企畫案也很多,在埋首近三個小時後,以珂伸伸懶腰,把書包整理好。
「功課作完了?」緯翔沒抬頭,他的眼睛還在電腦螢幕上。
「嗯!」
要談談Susan嗎?以珂見他忙得不可開交,不好意思耽誤他的工作。
「有事想說?」眼角餘光閃過,他把她的猶豫望進心底。
「方便嗎?」
「再等我十分鐘。」
他發話,她照辦,閉嘴,隨手抽出一本書來看。
十分鐘,一分不多,他關上電腦,坐到以珂面前。
「說吧,有什么事想談?」
「同學想和別校的學生聯誼,墾丁三日行。我可以去嗎?」她先尋個安全話題。
「你想去?」
「去不去都無所謂,並沒有特別想或不想去。」她實話實說。
「那就別去,下次我有空再帶你去。」他獨裁得近乎過分。
「好。」她沒打算過要反對他。
「還有其他的事?」
「那位Susan,真是你的女朋友?」以珂問得小心。
「是。」
多年來,他身邊沒有其他女人,他從不否認Susan是女朋友。
「你喜歡她?」
喜歡?他沒想過,Susan適合他、符合他,也樂於配合他的要求。至於喜不喜歡……很難回答。
比方你有張還算可以的床墊,也許它式樣不新穎、不是名牌、躺起來也不會像進入天堂般,但你不會無緣無故換掉它,更不會想到喜不喜歡它。
緯翔不回答,以珂大膽假設:「你不喜歡她,對不?」
「怎么會這樣問?」緯翔拉過她,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圈住她細得不像話的腰,對她親密,是習慣也是喜歡。
「你對她的態度有點壞。」靠在他肩膀,她把他當成符合人體工學的新款床墊。
「是她的錯。」
「她的錯?」
以珂不懂,女友好意拜訪,怎會出錯?
「她沒經過同意就擅自來家裏,而且嚇壞了小恩。」
「是小恩嚇壞Susan吧?回家時,我也讓小金金嚇得跳腳。」她提醒他的記憶。
「她的香水味讓小恩鼻子過敏,她過濃的彩粧讓小恩聯想到巫婆。」小恩對他細數Susan的十大罪狀,一條一條,他都記仔細。
「她只在今天噴香水、上濃粧?若平時她也這樣子,沒道理你以前能接受,今天突然不能接受了。」
實說,聽見他對Susan的批評,她有些竊喜,知道他沒想像中那么喜歡Susan,讓她如釋重負。
「不管怎樣,她的確讓小恩不高興。」
「小恩不喜歡她,你就不和Susan在一起了嗎?」
以珂問得他語頓。
「只要小恩或者我反對,你就和Susan分手?」以珂再追加一聲。
「我會和她結婚,但不是現在。」他答應過Susan負責任,就不會放棄自己該負責的部分。
「什么時候?」她明白自己的追問很無聊,但忍不住地,她逼迫起他的答案。
「等小恩和你準備好以後。」
他的答案夠讓人安心了,但以珂的無聊尚未結束。
「要是我和小恩很壞,決定一輩子霸佔你呢?」
「那我就讓你們一輩子霸佔。」
話衝出口,他居然覺得窩心,嗯,不要婚姻、不要妻子孩子,他有以珂和小恩就夠了,這個想法很不錯,只不過責任感隱隱地,敲擊。
還可以找到比這個更教人快樂的答案嗎?以珂開懷。
她理解自己很自私,明白這種自私是要不得的可惡,但她控不住爬上眉梢的喜悅,悄悄地,笑容泄露心情。
「當你的女朋友很慘。」
「那你該感到幸運,你是我的妹妹而不是情人。」額頭靠上她的,轉轉貼貼,他戀上同她親昵的感覺。
說也怪,從沒女生能在他心中久待,就是Susan也一般,只有在寂寞啃蝕時,他會想起Susan,想在一具溫暖的身體上尋求慰藉。
以珂不同,她時刻停留他心中,工作時想起她,他會心一笑,然後聯想那些厚臉皮男生,有沒有乖乖遠離她身邊;睡覺前想起她,他會帶著愉快心情入眠,夢裏,他同她在蘋果樹下挖掘時空膠囊。
他無時無刻想她,吃飯時,想她永遠喂不飽的肚皮,洗澡時,想沐浴乳在她身上制造的芳香,連工作時,都會想到她趕報告時的專心。
她是他第一次有衝動想擁在胸口的女人,她是他第一個接送上下課的女生,她是他第一個和自己同榻到天明的女生,也是第一個讓他有保護欲,不肯讓任何男人接近的女性。
用這種心情愛護妹妹是不是很變態?
大概吧,但無所謂,他就是變態,如何?!
拉過她坐到自己腿上,這個姿勢是目前兩人最喜歡的姿勢之一,沒有太多的曖昧,有的是親人的體貼,她在他懷裏,一句句說著窮極無聊的廢話,他也一句一句回,沒想過浪費時間,更沒想過延宕計畫讓人多討厭。
他想,就這樣過活,不必作任何改變。
她不怕改變,只求不管情況有多少變化,她總能待在有他的地方。
能嗎?情況改變後,她還能待在有他的地方?
他信誓旦旦,說親人是不能被分割的圓,不管走多遠,最終都會回到圓圈圈裏面,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論點,但她願意永遠留在他的圈圈內。
小恩發燒了,在晚上八點鐘左右,陳太太打電話給以珂時,她正和同學在實驗室裏觀察細胞培養,匆匆向同學道歉,她在最快時間內回家。
「緯翔呢?」
她是個不及格妹妹,從未正式喊他大哥,總是緯翔緯翔叫,把自己和他叫成同輩分。
「先生下午打過電話,說今天要和重要客戶簽約,晚點才回來,剛剛有打過電話,但先生手機沒開。」小夏說。
「小恩情況怎么樣?」她一面往樓上跑、一面問小夏。
「十分鐘前又吐一次。」
下午,小恩連續發高燒、嘔吐,大夥兒勸老半天,小恩小姐就是不肯看醫生,又哭又鬧,弄到大家都沒轍了,只好打電話搬救兵。
「有沒有拉肚子?」
「拉三次,拉到後來,沒東西好拉全是水。以珂小姐,小恩小姐嚴重嗎?」
「大概是急性腸胃炎,別擔心。」
以珂嘴裏說別擔心,其實擔心得要命,也許是繼父的關係,小恩從小就痛恨醫生,每次看醫生都是大工程。
「那就好,小恩小姐肚子痛得都沒力氣了,一聽到要看醫生,還是哭鬧半天。」
點頭,她明白小恩有多固執。
打開房門,小恩見到她,哭喊出聲:「姊,你告訴陳媽媽,我不要看醫生,明天,我會自己好起來。」
以珂走到床邊,摟起小恩,舉起她的手臂觀察,再觸觸她的額頭,輕聲問:「你現在感覺怎樣?肚子還痛嗎?」
「快不痛了,等我睡醒,就通通不痛了。」她的聲音虛弱。
「這樣嗎?」以珂轉頭對管家陳太太說:「請你幫小恩倒點水,她有脫水現象。」
陳太太才轉身,以珂就抱起小恩說:「小恩,你知道緯翔很忙,他的工作堆得比天高,對不對?」
「對。」小恩同意,靠在大姊懷裏,軟綿綿的身體失卻力氣。
「所以,我們不能再制造他的困擾呀,我們住在這裏,已經夠麻煩他,要是再給他添事情,是不是很不好意思。」手貼在她額際,以珂同小恩講道理。
「我沒有。」
「你生病不肯看醫生,陳太太很擔心,要是你病得太重,大哥會責怪陳太太沒把家管好,也許會考慮換個管家。這是不是給緯翔增加麻煩?」
「是。」
「陳太太說話你不肯聽,她找我回來,要是我說不動你,那么,下一步,她一定要緊急聯絡緯翔了,對不對?他那么忙,你真要他特地趕回來?」
小恩不語。
「聽說他有個很重要的會議要開,要是因為你的病,他趕回來,卻失去幾千萬的生意,你覺得,會不會對他好抱歉?」
小恩不說話,把頭埋入以珂胸口。
以珂知道自己快說服她了,加把勁,繼續說:「我知道小恩討厭看醫生,我也相信小恩身體很棒,可以自己慢慢復原,但為了陳媽媽、小夏、麗麗的安心,你勉為其難看一下醫生好嗎?我保證,如果情況不嚴重,絕對馬上帶你回家,不讓你在醫院多待一分鐘;如果醫生認為非住院不可,沒關係,你住幾天醫院,我陪你幾天,半分鐘都不離開。」
小恩沒說話,無力地垂著頭,持續沉默。
「如果你想看醫生就點頭,不想就搖頭。等陳媽媽上來後,再讓她去打電話找大哥。」
等過半分鐘,直到門外陳太太的腳步聲響起,小恩勉強點了頭。
松口氣,以珂用眼神示意小夏和麗麗。
「我去請李伯開車。」小夏說。
「我去拿外套。」麗麗說。
大家分工合作,小恩肯看醫生 !
第七章
隔天清晨,緯翔出現,他一身皺巴巴的襯衫西褲,臉上有幾分慍怒,嚴厲的面容裏,隱隱藏了不平。
他衝進病房時,以珂趴在小恩病床邊,睡得極不安穩。
他走近,輕拍她的肩膀,才一下下,以珂立即清醒。對緯翔做了個噤聲動作,牽過他的手,兩人放輕腳步,走到病房外頭。
「抱歉,直到剛剛,我才看見陳太太的留言。」他的頭發蓬亂,青色胡渣在下巴處冒出來,眼白充滿紅絲,領帶松垮垮地吊在脖子上,今天的他看起來有點邋遢。
「你喝酒了?」以珂問。
「你聞到味道?」說著,他嗅嗅自己的衣袖。
「嗯,第一次看見你應酬,昨天的客戶很難搞定?」他說過,和客戶應酬的事輪不到他出馬,所以能天天回家陪她們吃晚餐。
「沒有,我們在十點之前就讓對方簽下合約,那是一筆相當大的生意,有了這張訂單,公司的股票肯定漲停板,於是企畫這件案子的部門鬧著要去狂歡。」眼光黯然,他不該去的。
「慶祝?應該的,玩得很瘋吧!」
「年輕人的玩意兒,的確瘋狂得很。」於是他被灌酒,在起哄間,他吻了Susan,然後,酒量欠佳的他醉倒,今晨,他在Susan床上醒來。
他對昨夜沒有半分記憶,但今晨的Susan表現明顯,她被滿足了,而滿足她的人是自己。
嚴格說來,這根本沒什么,他和Susan是男女朋友,況且他確定自己會同她結婚。
問題……他就是感覺不對勁,他不喜歡身上有另一個女人的味道,不喜歡清晨醒來,側臉,發現一張不是以珂的面容……
等等,為什么身旁躺的女人不是以珂,會讓自己感覺不對?為什么他再也無法容忍以珂之外的女人味?為什么他光想到和Susan朝夕相處,厭煩感便油然而生?
「我想,你沒在聽我說話。」以珂的聲音總算傳進他耳裏。
「對不起,你說什么?」回神,他匆忙應了一句。
「我說你累壞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以珂望他,今天的他和平常不一樣,她想,他有點懊惱、有點沮喪,但這兩號表情不該是剛拿下大筆生意的老板,臉上該有的表情。
「小恩情況怎樣?」
順順她的長發,他狼狽,她也不比自己好到哪裏去,她眼睛浮腫,眼眶下的黑色沉淀,昭示了她極度疲憊的事實。
「是急性腸胃炎,從小她的胃腸就不好,一吃到臟東西就鬧肚子;陳太太嚇壞了,小恩又不愛看醫生,她才會打電話給你。」
「現在呢?」
「情況控制住了,她有脫水現象,打過點滴好多了。」
「你一夜沒睡?」
「沒辦法,小恩鬧了一夜,又拉又吐。」
「那么該回家休息的人是你,不是我。」拿起手機,他要找人來代以珂的班。
「我答應小恩不離開,人要言而有信。」她和小恩打過勾勾,說會守在她床邊,不讓她獨自面對醫生。
「她什么時候可以回家?」
「等點滴打完。」
「好,我陪你,等點滴打完,我們一起回家。」緯翔想,他們都需要喝蠻牛,帶著以珂走到販賣機旁,投下零錢,才發現販賣機裏沒有這類飲料。
以珂按下咖啡,她需要咖啡因來提神,轉身,她取笑他:「可惜,這裏沒賣解酒液。」
「你以為酒精能控制我幾小時?」說著,他也按下一杯咖啡,用咖啡因替自己衝去昨夜不愉快的記憶。
「打過電話向學校請假了嗎?」緯翔問。
「陳媽媽說她會打電話跟小恩的老師請假,至於我,我是大學生,蹺幾堂課沒問題的。」拉開拉環,舉高鋁罐,輕輕相碰,他們用咖啡幹杯。
「那么為了表示家人的同甘共苦,我也來請假一天。」
「偷懶。」
「我才賺到一大筆錢,你居然批評我偷懶?」
緯翔笑開,說也怪,他總在她面前才有辦法全然放松,他的酷臉從不留到她面前,小喬經常批評他的「大便態度」也不曾教她有緣面見,他對她的縱容,已遠遠超過他對任何一個女人。
「對哦,我好像有點過分。」養家的叫偷懶,只會消費的自己不曉得該怎么形容。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決定了,下午,如果小恩情況好一些,我們帶她去看電影。」
「她在養病耶!」以珂提醒。
以珂說得有道理,只請病人看電影太小氣。「好吧,不看電影,去吃法國餐。」
「你真的很沒有醫學常識哦,腸胃炎的病人只能吃白稀飯,除非你希望她病情加重。」
「請問,我可以為腸胃炎的病人做什么事?」
「講故事給她聽,說笑話給她笑,當然,不準說黃色笑話,那會嚴重妨礙兒童身心發展。」她加強了嚴重二字。
「你要是當母親,一定是最嘮叨的媽媽。」
「我口才好嘛!」說說笑笑間,緯翔的手機響起。以珂叮嚀:「如果是陳媽媽打來的,你告訴她,小恩沒事了。」
「嗯。」
緯翔接起電話,聽見對方的聲音,他的臉色瞬地凝重,不發一語,他靜靜聽對方說話,銳利的眼光像寒刃,無聲地刺向墻壁。
以珂讓他的表情嚇到,她盯住他的臉,猜測是誰來電。
電話那頭講了很久,他卻連半句都沒回,最後,一聲「我知道了」,他將電話挂起。他的臉色有點醜,以珂繞到他面前,衝著他微笑。
他勉強擠出笑容回應她。
「有事?」她指指他的手機。
「沒事。」
「到手的訂單飛了?」她猜測。
「反正你不看電影也不想吃法國餐。」他又能開心了,在她面前。
「對啊,我和小恩不難養,你不必拼死拼活賺大錢。」
「你好養,小恩沒那么容易養。」大掌壓上她的頭,將她壓矮兩公分,對於欺侮哈比人,他很有經驗。
「會嗎?她吃得不多。」
「可是我答應給她買一只恐龍。」
「恐龍絕種了。」
「所以我才說她難養啊,我得賺大錢去買一部時光機,飛到白堊紀。」
「時光機?你要向誰訂?」小小的手伸進他的大掌心,他們手牽手,已然牽出慣性,他習慣她的溫度,她戀上他的溫暖,一個小小的動作,讓兩個大大的成年人嘗到幸福甜蜜。
「不知道,有空我會上網查……」
不是說了,她們同意之後,他才會和Susan結婚?怎么會……
以珂抿緊唇,臉色變得蒼白,看著「大嫂」,她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該說恭喜的,問題是,她的發音器出現問題,低眉,她很不懂事地望住鞋面,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她的大嫂住在陰間。
小恩的表現更差了,她直接放聲大哭,不給Susan留半點面子,二話不說推開緯翔衝出客廳。
「對不起,我去把小恩追回來。」以珂急急說完,離開客廳。
Susan望望以珂的背影,再看看緯翔凝肅的表情,她很清楚,這將是一場硬仗。
她不會輸的,她是女強人,堅韌是她的人格特徵,不過是兩個未出社會的小女生,她不信自己鬥不贏她們。
「陳太太會帶你到客房,你好好休息。」緯翔的聲音刻板冷清。
無所謂,他從未對她熱情過,而且他對任何女人態度都相差不多,所以,她何必怕。何況早上在法院領到的結婚證書還是熱的呢,有了證書作加持,她更加天不怕地不怕。
「為什么我住客房?我們是夫妻,我自然該和你同房。」
「你懷孕,自己睡比較不會受影響。」他否決夫妻同房的義務。
她想反駁的,但在最後一刻忍了下來,端出笑臉,她說:「好吧,你等我五分鐘,我把行李放好,再一起到公司上班。」
「不必了,你留在家裏休息,你的工作我會找人代理。」
緯翔知道自己的口氣很過分,知道再不滿意,Susan也「已經」是他的妻子,但他真的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他無從解釋胸口的厭惡。
她當然知道對於婚姻,他有強烈不平,可他是個重承諾的男人,是他說過一定會娶她為妻,現在不過是提早一點時間,很嚴重嗎?需要擺臉色給她看嗎?
深吸氣,她忍了又忍,紅艷嘴唇壓出剛硬直線,她會贏,到最後,她一定一定會贏得他的心。
緩緩口氣,軟化面部僵硬,她笑問:「你想讓我當少奶奶?」
緯翔拋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後便離開客廳。
緯翔離開,她的笑容失蹤,冷冷瞪陳太太一眼,下命令:「帶我到房間去。」
秋千上,以珂摟住小恩,軟聲安慰,雖然她的心情一樣壞到谷底,但事實一向只能承受,無法推拒呀!
嘆氣,她多羨慕小恩能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她但願自己也能任性……
苦,啣在喉間說不出口。
不能說愛他,因為她是妹妹,他有崇高的道德標準,無法接受亂倫的兄妹戀。
不能說我想永遠留在你心間,因為她是妹妹,兄妹的關係雖然長遠,但不是親密的稱謂。
她明白,就算Susan只愛他一年,而她已愛過他十年也沒用,因為啊,兄妹鎖死了他們之間的所有可能。
「別哭啊,緯翔有權利追求他的幸福,總有一天,小恩長大,你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呀!」她的安慰,欺得了小恩卻騙不了自己。
「大哥答應,除非我同意,否則他絕不會娶壞女人進門。」小恩氣鼓鼓。
「Susan不是壞女人。」壞的人是蘇以珂,她佔住妹妹身分,還偷偷幻想著愛戀。
「她是。」白雪公主的壞後母、灰姑娘的二娘,Susan長得和她們一模一樣。
「她不是。」她是緯翔的真愛,是他的一生加上永恒。每個句子,她都在勸自己死心。
「她就是。」
「你要講道理啊,你這么難過,緯翔怎么辦?」
是啊,怎么辦、怎么辦?她的心怎么辦?她的夢怎么辦?她的愛情被斬了千百萬段,卻不能哭喊,她要怎么辦?
以珂失控地大聲嚷嚷,小恩被她嚇到,瞠目望她,兩人相視,久久不說話。
「對不起,姊心情很差……」吸氣,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對小恩發脾氣。
抬頭,小恩發現站在樹旁的緯翔,倏地,她跳下秋千,怒瞪他們。「我討厭你,也討厭大哥!」說著,她往新蓋好的寵物屋跑去。
以珂也看見緯翔了,緩緩起身,她站到他身邊,無助的心情擠不出一抹迎合笑意。
她完了,她那么愛他,怎能眼睜睜看著他與Susan的愛情增生?
她完了,她的心用麻繩一圈圈緊捆,仍抑不住滿心愛戀?
她真的真的完了,她的演技那么差,她根本演不起一個好妹妹,根本沒辦法對大嫂釋出善意。
「對不起,是我的錯。」緯翔說話,順手拂開貼在她發梢的黃葉。
他怎可以對她那么溫柔……溫柔啊,他的溫柔該給另一個女人……
「是小恩不懂事,請你原諒她。」
「我說話不算話,小恩當然會發脾氣,我該給你們時間作心理準備,是我的不對。至於Susan,她是個有能力的女人,她的社交手腕很高明,我相信她很快會和小恩打成一片。」
所有人都喜歡Susan,不管是公司上下員工、客戶或他的室友,大家都認為Susan是個難得的好女人,這樣的女人宜室宜家,娶進門是正確抉擇。
「嗯。」
對於Susan,她沒意見,她有意見的是自己的貪婪,緯翔對她夠好,對於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他已是仁至義盡,她怎能要求再多?
心板上,一聲重過一聲的敲擊,教她痛得皺眉。
他就站在身前,但新嫂嫂橫在兩人中間,她再不敢奔進他的懷裏,像過去般賴到他身上,說一大堆無聊話語,卻談得兩人開心盡興。
她想告訴他,在別人眼中五十年是很長的光陰,但她要五十年、五十年、再五十年……用無數個五十年的努力,好讓他喜歡她,一如她喜歡他。
沉眉、垮肩,她的無奈不能化為語言,她的愛戀只能深埋,她……她的愛情未發芽冒葉,已然摧折。
「她懷孕了。」
緯翔突發一語,以珂驚嚇,回神。
「你說什么?」她不確定自己聽到的部分。
「Susan懷孕了,我不是故意違背承諾,我非在最快的時間內和Susan結婚不可,否則她會把孩子拿掉。」
他沒辦法讓一條小生命葬送在自己手裏,沒辦法不對孩子負責任,結婚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以珂不語,想勉強擠出笑容撐場面都很難。
「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受到任何委屈,就像你和小恩受到的不平等待遇。」緯翔說。
點頭,她理解他的責任感,理解他對Susan的感情,也理解他們無論如何,終要走在一起。
「不會改變的,我們的生活,不會因為Susan出現有所不同。」這是他親手建立的家庭,他要它像過去一樣和諧快樂。
「嗯。」忍住哽咽,她猛點頭。
「別害怕,在我的羽翼下,我絕不讓你們受苦。」
以珂除了點頭,還能做出更合適的表現?不說話、吞下哽塞,她要連同傷心難過一並咽入腹中。
「我不喜歡現在的你,你看起來那么哀傷。」
是嗎?她的聲音保密了傷心,表情卻泄露秘密。
「對不起。我相信Susan很好,我開心將要有個小寶寶加入生活,我會努力當個稱職的好姑姑,念著童話故事,陪他長大。」
她說的每句話都是謊言,但她對自己有信心,只要真誠相信、努力去做,謊言會慢慢成真。
「不要說對不起,只要相信我,我會保護你們,像從前一樣。」
兩手搭上她的肩,她不敢奔入他懷中,那么就由他來擁抱她的哀愁。
一個用力,她被抱進他的胸膛裏,大大的手心撫上她黑黑的長發,一順一順地,順過她心,卻順不了她不見天日的愛情。
他們都沒發現,在二樓、一扇打開的窗戶邊,雙手橫胸的Susan正用冰冷眼神注視著樹下的緯翔和以珂。
她是女人,憑直覺,她猜測他們之間肯定有曖昧,這樣的兄妹不單純。
接下來,她該怎么做?
很簡單,鏟除異已的首部曲是什么?是知己知彼,她要按部就班調查緯翔和以珂的真正關係,然後找到有利自己的方案……殲滅敵人。
他們照往常般過日子,緯翔下班、以珂和小恩下課,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到院子裏散步、一起回書房工作念書,一起陪小恩上床念故事,等小恩熟睡後,他們再一起回到書房,然後各自分頭忙碌。
生活和Susan未進門前一模一樣,未有改變。
然緯翔和以珂的「一起」,讓Susan忿忿不平,幾次關起門來發脾氣,乒乒乓乓弄壞一屋子東西,這種事管家不敢說,下人不敢提,平順的日子裏,暗藏了漩渦激流。
日子一天天過去,懷孕的不適和妒忌讓Susan的情緒變得陰晴不定,不能工作、不能經常待在緯翔身邊,她覺得自己像只受困鳥,關在牢籠裏,連呼吸都不順。
她在小地方尋下人的碴,成日繃著臉,在緯翔沒看見的地方對以珂冷嘲熱諷,藉機挑起事件。
無奈在繼父的訓練下,以珂老早養成逆來順受的性情,對於Susan的惡劣言行,她頂多低頭說抱歉,假意Susan的行為不是故意,再嚴重,她也只會挂起笑臉,回到房間逼自己適應Susan的脾氣,絕不會跑到緯翔面前搬東弄西。
Susan激不了以珂,只好對小恩下手。她在緯翔面前表現出一貫的落落大方,卻在緯翔看不到的地方把小恩嘔到跳腳。
小恩唯一的解決方案是告狀,但告狀次數多到緯翔開始界定問題不在Susan,而是小恩的任性。偶爾他會責備小恩對Susan不尊敬,偶爾他會開玩笑說,將來小恩嫁出去,會碰到比她自己更壞的小姑,備受欺負。
總之,他不再事事站到小恩那邊,不再次次維護小恩。
上個星期,確定暗招對以珂起不了作用後,Susan決定主動出擊,她走進書房,介入以珂和緯翔的兩人世界,在以珂忙報告、緯翔忙公事時,坐到緯翔身邊,提供建議。
Susan是個聰明女人,尤其在事業上面,她經常提出高明見解,讓緯翔眼睛一亮。她也開始讀教養書,針對小恩對自己的叛逆態度,替小恩找足臺階下,並且研究起小恩的性向和能力,好為將來的志向作計畫。同樣地,她在緯翔面前對以珂關心體貼,熱心地同她討論功課與社交經驗,還不時送以珂衣服小飾品。
從緯翔的角度看去,她的確是個滿分的賢淑妻子,沒人可以做得比她更好了,再次證明,Susan的確是最符合他需求的女性。
至於以珂呢?她有苦不出口,她一面壓抑自己的妒嫉、一面對Susan百般忍讓。
她說服自己,喜歡一個人是讓他安順而非教他為難,她認真相信,愛情不是任自己開心,而是讓對方歡喜,她還說,家和萬事興,Susan和寶寶是緯翔生命裏最重要的一環,她能做的是包容適應。
她說了無數話,目的只有一個——抑制自己的酸心,阻止愛情繼續泛濫。
她瘦了,吃不好也睡不安穩,她變得不愛說話、落落寡歡,幾次緯翔問起,她總說是課業太忙,過一陣子習慣了,自會恢復正常。
暑假到了,小恩想到遊樂園玩,以珂和緯翔商量後,決定讓司機伯伯和麗麗、小夏陪她到六福村。
「注意安全,太危險的機器不要去坐。」陳太太叮嚀再叮嚀,講了幾百次都不放心。
「我知道。」小夏回答。
「麗麗,你要看好小恩小姐,那裏人潮多,別走散了。」
「我會。」同一句話,麗麗已經答過兩千逼,大家都有點興奮,想到難得的假期,麗麗笑得合不攏嘴。
「皇帝出巡嗎?場面弄得那么隆重盛大?」冷不防地,穿著孕婦裝的Susan從樓梯走下來,劈頭一句,全場人都安靜下來。
新太太很難搞,這是眾人的共同心聲,能躲就躲,是最安全的好方法。
「我去熱車。」司機說完,立即離開客廳。
「我把東西拿到車上擺好。」小夏說。
「時間有點晚了,小恩小姐,我們走吧!」麗麗拉起小恩,不由分說快快跑,難得的假期可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才好。
「我廚房還在煮東西。」廚娘鑽回廚房裏避難。
「我的房間還沒整理好。」陳太太也趕緊逃開。
一時間,所有人紛紛走避,偌大的客廳裏,只剩下以珂和Susan。
以珂挂上笑容,喚一聲:「大嫂,早安。」
「你是真心想喊我大嫂嗎?還是別有陰謀?」
陰謀?好嚇人的說法,一句大嫂能牽扯出什么陰謀?吞下不舒服,她挂起迎人笑臉:「大嫂,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到圖書館。」
早點離開家安全些,最近Susan越來越讓人難以招架,她時好時壞的脾氣,犀利的言詞,和突如其來的發飆,以珂根本搞不清楚她想要什么。
擋在以珂面前,她不讓人離開。「你和緯翔並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
當徵信社將資料送到Susan手中,證實了她的猜想,她便迫不及待將以珂趕出家門。
「是。」她從來沒刻意隱瞞過這點,這件事,不管是小恩、陳太太、小夏、麗麗,周遭人通通知道。
「為什么你賴在這裏不走?」Susan咄咄逼人。
「我帶小恩到臺灣……」
「小恩帶來了,你還不走?」她不讓以珂把話說完。
「我……」
「你愛緯翔對吧?」開門見山,她不容以珂閃躲。
是嗎?她那么不擅長掩飾,竟教人看穿心思?
「你以為近水樓臺先得月,沒想到我和緯翔先有了婚約,你以為用妹妹當藉口接近緯翔,攻他個不及防備,然後他會為你傾心,為你離開我們的婚姻?」冷笑,昭然若揭的恨意,一寸寸刺向以珂。
不,別冤枉人,她沒這樣想過。她只想他開心愜意,只想用對待哥哥的方式愛他,只想默默地、默默地在他身邊……看他。
「正常女孩知道男人有了家庭妻子,自該知難而退,而你選擇留下來,請問,我可不可假設你居心叵測?」嘖嘖兩聲,雙手擦腰,Susan臉上寫滿輕蔑。
不語,以珂低頭回避Susan的銳利。
「蘇以珂,一個父不詳的私生女,母親跟了緯翔的父親三年,便卷走巨款跟隨另一個男人逃家。你母親的愛情史真是光榮燦爛,有其母必有其女,想來你也不會簡單。」
抬頭,詫異的眼神望住Susan,她調查自己?
「不必那么驚訝,我難道不應該了解你是哪種人,為什么處心積慮破壞別人的家庭,離間人家夫妻感情?」手橫胸口,她是舉槍瞄準獵物的獵人,高高在上的倨傲唇角,啣著一抹鄙夷。
「我的存在真的讓你很不安嗎?」以珂無奈問。
「我對你不安?蘇以珂,你未免高估自己!我對自己和緯翔的愛情深具信心,畢竟我們才是旗鼓相當的男女。」她驕傲地不屑承認,以珂是她的威脅。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讓我們各安其分,各過各的日子,不相幹涉?」
「你會安分?算了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唆使小恩和我作對,你刻意鬧得雞犬不寧,刻意假小恩的手除掉我。」她栽贓,栽得過分。
「我沒有。」搖頭,她退兩步。
「把你的楚楚可憐留到緯翔面前演吧,我對戲劇不感興趣。反正緯翔心知肚明,知道你和小恩在玩什么把戲,他不會上當的。」
意思是……緯翔和Susan一樣認定,小恩的鬧脾氣是她在背後叫唆?他相信這個家的波折全是她在興風作浪?有可能,幾次緯翔要她管管小恩,原來,那是他委婉的暗示口吻。
「我很抱歉讓你心煩。」她慌了、亂了,緯翔的誤解教人揪心。
「心煩?不會,你很有用的,有空去燙頭發、作臉吧,緯翔計畫把你高價標售,看看一個妹妹能為我們公司帶來多少利益。」
「什么意思?」她遲疑問。
「你沒聽過企業聯姻?有許多企業第二代,對緯翔的妹妹很感興趣呢!要是能藉由婚姻整合起兩家公司,創造更高的利潤,何樂不為?」
聽懂了,他留下她,目的是拍賣她的愛情婚姻……
他說:「愛情是一層貼在泥上上的薄冰,春陽升起,馬上融得不見蹤影,但它可以帶給植物滋潤,豐腴大地。」
書青批評:「果然是最實際的商人,只要它能帶給你利益和豐收,你便舉雙手同意。」
予璇說:「你不要愛情帶來的喜悅快樂,只要它帶給你利益?那么,若是有女人出得起價,你也不反對上網拍賣愛情?」
他回答:「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有何不可?是啊,有何不可,他可以拍賣自己的愛情,異母妹妹的愛情算什么?利益、豐收,他是最最實際的商人吶。
臉色慘白,她抬頭看Susan,好一對實際夫妻。
「給你兩條路選擇,一是在兩個月內離開,二是乖乖照我們的安排嫁入豪門。」
搖頭,她不想選擇,轉身,以珂往二樓方向走。
「我話沒說完,誰說你可以走。」說著,Susan動手扯以珂臂膀。
不理、不聽,她再不要聽Susan的企業聯姻,不要可怕現實,醜陋她和緯翔的親密。
「蘇以珂,你給我站住!」
她又喊一聲,恐懼促使了以珂的動作,她加快腳步逃開。
本來就滿肚子火氣的Susan,看見以珂不甩自己,直覺地小跑步,從背後,抓住以珂的長發往後扯,阻止她繼續往前。
以珂回頭,Susan眼底的猙獰、殘暴教她全身一顫,那是她最熟悉的表情。
「你以為自己是什么身分?我叫你,你敢不理我!」
她爆吼,張牙舞爪的動作嚇壞以珂,要來了嗎?要開始了對不對?不堪經驗在以珂腦海問反覆上映,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這回她逃不開、避不了……
果然,Susan伸手一巴掌,啪地,響亮輕脆的聲音同時震住兩人,四目相交,Susan的暴戾傳入她眼簾,瞬間,以珂蜷起身子,把頭捂在膝間,開啟自己的防衛係統。
她在玩把戲?Susan不解,伸腳踢踢以珂,她被踢倒在地,卻無多餘反應。
蹲下身,她雙手抓住以珂的肩膀,一陣亂晃,以珂隨著她的力道搖動,沒有自己的意識,拍她、打她、喊她、恐嚇她,以珂全無反應,她成了木雕泥人,任由Susan擺布。
Susan慌亂無章,怎么回事啊,她不過打她一巴掌,難道她有病碰不得?
她抓起以珂的頭發往後拉,以珂沒有任何反抗地仰高頭,空茫的視線不曉得落在哪一度空間,倣佛魂魄已不存在。
糟糕,倘若這事傳到緯翔耳邊,她還有好日子過?
靈機一動,Susan爬到樓梯間,咬牙閉眼,她發狠,讓雙腿一屈,整個人從樓梯間滾下。
一級一級,她咬牙忍住,她刻意讓每個撞擊撞在自己小腹間,當她在地板躺平時,感到一股熱流緩緩從雙腿間滑過。
成功了……這次,她一口氣替自己解決兩個難題。
微笑,她偏過頭,汗涔涔地望住恍惚的以珂,她贏了,贏定!
深吸氣,引吭尖叫,她要引來屋裏所有人……
果然,在最短時間裏,陳太太、廚娘聚到客廳,她們看見Susan躺在地上,而以珂縮在旁邊渾身發抖,這是一個教以珂無從辯解的場面。
第八章
是她害的嗎?不記得了,是不是太害怕,下意識間動手推開Susan的攻擊?也許,可她沒有半點記憶了呀。
她不記得Susan是怎么從樓梯上滾下來,不記得她怎會血流滿地,甚至不記得自己如何成為劊子手。
以珂和陳太太並坐在手術室外頭,嚇壞了,用力過度,她在唇間咬出血痕。
她做了多么令人發指的事,一條小生命居然無辜斷送在自己手中,她是兇手、是兇手吶!伸開手心,她在五指間看見寶寶的鮮血,看見他的無聲控訴,蘇以珂,你比繼父可惡一千萬倍。
「到底發生什么事?」緯翔從公司匆匆趕來,看見以珂,忙不迭問。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看見緯翔,她抓到救命浮板,緊緊攀住他的手臂,不放開。
「什么叫做不是故意?你說得我一頭霧水。」
接到電話,聽到Susun流產消息,他嚇一大跳,已經三個月的胎兒,怎說沒有就沒有?
上星期,他陪Susan作產檢,小小的嬰兒已看得見手腳,聽得見噗通噗通跳不停的胎心音,他才剛有初為人父的喜悅啊,怎會一下子……沒了?
「對不起,對不起……」除開對不起,她真的說不出其他話語。
「我不要聽對不起,我要聽事情發生經過,你為什么去招惹Susan,為什么不能體諒她是孕婦,多所包容?為什么要和小恩一樣任性,欺負Susan。」
緯翔一連串的為什么,問得以珂啞口。
說了,他親口說了,Susan沒騙她,他真的認為小恩的問題是她在背後慫恿,是她容不下Susan,挑撥小恩欺負Susan。
見以珂不語,他轉頭問陳太太。
「說,事情是怎么發生的?」
「當時只有以珂小姐和太太在客廳裏,我們聽見太太的尖叫聲,衝出來時,就看見太太躺在地上,而以珂小姐縮在沙發邊,我們叫了好久,以珂小姐才清醒。」
她不說自己的認定,但只消一眼,大家心裏都有了想法,也許以珂小姐不是故意,也許太太逼人太甚,但以珂小姐動手推人,是不爭事實。
「清醒?以珂也受傷了?」抓起以珂的手,從頭到腳,他急著在她身上找傷痕。
「我沒有……」低頭,她好抱歉,真的真的抱歉。
「告訴我,你怎么會和Susan動手?」
他的五官凝肅、他的濃眉糾結,他氣壞了?
怎不氣壞,所有父親知道失去孩子了,誰不憤怒瘋狂。
Susan沒錯,她是該離開,她畢竟和小恩不同,她和緯翔沒有血緣關係,而她的確佔據太多屬於他們夫妻的時間,Susan怨恨自己,理所當然,今天的事不是意外,而是她存在便會隱埋的炸彈。
「說話!」他捏住以珂的肩膀,不準她沉默。
「我和Susan起爭執,她氣壞了,打我一巴掌,我想,我回手將她推倒了,才會害她流產……」以珂哽咽。
她但願受傷的人是自己呀,她皮粗肉厚,她沒有孕育新生命,她幹嘛還手、幹嘛不像以前一樣忍耐,一陣打罵過後,事情就算了?
「Susan不是不講理的女人,你為什么要同她爭執?就算再生氣,你不能看在她懷孕的份上,多讓讓她嗎?」
十年相處,他自認懂得Susan,她冷靜、精明,她是個典型的女強人,在工作上,碰過多少困難艱險,她從未發過脾氣,從未讓情緒駕馭在理智之上。
是懷孕讓她的情緒變得不穩定吧,即使如此,他仍看得出來,這段日子Susan花多少心思融入這個家庭,她正在努力適應中,為什么以珂和小恩無法對她多一些包容?
抿唇,以珂不回話。
是他忘記了,忘記Susan講道理,她也不是無理取鬧的性情;是他不知道,Susan從不是個好相處的人物,她在人前人後,兩張面具……
但她怎能出口辯駁,寶寶的確是死在她手中,她是兇手、是殺人魔啊。兩顆清淚滑下,偷偷地在她長褲上暈出傷心。
「小恩年紀小不懂事,我可以理解她排拒Susan的理由,可你已經成年了,難道不能稍微懂事,難道不能為了我,收斂偏見,和Susan和平相處?」
是她偏見?!是嗎?大概是吧!
「這段日子,為了顧慮你和小恩的心情,我把大部分時間花在你們身上,Susan非但沒有生氣,還回過頭來讚成我的做法,她說你們越有安全感,就越不會擔心她搶走我,你們才有機會變成真正的一家人。」
是嗎?Susan是這樣對他說的?以珂無奈……但她怎能怪Susan,換了任何女人都要悍衛自己的婚姻呀,是她給Susan帶來威脅,是她破壞他們夫妻和諧。
說緯翔對以珂生氣,倒不如說是他對自己忿忿不平。
他有罪惡感,從心不甘情不願的婚姻開始,他並沒有做到身為丈夫該做的事,Susan卻是盡全力當一個賢妻,她對小恩、以珂的包容,她配合他所有的想法意見,而他把自己的感覺擺在責任前面,忘記再不甘願,懷孕不是 Susan一個人可以獨立完成。
他真不負責任,對不?他忽略Susan的感受,他把心思全投注在以珂身上,這樣的自己和父親差別在哪裏?
「對不起。」
對不起她還手、對不起她偏激、對不起她不該加入不屬於她的家庭,她有一百一千個對不起。
「有時間浪費在對不起上,倒不如拿來想想,如何幫助小恩盡快適應Susan,如何讓Susan在最短的時間裏恢復健康。」
這話,緯翔不單說給以珂聽,更是對自己提醒,錯過一次,夠了,他不容許再錯第二回。再不喜歡Susan,他都娶了她,白紙黑字的結婚證書上填入兩人姓名,她是他的妻,他們之間確定了一輩子關係,他沒有權利成為惡質丈夫。
手術室門開啟,醫生護士推著Susan走出來,緯翔衝向前,他握住Susan冰冷的手心。
「我很抱歉,沒替你保住寶寶。」Susan半睜眼,虛弱說。
她居然向他說對不起,這句對不起讓緯翔的罪惡感更重了。
「沒關係,我們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寶寶。」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他保證自己會當好丈夫,不再讓妻子受委屈。
Susan淚水翻下,她賭贏了,獎品是專心丈夫一名。
緯翔是個重責任勝過一切的男子,她相信經過這次,他會放下不甘,她位置重整,贏得女主人該有的優惠待遇。
「到時,我會當個好母親,不讓任何意外發生。」話說,她瞄以珂一眼,這話,她要讓以珂百口莫辯。
「不會,我也不容許意外發生。」
緯翔沒有意思要影射誰,以珂卻讓他的話射出鮮血淋漓,他不提兇手,卻將兇手箭頭指向她,他不開口責備,已把罪惡歸到她頭上。
冰冷從腳底攀升,她凍壞了,唇在抖、手也抖,她抖得說不出半句話。
沒跟隨緯翔和Susan往病房走去,轉身,她往長廊另一端行。她明白,從今天起,他們將漸行漸遠,錯失生命的交叉點。
「小恩,住嘴!」
餐桌上,緯翔的聲音帶著憤怒,冷眼拋過,他制止小恩。
「別氣,小恩還小,你不要跟小孩子計較啊!」Susan放下碗,輕輕地將手覆在緯翔手背上,安撫他的憤怒。
「我為什么要住嘴,大哥被騙了,她說謊,姊根本不會打人。」小恩大聲嚷嚷。
「我說過,誰都不要再提這件事!你聽不懂嗎?」緯翔大吼。
「你嘴裏說不提,可心裏認定姊就是壞人。」小恩回嘴。
「我沒有認定什么?」
憋著氣,他現在明白Susan要融入這個家庭有多困難,小恩根本是毫無理智地全盤否定Susan。
「你有,不然你為什么不陪我們散步?為什么不和我一起做功課?為什么不聽姊講床邊故事?」小恩一句一句指控。
「你們就不能安安靜靜吃一頓飯嗎?非要吵吵鬧鬧,連在我面前都不肯放過Susan?」
是「她們」不放過Susan?控不住地,冷笑挂上以珂臉龐,不管她有沒有說話動作,他都認定她是小恩背後的主謀!
「你笑什么?」緯翔發現以珂的冷笑,反應極大。
連笑也不行,她還以為臺灣是個民主國家。搖頭,她懂了,在這塊土地,在他的勢力範圍裏,她連笑都失去權利。
「小恩年紀小、判斷能力差,你不要在後面遙控她的意志。」緯翔口氣嚴峻。
Susan對他提過,說小恩和以珂經常在背後議論她,她希望緯翔能幫幫忙,提供兩個妹妹都喜歡的話題,好讓她打進以珂和小恩的團體,讓她們認識自己,不再擔心她有壞心思。
哈!遙控……是他的想像力膨脹,或是她真的遙控了小恩的心思,她卻不自知?
怎么辦,她老做一些連自己都沒有記憶的事情,會不會明天醒來,她發現自己進了牢獄,罪名是性侵?
「請別為我吵架,都是我的錯,你應該多花時間陪小恩和以珂,畢竟你是他們的大哥,有義務多照顧妹妹。」
Susan越擺出退讓姿態,就越顯得小恩不可理喻,緯翔將以珂、小恩的表情看在眼底,誰是誰非,根本毋庸費心分辨。
「她們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妻子!」他在和以珂賭氣,和她臉上那抹似有若無的冷笑賭氣。
說得好,Susan是妻子,他該多陪妻子,好制造第二個、第三個小寶寶,並小心翼翼,防止任何的意外入侵。以珂在心中諷刺自己。
「緯翔,你這么生氣,她們怎會接納我?就算不幫我和妹妹建立交情,也別替我樹立敵人呀。」Susan對緯翔說完話,又轉頭摸摸小恩的頭說:「小恩,你要相信,我會和緯翔一樣疼你寵你,你別害怕我,好不好?」
直覺地,小恩用力拍開Susan的手,這舉動惹火了緯翔。
「小恩,你可以再過分一點,你不要以為我不會處罰你。」
「好啊,你打我,反正我被打慣了!」小恩的桀騖不馴更加激怒緯翔。
「你!」緯翔氣得說不出話,瞪過以珂,他推開椅子,扶起Susan,對陳太太說:「以後,我和Susan在樓上用餐。」
臨行,Susan回頭,拋給以珂一個勝利笑容,她贏了,贏過這一次、再贏下次,她會在每次競爭中獲得勝利,最後,將她推出自己的轄區。
Susan的笑容小恩看見了,她不滿,跳起身,指著Susan又要大罵,以珂衝向前,先一步攔腰抱住她,捂住小恩的嘴巴,不教她喊出聲音。
小恩掙扎著,她拳打腳踢,一下下全落到以珂的身上,她咬牙,受了。
「小恩,你聽話一點啊,你再這樣鬧下去,要叫姊怎么辦?」以珂的哽咽阻止了小恩的拳頭,以珂松開手,小恩仰頭,看見以珂淚流滿面。
小恩投進以珂懷抱哭嚷。「我不喜歡大哥……」
揉揉她的頭發,以珂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開了口便是遙控小恩的意志,一個不小心,她又是兇手、又是始作俑者。
怎么辦,她動輒得咎。
「大哥是笨蛋,所有人都知道,姊失去意識後根本連動都不動,只會任人擺布,你哪裏會推人打人,會把Susan的孩子打掉!」她不平,全家只有她相信姊姊不是壞人。
她是這樣嗎?失去意識的自己只能任人擺布?問題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她拿什么去說服所有人,她沒有動手推Susan?
「Susan說謊,她是大壞蛋,臭雞蛋,是巫婆,是妖怪。」
「小恩……」她擦幹小恩的淚水,卻擦不幹自己的,淚一串串、一顆顆,落得好整齊。
「姊,你為什么不要告訴大哥,Susan是騙子?」
「傻小恩,Susan是緯翔的妻子,是他這輩子最愛的人,沒有她,緯翔會很難過的。」
「他愛Susan比愛小恩多嗎?」
「小恩是妹妹,Susan是妻子,他同樣疼愛,只不過,將來小恩會長大、會嫁人,而Susan才是陪緯翔一輩子的人。」
她的分析,分析得自己好心痛。是啊,Susan有一千個不好,她有萬般心機又如何,他們彼此相愛,他們的人生重疊交合啊!
抱住小恩,任她在自己胸前大哭,溫熱的淚水暈溼了她的衣服,凄然一笑,她能怎樣?嘆氣,她不能不承認Susan是對的,她早該離開,不該留下來繼續制造事端。
「你說什么?要搬出去?」緯翔青筋暴張。
「書青說,我可以用你的房間,那裏離學校近,上下課很方便。」並且,她找到兼差工作,就在學校附近。
她想和小喬在一起吧!終究,小喬的魅力沒有女人能抵擋。
他失去理智,憤慨上升,緯翔猛地拍擊桌子。「不準。」
「你不是擔心我操控小恩,害她和Susan處不好?我離開,不就能解除你的疑慮?」淡淡地,以珂說。
「說到底,你的問題還是在Susan身上,你打定主意排斥她,不管她多忍氣吞聲,不管她對你付出多少關懷,你始終要將她當成敵對一方!」
欲加之罪,怎怕辭窮?
以珂嘆氣,不想辯解,這種事,越描越黑,弄到後來,恐怕她要變成心胸狹窄、唯恐天下不亂的壞女人。
她的沉默加深了他的主觀。
緯翔拉起她的手臂,怒問:「你不是常說我對你很好,能不能請你看在我對你好的份上,多體貼Susan一點?」
不就是錯在他的好?他的好創造了她不切實際的幻想,他的好讓她自大地以為,她在他心中與眾不同,他的好讓Susan有了危機意識,他的好讓她一天比一天更離不開他,也更恨加自己。
她矛盾而痛苦呵,明曉得他的愛情與她無緣,明曉得她能得到的只是空虛想像,她偏偏還是一頭栽進去,在自行編織的脆弱情網裏,幸福倘徉。
Susan沒錯,換了自己,要是有那么一點點立場,她也會阻止所有女人侵入自己的愛情。Susan的要求不過分,過分的是她的反抗心情,殘害了一條小小生命。
緯翔對Susan有罪惡感,她何嘗沒有,知不知她多害怕,害怕自己在意識不清的狀態下,再度傷害Susan。
「你的好,我承受不起。」他的好……和企業聯姻有關係嗎?他的好單純為了她提供得起利益?亂了,她的心亂得一塌糊涂。
「Susan到底對不起你什么,為什么你非要排斥她,流產的事,她對你沒有半句責怪,還拼命為你說項,你還能碰到比她更善良寬懷的女人嗎?」
她說不出話了。對於緯翔的指控,她無言。
「你非要固執到底?非要在這個家庭惹是生非?」
他弄不懂,她是哪裏不對,分明不是小氣的女生,為什么處處針對Susan?她們真的有仇,還是注定無緣?
「既然我是惹是生非的人物,我離開,對大家不是更好。」她認下所有指控,小心眼也好、偏激排斥也罷,隨便!
「告訴我,為什么那么討厭Susan,為什么尋出十大罪狀,在心底訂Susan的罪?」十大罪狀是小恩對他說的,他早把小恩和以珂當成同挂。
十大罪狀?她要真的提了十大罪狀,恐怕她撻伐的人是自己。
「Susan說她欣賞你的聰慧敏感,沒想到你的聰慧居然是用在憎恨他人身上;Susan說你溫柔可人,你的溫柔卻一見到她就變質。為什么你不能多欣賞她一點,就像她欣賞你?我真的搞不懂你,和平相處不好,一定要弄到水火難容?」他對她吼叫,句句聲聲全是對她的不滿。
緯翔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什么了,他只是生氣、一味地生氣,氣她要搬離家裏,還要搬到有小喬的地方去。
他說憎恨?好大的一頂帽子,她有什么資格或本錢憎恨誰?
「我這么表裏不一,你就不怕我留下,再次傷害你賢慧的好太太?」不該苛薄的,她還是忍不住苛薄他。
「我不管,你哪裏都不準去,要是你敢輕舉妄動,我馬上把你送回美國去。」他胡言亂語,神智不清,他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話,重點是不要她搬出去。
但他的胡言亂語嚇到以珂了。
倏地,眼眶翻紅,連退幾步,她退到墻邊,背靠上冰冷壁面,不敢置信地望住緯翔。
是真的害怕呀,害怕繼父,害怕受虐的日子重新回來,她怕得那么嚴重,怕得全身發抖。一時間,那些痛苦經歷,全數爬進腦中,一寸寸淩遲知覺神經。
痛,她的手腳、背部肩胛,每一寸肌膚都痛得發麻,一下一下的痛毆,她的皮膚要炸開似地,熱辣辣的疼痛襲心……頭撞到墻壁,她嘗到腥鹹的滋味,那是血,紅透心……
她當機了,無法阻止的痛烙上心,痛啊痛……驚惶攀上,甩不開的夢靨……
以珂的淚水灼燙了他,後悔,他不該殘酷地拿父親嚇她,那是她一輩子掙不開的惡夢吶。
趨向前,他想將以珂擁入懷中安慰。
更快地,一直待在門口偷窺的Susan衝進門,她誇張地趕在緯翔前面抱住以珂。
「天吶,發生什么事?緯翔,我不是說過了嗎?千萬別再為了我和以珂爭執,我不在乎她們對我的態度,我堅信,只要持續努力,早晚她們會了解我的真心。」
在Susan的摟抱下,以珂抖得更兇了,她終於了解自己面對的是什么樣的女人。
緯翔深吸氣,背過身,他很高興Susan出現,用她的溫柔代替自己撫慰以珂的恐懼。
「不管怎么樣,我都不準你離開這個家。」撂下話,他轉身離開書房。
門關上,Susan松開手,雙手叉腰,用勝利而高傲的姿態對以珂說:「如果你的記憶力沒問題的話,兩個月快到了,我希望屆時,不會再看見你。」
「緯翔說過不讓我搬出去。」他比較希望她為了商業利益嫁入豪門吧。
「難道連搬家都需要我替你找藉口?」Susan冷笑。
以珂無法應答,她低下頭,靜靜地舔舐被緯翔撕開的傷口。
「你大可以不理我,但若是再度發生上次那種事,我可就愛莫能助 !」她笑笑,轉身離開。
當Susan走過長廊,打開另一扇房門時,她揉紅眼睛,逼出兩滴淚,投入緯翔懷中說:「對不起,她聽不進去我的勸,不過,我不會放棄勸說她的,終有一天,以珂一定能了解我的苦心。」
嘆氣,緯翔輕拍Susan的背,他到底該拿小恩和以珂怎么辦?
第九章
在緯翔的不準中,以珂沒搬出去,但她接下兩份工作,不到十二點,不會進家門。小恩則是一放學就把自己關在寵物屋裏,拒絕和Susan在同一個地方出現。
緯翔認定她們在作消極抗議,企圖對付他和Susan。
想抗議就抗議吧,反正他不會妥協,以珂必須留在家裏,小恩必須對Susan適應,他相信時間夠久,她們終會明白,再不願意,他們是家庭、是親人,是一輩子牢不可破的關係。
緯翔和Susan之間呢?
在罪惡感驅使下,他勉強自己對Susan付出關心,他很明白對她不會有什么愛啊情的,但他會負起責任,提供Susan一個平安、無虞的優渥環境,就像天下丈夫為妻子做的。
他本是責任感重於一切的男人,也本來就看不起愛情。
想想父親口中的愛情,他的愛情讓兩個女人在水深火熱中痛苦生活,試問,這種愛情有何意義?
至於對以珂……緯翔嘆氣。
看不見她,他變得暴躁莫名,沒有以珂的餐桌,他食不下咽,沒有以珂的庭園,散步變得缺乏意義。生活中若有所失,他失去以珂的笑容,失去他們的共同話題,也在不知不覺間失去生活動力,他又回到以珂和小恩來臺灣之前,那個刻板無趣而嚴肅的冷酷男人。
他批評過以珂的笑,說她的笑包著蓮心,苦難嘗,還說她笑時眉頭皺得像受虐兒,找不出快樂的味道。
她花多久時間才學到正常人的微笑?
很久,至少有半年,他說她的笑會交不到男朋友。她頂嘴回應,說:「是你不準我在大學期間交男朋友」。
他是個嚴苛兄長,不準她晚歸、不準她交異性朋友、不準她對男人放電、不準她參加校際交誼……他簡直是法西斯了,問題是,法西斯也沒他管得多。
糟糕,他總是想起以珂,在書房時想,在忙碌的工作間想,無時無刻,她的影子在他的腦海裏晃來晃去,支配他的心情。
他想解釋,這是哥哥擔心妹妹的安危,但騙不了自己,他想她,想得又兇又急,思念在他們嘔氣的兩個星期裏抑鬱。
緯翔嘆氣,看看腕表,十二點半了,為什么以珂還不回家?
替熟睡的Susan拉拉棉被,為了和她們賭氣,他讓Susan搬進自己房裏,同床幾日,他一天比一天更不能適應,偶爾她表現出親密,他竟尷尬得落荒而逃。
是怎么了?他們是夫妻啊,他竟沒辦法忍受Susun的接近,沒辦法忍受她表現出的女人味,好幾次,他想留在公司裏不想回家。
這是錯誤的,緯翔心知肚明。他擅長盡責任,但第一次他覺得婚姻、這份責任讓他好疲憊。
出門,他走進小恩房間,把她不安分的手腳放進棉被。
看見床頭的童話書,是以珂念過的阿蘭的七色線,緯翔莞爾,沒有以珂念床邊故事,她必須自己來了?希望會增進她的閱讀能力。
他承認,自己想念那些讀故事的夜裏,一個故事拉出一些看法,他和以珂怎會有那么多的事可聊?她接下的話,往往符合他的思考,他接的句子,常常讓她拍手大笑,他們的默契好到讓人訝異。
拂開小恩額前亂發,印上輕吻。「對不起。」他說。
對不起,他不能不勉強小恩適應Susan,就像他不能不勉強自己接納Susan一樣,人不行只做想做的事。
他在小恩房裏待了一些時間,離開時,已經淩晨一點二十分。
還沒回來?以珂要在外面留到多晚才甘願,她要和自己戰爭到底,不肯妥協?
吐氣,他預備下樓等她,如果以珂不是太累的話,他們該開誠布公談一談。
她居然暈倒,神奇吧,在美國飽受艱難時,她沒暈倒過,反而是在衣食豐足的臺灣暈倒,真怪!
「你有幾天沒好好睡覺?」駕駛座的小喬偏頭問她。
幾天?她算不清,是從對緯翔提出搬家那天吧,那夜,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不對,是更早,是從Susan進門後,悶在胸口的難堪常教她半夜驚醒、睜眼天明。
Susan不動手打人、不搞家暴,但她帶給以珂的心理壓力,不亞於繼父。
「功課有點忙。」她推拖。
「說謊,我看你是賺錢賺瘋了,醫學院的功課已經夠重,你還兼兩份差,不累倒才有鬼。」小喬一口氣戳破她的謊言。
抱歉笑笑,今夜幸好小喬在,他正在她打工的書店裏找書,以珂暈倒,他二話不說,陪著上醫院,醫生說她有貧血現象。
貧血不是女人都有的毛病嗎?會弄到暈倒,也算她厲害了。
「別告訴緯翔好嗎?」她輕聲央求。
「緯翔、緯翔,你不喊他大哥?」這對兄妹讓人很難理解。
「他和我沒有血緣關係。」
「也是,我看他對你的保護不像對妹妹,要是全世界的哥哥都像他那么變態,我們這些男人還有什么搞頭。」笑笑,小喬細心地遞給她一瓶牛奶,醫生說她血糖過低,起碼有兩餐沒吃東西。
「今天謝謝你。」
「不客氣,誰教你是『妹妹 呢?你家到了,聽我的勸,考慮把兼差辭掉。」
她搖頭,她需要錢獨立,她再不要讓Susan有微詞。
小喬將車子熄火,下車,替以珂打開車門。
「我要是有你這么不聽話的妹妹,一定會氣得早死。」
小喬推推她的頭,笑開,幾次相處,他承認自己欣賞以珂,她有意志、有思想,她纖細敏銳,卻又體貼動人,若不是緯翔心眼狹窄,他還真想追追這個小女生。
「別罵我了,我又餓又累。再罵下去,我會暈給你看。」
「用暈倒恐嚇男人?蘇小姐,你真的很特殊。」說著,他彎腰打橫將以珂抱起來。
「你做什么?」以珂嚇一大跳。
「怕你暈倒啊!放心,雖然我很野獸,但也要饑餓時才會下手,而且你這個獵物,看起來營養不良。」他的說詞逗出以珂的笑意。
佇立在墻邊的緯翔再受不了了,他大步跨出,用力扯住小喬,差點讓以珂從他臂間摔下。「喬力夫,你在做什么?」
「我才要問你做什么呢!」小喬細心地把以珂放下,回聲。
舍棄小喬,緯翔拉住以珂,口氣不善:「你知道現在幾點?你居然在外面鬼混到半夜,是不是再過幾天,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夜夜不歸?」
「對不起。」她沒有力氣和他爭辯。
「你答應過我什么?你多久沒回家吃飯,多久沒陪小恩作功課?你的責任感跑到哪裏去?」他用責怪將以珂扣住,就像他扣死自己一樣。
「對不起。」以珂低頭,她不和他吵架,吵一次,她兩個星期無眠,再吵下去,她真要到醫院長期看心理醫生。
「交男朋友了?你理直氣壯談戀愛,功課不管、家庭不管,只顧自己的開心。」
他越說越過分,過分到小喬想拿根木棒將他敲醒。
「對不起。」她推推小喬,示意他快點回去,別留在這裏觀戰。
以珂的動作,在緯翔眼裏被解讀成親昵,控不住的火氣節節上升。
「我和書青講的話,對你都沒用嗎?不管他是衣冠禽獸、他表裏不一、他是愛情爛人,你非要和他在一起?」
「喂,賀緯翔,這是人身攻擊哦?」小喬提醒他。這種哥哥用變態形容,還嫌不夠。
他不理小喬,用力拽起以珂手腕,從他看見以珂從小喬的車上下來時,他就想發飆。
「喂喂喂,你不能溫柔點嗎?以珂是女人,不是綠巨人。」
小喬走到以珂和緯翔中間,他不打算加入戰爭的,但緯翔說話太苛薄,讓他不得不挺身。
「請你不要插入我們兄妹之間。」緯翔推開他。
「兄妹?你們是同一個父親,還是同一個母親?」小喬冷笑問。
「請你離開,這裏不歡迎你。」緯翔對他下逐客令。
「不歡迎我?以珂走吧,我知道哪裏歡迎我們。」
小喬勾住以珂的肩膀,這下子,她從當事人變成旁觀者,火延燒到小喬身上,他一臉不馴地盯住緯翔。
「喬力夫!」他不爽。
「有!」他的脾氣也冒出火花。
「你有毛病嗎?外面的女人多得很,為什么你非要破壞我們家庭。」緯翔湊近他鼻頭說。
「有毛病的人是你吧!你已經結婚了,不在房間裏伺候新婚妻子,提供她無限幸福,居然三更半夜跑到門口,等一個『妹妹 回家?我追你妹妹,算什么破壞家庭,難不成你要把以珂留成老小姐。你到底有沒有想清楚,自己是怎么看待以珂,又是怎么定位Susan?」小喬酸他,和他比賽苛薄。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怎么無關,照你說的,以珂是我的女朋友,因為我她被家人不諒解,我當然要站出來。」攬住以珂的腰,他在她耳邊細語:「今天你太累,不適合打仗,要鬧也等到明天再說,今晚,你先到公寓裏休息。」
小喬的動作看在緯翔眼裏,更讓他不舒服,大手伸出,他要把以珂抓回來。
小喬行動更快,出手,他將以珂護在身後。
「要霸道蠻橫之前,先想想你有什么立場管以珂?有什么身分和我競爭她?」
「你!」
「你拼命在以珂面前毀謗我,該不是嫉妒她愛我比愛你更多吧?」和失去理智的緯翔吵架,小喬是絕對的贏家。
「喬力夫,你可以再說廢話。」
「廢話嗎?我想不對,是你吃著碗裏的,還看著碗外的,你有了Susan還舍不得放手以珂,你和我一樣濫情、不負責任,偏偏眼裏只看得見我的缺點,看不見自己的問題。」
終於讓他抓到報仇時機,正所謂不是不報,只是時機未到。哈!他在今晚洗刷臺風夜的恥辱。
「我不負責任?」輕蔑一笑,全世界都知道負責任是他賀緯翔的拿手強項。「不要用自己的心態去忖度別人,你對哪個女人負過責任?」
「她們都是成熟女人,男歡女愛誰也不必對誰負責任,倒是你,你的責任應該是Susan而不是我的小以珂吧!」
他們越吵越兇,以珂忍不住拉拉小喬,示意他別往下說。
唯恐天下不亂是小喬性格劣根性,他最愛在火堆上添柴,順手倒兩桶石油燒死對方。
於是,他伸手攬過以珂,笑說:「你想現在和我討論以珂嗎?對不起,我和你不同,以珂的疲倦對你而言無所謂,對我而言,卻是造成我心痛的泉源。為了我的心痛,我不得不快點回家,讓她好好休息。」
哈!調情、甜言蜜語,是他的三餐加空氣,緯翔想贏他,下輩子再來。
就這樣,小喬在緯翔的啞口下,把以珂送上車,發動車子,他們一起回到公寓。
緯翔帶著盛怒回房間,滿肚子的怒焰衝天!
他們決定在一起了?即便知道小喬是個陷阱她也一心往下跳?
該死,小喬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蠱惑天下女性,為什么書青、阿櫻和子璇可以對他免疫,以珂卻不行?
她不笨,她將是個醫生,她常說自己理智重於感情,為什么碰到小喬,理智失蹤?
想起小喬的話,緯翔有宰人衝動,他居然質疑他的立場,認為他沒有權利管以珂,他是大哥啊,以珂的安全、以珂的未來,全是他的責任……
責任?他對以珂只是責任?
突如其來的問號在腦間竄出,衝擊他起伏不定的心。
你到底有沒有想清楚,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以珂,又是怎么定位Susan?
她是、是妹妹啊……倏地,他的口氣變得不確定。
只是妹妹?為什么他不會分分秒秒想著小恩,卻讓以珂的身影糾纏自己一整天,為什么面對Susan,他怨恨她不是以珂?為什么夜裏,他輾轉難眠,想的全是他們起爭執的那一夜?為什么他為數不多的甜蜜記憶,都有以珂的加入?
要霸道蠻橫之前,先想想你有什么立場管以珂?有什么身分和我競爭她?
他要和小喬競爭以珂?怎么可能,他不需要競爭,以珂自己會站在他身邊……站在他身邊?
並沒有,今夜她站到小喬身邊了!妒忌狂卷了他的知覺,他感覺烈火焚身,不甘心、痛恨、洶涌的欲望狂烈……
你拼命在以珂面前毀謗我,該不會是嫉妒她愛我比愛你更多吧?
小喬的話打上他腦袋正中央。
天!他真是嫉妒以珂愛他比愛自己更多,他真的變態到想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他真的想和小喬競爭以珂的注意力,他真的……
沒錯,是真的。
原來,這才是他這些日子以來不斷憤怒的主因,他喜歡以珂,不單單是以兄妹之情!
他怎沒早點發覺,為什么遲鈍到讓人無從理解,他怎讓自己身邊有了一個Susan,為什么、為什么……
頹然坐倒,他居然是愛以珂啊!難怪他想時時看見她,難怪他用一大堆不合理要求,不準她和男同學出門,難怪從不休假的他,情願把時間花在她身上,帶她從南到北,一趟一趟學習玩樂哲學。
他居然看不透自己的心!
望一眼床上的Susan,她是他的妻,他卻不願意跟她在一起,不想聽到她的聲音,不想她在自己房間走來走去。
任何一個必須同處的時空裏,他都得用責任感勉強自己,這樣的婚姻是悲劇。可,聰明如他,還是把自己鎖在悲劇裏。有什么話說?只有自作孽不可活吧!
能阻止以珂愛小喬嗎?不能,他沒有立場和權利,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以珂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
痛心嗎?當然痛,痛自己的愚蠢,痛他連自己都不認識,痛他的愛情未開始便消失。
愛情,他一向看不起的化學因子,而今,他為它痛心。
一定是上天在嘲諷他,諷刺他的冥頑不靈和固執,終算,他嘗到苦果,嘗到鐵齒男人的悲慟。
Susan翻動身子,熟睡的她面朝向緯翔。
直覺地,別開眼,他居然覺得難堪、不願面對她的臉,該死,小喬該死的正確,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Susan的手機無預警響起,他嚇一跳,直覺接起。
這么晚了,是誰?
匆促地,他走到門外接聽。
「Susan,過河拆橋,未免太勢利了吧!」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熟悉,那是緯翔公司的會計部經理餘凱,最近他掏走公司一筆資金被緯翔開除。若非Susan極力主張把事情壓下來,別讓外界懷疑公司營運,他老早就報警將他繩之以法。
緯翔保持沉默,等著對方往下說。
「好歹我是寶寶的親生爸爸,是我幫你坐上董事長夫人寶座,沒功勞也有苦勞吧?現在,你得勢就把我一腳踢開,會不會太沒人情味?」
嘖嘖兩聲,這不是他第一次威脅Susan,前前後後,他在Susan身上已榨走三百多萬元。
什么?Susan的寶寶是他的!緯翔皺眉,不平在胸口起伏,看來他被擺了一道。
「當然、當然,我知道你很厲害,你已經狠心地解決掉小孩,從此死無對證,誰也揭不了你的秘密,問題是,你還不知道吧,我手中握有我們交歡的錄影帶,上面的日期、時間清清楚楚,證明那段時間你天天和我在一起,根據預產期推算,小孩子不可能是賀緯翔的。你那么厲害,一定想得到,倘使我把證據送到賀緯翔手上,你這個董事長夫人還保不保?」
她串通餘凱來欺騙自己,而他居然未經多方查證,便認下孩子是自己的責任!
「我絕不是空言恫嚇,記不記得上次我們通電話,你告訴我找到替死鬼把小孩子弄掉,那次的通話我錄了音,要不要我寄一份備用碟給你,好提醒你的記憶力?」
他說的替死鬼是指以珂?
沒錯,小恩說失去意識的以珂根本無力傷人;沒錯,臺風夜他親眼看見以珂的自我保護裝置;沒錯,這件事從頭到尾沒有證人,只有Susan的說詞和以珂的無助。
事件串起,天,他被什么蒙住心眼,怎會選擇相信Susan?
「為什么不說話?你在生氣?了不起,完美的Susan會被激怒。唉,別怪我對你處處防備,和你交過手的人都了解,你太厲害,要是不多留兩手,下場多慘誰知道。五百萬,一口價,別告訴我,堂堂的董事長夫人湊不出這筆錢。」
餘凱的話,讓緯翔明白了整件事的輪廓,很好,Susan把精明用到他頭上,第一次,他被人設計,還是被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女性,往後,他還自誇聰明?
憤怒填膺,他抑住窘迫呼吸,獵豹準備出手。
「Susan,說話啊,你不要逼我,我的耐心有限,要是你不肯買我手中的證物,我不介意找上賀緯翔,我相信他肯出高價,了解你是怎樣的女人。」他繼續對電話恐嚇,沒想到,接電話的不是Susan本人。
「我買,二十分鐘後,你把東西帶到公司,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如果你不出現的話,你很清楚我會怎么對付你。」
他握有餘凱偷竊公司資金的證據,隨時可以送他進監獄吃牢飯,之前,他因為Susan把證據壓下,現在,他終於明白Susan為什么對餘凱的事這么盡心。
挂上電話,冷酷浮起,他不是個可以受欺的男性,這回,他要替以珂討回公道。
整整一個夜晚和早上,緯翔俐落地把Susan的事處理好。
他見過餘凱、拿到證據,他甚至追回餘凱虧空的款項,所以很抱歉,五百萬餘凱連一毛錢都沒有碰到,但餘凱順利拿回自己的犯罪證據。
至於Susan,他把錄影帶和錄音帶放到她面前,等著她給交代。沒想到,驕傲的Susan居然掉下眼淚,哭求緯翔原諒自己一時鬼迷心竅,原諒她嗎?當然不!誰都不能欺負他的以珂。
他的以珂?說得好,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用「他的以珂」來形容兩人關係。
最後,他讓Susan選擇簽下離婚證書,或者等待錄影帶、錄音帶在雜志上曝光,到時,他一樣可以訴請離婚,但商場上的女強人將身敗名裂。
最後,Susan選擇簽離婚證書,拿回錄影帶。
緯翔開車回公寓,心底盤算如何把想了一夜的心得對以珂說明,他還要問問她的心情,問她是真的喜歡小喬,或者願意給他機會,創造屬於他們的愛情。
愛情……這個他不屑一顧的字眼,居然成了他的幸福依歸。
他決定向她招認自己的愚蠢,決定開出大好條件,吸引她接受自己的優點,他還打算使出惡劣手段——拿出小恩增加自己的勝算。
小喬絕對會罵他小人,無所謂,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成為頂尖商人的必要條件。
但他沒想到,自己會撞上一團混亂的場面,更沒想到棘手的父親就在公寓裏面。
「伯父,以珂不想和你回去,你不要勉強她呀!」予璇用癟腳英文和以珂的繼父溝通。
客廳裏,以珂嚇得縮成團,書青用力抱住她,也止不了她的顫抖。
「你為什么要留在這裏,為了這個不男不女的家夥嗎?」繼父指著小喬破口大罵,他快失去耐心了,要不是這裏人多,他早就逼她上飛機。
他說他……不男不女?小喬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罵人一個比一個更苛薄。
「伯父,我尊敬你,不代表你有權利侮辱我。」小喬把予璇拉到身後,就算他真的……呃,不男不女好了,他也要盡全力保護在場的女性。
「沒錯,以珂把話說得夠明白,她不要回美國,你死心吧。」書青加入。
「她是我養大的,沒有權利說不要!」推開小喬,連帶把予璇撥到旁邊,他以為自己在搶壘包,一下子搶到書青身前。
「以珂有權利決定要留在哪裏。」書青抬頭挺胸,面對外國粗暴男,半點不見懼色。
「你們通通給我閃開!」說著,大掌一揮,書青和隨之趕來的小喬被揮成一疊,雙雙摔在地上,畢竟是長年訓練,盡管年過六十,依然身手矯健。
他用力拽起以珂,要把她抓走。
以珂知道要反抗,可多年經驗教會她在繼父面前不得反抗,她知道走出這扇門,再沒有人救她,可她忙著應付心底恐懼,沒能力對付繼父的兇暴。
「我不要……」她低聲哀求。
「你有什么資格說不要,沒有我,你能活到今天?不要臉的婊子,和你媽媽一個樣,隨便就跟著男人跑。」說著,巴掌落下,打腫了以珂的臉頰。
「你亂打人,我要告你傷害罪。」先爬起來的予璇追到門邊,抓住以珂和她繼父的手,用力將它們分開。
「沒你的事!」降龍十八掌才要發出,他抬高手,小喬忙跳過去,抓住。要是予璇出事,予璇的阿航哥絕對會將他分屍。
「你怎么可以打人,你要看心理醫生,你一定有病……」書青連聲嚷嚷,抱住阿兜仔的大腿,不讓他跨出去。
緯翔進屋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很肉腳吧,四個年輕人打不贏一個老頭子,可憐的臺灣豆腐族。
「你在做什么?」冷冷地,緯翔說話。
太好了,主角出現,松口氣,可憐的配角們一個扶一個,慢慢站起來。
緯翔把以珂攬入懷間,冷冷地望著父親。
「你居然把以珂和小恩藏在臺灣,要是我沒走這一趟,就受你蒙騙了。」他怒聲指控。
緯翔沒理他,轉身問以珂:「有沒有受傷?」
以珂搖頭。
「說謊!你的臉頰紅了一塊,他打你對不對?」他的口氣嚴峻,不滿填入眼簾。
「我不痛。」看見緯翔,她找到失蹤已久的心安,忘記他們的爭執、忘記Susan的可怕,直覺地,她投入他的懷抱。
「怎么可能不痛,你的皮又不是鱷魚皮。」他丟給她一個溫煦笑容。
他們之間……合好了?以珂不確定,但接下他的笑容,她再度把自己埋入他胸口。
「你們在搞亂倫嗎?」繼父大聲怒叱。
「我們並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你來了也好,如果你留在臺灣的時間夠久,可以順便參加我們的婚禮。」淡淡地,他做出嚇人宣告。
婚禮?以珂仰頭,他的妻子不是那個賢淑的Susan?她滿頭霧水,緯翔卻不對她說明。
別說以珂,在場的室友們也是滿臉驚嚇。不會吧!他連法律都不看在眼裏?臺灣的憲法定的是一夫一妻制啊!
「你!」緯翔父親不相信。
「以珂年滿二十,有婚姻自主權,我們決定結婚,沒有異議的話,請祝福我們。」他仰頭,和父親對峙。
「你不過是個窮學生,拿什么養活以珂和小恩?」他反對。
他笑笑,低頭問以珂。「你願意陪我過窮日子嗎?」
是演戲對吧?應該是,和他在一起不必過窮日子,而且要和他過富日子的女性已經登記在案。
但就算是演戲,她都覺得好幸福,不自覺笑開、不自覺地三個字飄出她嘴裏。「我願意。」
緯翔不需要贅言問她對自己的感覺,她用我願意三個字、用清清楚楚的愉悅,昭示心意,他何必再懷疑,她不肯和自己共同創造愛情?
「我有很多的缺點,我霸道、不浪漫,甚至實際到讓人生厭,你願意接受我的缺點,和我共度一生?」他視力一點二的眼瞳間,看不見父親怒不可遏,只看得見以珂受寵若驚的幸福表情。
「嗯。」她不受控地猛點頭。
「我不是調情高手,不會說思心的甜言蜜語,但我是個負責任的男人,許了你一生,我就打定主意負責你一輩子的喜樂和平安,我不會搞外遇、不會用花心證明自己的魅力,從此,我心裏只有你,再容不下其他女姓。」這些話,他針對的是小喬。
「我知道。」她當然了解他的負責,這是全天下男人都比不上他的部分。天吶,雖然演戲,她的快樂卻無法用言語比擬,她不想下戲了,半點都不想。
「我很遲鈍,往往要花大心思、繞大圈子,才曉得誰是我的真愛。以前,我對愛情不屑,那是因為我有個示範不良的父親,我以為要控制愛人留在身邊,愛情往往加入暴力。我甚至認為愛情是荒謬可笑的謊言、認為促成婚姻,責任比愛情重要千百倍……
我錯了,你讓我了解愛情的重要性,讓我明白愛情無可取代。很抱歉,請你讓我用一輩子的時間,彌補自己的錯誤認知。」這些話,每句都是他的真心。
他們……只是演戲,為什么他每句話聽起來都那么真誠?
「你可以對我有任何要求,不管合理或不合理,身為你的丈夫,我會為你做到。」他祭出條件。
是嗎?不管合不合理?恍惚間,她忘記這是演戲。於是,她好大膽,大膽到不受控的臉紅侵襲。「你可以,可以說一句,我愛你嗎?」
她的要求讓緯翔大笑,然後他做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他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句「我愛你」。再然後,忍不住地,俯身吻住她,唇沾上她的,無可言喻的心悸傳上,輾轉反覆,他過分地對第一次接吻的女子使出法國熱吻。
茫了、暈了……她醉得好厲害,沒有酒精,她的神智飄浮在雲端。
他吻了她,真真實實的吻,像情人般的親吻,不是兄妹、不是親情,是四唇膠合的熱情親吻……是不是,他有一點點愛她了?是不是他發覺她很不錯,比起Susan半點不差?是不是他剛剛說的話裏,有幾分真意,他的「我愛你」不全然演戲?
心狂跳,感動涌上,她無法形容心情,她只想像現在,親他、擁他,假設永恒就在此刻。
「放手,我不準你們在一起!」說著,緯翔父親動手扯以珂的長發。
更快的,緯翔伸手架開,將以珂收到身後,用冷冽語調說:「她是我的女人,保護她是我的責任,我們之間不需要誰的允許,邀你參加婚禮是客氣,不然,以珂和小恩的驗傷單在我手中,我可以訴諸法律,找到人證,證明你是個會搞家暴的父親,到時候,你想在醫界混下去,恐怕不是太容易。」
「你威脅我?」
威脅算什么?要是惹毛他,他不介意讓父親無立足之地。「在中文裏,有句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四目相對,兩人都不說話。
半晌,嘆息,老人知道自己輸了,從兒子離開家那刻起,他就徹徹底底輸了。氣弱,他不發一言,走出公寓大門。
他前腳離開,小喬、書青、予璇馬上湊到緯翔身邊,異口同聲:「是假的對不對?你沒打算犯重婚罪吧!」
「是真的。」他篤定說。
「不會吧,你真這么離經叛道?以珂,你千萬不能嫁給他,你會被告、會被抓起來關到老。」書青忙勸說以珂。
以珂還沒自熱吻中清醒,傻笑,眾人的提醒進不了她的耳裏。
「關你們什么事?這是我和以珂的事。」轉頭,他再問一次以珂:「你真的願意嫁給我?」
「Susan怎么辦?」呆呆的,她說。
沒錯、沒錯,這是大家最想知道的部分,聚到他們身邊,每個人都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望他們一眼,緯翔惡意回答:「這件事要花很多時間才能講得清楚,反正,你只要知道,Susan不會是我們之間的問題。現在,請你正式回答我,你願意嫁給我嗎?」
噢,他的回答教書青好失望,她是狗仔隊耶,下一期的八卦雜志要她怎么寫嘛!
「願意。」她想都不想。
「小喬呢?你對他……」示威似地,他看一眼小喬。
「他從來都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她回答。
「說得好,走吧!我們回家,小恩、陳太太、麗麗、小夏……都在等著我們的好消息。」
緯翔攬起以珂的腰,對室友拋出曖昧笑容,再見了,他不會再回到這裏,因為他要花很多很多時間,經營他尚不太熟悉的愛情!
【全書完】
編注:
欲知康予璇與杜以航的精採情事,請翻閱棉花糖515『幸福的濃度 四之一《5度淺嘗愛戀》。
欲知杜庚禹和夏書青的精採情事,請翻閱棉花糖535『幸福的濃度 四之二《13度微醺愛戀》。
請繼續鎖定『幸福的濃度 係列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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