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恭喜,穿新衣,戴新帽!
不是過新年喔,是恭喜「薔薇情話」滿五百號了!
大家一起來放鞭炮慶祝吧!
想起來真是……妮子記憶跌入過往的時空--。
八十三年第一次接觸薔薇的作品,今年八十八年,扳了扳手指頭,哇,六年了耶!
在這兩千多個日子裡,它幾乎伴我度過了每一個晨昏。前半段是真的為它著迷到晨昏不
分;後半段,則是……鳴!害人家忙到晨昏顛倒了。
從薔薇161號開始,加入這個大家庭,很快她,也三年了。這期間,很忙、很累,也很充
實、很快樂!
從不後悔跳入這片情海中。悠遊其間,虛構故事,也品味故事,隨著每一篇不同故事的
開始與結束,彷彿也體驗了另一番相異的人生。
在來來去去的過往中,多彩多姿的故事情節豐富了平凡無趣的生活。心情跟著劇情的高
低起伏,在波浪間翻湧,乍喜還嗔,嚐遍世間百味。
然後,每一種味道又化成了不同的故事,印成鉛本,吸引更多更多的多情人兒投入其中
。
六年來,五百朵薔薇想必滿足了許許多多人的夢想,在這片盛開的花園中,我們一同嬉
戲,暢遊到天明。
今後,薔薇花園的大門也將一直一直地開啟下去,並且由「果樹出版社」推出新品種,
更嬌豔的美麗薔薇,陪所有多情人兒度過每一個浪漫有情的日夜。
現在,讓我們一起來開香檳慶祝--新的「果樹」,更推陳出新的「薔薇情話」邁向五
百號!
楔子
俗諺云:「上有李姓皇族,下有東方世家。」
「東方世家」乃京城第一大世家,歷年來經營南北貨的買賣,在當時商業繁華的景況中
,其賺取的利益,可謂是富可敵國;但是最讓東方老爺感到驕傲的並非是權勢利益,而是他
的膝下四子,這四個兒子個個出類拔萃,乃人中之龍,當時的民眾甚至給了東方家四位少爺
獨特的稱號。
尊龍--東方煒,他的個性沈穩、內斂,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領袖氣息。
狂虎--東方妮,性子暴烈、衝動,在狂躁之餘,即添了一分霸氣。
傲鷹--東方喬,人如其號,相當孤傲,行事漠然,有鷹隼般的銳利冷靜。
俠豹--東方宇,舉止優雅,言語間卻不乏輕佻,讓人難以掌握其真偽。
這四個封號,讓東方老爺笑得合不攏嘴,百姓們對東方世家推崇備至,卻也為四位東方
公子帶來了不小的困擾。
天底下,到底有什麼事能難倒東方家四位公子?
那就是「成親」!對一般人來說,或許只是一件稀鬆平常之事,但是對四位公子而言,
這簡直要比殺頭更令他們難受。這些年來,東方老爺可說是想盡一切辦法要讓四兄弟娶妻生
子,父子五人之間的鬥法始終不曾間斷過,不過老爺子雖然精明,但四位公子亦不是省油的
燈,總是能在最後一刻躲掉相親,每每都將東方老爺氣得吹鬍子瞪眼。
話說某日,東方老爺氣憤非常地對著僕人喝道:「來人!把那四個不孝子全給我帶過來
!」
不一會兒,排行第二的東方妮人已出現在大廳門口,他三步併兩步地衝到東方老爺面前
,以嘹亮的嗓門問道:「老頭!有什麼好事?」
東方老爺尚未回話,只見老大東方煒緩步走進,開口道:「二弟,爹今日找我們必定是
有要事,你這麼搶話教爹怎麼回答?先坐下來,等三弟、四弟到齊了,再聽爹說個分明。」
話甫說完,他眼角一瞥,便看見老三東方喬手一揮,袍子一揚,已悄然入座。
東方妮見狀,立即走向東方喬,親熱地攬上他的肩頭道:「三弟,你這二十幾年來,老
是這張冰塊臉,我真想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失控的時候。」
「你放心,我再怎麼失控,也不及二哥暴怒時的萬分之一。」東方喬淡淡開口,俊逸的
臉上是一抹溫文爾雅的笑。
言談間,若四東方宇已經手搖摺扇,打著呵欠懶洋洋地走了進來。「我說爹,到底有什
麼天大地大的事?瞧您眉頭皺得跟什麼似的,放輕鬆、放經鬆……」
東方老爺哼的一聲,跟著大聲道:「阿福!把張家送來的紅蛋分給他們四個人!」
四兄弟每人手裡拿著紅蛋,面面相覷,心知大事不妙了。這已經是這個月來老爹第三次
叫他們來拿紅蛋。想必又要將他們早已成年卻尚未娶親,讓他無法抱孫子的事再叨唸一遍了
。
眼看東方老爺就要開口罵人了,東方字搶先一步開口道:「老爹,您別生氣,我知道您
要說什麼,就讓我來代勞吧!」
東力宇轉過身來,面對其他三位兄長,擺出老爺的威嚴喝道:「你們三個不孝子,也不
想想爹都已經快五十歲了,連個媳婦的影子都沒瞧見,更別提孫子在哪了!」
東方宇話還沒說完,就被東方老爹敲了一記響頭。「這哪裡有你說話的餘地,你也是不
孝子之一,你今年也二十有四了。」跟著他將手指向東方煒道:「你、你、你--最不應該
的就是你!身為長子,今年都二十七歲了,至今仍未娶妻,怎麼為弟弟們做個好榜樣?」
東方老爺說著說著,眼角瞄到其他人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更生氣了,跟著開口繼
續罵道:「你們幾個也別幸災樂禍,你們兄弟只不過各差一歲而已,總之,你們今天一定要
給我一個交代。」
四人一聽完父親的話,皆欲辯解,不料東方老爺又立刻接了下去。
「什麼都別說了!我今天去了城西王尚書那裡,他的千金我很中意,我明早會去定下這
門親事,今晚之前,你們四個不管誰都好,推一個出來和王家的千金完婚。」話一說完,東
方老爺氣呼呼地拂袖離去。
四兄弟對望一眼,心裡各自有了打算。
※※※
東方妮在房裡急匆匆地收拾包袱。
他敢用十根腳趾來打賭,其他三位兄弟也同樣打著蹺家逃婚的主意。他怎麼可以跑輸人
?溜最後的,只怕一層皮要給老頭兒剝下來做披風了。
而且別指望兄弟們會義伸援手,說不定他們還會往私底下放鞭炮慶祝,倒楣的人不是自
己呢!
「一群大小狐狸!」輕啐一口,他揹起慣用的兵器--九環刀。至於要逃到哪裡,還真
是沒點兒方向。
畢竟逃家避禍只是一時,終非良久之計,過個一年半載的,還是得回家一趟,而老頭兒
逼婚的念頭是死地不可能打消的。
「難道要這麼永遠『你逼我跑』地玩下去?」他跳腳吼了聲,九環刀亟亟地落下,插進
地板,入石三分。「那多穢氣啊?」
除了娶妻之外,真沒其他辦法改變老頭兒的想法?
他懊惱地在房裡踱了兩圈。「有了!」靈光一閃,他快步走近書案取下一本古那是本專
門介紹古物珍玩的寶書,他翻到其中記載傳奇珍寶的篇章:「尋夢枕」,觸手冰涼,非石非
玉,傳聞是女蝸補天遺留下來約五彩石製成,擁有令人美夢成真的魔力。
距離最近的出土日期是一百二十年前,傳聞有樵翁曾見識其物於西夷聖山中的銀月國。
「就是這個。」他兩指交插一彈。「只要我能找出『尋夢枕』,讓老頭兒睡上兩夜,待
他美夢成真了,還有那種閒功夫來逼我娶老婆嗎?」
他興奮地拔起插入地板的九環刀,留下早已寫好的紙條,一溜煙地竄出了東方府。
他太開心了,因此警覺性相對地降低,沒發覺始終隱在其後、一抹有雙野性晶眸的黑影
,亦步亦趨地緊緊跟著他,直朝西方而去。
※※※
翌日清晨,東方老爺喝著清粥,吃著昨日張家送來的紅蛋,心中得意洋洋地想著:「昨
日那一招可說是『破釜沈舟』之計啊!這四個兒子雖然個個古怪,但經昨晚這麼一遍,總會
推出一個人來完婚吧,嘿嘿,這下子總算快有孫子可以抱了!」
正當東方老爺沈醉在抱孫子的美夢中時,家丁阿福面色蒼白地衝了進來,慌亂地開口道
:「老爺不好了!四位少爺全都留書出走了!」
霎時,一陣睛天霹靂,打碎了東方老爺的美夢,也震落了他手中的紅蛋。那紅蛋在地上
「咚!咚!咚!」滾了三圈之後,停在阿福的腳邊,彷彿正冷冷地嘲笑著東方老爺的天真…
…。
第一章
有人在跟蹤他!
東方妮頎長的鳳眼瞇成一條直線,如火如炬的目光激射向身後三尺處,一條藍色的身影
條忽閃過。
「嘖!身手不錯嘛!」快得連他都看不清楚。會是誰呢?老頭兒派來押他回去成婚的手
下?「不可能,大哥年紀比我大,要押也是押他,哪輪得到我?」
可這傢伙跟蹤他三天了,就沒見「他」放個冷箭、下毒、暗算什麼的?真不曉得跟蹤他
做啥兒?莫非又是個瘋狂仰慕者?
東方妮摸摸自己光滑如玉的臉蛋,他一直很有自信,自己這張臉就算不是天下第一英俊
,也絕對排得進前三名。
記住,是「英俊」喔!打死他都不承認自己的長相跟「美」字扯得上任何一丁點兒關係
;男人長得「漂亮」是恥辱,但「英俊」、「帥氣」就是光榮啦!
大搖大擺走進「狀元樓」,一如前兩日,此起彼落的抽氣聲大大地充實了他的自信心。
東方妮發現好幾個姑娘偷偷地在瞧他,那一副副癡迷顛倒的表情更促使他挺直了背脊,唇角
彎起惑人的弧度,腦袋微向左傾四十五分,這是他最好看的角度。果然,咚咚咚,又百三個
姑娘被他迷得摔下了板凳。
「呵呵呵……」這遊戲他是百玩不厭。
正當他得意地跨步走向二樓時,一隻纖纖素手打斜橫裡伸出,扯住他的衣襬。
「老爺!」
東方妮咧開的大嘴迅速抿成一條直線。哪個沒眼光的瞎子叫他「老爺」?他今年不過二
十有六,什麼地方老啦?
小手的主人是個十來歲、身著白衣素服的小姑娘,此時她正滿臉感恩地跪倒在他腳下。
「繡姑見過老爺,多謝救命大恩,繡姑決定一輩子為奴為婢,服侍老爺。」
東方妮單手執起她的下巴左右瞧了瞧。「我沒見過妳,妳認錯人了。」
「老爺!」繡姑豁身前撲,雙手抱住他的大腿。「是我啊!您再想想。剛才繡姑在大街
上賣身葬父,您好心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下我,讓繡姑的爹爹免於曝屍荒野,繡姑怎會認錯自
己的大恩人?」
東方妮飛揚的劍眉往中間推擠,蹙成兩座高峰。「我不知道買妳的人是誰?但絕對不是
我,妳不要隨便賴人。」說完,他起腳粗魯地踢開了她的糾纏。戲耍姑娘,見她們為他神魂
顛倒,是項頂好玩的遊戲,但他可不愛與人牽扯太近,麻煩!
繡姑不死心地又拉住了他的手。「您是東方老爺吧?」
東方妮翻個白眼。「老爺在家裡,我是少爺!」
「東方妮,東方二少。」
本來要甩開她的大掌倏然僵直了下來,東方妮驚問:「妳怎麼知道?」
「老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豈會連自家恩人的事都不曉得。」
好像很有道理喔!但……「不對啊!我根本不認識妳、沒見過妳、更沒買下妳,妳怎會
知道我的來歷?」雖然他從不對女性動粗,但對象是個如此可疑的危險人物就另當別論了。
長臂一伸,將她拎上了二樓,正待押回自個兒房間拷問,又一個傭懶的嗔嗓喊住了他的
腳步。
「老爺,請您稍候一會兒。」這回來的是名嬌柔多姿、豔麗無雙的大美女。
「妳又是誰?」
「妾身雲娘見過老爺。」
「我不認識妳,別來煩我。」東方妮口氣相當差。一個繡姑已經搞不定了,再多個雲娘
,想累死他啊?
雲娘縮了縮脖子,沒料到東方妮的性子是這般火爆。
「昨晚是妾身點紅燈籠的日子,老爺您花了一千兩銀子為妾身贖身,救妾身脫離風塵,
如今妾身已是老爺的人了,為妻為妾但憑老爺作主。」
東方妮張大了嘴。「我買了妳?」
雲娘羞怯地點頭。
「我是誰?」
「東方妮,東方二少。」
太好了,有意思!他不過逃家三日,就有人暗地裡花了二十兩銀子幫他買了名奴婢、一
千兩買一個侍妾;下一個又會是什麼?
「妳過來。」東方妮對雲娘勾勾手指。「咱們得好好談談。」他一手拎住繡姑,另一手
扛起雲娘,沒半點憐香惜玉之心,火大的步子邁向「天字一號房」。
房門口,一個女人手裡牽著一名三歲多的小孩童見著他,「叭」地一聲跪了下「梁氏見
過老爺。」
「妳別說,讓我猜猜。」東方妮非常用力地喘了口氣。「我花了多少銀子買妳?」
「呃……一百兩。」
「妳打哪兒來的?我為什麼會買下妳?」這問題乍聽之下完全不合章理,可東方妮就是
這麼問。他確信,有某個混帳正躲在暗處裡惡整他。
「我是城東的梁寡婦,自先夫去世後,我就開了家小酒館以賣酒為生,前天幾名惡霸在
酒館裡喝酒不付帳,還砸了我的酒館,抓走小兒,是老爺您救了我們孤兒寡母,您還說我們
可以跟著您、服侍您,只要工作做得好,您願意出錢供小兒柱子上學堂,我想了想……讀書
總比賣酒好,所以……」
「妳就來找我了。」很好、很好!東方妮悄悄咬緊了牙根,現在他有了一個奴婢、一名
侍妾、一個寡婦,外帶一名三歲小兒,太棒了!這個惡整他的人果然有一套,曉得他最討厭
麻煩,便給他找來成堆壘塔的麻煩事兒準備煩死他。
可惡!要讓那混帳如了願,他這「狂虎」的封號就自動改成「病貓」啦!
※※※
「也就是說,有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哥兒,自稱是我兒子,奉了我的命令花錢買下
了你們,並且交代你們來找我,讓我來安排你們日後的去處?」東方妮握緊雙拳,面向窗台
,直挺挺地站著。
「是……是的!」說也奇怪,東方妮並未對他們疾言厲色,可繡姑、雲娘、梁寡婦和柱
子就是忍不住渾身發抖。
事實上,東方妮那張平時看起來俊美如仙的容顏,一旦結上了冰霜,其恐怖程度足可媲
美地獄圖上的無情閻君。「那個小哥兒長什麼樣子?身上有何特徵?」
「這……」三個女人相視片刻後,雲娘顫巍巍開口。「大概……到老爺肩膀那般高,白
淨臉蛋,沒有老爺好看,可……一雙黑眼睛又圖文亮,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燦爛;身穿藍色長
衫、腳踏黑色皂靴,滿頭長髮綁成一束,垂在腦後……」
「他腰間還圍了一塊白虎皮。」梁寡婦補充了一句。
「白虎皮?」東方妮回過頭來,心頭有譜了。
三個女人同時一頷首。
「他束髮的飾品也很特別,是一塊血紅色的石頭。」繡姑又想起了一點。
東方妮嘴角勾起一抹冷沈的笑意,他已猜出那惡整他的混蛋是誰了!
負著雙手走到几案邊,磨墨寫了封信,又自懷裡掏出六張百兩銀票,繡姑、雲娘、梁寡
婦,每人各發兩百兩。
「這些銀子給妳們,要做個小生意或者買塊地自耕自食都足夠了。如果你們還是不知道
該何去何從,就拿著這封信上京城找『東方世家』,把信交給東方老爺,他會為妳們安排出
路。好啦,你們可以走了。」
「老爺您別趕我們走!」繡姑搶先跪了下來。「繡姑什麼事都會做,我會好好服侍您的
,請讓我留下來。」
雲娘和梁寡婦彼此對看了一眼,也跟著跪在他跟前,東方妮的脾氣或許不大好,發起怒
來怪可怕的;但他長相英俊、出手大方、言談舉止又不失正派,她們一致認為跟著他就是一
條好出路了。
「我要上西夷去打仗,你們跟著我做什麼?去讓人家砍?還是去當軍妓?」他沒好氣地
瞪了她們一眼。「聰明的就快點兒走,別自找死路。」
三張花顏同時變色。「可是老爺……」
「少廢話!」把銀兩和書信塞進她們懷裡,東方妮大手一張,粗魯地將四個人轟出房間
。他忙得緊、煩得很,才沒空陪她們玩報恩遊戲。
含怒的腳步重新踱回窗台邊,一條藍色的身影又自他眼皮子底下掠過,跑得倒挺快的!
東方妮漆黑的瞳眸爆射兩道火光。「虎兒,妳給我出來!」冷冽的聲音明明不高,卻悠
悠盪盪地飄出了老遠,方圓百里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寒意。
話落,一條藍色的身影飛鵠般躍進了窗戶,撲向東方妮胸懷。
「好久不見,老爹!」飛揚的聲音裡是濃濃的尊崇與喜悅。
「妳這個混蛋,誰是妳爹?」東方妮一掌拍擊在窗台上,整座窗戶都給他震碎了。
「當然是你啊!老爹。」虎兒笑咪咪望著他,她可沒忘記自個兒小時習字,第一個學為
的就是這個「爹」字,因為東方妮說,這天底下最偉大的人不是皇上,也不是神仙,而是「
爹」。
在她的心目中,他就是天底下最偉大的人了,她打小便敬他、愛他,不喊他「爹」要喊
啥兒?
後來大一些,明白「爹」字還有別的用意,是親屬上的尊稱。他們非親非故,不能喊他
「爹」,可她也只懂得用這個字來表達心目中對他深沈似海的仰慕。故三不五時、或想撒嬌
、或有事相求之際,「爹」字總是不自覺地溜口而出。
「我今年不過二十六,妳已經十六了,我十歲就能生下妳這個兔崽子嗎?」他怒吼,整
座樓都晃盪了起來。
「冷靜啊!老爹,別忘了你功力深厚,萬一將這座樓給吼垮了,今晚咱們爺兒倆可得睡
破廟了。」這記錄不是沒有的,且輝煌得緊。
「妳以為這是誰害的……」他卯足了勁,扯開喉嚨發洩心中的怒火。
轟隆、轟隆!樓閣搖晃得更加劇烈,東方妮再想摀住嘴巴,已是不及。
乒乒乓乓,店家、小二等一行人鐵青著臉撞開了「天字一號房」的門。
東方妮兩顆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要大,直恨不能一刀劈了虎兒這個掃把星。
「客倌,小的一家十餘口就靠這家店過活了,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店家把膝蓋一彎,跪在他面前響頭磕個不停。
東方妮抿著唇、握緊拳,兇狠的目光殺向虎兒。
而虎兒則是一臉的無辜樣。這結局也算是她的錯嗎?她什麼都沒做啊!
「求大爺高抬貴手!」現下連小二們都矮了半截。
這些傢伙,全當他是瘟神了嘛!東方妮就算有心解釋,話兒也不知從何說起。
他憤怒地哼了聲,冒火的步伐踱出了「狀元樓」。
虎兒跟在他身後,瞧見被他踩過的地方,就像鐵塊遇見了烈火,熔出一個個大小均勻的
腳印子,她深深地咋舌,幾年不見,他的功夫又更精進一層了。
不過火氣也同樣進步良多。唉!虎兒無奈地喟嘆一聲,出聲安慰他。「老爹,此處不留
人,自有留人處,你就別再生氣了,氣壞自己的身子多划不來!」
東方妮伸手揪住她的衣領。「不准再叫我『爹』,不准,妳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老爹!」虎兒一雙小腳在半空中踢踢踏踏的,嘴巴一張,依然是一
聲「老爹」出口。
「還說!」東方妮張嘴噴了她一道烈火。「我到底倒了什麼邪楣,居然會遇上妳這個混
蛋?可惡!」氣不過,長臂一抖,運勁將她丟了出去。
虎兒扭腰,翻了個身,瞬間,又躍回到他身側。「誰教你小時候不讀書呢!」
「我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四書、五經任考不倒……」他吼到一半,猛地搖了搖頭。「
該死,怎麼扯到這裡來了?」
「對啊,我也覺得很奇怪,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妳閉嘴啦!」東方妮自知脾氣不好,但完全失控的記錄卻是少之又少,幾次發狂都與
虎兒脫不了干係,可以確信,她真是上天降下來折磨他的掃把星。「妳又來找我做什麼?師
父呢?」
「老……不對,東方,你有沒有聽過『路不拾遺』這句話?」她轉話題的速度比翻書還
快。
「聽過又如何?」他特意加快腳步想要甩掉她。
無奈虎兒的輕功也不差,硬是跟得他緊緊的。
「這句話就是告訴我們,不要隨便撿拾掉在路邊的東西,因為撿了就得負責,而有些責
任是你逃避不了,非得背負一輩子的。」
「妳到底想說些什麼?」
虎兒一臉赧笑地搔搔頭。「那……你撿了我嘛,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讓你背負一
輩子嘍!」
「誰要背負妳一輩子啊!」他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窒息而亡。「撿了妳是我這一生中做
過最最最後悔的一件事……」
「可你還是撿了啊!」
東方妮的胸膛憤怒地劇烈起伏著,他會被這傢伙氣死、一定會!為什麼十三年前他會這
麼蠢?明明是場避得掉的禍事啊!他卻……。
唉!總而言之,那是一場非常非常恐怖的噩夢,哪怕時隔十多年,他再次回想,依然忍
不住背脊滴溜溜的寒意。
※※※
十三年前……。
長白山腳下,一間簡陋的草盧前,天機老人正一臉興味地察看著他的寶貝徒兒東方妮帶
回來的獵物。
「這張白虎皮大概能值個幾十兩銀子,至於其他兩件……東方啊!這是什麼?」天機老
人翻開那被虎皮包裹著,一團黑黑和一團白白的東西,打獵能打到這玩意兒,了不起!
「師父,你癡呆啦?」東方妮沒好氣地拾起那兩件東西。「這團白白的是隻才出生沒多
久的小老虎,至於黑黑的……看樣子像個小娃娃。」
「我知道!」他的眼睛又沒瞎,豈會瞧不出這兩樣「東西」的原貌?「為師想了解的是
,你是在哪兒撿到他們的?」嗟,小老虎和小娃娃又不是垃圾,滿地都有。尤其這三、四歲
的娃兒,本應是父母抱在懷裡呵疼的年紀,怎會無端端出現在山林野地裡?還讓東方妮撿著
!
「我追一隻雪狐追到了一處虎穴,發現一隻死老虎,本想剝了牠的皮就走,誰知這個小
娃娃和這隻小老虎一直緊抓住虎皮不放,我只好把他們一起帶回來了。」
「這娃兒怎會出現在虎穴裡?」
「你問我、我問誰?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就在虎穴裡了,睡在那隻死的母老虎身下,和
這隻小老虎,一個咬住母老虎一隻奶子,也不曉得母老虎已經死了,還猛吸不放。」
「難道是母老虎養大的孩子?」天下萬物、無奇不有,饒是天機老人年近百歲,此等怪
事還是頭一回聽說。「你在虎穴裡可有看到任何足以證明這孩子身世的物件?」
東方妮搖頭,還把娃娃提起來晃了兩下。「什麼東西也沒有,或許是被人丟棄在山林裡
,叫母老虎刁回去撫養的棄兒。」
「你小心點兒,可別把娃兒弄傷了。」天機老人伸手搶過娃娃。「真沒辦法,只好由我
們收留他們了,你要不要給他們起個名字?」
「還要名字?」怎麼這麼麻煩:「一個叫小黑、一個叫小白吧!」
「東方!」天機老人瞪眼。「這隻小老虎可以叫小白,這娃娃可是個女孩兒,你給她起
名『小黑』能聽嗎?」
「不然你起啊!」
「是你撿回來的耶!」
東方妮秀巧的眉頭打了十七、八個結,他最恨麻煩了,偏偏麻煩老愛招惹他。
「那就叫『虎兒』吧!在虎穴裡撿到的孩兒。」
「你認真一點好不好?一個女孩子取名『虎兒』,像什麼話?」
東方妮粗著脖子回吼:「我家老頭都能給我起名『東方妮』,我為啥兒不能叫她『虎兒
』?」
天機老人閉了嘴,不忍再說。其實「東方妮」這名字純粹是場誤會。
當年,東方夫人生第二胎時,東方老爺與天機老人正在泰山遊歷。當他們得到消息趕回
家門時,夫人已生產完畢,沈沈睡去了;丫鬟抱來初生兒給他們觀看。
當場,兩個男人驚為天人,初生的小寶寶美得恍若仙女下凡,東方老爺大為欣喜,也沒
細查,立刻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做,東方妮,並且謄入族譜,大肆昭告諸親友,東方家繼長
公子之後,又誕生了一位小千金。
等到東方夫人一覺醒來,發覺兒子給他那糊塗老爹起了個可笑的名字,已為時太晚,改
不回來了。
從此,「東方妮」三字就成了東方二少生命中最大的夢魘,他五歲前的每一場架都跟這
個名字有關。及到後來,天機老人看不過去,收他為徒,帶他隱居長白山,期望藉著大自然
的陶冶,改掉他那火爆、衝動的脾氣。
只可惜這麼多年下來,他的身子是越練越壯、武功日益增強,只有脾氣……唉!不提也
罷。
「隨便你,你愛叫她『虎兒』就叫吧!不過人是你撿回來的,你要負責照顧。」天機老
人反手再度將娃娃塞進東方妮懷裡,他要煉丹去了。
「我……為什麼?」居然又把麻煩推給他,什麼師父嘛!東方妮不滿地破口大罵。昏睡
中的虎兒給他嚇醒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東方妮登時忘了呼吸,想不到娃兒的眼睛這麼漂亮,清澄的姿態彷彿匯集了滿天的星辰
,給她盯著看,神魂兒也會飛上天。
「嘿,虎兒!」他情不自禁放柔了聲調,伸手拍拍她柔軟的頰。
虎兒突然低吼一聲,白森森的利牙咬上他的手臂。
「喔!」東方妮悶哼一聲。「該死的,妳這個沒教養的小鬼,快點鬆口……」
他運功一震,將小虎兒給甩落了地面。
她在半空中翻了個身,竟四肢著地,對他呼呼咆哮著。那模樣兒完全學自老虎的一舉一
動。
東方妮看得出神,直覺得這娃娃怪有趣的。
「過來,妳別怕,我不會傷害妳的。」他朝她招招手。
「吼嗚……」虎兒仰天呼號,後腿一個用力,又撲咬上他的手掌。
「妳白癡啊?聽不懂我說的話是不?」東方妮一個閃身,避開了她的攻擊。
虎兒呼呼叫著,就像一隻面臨危險的野獸,弓起背脊,步步為營,直繞著他打不知道為
什麼,東方妮體內突然溜過一抹戰慄,和虎兒對峙令他興奮不已。
「吼……」這一次,她叫得好大聲,大眼裡閃著銳芒全力衝撞他。
「就憑這點小本事想打倒我?妳作夢!」他狂笑,飆悍的掌風朝她劈去。
別看虎兒年紀小,感應危險的本能可比任何人都高,前撲的方向一轉再轉,俐落地避開
了他的攻勢,彎身在雪地上滑出一條長溝,順勢咬上他的小腿肚。
「啊!卑鄙的小鬼!」他將全身的功力運集腿部,被她咬住的肌肉頓時反彈了起來。
她的嘴巴因為他內力震盪的關係而滲出血來,可儘管如此,被萬獸之王養大的孩子依然
固守著王者的尊嚴緊咬他不放。
「妳還不放開?」東方妮可以再運勁的,只要將她一口牙都震碎了,不信她不鬆口,但
那樣她會受很大的傷。
他瞪著她,她不馴的眼光同時迎上,裡頭沒有半點懼意;他的心跳又開始加速,身體變
得好熱、好熱……。
他們對峙了許久,她嘴邊滴下來的血把白雪都給染紅了。
「笨蛋!」最後,他低咒一聲,一記手刀劈昏了她。
她終於鬆口,幼小的身軀軟軟地倒在雪地裡。
東方妮凝視著她,一時間竟動彈不得。「真是個討厭鬼!」他最惡麻煩,轉身想走,但
……一股好奇怪的吸引力扯住了他。
方才與她對陣時的興奮感還在他體內狂燒著!那感覺就像他征服了一座高山,練成一套
無人習得會的絕世神功,無比的滿足令他開心得想要飛上天。
「可惡!我一定會後悔的。」他一邊彎腰抱起她、一邊罵自己沒腦子、自找苦可是……
光這樣瞧著她,他就熱血沸騰得難以自制,虎兒或許是他這輩子僅遇過最強大、與眾不同的
對手。
東方妮有種渴望--他要征服她!
只是他作夢也沒想到,這一時的反常,竟注定了日後永無止盡的災難。
※※※
離開「狀元樓」後,東方妮直接出了城,往西走上兩個時辰,找了一間破廟暫時棲身。
「我問妳,師父呢?他為什麼沒有看著妳?」
「呃?」虎兒大眼珠子轉了兩圈。「東方,你渴不渴?我去找水給你喝?」
「不必了,我不渴、不餓、不累……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知道師父在哪裡?他應該看
著妳的,為什麼又放妳出來為禍世人?」說到最後,他脖子上的青筋都浮起來了。
只為禍你吧!虎兒低頭暗唸,輕撇了下唇角。
「虎兒,妳還沒回答我的話!」
她兩手在胸前搓了搓,一臉皮笑道:「我說東方啊,我們真的只能睡破廟?城裡還有許
多其他的客棧,不如……」
「妳還好意思說!」突如其來的暴吼像平地一聲雷。「只要有妳在,我們哪一次住得成
文明地?」
十多年前,他與師父本來在長白山腳下隱居得好好的,意外撿到她後,災星從此黏上他
們師徒倆,甩不開、去不掉。
害得他們三天兩頭像過街老鼠似,被人拿掃把趕出家園,最後落得只能窩在鳥不拉屎、
烏龜不上岸的叢山峻嶺裡。
「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打垮人家十餘戶磚屋的人是你、擊沈多艘船屋的也是你、還有梅
莊也是你毀的……我什麼都沒做,你怎能將所有罪過都推到我頭上來?」
「妳若不惹我生氣、我豈會發火;我不發火,又怎會捉狂地搞出這麼多事?」
這問題就跟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無解!
「這倒也是。」虎兒難得乖巧點頭。
「妳知道反省就好。」東方妮以為她懂事了,稍稍緩下一口氣。
「東方,你的脾氣是該改改了,太差啦!」誰知她下句話又說得他火冒三丈。
「妳才應該改進,可惡!」
「是嗎?」虎兒傻笑,走到他身旁,拉拉他的衣袖。「可是從我下山到現在,見過我的
每一個人都說我是大好人耶!」
「大好人?」她不提,他還忘了。「妳為什麼買一堆女人推給我?妳故意找我麻煩是不
是?」
糟糕,又說錯話了!她搔搔頭。「我怎麼會故意找你麻煩呢?只是……她們真的很可憐
,你也曉得,我最見不得女人哭,所以……」
「妳也是女人!」雖然老是扮得不男不女,東方妮沒好氣地想。「她們哭她們的,與妳
何干,要你多管閒事?就算妳想做好事,給銀兩就好了,叫她們來找我做啥兒?」
「因為她們說不知道以後該怎麼過日子,那……我也不曉得啊,只好讓她們去找你想辦
法嘍!」
東方妮的五官明顯地扭曲了起來。虎兒她從小就是這樣,老幹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麻煩事
要他收尾,能怪他脾氣差嗎?
「我警告妳喔,再給我找麻煩,小心我扁妳!」說完,他豁身躺下,不再理她了。
虎兒等了好久,沒聽見他開罵,不覺疑惑。「東方,你……我們現在要幹什麼?」
「睡覺,明天一早,我帶妳回黃山。」猶記得師父和虎兒的最後落腳處是黃山,把她帶
回去,交給師父看管,他就脫離苦海了。
「啊!你要去黃山?」她跳了起來。「不要吧,那裡……」
「怎麼樣啊?」他斜睨著她。「妳儘管說,我聽著。」
「呃……」她縮了縮脖子,為了不氣爆他的心肺,她最好還是閉上嘴。「沒事,睡覺。
」她走到他身邊躺下。
東方妮惱怒地瞪著她。這傢伙一定又闖禍了,才會吞吞吐吐。
「走開,妳離我遠一點兒。」
「嗚……」虎兒眨眨眼,見他的怒火真的一點消散的跡象也都沒有,只得認命地拖著腳
步返到廟門口。「這兒夠遠了吧?」
「哼!」他冷哼一聲,閉上眼。
「唔,好冷……」她綣曲著身子,呢喃自語。
東方妮緊閉的眼皮子抖了兩下。
「哈啾。」她打了個噴嚏。
「可惡!」他低咒一聲,走過去把她抱了回來。
「東方……」她兩手圈住他的頸子,腦袋瓜兒在他懷裡鑽來鑽去的。
或許是因為自幼吃虎乳長大的原因,儘管她已學會人語、懂得直起兩隻腳走路,很多小
動作還是像動物一樣,純稚無偽。
「閉嘴,睡覺!」東方妮怒喝了聲,恨死自己的心軟與仁慈了。
第二章
黃山。
東方妮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一切。
「虎兒,妳是不是記錯地方了?」
「沒有!」虎兒搖頭。「過去一年,我和師父確實就住在這裡。」
「但……這裡沒房、沒屋,什麼都沒有,只是……」大片夾雜著碎石斷枝的黃土造就出
一幕蒼涼、荒廢的景象,他懷疑這裡曾經有過任何生命的存在。
「一年前這裡什麼都有。」她恨肯定地頷首。
「那現在所有的東西呢?」
她傻笑著蹲下身,拾來一根斷枝用力刨挖著地面的黃土。
約莫過了盞茶的時間,黃土下露出幾片破瓦,然後……
約略成形的屋頂現了出來。
「現在我很確定,屋子就在這下面。」她用力跺跺腳,將「證據」指給他看。
東方妮的嘴角抽搐了好幾下。「虎兒,我請問妳一聲,這黃山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惡劣的
災禍,房子居然會理在黃土下?」
「呵呵呵……」她搔搔頭,裝迷糊。
「虎、兒……」他咬牙,一股凌厲的掌風劈了過去;看似對準她,實則偏了寸「啊……
我說就是了嘛!」她抱著腦袋趴下身,掌風自她頭頂掠過,打散了她綁成一束的青絲,黑髮
半遮住她不及巴掌大的小臉,烏亮的顏色更襯托出她肌膚的白皙嬌嫩;髮簾後,一雙水靈秋
眸閃閃發亮,誘人的神采直逼天上日陽。
那散亂的髮形成大塊的烏雲截斷了他的呼吸。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幾年不見,野蠻的小
虎兒竟出落成一名大姑娘了,俊秀靈姿教他看傻了眼。
「其實是……」她小嘴張張合合的。
清脆的聲音鑽進他耳朵裡,卻忘了停留在大腦間,直到她閉上了口,東方妮完全沒聽進
她半句話意。
「事情就是這樣了。」她垮著雙肩立在他面前。「東方,你生氣了嗎?」
他還是看著她發呆。
「東方!」虎兒出手推了他一下。
「幹什麼?」由於練武人的直覺反應,他的擒拿手瞬間截住了她的腕脈。
「嘻!」他們的功夫系出同門,她自然懂得化解之道。小手在他臂上一拍、一推,脫開
了他的禁制。「東方,你要考我武功是不是?」
「當然不是!」他用力搖了搖頭,拉回那迷路的理智。「把妳的頭髮綁好。」
那討厭的東西搔擾得他的心神亂飄。
「嘖!」她微嘟著紅唇。「這頭髮真麻煩,東方,你幫我剪了好不好?」
「不好……」他驀地大喊。
「哇!」她蹦了老高。「你幹麼這麼大聲?想嚇死人啊!」
他白了臉,自個兒也被那裂帛似的失聲駭了一大跳。
「妳別想轉移我的注意力!」他伸手敲了敲額頭。臭虎兒,總有辦法氣得他捉狂,該死
!「我們現在要談的是黃山,為什麼整座山谷都塌了?妳和師父住的房子怎會被埋在黃土下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嗯!」她背著手走到他面前,燦爛如星的雙眸緊緊揪住他。「相信我,東方,人要往
前看,老是回首過往是不會有進步的。」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揚起手掌,掌心隱泛紅光。
咕噥!虎兒用力嚥下一大口唾沫。「呃……劈空掌。」一種會將人全身骨骼震成碎屑的
致命武學……東方不會想拿它對付她吧?
「被劈空掌打到會有什麼後果,相信妳不會陌生吧?」
「當然。」她靈巧地跳離他一大步。
「很好。」東方妮露出威脅的獰笑。「現在你要告訴我黃山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沒?」
「山崩!」她挺起胸膛大聲回話。
「無緣無故的,怎麼會山崩?」
「打雷!」
「最近天氣一直很好,沒理由打雷吧?」
「那個……」她欲言又止。
轟!東方妮的掌風劈下,虎兒的腳邊立刻凹下一個大窟窿。
「我試驗『天雷陣』,不小心引來天雷,就把山壁轟垮了!」她抱著腦袋蹲下身,什麼
狗屁倒灶的事都招了。
「妳……」他全身的血氣往上湧,心臟差點停擺。「那師父呢?山崩後他逃出來沒有?
」
「應該有吧……」小老虎登時變成小病貓,喵嗚喵嗚細聲叫著。
「應該?!」他衝過去,大掌捏住她的後頸,像提一隻小貓般將她拎了起來。「妳闖下
大禍,卻沒救師父一起逃,妳這個……」
小虎兒兩隻手摀住眼睛,雙腳在半空中晃呀、盪的。「不要啊!老爹,我知道錯了,以
後再也不敢了。」
「別叫我『爹』!」這混蛋,每回心虛就喊他「爹」,他哪兒這麼倒楣,生出這種不肖
子來氣死自己?「我告訴妳,師父沒事便罷,他老人家若是有個什麼萬一,我……」大掌在
她頭頂揮了揮,明明惱得要命,偏偏就是打不下去。
她十指開五縫,黑亮的大眼透過指縫偷瞧他。「師父會有什麼萬一?」他老人家能吼、
能跳、能蹦的,只是暫時失去了蹤影,東方怎能斷出他發生了意外?莫非東方他能預知過去
未來?哇!太了不起了。
東方妮愣了下。虎兒的思路向來與一般人不同,她對問題的反應百分之百直接,從不會
去思考前因後果,所以她說出口的話也不能以常理來論斷。
「我問妳,妳知不知道師父現在何處?」
她搖頭。「山崩後,師父氣得拿太乙神劍追著我砍,我拚命地逃,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當我回過神來,人已經到了京城,而師父不曉得什麼時候就不見了,所以我只好去找你。」
「妳去找過我?」東方妮鬆開擒住她的手。
腳踏實地後,虎兒皺眉揉著疼痛的後頭。「對啊!只可惜我才混入你家廚房想找點兒東
西吃,就瞧見你翻出牆頭;我怕把你跟丟了,連口茶都來不及喝,只隨便摸了些銀票帶在身
上,就去追你了。」
「敢情妳用來做好事的銀兩還是從我家摸來的?」
「呃……」又自找死路了。「反正你是我『老爹』,我是你『女兒』,爹爹的銀兩早晚
要傳給孩子;換言之,妳的就是我的,何必計較這麼多呢?」
「我沒這麼好福氣,有妳這種不肖女……」他罵到一半,聽見她的悶笑聲,眉峰又聳了
起來。「妳笑什麼?」
「東方,你罵人的口氣跟你爹好像喔!」她不心虛了,便又喚他「東方」。
「什麼意思?」
「我要離開你家時,也聽見老伯這樣罵,不過他吼的是『這四個不肖子』!」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東方妮張口結舌。莫非他對老爹太不孝了,上天才會降下這個災星來折磨他?
若真是如此,他現在所遇到的一切災難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報應!
東方妮兇惡的眼光僻哩啪啦砍向虎兒。
「妳不說話沒人當妳是啞巴!」
※※※
離開黃山後,他們找到一處小鎮暫時歇腳。虎兒跟在東方妮身後,在大街上來來回回走
著。
「東方,已經中午了耶!」虎兒的肚子早餓得咕嚕咕嚕叫。
「妳沒看見我正在找地方吃飯!」他比較著幾處小吃攤,只可惜那些個鄙陋的粗食,沒
一樣入得了他的眼。
「那裡有一間客棧啊,外表雖然不好看,倒還算乾淨。」
「我不要在有屋頂的地方吃飯。」
「為什麼?」
「因為有妳在的地方就會有災難,我不想連累無辜,更不想在吃到一半的時候又被店家
請出門。」東方妮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以為他會這樣落魄是誰害的?
「去吃麵吧!」看來看去也只有街尾的麵攤上空飛舞的蒼蠅少一點兒,可惡!
「喔!」虎兒跟在他身後,走到一半,眼光突然被小巷裡的一幕景象吸引住了。「等一
下。」她跑過去拖住正要叫麵吃的東方妮。
「客人,妳有什麼事嗎?」胖老伯搓著一雙油膩膩的大手,對她咧開一嘴黃板東方妮不
滿的眼光殺過去。「妳又想幹什麼?」
「我不要吃麵,」她手插腰大吼。「我要吃水餃。」
胖老伯的臉立刻脹紅了起來。「咱這兒不賣水餃。」
東方妮更是瞇細了瞳眸,一手抑住她的頸子,一手摀起她的嘴,將她拖到路旁。「妳是
故意找我麻煩是不?這街上哪有人賣水餃?」
虎兒拚命掙扎著,好不容易嘴巴得了自由。「我既然敢說,當然就有啦!」她拉著他離
開大街,鑽進巷子裡。
「這地方的東西會比麵攤好吃?」他雙手環胸。巷弄裡的小攤子看起來比大街上的攤子
更頹圯敗壞,看著那些七拼八湊的板凳,他毫不懷疑會將人的屁股摔成四瓣。
「你又沒吃過怎麼知道不好吃?」她頂了他一句,回頭面對一臉羞赧的女掌廚時,嘴角
的笑意比蜜還甜。
「不知道客人想吃些什麼?」女掌廚大約三十來歲,溫婉的面容上刻劃著滄桑,大約也
是吃過苦的人。
「水餃。」虎兒清亮的嗓音裡飽含元氣。「我要三十個。」說完,她橫肘撞撞東方妮的
腰。
「一樣,不過我要五十個。」
「好的,馬上來。」女掌廚轉身,開始忙碌了起來。
東方妮舉手敲了虎兒一詞暴粟,低聲罵道:「妳真的很變態耶!就因為這個掌廚是女人
、麵攤老闆是男人,妳就眼巴巴拖我來這裡。」
「有什麼不好?」她兩手摀著額頭,一臉委屈。「吃東西時瞧著一個漂亮的女人,總比
對著一個臭男人要愉快些吧?」
「吃東西主要是選味道,跟男廚、女廚有什麼關係?」
「是我在使銀兩,我當然有權選擇花費在我喜歡的人身上嘍!而和那位胖老伯比較起來
,我更喜歡這位女掌廚一些。」
「妳的銀兩還不是從我家偷來的。」極度不滿,他又敲了她一記。
「暫時借用一下嘛!」她抱著腦袋傻笑。
「哼!萬一東西不好吃,看我怎麼教訓妳?」
「不會的,女掌廚人長得這麼漂亮,做出來的東西一定也好吃。」
東方妮無奈地趴在攤子上吟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一般小姑娘長到十五、六歲都
會開始思春、想男人了,怎麼虎兒這小傢伙硬是愛死了女人?
女人同女人……天!他的頭好痛……。
水餃送上來,東方妮和虎兒各吃一口,味道普通,幸虧不難吃,保住了她的小命。
「東方,再接下來你要去哪裡?」虎兒邊吃水餃,邊問道。
「去哪裡都沒妳的分兒,妳給我去找師父。」他才不要帶一顆掃把星在身邊氣死自己呢
!
「我又不知道師父在哪裡?」
「所以才叫妳去找啊!」
「不要啦!」她放下筷子,兩手抱住他的腰,腦袋瓜兒在他懷裡鑽呀鑽的。「老爹,人
家捨不得離開你嘛!讓我跟好不好?」
「妳幹什麼?」東方妮使勁推開她的頭。「我告訴過妳幾百次了,別叫我『爹』,我只
是一時運氣不好撿到妳,沒倒楣到生下妳!」
「也沒差多少嘛!」虎兒歪著頭,晶亮的大眼裡又蓄滿那種直勾勾、撼動人心的神色。
東方妮心臟一緊--十三年前,他就是被她這副模樣給騙了,才會一時不察招惹上這顆
煞星;不過現下他學聰明了,撇開頭,別看她就沒事了。
「總之我不可能帶妳走,妳別白費心思了。」
「為什麼?」她整個人賴進他懷裡。
他鼻端衝進一股馨香,渾身一顫。
「妳吃飯就吃飯,別再靠過來了。」
「為什麼?」她的好問堪稱舉世一流。
「因為男女授受不親。」他端起水餃移坐到另一張板凳上。不知道為什麼,這傢伙打小
就有本事誘使他反常,氣死人了!
虎兒學他把碗一端,坐到了他身側。「以前我們都一起洗澡、一起睡覺的,那時怎沒聽
你說『男女授受不親』?」
「咳!」差點叫嘴裡那顆水餃給噎死,他咬牙,冒出一頭冷汗。「因為才三歲的小混蛋
還稱不上女人……」
「可虎兒還是虎兒啊!難道我以前是虎兒,現在就不是虎兒了?或者我現在是虎兒,以
前不是虎兒?」她一本正經地問著。
東方妮差點忍不住拿頭去撞攤子。這傢伙好像非氣死他才甘心似的,可惡!「妳少廢話
!總之我怎麼說、妳怎麼做就對了,少煩我。」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嗎?」她念念不忘的唯有這個。捨不得離開他啊!八年前她還小
,他走時,她來不及跟上;為此她整整鬱悶了八年,愛女人的習慣就是在那時養成的。
他形容清朗、俊美無濤,她心裡無時無刻不掛著他;有時在路上瞧見了相仿的容顏,哪
怕只有高挺的鼻梁像,也會心跳加快。
爾後,她發現有這樣細緻端正的五官的多半是女人,便從此逕愛往女人堆裡鑽了。拯救
那些相似的人兒,看著她們笑,使她覺得自己的思念有了寄託。
「我是去西夷打仗,妳跟著我幹麼呢?」東方妮嘆氣。
「我可以幫你去打仗啊!你走後,師父又教了我許多新武功,現在我跟你一樣厲害了。
」
「戰場上沒有女人,」「我不是女人,我是虎兒!」
該死,又扯上這沒完沒了的問題!東方用力一搖頭,忙把話鋒轉開。
「不管妳是女人,還是虎兒,我不能帶妳去就是不能帶你去。」他已經吃完水餃,把碗
重重一放,起身走人。
虎兒把最後兩顆水餃一起掃進嘴裡,放下多一倍的銀兩,向女掌廚道過謝後,追在他身
後離去。
「為什麼嘛?我真的很厲害,我可以幫你打勝仗的,」東方妮埋頭疾行,此時他真恨自
己以前酷愛掌法、刀招,懶練輕功,現在才會甩不脫這顆掃把星。
不論他如何加快速度,虎兒就是有辦法跟在他身後兩步遠,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那距離
硬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東方妮不得不洩氣地長嘆,停下了腳步。「我這回上西夷是有目的的,妳別再跟著我了
行不行?」
「什麼目的?」只要他肯跟她說話,虎兒才不管他的口氣是好、是壞,照樣開開心心地
蹦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臂。
「唉……」東方妮低頭,長喟一聲。面對這種腦筋秀逗、又愛死纏爛打的傢伙,只要是
正常人都會被打敗的。「妳有沒有聽過『銀月傳說』?」
虎兒頷首。「根據古獻志記載,西夷國中央,有座常年濃霧繚繞的聖山,山裡有一個國
家,名換『銀月』,每隔四十九年,銀月國會從聖山頂浮起,凡是有幸進入銀月國的人,都
能夠得到大筆的財富。」
「沒錯,我這回上邊關幫助威遠侯打仗,為的就是尋找一條進入西夷、登上聖上的捷徑
。」他飛揚的劍眉一聳。「現在妳知道啦!這是一趟非常危險的旅程,為了妳的安全著想,
妳還是別跟著我好。」
他以為這樣就能嚇退她了,沒料到虎兒一聽完他的話,不僅不害怕,一雙晶亮的大眼更
散發出興奮的虹光。
「好好玩喔!我也要去。」
他左腳絆右腳,差點摔個五體投地。
「妳瘋啦!我入聖山目的是要找尋銀月國,眾所皆知,銀月國詭譎難測且途中危機重重
,這樣妳還要跟著我?」
「可是古獻志也記載著,銀月國裡有一樣舉世無雙的寶貝,叫做『尋夢枕』。這個枕頭
可以讓人美夢成真,這種稀世難求的珍寶,我怎麼地想見識見識。」
「咳!」東方妮差點教自己的口水給嗆死。因為他去銀月國的目的也是想拿「尋夢枕」
。
雖然還不知是否真有其物,反正他也無事可做,不如去試試。只要能得到這樣寶貝,讓
老頭兒睡上幾夜,他想抱孫子的夢想在夜裡得到滿足了,大概就不會再逼他娶妻了,一舉兩
得,多好!
「我說東方啊,你上銀月國的目的該不會也是為了『尋夢枕』吧?」虎兒倒也乖覺。「
這樣你更該帶我前往了。傳聞銀月國之所以詭譎難測,是因為被聖山上的天然陣勢守護住了
,不懂五行八卦的人一進入聖山,就陷在陣勢裡出不來了。難得我對陣勢有所研究,就算不
能幫你過陣,也可以再排一個陣勢以陣破陣,救你出危機,這樣不是安全許多?」
「是嗎?」他劍眉斜挑。「請問妳要排什麼陣?天雷陣?像轟垮黃山一樣,也順便打崩
聖山,將我們兩個人一起埋入黃土下?這樣確實會『安全』許多。」他們的「屍身」保證完
全,沒人或獸可以毀壞之。
虎兒的臉一下子脹得火紅。「那……西夷和我朝正在打仗,身為中原人,你想光明正大
進入西夷國,除非打勝這場仗。在戰場上,我的『虎嘯神功』總能派得上用場了吧?」
他戲謔地笑說:「敢情妳想吼得西夷國自動投降?」
「不是啦!」她跺腳。「虎嘯一出、百獸俱伏。行軍打仗,絕少不了戰馬,我若能讓那
些個戰馬不戰而逃,或聽我號令,這場仗打起來豈不容易多了?」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東方妮低著頭,仔細思考此計的可行性。
打小,他就發現虎兒有一種奇異的能力,只要帶著她去打獵,當天一定無功而返。初時
,他覺得很奇怪,後來才曉得幼喝虎乳長大的她,身上帶著一股萬獸之王的氣息,較弱小的
動物,一聞到這個味道,就自動退離老遠了,因此他永遠打不到獵物。
而一些較強悍的動物,也只要她登高一吼,便會顫巍巍地伏下,彷彿承認她是獸王的傳
承,所有的動物都得遵從她的號令。
倘若虛兒連狼、狐狸等這些動物都能夠使喚自如的話,要制伏戰馬更是不成問題……嗯
,這的確有助於戰事的進展。
「好啦,東方,帶我一起去嘛!我的『虎嘯』真的很厲害耶,不信我試給你看。」她說
著,立刻扯開了喉嚨。
東方妮還來不及阻止她。
「吼……」一聲嘹亮霸道的虎嘯沖天而起。
汪汪、喵嗚、呱呱……鎮上所有的家禽、家畜同時騷動了起來。
「妳這個笨蛋!」隨即,東方妮飽含內力的怒吼加了進去。
離他兩人近一點的屋子受不了震盪地搖晃不絕。
霎時,整座小鎮被他們弄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亂七八糟……總之,說有多慘、就有
多慘!
鎮上的居民還以為有野獸或強盜了,紛紛拿起掃把、鋤頭、柴刀準備驅逐強敵,捍衛家
園。
東方妮和虎兒臉色不約而同一變。
「就是他們。」居民們的武器對準了罪魁禍首。
「老爹,怎麼辦?」虎兒確信自己又闖禍了,急得求爹告娘。
「我被妳氣死了……」東方妮破口大罵,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被她害得變成過街老
鼠、人人喊打了。「還不快跑!」可恨歸恨,還是捨不得看她死,只得心不甘情不願,拖著
她逃命去也。
※※※
半個月過去了,東方妮不是沒試過,但不論他如何努力,就是甩不開虎兒這顆掃把星,
沒辦法,只好帶著她一起來為禍威遠侯。
「我警告妳,侯爺最近為了與西夷的戰事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你要再給人添麻煩的話,
小心我一掌劈了妳。」
虎兒撇撇嘴又聳聳肩。銅板沒有兩個能打得響嗎?哪一次不是她惹事、他闖禍,怎能將
所有的罪過都推到她頭上?
「妳聽到我說的話沒有?」他散著髮、臉紅脖子粗地怒吼。這一路行來,不曉得被她拖
累而倒了多少楣,將他玉樹臨風的外表都給磨光了;小命尚未丟去,是因為他祖宗積德,否
則他此刻墳前的草都比人還高了。
「聽到了啦!」她悶聲應道。
「大聲一點兒。」
「我說聽到了啦!」她也火了,尖著嗓門直喊。「這一路上你已經叮嚀過八千次了,你
的喉嚨不累,我的耳朵都快長繭了。」
「妳還好意思說,我千叮嚀、萬囑咐,妳還不是照樣闖禍。」
「那是意外,意外又不會每天發生!」她悶道,一臉的無辜。
東方妮輕啐一口,走上威遠侯府的大門。
「站住!」守衛兩枝長槍擋在他面前。「這裡是威遠侯府,豈容你胡亂遊闖,還不滾出
去?」
東方妮橫眉豎目,狂霸的怒氣如火飄出,直把兩名守衛「燒」得連連倒退、以避烈焰後
,他才解下腰間的金牌丟給他們。
那金牌前面雕著雙龍搶珠的花樣,後頭則列了六個大字:欽賜狂虎將軍。
守衛們驚疑的視線在金牌和東方妮之間游移著。「你是……『狂虎將軍』……」這是戰
神的代號啊!行軍打仗的人,無人不尊、無人不敬的戰神,會是眼前這個人?
「怎麼?懷疑啊?」東方妮怒斥。
那已是八年前的往事了。
是年,他十八歲,因為再也受不了虎兒的荼毒,慌忙拜別師門,下山遊歷。行經江南時
,偶爾救了微服出巡的聖上和當時的靖南將軍溫聖安,也就是現在的威遠侯。
刺駕行動經過調查,發現是朝中不法大臣與西夷國王勾結策劃的。皇上匆匆趕回宮中平
定內亂,而靖南將軍則授命掃平西夷。
閒著無事的東方妮也跑去湊熱鬧,他在戰場上大發神威,博得「狂虎將軍」的威名,皇
上本來是要給他封侯的,但他做價乞丐懶做官;趁人不備,又跑了個無影無蹤。
最後是溫聖安花了三年的時間,踏遍江湖尋到他,並將皇上的心意,就是這塊御賜金牌
送給他,還纏著跟他結拜。
東方妮本來不肯的。無緣無故多個大哥管,多穢氣!但將軍說絕不管他,再不然,長兄
的位置讓給他無妨;他才勉強答應,認了個乾哥哥。
而經過這麼些年,溫聖安也升官了,榮封威遠侯;時間過得確是飛快!
「呃……」是很懷疑!兩名守衛一逕兒盯著他的臉蛋發呆。
天,多漂亮的一張容顏!怕是連邊關第一花魁水仙姑娘,都比不上他。如此俊秀端雅的
人兒竟然會是威震天下的「狂虎將軍」?別說他們,只怕說出去也沒人肯信。
「還看!」東方妮最討厭被男人盯著瞧,他大掌握住一枝長槍,不過些微使力,鐵製的
槍頭就給他硬生生扳斷了。「再看,我就把你們的脖子,像這枝槍頭一樣,卡!扳成兩截。
」
兩名守衛嚇得呆若木雞。
東方妮卻沒耐性等他們回神,伸手又扳斷另一枝槍頭,隨手一甩,槍頭盡沒入「再不去
通報,你們腦袋的下場就跟它一樣了。」
守衛們驚呼一聲,拿著金牌,像後頭有鬼在追似地跌跌撞撞跑進了侯府。
虎兒忍不住為守衛們嘆息一聲,她抬眼細瞧東方妮巧奪天工、完美無瑕的俊臉,頗能理
解兩名守衛的反常。
只要是人,誰能不迷惑於此等「天姿國色」?
不過她也為他們感到可憐,東方妮只有那張臉好看,性子卻是差到了極點,不小心給他
那張臉騙了的人,最好去換一副「鐵膽鐵心腸」,免得輕輕兩下就給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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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半晌,隨著一聲興奮的呼喊,一名身著侯爺服飾的男人衝了出來,張臂就將東方妮抱了
個滿懷。「賢弟,真的是你!天,我們幾年沒見了?愚兄實在是太高興,太高興了……」
東方妮朝天翻個白眼,喊了聲:「聖安兄。」
威遠侯緊抱他不放。「愚兄好想你,這些年你到底上哪兒去了?愚兄派人找了你好久都
找不到……」
「隨便走走。」東方妮悶聲回道,身子骨扭了兩下,還是掙脫不開威遠候的懷抱。
「你難得回來一趟,一定要多待些時候,咱們哥兒倆好好敘敘舊……」威遠侯的激情持
續了許久。
東方妮額上的青筋終也忍不住地爆了出來。「聖安兄,你抱夠了沒有?難看死了!」
「啊?」威遠侯愣了下,隨即放聲大笑,「哈哈哈!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害羞彆扭,討厭
與人親近,不過愚兄知道你其實心地善良,只是不善於表達而已。」
可不是,東方妮的臉紅得幾乎要噴出血來了。
但虎兒很懷疑,燒在他臉上的那到底是怒火?還是羞赧?
「你夠了沒?」東方妮揮出一掌震開他。「不准再靠近我了,走開。」
掌風掃過威遠候的衣袖,把他的衣袖都給割裂了,最後落在青石台階上,石板被劈出一
條縫來。
威遠侯身旁的兩位護衛臉色大變。「大膽,竟敢對侯爺無禮。」
「不妨事的。」威遠侯笑著擺擺手。「你們退下吧!」
「可是侯爺,您……」護衛們可不敢放著主子和一頭發飆的猛虎獨處。
「義弟的脾氣我很了解,他的火發完就算,旁人不招惹他,他不會隨便傷人的,你們儘
管放心。」而且東方妮已經手下留情了,只割破他的衣服算什麼,記得以前他死纏著要跟他
義結金蘭的時候,他煩不勝煩,還曾打斷過他的手臂呢!
不過威遠侯一點都不後悔當年的行為,因為東方妮性子雖差,但是為人卻非常講義氣。
一個人,只要被他認可了,他待朋友的全心付出,可稱得上是:綿延無絕,足夠人享用終生
還有剩。
「遵命,侯爺。」主子都這麼說了,做屬下的當然只有領命退下。
威遠侯重新回過身來,一手攬住東方妮的肩。「義弟,你來的正是時候,愚兄我為西夷
國屢次犯境,而頭疼不已呢!」
「頭疼什麼?直接打過去不就得了。」東方妮率性地回答,隨著他走進了侯爺府。
虎兒手插腰,看著他們自顧自往府裡走,,竟沒人注意到她!
「老爹--」她大聲叫道。
東方妮僵直了身子,憤然回頭。「妳叫什麼叫?」
「我怎麼辦?」
「妳不會自己跟上來啊!」
虎兒氣鼓著雙頰踱近他身邊。「這裡是侯爺府,你們自個兒走了,你以為等會兒守衛們
還會放我進去嗎?」
「那正好,妳就別進來了,找師父去。」
「不要,我要跟著你。」她挺固執的。
又是這個吵不出結果的問題。東方妮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撇開頭去,懶得理她。
威遠侯直到此刻才發現虎兒的存在。這可真夠稀奇的,我行我素、獨來獨往慣了的東方
妮,什麼時候也肯接受同伴了?
「這位小兄弟是?」
因為虎兒做男裝打扮,言行舉止又野性十足,無人提點,還真沒人看得出她本是女兒身
。
「我叫虎兒,是他兒子。」她惡意一笑,手指東方妮。
「啊?」這答案可大大出了威遠候的意料之外。「義弟,你什麼時候成親的?怎麼沒通
知愚兄一聲?實在……咦,也不對啊!小兄弟,你今年幾歲?」
「十六。」虎兒回道。
「義弟,你幾歲?」威遠侯覆轉問東方妮。
東方妮還來不及回答,虎兒已插口道:「老爹今年二十有六。」
「哇!」威遠侯驚呼一聲。「義弟,你果真是天人托世,十歲就有了孩子,了不起!」
「誰會生出這種混蛋啊?」東方妮破口大罵。「聖安兄你腦子壞啦,這種渾話你也信?
」
威遠侯搔搔頭。「但向來厭惡與人交際的義弟,居然容許旁人跟隨,這……愚兄實在想
不出來,除了父子、兄弟、夫婦,此類親密關係人等,什麼樣的人能突破你銅牆鐵壁般的禁
忌,與你結伴同行?」
最重要的是,虎兒還保持著四肢完整、毫髮無傷。想他以前……現在也一樣,不過多囉
嗦了兩句,胳臂就差點沒了,東方妮能在怒火中把持理智不對虎兒下手,這就稱得上是神蹟
了。
東方妮愣了下。的確,撿了虎兒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失誤,未能擺脫她更是失誤中的失誤
;但基於面子問題,他是不會在旁人面前承認自己的過錯的。
「因為這顆掃把星像牛皮糖一樣,黏得死緊,甩都甩不掉,我是逼不得已才帶著她的。
」
「老爹,你這話就太過分了,我是來幫你忙的耶!」虎兒不滿地雙手環胸。
「告訴過妳幾百遍了,我不是妳爹,不准再叫我『爹』!」東方妮呲牙咧嘴地說道。這
臭虎兒,下山不過月餘,旁的沒學會,人倒是賊邪了不少。
本來只在做錯事,心虛時才會喊他「爹」;現下,有事要求就喊;興致一起、想整他時
也喊;仗著師父教她的一點輕功,四處闖禍、為所欲為。
她真以為他拿她沒辦法嗎?哪天要真把他惹火了,他才不管什麼三七二十一,直接劈了
她了事。
不過他自己大概沒發覺,他早就被她惹怒過千百次了。手裡那把九環刀舉了又放、放了
又舉,始終沒能狠下心真欣過去。
「嘖,人家是尊敬你才喊你『爹』耶!」虎兒搖頭,一臉受不了他的任性的表情。「你
不感激也就罷了,還發火,真是--」「認識妳我已經夠倒楣了,我可不想再衰下去。」他
搶先一步走進府裡,不想再理她。
虎兒卻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這一切都是命運,天意如此,又豈是我倆一介凡人所
能改變?」
「妳離我遠一點就能改變了。」
她後退了一步。「這樣嗎?」
轟!他頭頂冒出白煙,劈空掌朝她砍了過去,但也只是掠過她身旁,她毫髮無傷,連衣
服都沒破,倒是連累了她身後一株老樹,代她折腰成兩半。
威遠侯拉拉自己裂掉的衣袖,有些羨慕地看著虎兒。真好!能得東方妮另眼相看,他這
個做義兄的還沒這麼好福氣呢!
※※※
侯府大廳,一名虯髯大漢看見威遠侯走進來,興奮地跳起身。
「侯爺,我聽說『狂虎將軍』來了,在哪裡?」大漢名換石威,是威遠侯手下的先鋒官
,為人豪爽氣概,最最崇拜「狂虎將軍」,簡直拿他當天神在拜了。
「不就在這兒。」威遠侯指指身旁的東方妮。
石威把臉湊到東方妮面前,大眼瞧了他好久。「你……莫非是『狂虎將軍』的隨從?」
「他就是『狂虎將軍』!」威遠侯糾正道。
「他,『狂虎將軍』!」石威訝然大吼。「怎麼可能?」
東方妮已經快受不了了,剛剛給虎兒搧起來的那一肚子火還沒消呢!
「小子,憑你也敢冒充『狂虎將軍』?」石威仰頭大笑。「撒泡尿照照你那張娘娘腔的
臉吧!」
東方妮把眼一瞇,端正美俊的臉龐僵凝如冰,全身罩著一層恐怖的黑色火焰。
「你再說一遍?」
虎兒倒吸口涼氣,伸手將威遠侯一扯。「侯爺,為了你的生命安全著想,你還是避一避
吧!」
「能避哪兒去呢?」威遠侯慘白著臉。這笨蛋石威,什麼話不好說,竟說東方妮娘娘腔
!
他還記得東方妮「狂虎將軍」封號的由來。八年前,東方妮初次上戰場,那時,他才十
八歲,身材還沒現今魁梧,一張俊顏俏美更勝天仙。
西夷國那些大將一點都不將他放在眼裡,還語多調戲,惹怒了東方妮,他九環刀一起,
宛如天上的日陽併裂,轉瞬間取了敵將五顆人頭。隨後,他更加狂虎出閘,銳不可擋,只一
人就幾乎殲滅了西夷國一支前鋒軍。
那一役成就了他的威名。但親眼目睹永遠忘不了「狂虎將軍」的狠厲,他是神將、閻羅
、死神……招惹上他的人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死!
石威猶自狂妄地大言不慚。「傳言『狂虎將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如鍋底、眼若
銅鈴,手持一把九環刀,重達八十斤,昂然一吼,可以崗山碎石。哪像妳……」他輕蔑地停
了聲。
東方妮大眼眨了眨,身上的怒焰消了些許。這傢伙在背「蚩尤傳」嗎?一個人長成那副
德性,還能算是人?
「你又沒見過『狂虎將軍』,別隨便亂嚼舌根。」
「我亂嚼舌根!」石威憤憤不平地自懷中掏出一幅畫像。「我石威生平最敬重的人就是
將軍,你瞧,我還把他的圖像隨身攜帶以示尊崇,有關將軍的事蹟,沒人比我更清楚了。」
東方妮看著圖上的畫像,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說他是長成這樣,簡直是侮辱他了
。
「我才沒長成這副醜樣子,不准你再詆毀我的名譽!」
「你才不准再冒充將軍,娘娘腔!」
東方妮才消散一點的怒火頓時竄燃得更加熾烈。
石威看著他氣紅臉的樣子,突然把手伸到他胸膛摸了兩把。「怪了,你真是男的?」居
然比畫裡頭的九天玄女還美,太不可思議了……
虎兒和威遠侯不約而同屏住了氣息。完蛋了,要起大禍了!
東方妮的呼吸登時截斷,一掌把石威牛犢一般壯碩的身軀擊飛出去。
石威張口,噴出一道血柱,身子撞到牆壁,隨即暈了過去。
東方妮手中現出一把九環刀,刀鋒似雪,森寒無比。他全身冒火,端整的容顏霎時繃緊
、銳眼如劍,周遭的空氣都給他爆烈的魄勢割裂開來了。
「糟了,石威!」威遠侯擔心在還沒上戰場前就要先折損一名先鋒官了,但他也沒膽上
前攔。東方妮想做的事,無人制止得住,就連天皇老子也一樣。
「吼--」虎兒突然越過威遠侯,竄上去擋在石威身前。她仰天長嘯,炯炯發亮的大眼
不馴地瞪著東方妮。
人中之首與萬獸之王彼此對峙著,戰勢緊繃,一觸即發。
東方妮怒髮衝冠,手中的九環刀激射出一道虹光,是他體內功力運行到極致的表現。
「吼嗚--」虎嘯再起,她也在嘯聲中加入了內力,侯爺府裡的牲畜瞬間騷動了起來。
東方妮沈怒的鳳眼裡閃過一絲讚賞,他的小虎兒是長大了,變成一隻真正的萬獸之王了
。
他血液裡又湧進一股熱潮,心頭的火焰更加茂盛;但不同的是,怒火已被激焰所取代。
和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他身體發熱,興奮難仰,九環刀蠢蠢欲動,一心只想與她拚個
高低。
「吼嗚--」虎兒扯開喉嚨再吼一聲,弓起的背脊瞬間拉直,凌厲的身影化成利箭射向
東方妮。
他九環刀輪轉,刀光成盾擋下她的攻擊。「妳沒有更好的招式了嗎?」
「試試這一招。」她腰間的軟劍出鞘,森然劍氣遮天避地朝他罩去。
「好!」他雙腳飛起,身形如電。
剎那間,刀光和劍氣在大廳裡交鋒不下百遍!
威遠侯簡直看呆了。這是什麼樣的武功?好……好可怕!
東方妮的刀和虎兒的劍終於交實,一陣電光石火迸射而出--。
砰!像是排山倒海的勁力在廳裡流竄,本來黏貼整齊的青石地磚盡數被摧毀殆盡。
虎兒披頭散髮收了劍。「老爹,我不玩了。」她邊說邊喘。「好累喔!」
東方妮抹去一頭一臉的汗。「別叫我『爹』!」他伸手敲了她一記,卻沒用太大力,因
為這一仗打得太過癮了。
威遠侯深吸口氣。剛剛沒發覺,現下虎兒散了髮他才看出,原來……小傢伙是個大姑娘
!還挺可愛。瞧東方妮待她那種古古怪怪的態度,莫非……他咧著大嘴,笑得好不開懷。
東方妮突然覺得威遠候的笑容十足的礙眼,而他看虎兒的眼神更教人討厭。
「哼!」他噴出一口火氣,脫下外袍罩住她的頭。
「哇!」眼前的光明忽然被奪,駭了虎兒一大跳。「幹麼啦,東方,差點被你嚇死了。
」她掙扎著想要拉下外袍。
東方妮卻兩手使勁制住了她的妄動。「少廢話,走了。」
「去哪裡?」
東方妮望了威遠侯一眼。後者立刻點頭笑道:「我叫人帶你們去客房,你們先梳洗一下
,待會兒愚兄擺宴為你們接風洗塵。」
威遠侯一拍手,一名臉白蒼白、全身發抖的下人應聲出現。「參……參見……侯爺……
」
「你怎麼啦?」侯府裡的下人都受過戰事訓練,雖稱不上膽大包天,倒也比平常百姓勇
敢英豪,畏怯成這樣,可是前所未見!
下人溜一眼前一刻鐘還金碧輝煌的大廳,如今卻殘破更勝廢墟;而這只是一把刀和一柄
劍的作為,那威力若發在人身上……天!會是怎生可怕的光景?
東方妮看了看掀翻的地磚、崩塌的廊柱、無一處完整的桌椅……確實毀得很徹底。
「呃……聖安兄,那個……」
「沒關係、沒關係。」威遠侯暗自拍著胸口,只要橫樑還在都可以重新修復,這種小傷
害他八年前就習慣了。
「對不起!」他臉上閃過一抹赧色。「我叫人來修好了,東方家也有經營木材、石材,
所有的修理費用全部由我負責。」
再推託就算不上兄弟了!威遠侯大笑著拍拍東方妮的肩。「那愚兄就先謝謝你啦!有東
方家的商行為我裝修房子,這可是莫大的光榮呢!」
「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他一手制住掙扎不休的虎兒,邊向威遠侯頷首致意。「那
我們先下去了,回頭我立刻聯絡家裡。」
「好,等宴席準備妥當,愚兄再讓人去請你們。」
「多謝聖安兄。」說完,東方妮挾著虎兒跟隨下人進入內堂。
傾倒頹圯的大廳裡只剩下威遠侯和莽大漢石威。
威遠侯蹲下身,在他臉上拍了兩下。「喂!你怎麼樣?」
「唔……」石威幽幽醒轉,胸膛痛如火燒。「好可怕,那就是威鎮天下的『狂虎將軍』
!」
威遠侯白了他一記。若非這蠢傢伙,他的大廳怎會毀了?「算你運氣好!」
「侯爺,我差點給打死了耶!」石威張口,又嘔出了一口血。真是只剩半條命了。
「我認識他八年,這期間,罵他娘娘腔的人只有你的腦袋還好好地留在脖子上,你的運
氣還不夠好嗎?」這也是威遠侯頭一回看見東方妮對人手下留情,一切全是因為那個叫做虎
兒的姑娘的緣故。他著實好奇,他們是什麼關係?
石威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威遠侯睨他一眼。「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口不擇言?」
「不敢了。」
「你的腦子最好放機靈點兒,以後見著他有多遠閃多遠,知道嗎?」威遠侯可不想在戰
事最吃緊的時候,還無端端折損一名先鋒。
「不!」石威大聲反駁。
威遠侯大吃一驚。這蠢傢伙給人打不怕嗎?
「我決定了,今生今世都要跟著將軍!」石威突然跪下,給威遠侯磕了三個響頭。「請
侯爺原諒,末將不能再隨侍於侯爺身旁了,從今而後,我的主子只有將軍一人。」
他是被打壞腦袋了嗎?威遠侯瞪著石威。
不過這事兒也不需太過驚訝,八年前他就做過跟石威一樣的蠢事,被東方妮的能力和氣
魄迷惑住了,一心只想與他結交。
但他很快就發現了,東方妮是天生的狂虎,凡人近身不得,妄想攀附的人,傷藥最好多
準備點,因為狂虎傷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是嗎?隨便你,祝你好運了!」
「多謝侯爺成全,末將告退。」石威奔離的方向和東方妮一樣。
「唉!上天保佑他。」威遠侯嘆口氣,當然,也要順便為自己的大廳哀悼一下,「它」
最可憐了,無緣無故惹來一場災禍,嗚呼哀哉!
※※※
東方妮坐在案上寫信。唉……逃家之人還得向家裡求助,鐵定給老頭兒罵死!
「東方,你在做什麼?」虎兒才梳洗完畢,她身穿罩衣,披著濕髮走到他身旁。「水還
熱著,你要不要順便去梳洗一番?」
「等我把這封信寫好再去。」
「什麼信啊?很重要嗎?」
「求助信,請商行派人來修大哥房子的信,妳說重要不?」他飛揚的肩又染上一抹慍色
。
她尷尬一笑。「原來老爹在寫家書啊!那你忙吧,我不打攪你了,待會兒見。」快閃吧
,不然他又要罵人了。
「哼!」他抬頭,正好瞧見她的背影。濕髮上的水滴將單衣濡成一片透明,大半纖細的
雪背若隱若現地在他眼前浮動。「虎兒--」她蹦了老高。「我知道了,別再叫你『爹』,
記住了、記住了。」快逃吧!聽他的語氣像要吃人似的,而那人就是她。
「妳給我回來!」他一手拎住她的領子,隨手抽了條巾子,用力擦拭她的頭髮。「以後
不准再披散著髮到處走,聽到了沒有?」方才那幕景象瞧得他的心臟差點爆裂;老天爺!即
使面對一支西夷軍,他也沒這麼緊張過。
「聽到了、聽到了……」她啞著嗓喊。救命啊!頭皮快給他扯裂了。
將她的髮擦乾之後,東方妮丟開巾子,兩手板住她的肩。
虎兒眉一皺,淚汪汪。好痛呀!他一雙大掌像兩只千斤巨擔快把她的肩膀壓碎了。
「還有,不准穿著罩衣出現在人前,再讓我瞧見妳衣衫不整,我絕對修理妳!」他眼裡
沒了怒火,只剩一片正經。
虎兒不覺愣了會兒。東方妮雖然老愛大吼大叫的,卻鮮少用這種嚴肅的口吻說話;她是
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嗎?他怎會突然變了?
「妳聽見我說話沒有?」他用力搖晃她,幾乎把她一身骨架子搖散了。
「我……」她平時也是伶牙俐齒的,但不知為何,面對這樣的他,舌頭卻不聽使喚。
東方妮深吸口氣,察覺到她眼底的懼色。她也懂得害怕了!但……怕他……不知怎地,
這個發現令他很不開心。
「東方,」虎兒小手拉著他的衣袖。「你真討厭我嗎?」她的心口好疼。他是她這輩子
最仰慕的人啊!
那惶惶不安的神情又撕扯著他的心,「討厭」,這字眼他說不出口,換了個說辭道:「
從來就沒喜歡過,妳腦筋秀逗了嗎?」伸手敲了她一記,怒眼直瞪著她的臉,沒敢亂瞟,就
怕又瞧見什麼不該看的地方,心頭又要抽痛了。
呵!這可就是她熟悉的東方妮了;嘴裡罵著她,眼底憐著她。
「你才突然發神經,嚇了我一大跳。」
「妳妳妳……」他的火氣又土來。「害得我要賠大哥的房子還這麼囂張,真不該帶你來
的。」
「只我一人可也沒辦法毀得那麼徹底,你別想推卸責任。」要她獨自背黑禍,沒門兒。
「哼!」他撇開頭去,見不到那幕撼動人心的景象,心緒自然逐漸持平。「少廢話,你
快去把衣服穿好。」
「穿這個嗎?」她捧出了一套衫裙。透明薄衫製成的,露出大抹酥胸,可真夠養眼的。
東方妮瞄了一眼,手中的筆一抖,毀去了剛寫好的家書。
「該死的、愛自作主張的聖安兄!」他丟下筆、撕了信。「妳在房裡等著,千萬別出去
,我去給妳找衣衫。」
小虎兒穿成那樣能看嗎?小虎兒就合該有小虎兒的樣子,萬獸之王的傳承,有雙不馴的
野性大眼;世俗的裝扮只會污了她的顏色,而他……絕不承認那樣的虎兒,絕不!
第四章
芙蓉廳裡,當東方妮和虎兒瞧見洗塵宴的菜色時,四隻眼珠子睜大得幾乎要跌出眼眶了
。
「聖安兄,你這是……」全雞、全鴨、全羊、全豬……天!一桌子的葷食,油膩的味道
衝得人快吐了。
威遠候的眉眼也皺得悽苦。「廚房說,府裡的牲畜突然都集體死亡,沒辦法,所以……
」
侯府裡人口眾多,雞鴨牛羊向來是整批整批買進,想吃時再宰殺,誰曉得會發生這種事
?威遠侯也很頭疼,只怕往後一年內,他家的倉庫要全被醃肉、火腿……
給塞滿了。
「牲畜……集體死亡……」不會是得了病吧!東方妮很懷疑。
一直跟在東方妮身後的虎兒突然退了幾步。
「這一定是因為那些牲畜知曉『狂虎將軍』駕臨,斂於將軍神威,所以集體死亡了。」
一個粗嘎的聲音傳來,是石威那個莽大漢。
東方妮回首,眼瞳裡的怒火再飆。這混帳,一張臭嘴就從不說好話!
「你想再跟我打架嗎?」
「將軍!」石威突然把腿一曲。「請你收我為隨從,石威這一輩子都要服侍將軍。」
東方妮眨眨眼,疑惑的目光轉向威遠侯:大哥,你這屬下是不是瘋了?
只見威遠侯輕聳肩,將頭一搖:我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麼一回事!
威遠侯把關係撇得一乾二淨。開玩笑!東方妮厭惡有人作陪是眾所皆知的事,石威愛犯
禁忌,是他自找倒楣,可千萬別連累無辜人等。
「我不愛人跟在身邊,你走吧!」東方妮揮手趕人。
「那『他』為什麼可以留在將軍身側?」石威不服地指著虎兒。
她憤怒一跺腳。該死!就快逃出去了說。
東方妮的注意力被牽引到虎兒身上,見她一腳在廳內、一腳踏在門檻上,腦海裡靈光一
閃。
「虎兒,妳過來。」
「將軍!」石威驀地閃進他們之間。「我絕對比『他』還好,我……」
「你閉嘴。」東方妮一腳踢開了礙事者,身形一閃,自門口將虎兒拎了回來。
「妳又做什麼事?」
「將軍!」石威實在不服氣,他又高又壯、武藝一流、忠心耿耿,哪兒比不上這個矮不
隆咚的小不點了,為啥將軍就是不看他一眼?
「你再多話我讓你永遠開不了口!」煩死了,這蠢大個兒到底在吵什麼啊?
地將他的注意力往旁人身上引。
「老爹,你就收了他嘛!既不花錢,又多個人使喚,你不吃虧啊!」虎兒拚命東方妮瞇
細了眼。她又喊他「老爹」了,很顯然小傢伙正在心虛;她若沒闖禍,做啥這樣膽戰心驚的
?
「虎兒!」他冷笑。
虎兒咕噥一聲,吞下一大口唾沫。「老爹有何貴幹?」
「妳是要自己招?還是由我來逼供?」
「招?招什麼?石威要認你做主子的事嗎?」
「將軍,你肯收我啦!」石威又大聲插話。
東方妮一怒,彈指點了他的啞穴。
完蛋!虎兒臉盤兒一白,擋箭牌沒了,而東方看起來真的很生氣,她又要倒大楣了。「
老爹,你到底要我說什麼呢?」
「哼!」他把眼一瞇。「這些牲畜為什麼會死?」
「壽命到了自然就死嘍!」
「還不說實話!」他張口,吼得桌上的杯盤蹦跳不絕。
虎兒的耳朵更是受創嚴重。「我說……要不老爹你給我一些時間,我去請個道士,喚回
那些牲畜的魂魄問清楚,他們為什麼會突然想不開集體自殺?」她皮笑。
東方妮也跟著她笑,不過他是獰笑。
「我看算了,請道士浪費錢,乾脆由我送妳下去,直接問他們比較省事。」東方妮冷言
,泛著紅光的大掌慢慢地、一寸一寸伸向她的頸子。
「老、老爹……有話……話好說……」她語無倫次,眼見要命大掌已近在跟前,漂亮的
大眼豁地閉了起來。「我猜,大概是剛才的虎嘯將他們嚇壞了,牲畜們才會集體死亡--」
東方妮雙腳一個打跌,大掌自她頸邊穿過,打在後頭的石牆上,壁面立刻凹下一個掌印。
該死,竟是這種答案!早知道就不問了,說來說去,侯府裡今日所發生的壞事全是他和
虎兒帶來的,他還得賠上多少銀兩才能還得盡啊?
「賢弟,」瞧這情勢,似乎又要變天了,身為主人的威遠侯只得硬著頭皮充當和事佬。
「那個……虎兒姑娘說的……」
東方妮俊顏一整,噴出一道森寒的冷氣。「聖安兄,你說誰是姑娘?」
威遠侯咬著了舌頭。莫非「姑娘」二字是禁忌,說不得的?他偷偷覷了東方妮僵凝的五
官。哎呀,這火可不比平常,會要人命的。
「我沒說姑娘啊!」他裝傻。「我只是想安慰虎兒,沒人能吼幾聲就叫牲畜們自殺的,
這是意外,不關她的事。」
「真是這樣就好了!」東方妮長喟口氣。
威遠侯疑雲滿面。
「侯爺,」未免東方妮再找她麻煩,虎兒決定自己招了。「一般人的嘯聲或許沒那威力
,但我自幼由老虎養大,我的吼聲就是真正的虎嘯,馴養的家畜是受不了的。」
「竟有此事!」威遠侯大吃一驚。「那麼虎兒的虎嘯對戰馬有效嗎?」
咦,侯爺的想法竟與她不謀而合耶,這可好!虎兒笑出一臉燦爛。「侯爺真不愧謀略過
人,我正是有此計劃,才與東方一同前來,欲助侯爺大破西夷。」
「那真是太好了,近來西東軍囂張得緊,不斷擄劫我朝商隊、殺人越貨,我正為此而憂
心不已,能得妳與賢弟相助,此難必可化解。」
「侯爺儘管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們身上了。」她拍胸脯保證。
「好,改明兒個我先帶你們上校場看看。」威遠侯大笑。
虎兒也跟著人勾肩搭背。「我可要好好見識見識聞名天下的『靖遠軍』了。」
「沒問題……」
東方妮撇撇嘴。那一老一少談得可真愉快,怎就沒人過來問問他:「狂虎將軍」可願上
馬領軍?倘若他此刻將頭一撇,轉回家去,看他們的行軍大計如何進行?
心頭升起一把火,不是以往那種燥熱的怒火;它微慍,燃得酸澀,卻綿遠流長。頭一回
有這種感覺,擾得東方妮心神愈加煩亂了。
「唔唔唔……」一旁,石威不停地對著他眨眼睛。
惹得東方妮更火,他用力一搖頭,怒哼一聲,伸手扯了虎兒往外走。
「東方,你怎麼了?」她急問。
「閉嘴!」他要是知道就好了。
※※※
天色初白,校場上已是一片喧嘩。
威遠侯伴著東方妮、虎兒和石威走上檢閱台。「賢弟,這就是愚兄一手訓練出來的『靖
遠軍』!」他臉上有著歲月磨滅不去的驕傲。
晨風揚起東方妮的髮絲,站在高台上的他衣袂飄飛、有若神人。
「聖安兄,我可以下場檢試一番嗎?」
「當然,你的戰甲、面具,愚兄都還保留著。」威遠侯手一揮,下人捧上了全黑玄鐵精
製的盔甲一套,和一只猙獰的鐵面具。「你的寶馬『黑龍』,五年前已經死亡,不過牠的孩
子還在,腳程、精力完全不輸『黑龍』,大哥給他取名『迅雷』,看你喜不喜歡?」
「『黑龍』死啦……」東方妮低聲呢喃,腦海中閃過「黑龍」的英姿。他們曾一起出生
入死、打敗西夷、勝過南蠻……好長好長一段時間,他們片刻不離,南征北討。那真是一段
瘋狂的歲月!但是再也回不來了,因為「黑龍」死了……
「老爹,你幹麼戴個兒面具把自己的『花容月貌』遮起來?」虎兒突然伸手搶過那只面
具,往臉上一套。小巧的身形配著一只大面具,未見其可怕,反而惹人發笑。
砰!東方妮伸手敲了她一記,心頭的愁情給她一鬧,登時灰飛煙滅,明亮的神采重新回
到臉上。
「關妳什麼事?」搶過面具,他跳下高台。「聖安兄,我這就去了。」
「賢弟小心!」威遠侯雙手背在身後。他等著,看威鎮大下、令外部諸國聞名喪膽的「
狂虎將軍」重現於世。
半晌!一名身穿黑色盔甲、臉罩黑色鐵面具、跨下騎著一匹赤紅寶馬的戰士,旋風般地
躍進了軍隊之中。
幾支小隊散開、成陣、包圍,一氣呵成,看得出受過嚴格訓練。
黑衣將軍氣勢如虹,九環刀光彩萬丈,更勝天上日陽!
刀槍交擊,馬蹄紛踏,有人被刀背擊落,更多的長槍向黑衣將軍背後攻擊。
塵揚滿天,戰鼓如雷,黑衣將軍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第一個陣勢已被他衝開,另外二
支小隊從旁竄出夾擊他,那九環刀旋出了狂風。
「呀哈--」馬背上的將軍奮然高喊,聲音裡沒有畏懼,而是興奮、是激情,赤紅寶馬
不退反進地直接衝進陣勢正中央。
「啊!」高台上的三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讚嘆。這是戰神啊--。
虎兒突地撞撞石威的腰。「大個子,你那一掌是白挨了。」
石威睜著眼,不解其意。
「虎背熊腰、面如鍋底、眼若銅鈴、手持一把重達八十斤的九環刀,沈聲一喝,即能裂
山開石……」虎兒低聲呢喃。「原來傳言不假。」
石威偏頭望向威遠侯。「侯爺,『他』顛了不成?」
「你才癡了!」虎兒白了他一記。「你瞧清楚,東方此刻的樣子是不是跟傳說中的『狂
虎將軍』一模一樣?」
「將軍從來……」石威說了一半,聲音便在喉嚨裡。「是啊,跟我懷裡的圖像好像!」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怎麼會這樣?」他掏出了畫比對半天。
「這就要問侯爺了。」虎兒目光灼灼轉向威遠侯。
威遠侯掩嘴竊笑一聲。「告訴你們可以,但千萬別讓賢弟知道,話是我透露的。」
「我保證。」虎兒舉手做發誓狀。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你們都知道,賢弟的面貌……嗯……」
「嬌豔更勝女子,」威遠侯不好意思說,虎兒代替他答了。
「對,但……實在是太美……不!是太俊俏了。」趕緊把「美」字消音,東方妮對於那
個字可忌諱了。「只要他一上戰場,場中必然大亂,小小的調戲、逗弄是家常便飯,惹得賢
弟不時在戰場上捉狂,而他發火砍的若只是敵人還好,有時……一個控制不好,連自個兒人
也受害了。賢弟和我都傷透腦筋,而且也因為那張面具過於猙獰的關係,敵軍往往一見著他
便未打先驚,效果好得連我們都意想不到。只是有一個壞處,賢弟向來惡於向人解釋自己的
容貌,那只面具帶給他莫大的便利,不管是誰,見了他無不退避三舍,少了許多麻煩。賢弟
貪圖方便,從此日夜戴著面具,時日一久,謠言自然傳出,大家就以為『狂虎將軍』容貌醜
如惡鬼了。」
「原來如此!」這的確很像東方的作風。討厭解釋,便給自己戴個假面具,讓人人害怕
他;難忍生離死別之情,就不與人交往,獨自獨行。虎兒懂得,所以才纏著他,也不怕他逼
人的怒火灼身。
「侯爺,你真太不夠意思了,既然知道真相,為何不告訴我呢?害得我……」
石威摸摸自己還痛著的胸膛,那一掌挨得可真冤。
「自己蠢怪得了誰?」威遠侯啐了他一口。「我可不只一次向你使眼色了,偏你愛自找
倒楣。」
「不過也因為這樣,我更加欽敬將軍了。」石威一臉崇拜之色。
虎兒睨了他一眼。「是嗎?那就祝你好運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東方最愛整你這種傻
大個兒了。」
「『你』是什麼意思,矮冬瓜!」石威憤憤不平。
「字面上的意思。」盲目崇拜真的是件非常愚蠢的事兒!虎兒懶得理他,她飛身蹤下高
台,竄往校場。「吼嗚--」沒有預告,仰天就是一聲虎嘯。
「哇、啊、呀……」肅然軍容霎時崩潰。
上萬騎軍被他們胯下的馬兒顫得七暈八素,連東方妮膀下的寶馬「迅雷」都氣躁地蹦跳
著。
「虎兒!」他暴吼,順手摘下了鐵面具。
「哇--」同時,驚嘆聲此起彼落。
東方妮臉上罩著一層寒霜,接收到一雙雙直勾勾、像要將人吞下肚的視線,噩夢似的過
往在腦海裡重演,著實氣炸了他的心肺。
「老爹,你別氣,我不過是印證印證我虎嘯的威力……」真是無心之過啊!只是想在他
與威遠侯面前逞點威風,誰曉得……唉!她總是與禍事牽扯不清。
「剛好,我地想試試九環刀的威力!」冰珠子自他齒縫擠出,赤紅寶馬箭一般向她射去
。
「有話好說啊!老爹--」慘了!又將他惹火了。
「少廢話!」九環刀劈出,驚天動地的勁道將整支「靖遠軍」都給衝散了!
虎兒腳底抹油跑得飛快,一時間「迅雷」還追她不及。大概是最近禍闖太多,給他追打
得輕功都磨利了。
東方妮氣極,哪管得了身處何地,非打到她才甘心。他棄了馬,輕功施展到極限追她。
「侯爺救命啊--」虎兒急著找救星。
「天皇老子也救不了妳啦!」東方妮火氣正盛。
威遠侯退到一旁,匆忙解散「靖遠軍」;眼下他的軍隊重要多了,誰管他們打得是要死
,還是要活?空下來的校場任他們去打個夠!
※※※
她不敢回去了!怎會這麼倒楣呢?不過隨便叫了聲,也會闖大禍!
虎兒垂著腦袋在大街上亂走。早上,給東方妮從校場上追進侯府裡,又自侯府追回校場
上,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非生吞活剝了她才甘心。
好不容易逃離了他的追擊,但邊關她又不熟,漫無目的四處逛著,也不曉得該到哪兒才
好?漸漸地,日頭落了西,她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
「不知道東方的氣消了沒?」大概還沒,因為她那一叫不只擾亂了他的閱軍,還洩了他
的底。
聽到那麼多人對他發出驚豔聲,她就曉得自己死定了。因為她知道東方沒事愛亂迷女子
,但卻恨自己被男人盯著瞧,他常說那些眼光教他惡心欲嘔。
如今,她給他招來了這麼多迷……打個寒顫,她不敢想,東方體內的怒火會是怎生的翻
天覆地。「唉!」她已有自覺,今晚大概是得露宿街頭了。
「呀--」一陣尖銳的慘嚎驀地傳來。
「是姑娘家的叫聲!」虎兒小巧的耳朵豎了起來,她對女孩子再體貼、敏感不過了。卯
足了勁往前衝,果然瞧見土地廟前,一對主僕給地痞流氓圍住了。
那小姐可真漂亮,像朵嬌豔的牡月花,擋在小姐身前的丫鬟也很可愛;如此出色的主僕
,沒帶家丁就外出,難怪會引人覬覦。
「你們想幹什麼?」眼見小丫鬟要給欺負了,虎兒腰間的軟劍含怒砍出。
「『公子』,救命!」小丫鬟怯生生地換了聲。
虎兒大踏步走進對峙的兩造之間。「別怕別怕,有我在,沒人可以傷得了你們的。」她
露出一臉溫和安撫的笑,待她們可是一視同仁、不分主僕。
那小姐微頷首,一舉手、一投足俱是萬種風情,她像是常遇見這種事般,表情鎮定得離
奇。
虎兒還想跟她們多聊幾句,但受不得冷落的流氓們已發下狠話。「臭小子,『你』知不
知道我是誰?」
「你姓王、名八蛋。合起來就叫王八蛋。」敢打擾她和姑娘們談天,真真不要命了!
「『你』……」小流氓脹紅了臉。
「大哥,給『他』好看。」幾個跟班的摩拳擦掌。
「『公子』,小心……」小丫鬟白了臉。這「小公子」行不行啊?則是銀樣蠟槍頭、逞
強出來送死的才好。
「放心放心,瞧我教訓他們給妳看。」虎兒待女人向來體貼,一點兒也不介意她的不信
任。
她把軟劍橫在胸前,大發豪語。「你們一塊兒上吧!」早早解決了這些流氓,也免得那
對主僕擔心。
「臭小子,『你』別太囂張!」流氓也不是混假的,自有一股橫霸之氣。
虎兒撇撇嘴。這一生只敬過東方妮,其他人如何入得了她的眼?軟劍斬出,肅寒的劍風
在每個流氓額頭留下了一個「王」字。瞧,是萬獸之王的標誌呢!
高超的劍招引起了圍觀百姓一陣歡呼掌聲,連帶嚇軟了流氓們的腿。
「還要不要打呢?」
沒人敢回話,流氓們連滾帶爬地逃了。
虎兒這才回身望向主僕二人。「兩位姑娘沒受傷吧?」
小丫鬟瞪著大眼,給她嚇壞了,暫時忘了怎生說話。
做小姐的膽子大一些,微福了福身。「水仙謝過『公子』救命大恩。」
「舉手之勞吧了!水仙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虎兒率直地揮著手。
「『你』……好厲害……」小丫鬟眼睛都快瞪掉了。
「我也這麼覺得。」虎兒抬高下巴,清秀的面容配上豪放的舉止,一點都不願高傲,反
而有股可愛的氣質教人心生好感。
「嘻!」小丫鬟插嘴輕笑了聲。「『公子爺』,『你』可真不害臊!」
「冬梅!」水仙沈換了聲。「不准無禮。」
「沒關係,沒關係。」虎兒一臉逕是笑,她這輩子還沒對女子生過氣呢!女孩子是寶啊
!個個水靈靈的、俏美可愛,給取笑幾句算什麼,只要她們對她笑一笑,她半點兒氣也不會
發。「水仙姑娘要上哪兒去呢?我送妳吧!」
「這……」水仙遲疑著。
「別客氣,天漸漸暗了,兩位姑娘在大街上走怪危險的,反正我也沒事,不如陪你們走
一遭。」虎兒無拘無束慣了,一探手就抓著了水仙的柔荑。
「公子--」水仙沈下面容。
「怎麼啦?」虎兒滿懷不解。
「還以為『你』是好人,想不到也是個登徒子。」丫鬟冬梅氣怒地拍開她的手。「不准
對小姐無禮。」
虎兒大眼珠子轉了幾轉,驀然捧腹大笑起來。
「哈哈哈,兩位姊姊誤會了,我其實是……」她拉著水仙的手搭上自己的胸。
「原來妳是……」水仙紅了臉。「是我誤會了。」
「沒關係,這樣我可以送兩位了吧?」她是真心地關懷她們。
想不到水仙悵然地搖了搖頭。「我住的地方不適合正經人去。」
「什麼地方不適合正經人去?」這虎兒可不懂了。
「是……」水仙喟嘆一聲。「不瞞妳說,我其實住在『迎仙樓』。」正因為出身風塵,
遭調戲時才沒有人出手相救,流氓也欺負得理所當然;可她不服,立得挺直不肯吭半聲,髒
了身子又如何?她的心是乾淨的;若非遇見虎兒,她會跟那群流氓拚了!
「那又如何?姊姊住得,我自然也去得。」她眼裡沒有半絲譏諷之意,坦白的話兒就是
自自然然地出口了。
「妳……真要去?」
「叫我虎兒吧!若不方便,我送你們到門口,見你們安全了就走。」
「不,只是……」再推辭就不近情理了,水仙點點頭。「請往這邊走。冬梅,你來帶路
。」
「是,小姐。」丫鬟冬梅點了燈籠,領前鑽進胡同裡。
「咦?水仙姊姊,這路怎麼越走越陰暗偏僻?」幸虧她跟來了,否則在這地方遇見麻煩
,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這兒是通往後門的路,大門人多,有時還會有酒醉的客人騷擾,走後門平靜些。」水
仙話裡難掩苦澀之意。
虎兒蹙眉。「常常有客人對姊姊不禮貌嗎?」
「哼!風塵女子,誰跟你講禮貌了?」
「只要有我在,誰敢對姊姊無禮,我幫妳教訓他!」
水仙感激地執起虎兒的手。「姊姊謝謝妳的好意,但『迎仙樓』不是好地方,以後妳別
再來了。」
「可我喜歡姊姊啊!」虎兒瞧著水仙的臉兒……真好看,幾幾乎乎要與東方一般端正了
,只差東方從不對人和顏悅色,水仙則平易近人得多;在東方身上得不到的溫存笑顏,水仙
全給了。虎兒瞧得心神一陣恍惚。「要不……我給姊姊贖身好不好?等姊姊得了自由,我們
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屆時,就算東方想走,她也有個人可以暫寄衷情了。
水仙愕然。「虎兒,這不能隨便亂說的,而且……咱們都是女兒家,妳給我贖身做啥兒
?」難不成她有什麼兄弟、長輩要納妾?可她寧願待在院裡唱曲兒度日,也不再相信男人。
當年若非誤信了男人、與他私奔,卻在耗盡了私蓄後,又被賣進妓院,她何以從一介千金之
軀落到這步田地?男人是不可信的,這麼多年下來,她僅得此一教訓。
「做啥兒?看姊姊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啊!」虎兒摸著下巴。「要不咱兩人來做伴也行。
」她喜歡她的臉,有七份肖似東方,就是她見過最相仿的容顏了!
水仙一時怔忡。「虎兒,贖身可得花費一大筆銀兩,妳這樣豈不……糟蹋了錢財。」
「怎會糟蹋呢?」虎兒笑得粲然。「只要姊姊開心,把眉頭的結化開了,對我笑一笑,
再多的銀兩地值得。」
水仙愣了會兒,驀然笑開來。「天,虎兒,妳的思想怎麼……呵呵呵!咱們都是姑娘,
瞧我笑有啥樂趣?」
「我會很快樂啊!只要姊姊肯笑,我就開心了。」
水仙瞧她是正經的,不覺納悶。「虎兒,妳該不會……」她是曾聽聞過「斷袖之癖」,
意指男人喜歡男人;而女人……難道也有偏好女人的女人?
「姊姊,妳誤會了,我只是喜歡看女孩子笑而已。」虎兒知道她想歪了,朗聲大笑。「
妳不認為女孩子都是寶嗎?每一個都這麼漂亮可愛,嘴角一彎起來,天上的日陽都為之失色
。」每每瞧著,她便自動在心裡將她們的笑顏罩上東方的影子,想像他正對著她笑,那心情
是無以言喻的。
水仙搖頭。「我不知道,我從來不會想看其他女人笑。」當然自己也不會想笑。「虎兒
,妳為何如此執著於女子的笑容?」這……不是很奇怪嗎?
「為什麼?」虎兒的目光飄向遠處天邊的銀月,喃喃自語著。「因為大家都那麼好看,
就像他一樣,我總想著要幫他做些事情,希望他能對我笑,雖然……老是失敗,惹他發怒,
可……我知道他其實不是真生我的氣,他……是個大好人……」
水仙瞧著她,雖聽不清楚她的呢喃,但她臉上那抹癡迷的表情她再清楚不過了,就如同
多年前陷溺情海的她。心下不覺憂慮,便問道:「虎兒,妳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咦?什麼意中人?姊姊妳別嚇我了!呵呵呵……我這樣子像是會有意中人嗎?」那是
女孩子才會做的事,而她……虎兒不認為自己會成為真正的姑娘,就像東方常說的:她根本
不男不女。
她記住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討厭姑娘,嫌麻煩;她能待在他身邊,只因她是「虎兒」
,一個他親手撿回來、教養成長的小棄兒,準備做為一生對手的,再無其他。所以這輩子,
她只要做「虎兒」就好。
「虎兒!」水仙突地扳住她的肩。「聽姊姊的勸,男人多半是不可靠的,妳千萬要小心
,別給騙了。」
「姊姊,妳想會有幾個男人看上這樣的我?」
「妳心裡頭擱著的那一個呢?」
「我心裡頭……」虎兒歪著頭想了會兒。「姊姊指的是東方嗎?他是『爹』,我是給他
養大的,他不是妳說的那種男人,他……我也不曉得怎麼說,總之他不一樣。」衷心的仰慕
與愛情終究是有分別的吧?因為她從沒想過要與他有進一步的關係,崇拜藏在心裡,只求與
他永世不分離。這種感覺是否也跟石威一樣盲目?唉!
心裡有種淡淡的苦澀……
卻是妳心裡最重要的!水仙閱人多矣,豈不了解虎兒的心思?虎兒現下不懂,但總有一
天,她的身和心都會給了那個叫做「東方」的男人。
這善良純真的小姑娘,水仙只希望她運氣夠好,能遇上真正的好人。
※※※
「還沒找到嗎?」東方妮憂心如焚。「這該死的虎兒,等她回來,我非好好教訓她一頓
不可!」闖了禍就跑,大半夜也不回家,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兩軍交戰中,危機四伏
,她還四處亂闖,萬一……
真不想理她,如此混帳的傢伙,出了事也是她自找的、她活該……可偏偏心里就是急,
深深掛著她,真真氣死他了!
「將軍,有消息了。」莽大個兒石威踢著門檻兒,一路滾進偏廳裡。
「你在幹什麼!」威遠侯斥了他一句。東方妮臉都黑了,他還耍寶,想死嗎?
「對不起,我大緊張了。」嗚!摀著胸膛,又摔到傷處了,疼啊!
「你不是說有消息?」東方妮話裡冒著火。
「有人在傍晚瞧見虎兒救了兩位『迎仙樓』的姑娘……」
迎仙樓?東方妮整個身子噴發出火光。這混蛋虎兒,又跟青樓妓女扯不清了,她難道真
非氣死他才甘心?
不待石威說完,東方妮飆射的身子已離開侯爺府,往迎仙樓行去。
迎仙樓號稱是邊關最大的妓院。就坐落在大街上最醒目的地方,兩只大紅燈籠不懼黑夜
地朝街上的行人散發出火熱的吸引力。
東方妮站在院樓門口,心底的火可比上頭那兩只燈籠粲然多了。
「公子爺。」老鴇涎著笑臉走過來。
「閃開。」他怨言斥退她,舉步往裡頭走去。
「公子爺,你……」老鵠眼神閃了閃。這人像是來惹事的,她可得小心應付才行。
東方妮不理她,直入了內堂。還以為邊關的妓院不可能大到哪兒去,想不到堂裡還有二
進,虎兒會在何處呢?
「我問妳,今天有沒有一名身著藍衫、腰間圍著一塊白虎皮、長髮成束,年約十五、六
歲的孩子進來過?」
「公子爺,你說笑了,咱們這裡是給男人尋樂趣的地方,怎會有孩子進來呢?」老鴇才
說著。
一名捧著水盆經過的丫鬟突然手一抖,滿盆子的水灑了一地,其中幾滴還濺上東方妮的
靴子。
「唉呀,冬梅,妳這死丫頭,瞧妳幹的好事,還不快向公子爺賠禮?」老鴇雞貓子喊叫
著。
東方妮卻一把攫住冬梅的手,目光如炬。「妳見過我方才說的人?」
「我……」冬梅嚇得牙齒直打顫。
「公子爺,小丫頭不懂事,你大人有……」老鴇說到一半。
東方妮嫌她大吵,一指點了她的穴道。「我說話時有妳插嘴的分兒嗎?」解決了礙事者
,再面對冬梅。「虎兒在哪裡?」
冬梅甩著被他攫住的手,淚眼汪汪的。疼死人啦!「公子爺,我不曉得你說些什麼?求
求你放了我……」虎兒好歹是她們的救命恩人,而這人像是來砍人的,她再怕也狠不下心出
賣恩人。
「不說實話,我就扭了妳的手。」他橫眉豎目,手下加重了力道。
「將軍!」莽大個兒石威不知何時竟跟了上來。「我帶兵來了,咱們掀了迎仙樓,不信
找不著虎兒。」
「住手,誰准你亂來的?叫兵士們在外頭候著,沒我的命令不准妄動。」東方妮雖擔心
虎兒,可還沒亂了分寸。
「可是……」
「出去!」他再吼一聲,趕走了石威,轉向冬梅。「妳看見了,再不交出虎兒,我就下
令拆了迎仙樓。」
冬梅全身發抖。「我我……我……」
「她在哪裡?」他端起了閻王面孔。
冬梅終於崩潰,一屁股坐倒在地,顫抖的手指向中間的樓房。
有了目標,東方妮立刻丟下她,朝前跑去。
名為「水簾」的樓閣裡罩滿了層層疊疊的粉紅色紗帳,一室的薰香在外人眼裡是充滿情
趣的佈置。
但東方妮卻只是瞧得眉兒猛皺。「什麼鬼地方?淫靡下流到極點!」想到虎兒竟待在這
種地方,他心底的火又更盛了。
一直知道她對女人有種奇怪的熱情,雖不知原因為何,但只要不過分,他也不想管她太
多,可眼下……聽著房裡傳來嘻笑的聲音,他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縫。
很明顯,虎兒是走火入魔了;他再不能放任她下去了,非得好好教訓她一番不可!
第五章
「虎兒!」東方妮起腳踢開了房門,那瞇細的眼倏然暴睜開來。
她--向來做男裝打扮的虎兒竟穿著一身湖水綠的薄紗衫裙,露出大抹酥胸,白玉似的
藕臂若隱若現。
從未染過脂粉的容顏透出一點粉紅,豔豔櫻唇像似三月裡的桃花那樣迎風招展著,舞出
一陣陣春風。
虎兒聽到他的叫喚,豁然轉過身來。「東方!」盪漾開來的淺笑直逼天上銀月,風華絕
代。
跟以往一樣,她筆直地撲進他懷裡。
東方妮接觸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像似碰著了燒紅的烙鐵,心臟給狠狠地撞了一下,情
不自禁地運足功力將她震離胸懷。
「東方!」她愕然張大嘴,眼裡有受傷的神色。
他粗喘著,雙眼瞪如銅鈴。這是虎兒嗎?他的小虎兒……不!虎兒不是這樣的……狂風
巨浪在他心裡翻騰著。
「將軍!」石威忽然闖了上來。
「誰准你上來的?」想到她的肌膚會被外人瞧見,他什麼理智都沒了,身形一閃,擋住
房門口,一掌將石威擊下了樓梯。「滾出去!」
虎兒怔忡地望向他,從沒見過他如此猙獰的樣貌,那對火眼裡,將她否定得徹徹底底。
「東方……」難言的痛楚抖顫地逸出,哪裡還有半點萬獸之王的魄勢?
他不認識這樣的虎兒。東方妮咬牙背對著她,只覺心臟像要迸出胸口,皮膚給火燒得快
要裂開。他不敢看她、也不看她,這女兒不是虎兒,她不是--。
「換好妳的衣服,給我出來。」砰一聲,他甩上了房門。
虎兒顫抖了下,這般冷沈的聲音她還是頭一回聽聞。為什麼?他氣成這樣?是為了早上
校場的事嗎?她願意道歉,磕頭也無所謂,只求他能原諒她。
「虎兒。」水仙拍拍她的背。「那就是東方?」好個狂暴、躁烈的男人,真可怕!
虎兒頷首,喉頭梗著,說不出話來。
「我幫妳換衣裳吧!」水仙嘆了口氣。誰料得到一場閨房遊戲竟會惹出如此大虎兒定定
地站著,任由水仙幫她更衣、換衣。才披散下來的髮又重新束起,紅色的頭飾是她學會說第
一句話時,東方妮送的獎勵;在綁住了她的髮的同時也綁住了她的心。
「虎兒!」水仙很擔心她。
虎兒無言,朝她點頭致謝,默默走了出去。
門口,東方妮瞧也不瞧她一眼,一逕兒往前狂奔,虎兒則低著頭跟在他身後。
一路無語,進了侯府裡的客房,他坐在離她最遠的椅子上,陰沈的眼還是不瞧她一下。
「我以後再也不施展『虎嘯』了,我發誓!」她忽地著慌高喊。「你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她以為眼下的異常是早上校場的禍事。
問題根本不在這裡!東方妮背對著她僵直地坐著,他是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當初撿到她的時候,直覺遇上了今生最強對手,那感覺是興奮的。在養育她的過程裡,
看著她出四肢著地爬行、張口閉口虎吼,到直起兩隻腳走路,努力學習喊他的名字……她是
鮮有耐心的他,這輩子唯一花下最多心思陪伴的人兒。
不否認,在心底,她一直是特別的;但虎兒就是虎兒,非男也非女、非親更非故,只是
獨一無二的「虎兒」。
她甚至喊他「爹」,一個尊崇無比,卻也壓力無限的稱呼。
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變成一個大姑娘,一個令他心慌意亂、手足無措的漂亮女孩;而
他該死的,一見這樣的她,就控制不住心裡的火氣、煩躁不已。
現在該怎麼辦?如果要遵守「男女授受不親」的禮節,他根本不該將她帶在身旁,甚至
連她的手部不能碰一下。
可她是他的虎兒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一直是他們之間相處的方式,要他突然用待姑
娘的方式對她……不行,他做不到,那樣他們就再也不是自己了。
除非他們有了什麼名分……可惡!他用力搖搖頭。又想到哪兒去了?
「東方!」虎兒小心翼翼拉扯他的衣袖。「你要還不放心,不然……你廢了我的武功,
我就再也不能使『虎嘯』了!」
東方妮驀然回過頭來,瞪大了眼。
「不行嗎?」她哽咽著。「那我自己動手好了。」
說著她的手真要往氣海穴拍下了,東方妮嚇得幾乎肝膽俱製。
「妳瘋啦!」用力攫住她的雙手。「無端端廢什麼武功?」弄不好會死人的!
想到她會死,他死命咬緊牙根,身體止不住顫抖。
「你很生氣、很生氣……」她抿著唇,淚終於墜下。從前他也罵過她,還常常有事沒事
就趕她走人,可她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只是純粹鬧鬧脾氣,她很習慣了,從不放在心上。
但這回不一樣,她感覺得出來,他全身上下都散發抗拒她的氣息,像是打心裡厭惡她到
極點!
她有個不祥的預感,這問題若是弄個不好,他會永遠離開她,而這正是她最害怕的事;
沒了武力算什麼,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只求留下他。
虎兒從沒掉過淚的,第一次的行為教他整個心頭都抽緊了起來。為什麼?因為他嗎?好
深的無奈在心底翻騰。
「能不生氣嗎?」他伸手敲了她一記,很輕微,因為她是大姑娘,而他再也捨不得對她
使勁兒了。「早上跑出去,三更半夜也不回來,整座侯府裡的人都在找妳,妳知不知道?」
「咦?」虎兒訝然。「你不是氣我早上攪亂了你的閱兵?」
東方妮張大了嘴。敢情他們一直都在雞同鴨講?無奈外再加一股無力,天!他該拿她怎
麼辦才好?
「原來你不氣我了,呵呵呵……」她開心地跳進他懷裡。「對不起、對不起,我下回絕
不再亂跑了。」
「妳乾脆發誓再也不闖禍,我還會開心些。」他翻個白眼,雙手負在背後,任她在懷裡
蹭,既無力解決這麻煩,乾脆暫時忘卻。是逃避現實,但……心裡真不願把事情推演到無法
挽回的地步。
「可我不曉得怎麼分辨什麼事情才不算禍事啊?」她從沒真心鬧過事,只是……唉!災
難老自動上身,她有什麼辦法?
東方妮白了她一眼。「那妳發誓別再見女人就亂救!」
「學武之人,不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習武何用?」
他眼瞳裡開始冒出火光。
虎兒迅速跳離他的一大步。「這可是你教的喔,你教的……」快逃吧!看他的樣子,又
要訓人了。
「該死的!虎兒,妳別跑,這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訓妳一頓。」他暴吼。但真的下得了手
嗎?心裡竄過一陣苦澀,怕是難嘍!
「呵呵呵……」她嬌笑,跑得飛快。
身形像燕子一樣輕盈,而且……美麗!可惡,他完了,居然會覺得她「美麗」--。
※※※
不過是在校場上鬧了點兒小小的意外,「狂虎將軍」復出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邊關。
只是有關將軍貌醜如惡鬼的傳言稍微改了版本。現在人人都說,將軍美賽王薔、更勝西
施,比天上的神仙還好看!
正了身,東方妮理應開心的,可他一點快樂的情緒也沒有。什麼叫「美賽王薔、更勝西
施」?這不是擺明了說他「娘娘腔」!
所以最近「靖遠軍」裡頂著熊貓眼的兵士越來越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嘛,活該倒楣。
比如昨天,虎兒才繞了營區半圈,她就瞧見了一、二、三……算啦!數沒帶黑眼圈的人
還快些,總之沒挨打的人十根指頭數得出來。
她隨手拖了個兵士。「你明知東方脾氣暴躁,怎不謹慎?難道真這麼喜歡挨他的拳頭。
」
「唉,虎兒,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校場上那一鬧,兵士們多認得她了。「將軍是很威
風,大夥兒也都很佩服他,可……只要一瞧著他的臉,神魂兒自然就迷失了,這也不是我們
所能控制的啊!」
虎兒歪著頭。一直曉得東方妮容貌俊美無儔,但是有這麼厲害嗎?竟能惑人心「但他是
男人啊!你們也是男人,啊……莫非你們都有斷袖之癖?」這種想法真令人討厭。
「別說啊!虎兒。」兵士嚇出一身冷汗摀住她的嘴。不過貪看將軍兩眼、讚美幾句就給
打成這樣,若讓將軍誤會他們對他有幻想,這條命還要不要啊?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虎兒有些沒好氣地問,因為東方最近老板著臉,他心情不好
,連帶的她也快樂不起來。
「這……怎麼說呢?大夥兒都曉得將軍確是男兒身,但他的臉……很難令人相信;不是
說將軍舉止陰柔,事實上沒人比將軍更像男子漢了,只是他……就是好看,非常非常好看,
不管將軍出現在何地、場中有多少人,那光都集中到將軍身上去了,你就是……不知不覺會
被吸引住,然後……心神跟著迷失,下場……」他摸摸抽痛的眼,這就是下場。
虎兒聽著,心裡有了計量。「要不要來打個賭?」
「什麼?」在軍中賭博,要判軍法的。「虎兒,妳別害我了。」
「又不賭錢!」虎兒強拉下他的耳朵。「理智上,你們都知道東方是男人,可感情上,
只要一見著他的臉,便什麼禁忌都忘光了。所以嘍!咱們就來賭,東方到底是男人,還是女
人?」
兵士睨她一眼。這事兒還要賭嗎?大夥兒都曉得啊!將軍是男人。
虎兒嗤笑。「問問你們的心,真沒有半分懷疑?」信心若堅強,還會被迷住嗎?別開玩
笑了!
兵士紅了臉。他們確實幻想過若將軍變女人,那該是怎樣的天姿國色?
「你去邀人,我來調查東方入浴的時間,咱們來個眼見為憑,怎麼樣?」
「看……將軍……洗澡……」好誘人的提議,也好可怕。
「你好好考慮一下。」虎兒拍拍他的肩,她可有信心了!這場賭絕對開得成,只是絕不
能讓東方發現,否則她的皮就該糟了。
可她絕無意鬧他喔,純粹是想為他分憂,若她能幫他化解此一麻煩,相信再見他粲然笑
顏的日子就不遠了。
懷著喜悅,虎兒蹦蹦跳跳地進了將軍帳蓬,裡頭正在開作戰會議。
東方妮氣鼓鼓地坐在正位上。「叫你們看的是地圖,你們看著我做啥兒?」
真恨在校場時給虎兒氣瘋了,一不小心洩了真面貌,現在再戴鐵面具,威力只剩一半,
還惹出一堆謠言和猜測,更有人處心積慮只想摘掉他的面具。
他索性丟了面具現出原貌,可這樣也麻煩,不時迷昏人。一支蠢蛋軍隊,要怎麼上戰場
打仗?
「是,將軍!」一群人趕緊把視線往桌上移。他們是也害怕、也驚愕;名聞天下的「狂
虎將軍」耶,生得如此俊美,真宛如神人降世!
虎兒撇了撇嘴。這何嘗不是一種盲目的崇拜?
「八百年前的地圖,看了也沒用啊!」
「誰讓妳進來的?我不是下令不准妳進軍營嗎?出去!」東方妮拍桌,外頭的守衛都該
砍頭。她也是的,以為戰場好玩,一個不小心是會掉腦袋的;平常由著她鬧,可來到這裡,
他絕不准她妄為。
「我有好東西喲!」她從懷裡掏出一張羊皮。「你確定不要?那我走了。」
「等一下,那是什麼?」他瞥了眼,羊皮上好像畫著山嶺河川。
「沒什麼?」她聳肩,腳步往外退。自進了軍營,他日日夜夜避著她,說好聽是擔心她
出事,其實他心裡根本看不起她的本事,以為她只會胡鬧。所以她才會處心積慮去弄這份圖
來,無論如何再不讓他有機會甩了她。
「回來!」他喝道。「把妳手中的羊皮給我。」
「你要買嗎?算你便宜點兒,一萬兩銀子就好。」存心惹他生氣,誰教他又想撇下她!
他橫眉豎目與她對峙半晌。「你們都出去。」
揮手摒退了眾人,走過去拎住她的衣領。「妳這傢伙,真這麼想死,乾脆由我直接砍了
妳。」也省得她到處惹事,煩人心神。
「沒有我,你才會死咧!」她瞪眼,雙眸裡又是不馴的激光。
他身子自然一熱,打初相識開始,她的眸光就能教他心跳加速;最近在發現她的女兒裝
扮後,除了發熱外,體內文竄起了另一股莫名的騷動。
「囉哩囉嗦的!」東方妮撇開頭,深吸口氣,燥熱緩緩平復。「妳又拿到什麼好東西了
?」
「你想看?」
「廢話!」要不他摒退眾人幹麼?
虎兒也不再刁難他,直接把羊皮給了他。
「這是……」圖上畫的豈非西夷國地形?「這東西妳哪兒來的?」
「自然是從西夷國裡偷出來的。」
「妳什麼時候潛進西夷的?」天啊!這麼危險的事,她當真不要命了。
「我有告訴過你是我去的嗎?」
「那是……」啊!他想起來了,她有馴服獸類的能力,訓練幾隻小貓、小狗代勞是比人
潛進利便、安全些。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她驕傲地揚起眉。「若你讓我參戰,我早就幫你了,也不必犧
牲十來個領行軍。」
東方妮默然。他就是不想她參戰;近來心底奇怪的熱氣越來越強,總是見著她就發作,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其實她的能力不弱!至少比起那些見著他就發呆的人強上一倍,只是……意識到她是女
人吧!像男人那樣拚戰,行嗎?會不會很危險?
腦海裡又自動浮起她身著衫裙的嬌美模樣,從前不覺得,現下看著,一股保護慾就油然
升起了。
「妳少廢話,幫我叫那些將官們進來。」想了想,還是別叫她涉險吧!
虎兒手插腰,「你想趕我走,把那張圖據為己有?」
他蹙眉。「那又如何?」
「太不公平了!」她跳腳,「那些人只會對著你發呆,可你重用他們;而我如此厲害,
你卻想撇下我?」
「軍營裡沒有女人。」
「我是虎兒,不是女人。」討厭他將她比做姑娘,因為他待姑娘是無情的,可面對「虎
兒」,自有一番特別待遇。所以她只願一生當「虎兒」,而在她這麼努力過後,他竟還當她
是姑娘?可惡!心好痛……
「我這樣說吧!軍營裡不留『母』的……人和動物……什麼東西都一樣,『母』的就得
走。」跟她在一起久了,他的口才地磨利了。
「紅帳區裡那些人難道是『公』的?」
他一口氣差點喘不過氣來。「妳去找軍妓?妳--該死!」
「我沒去那兒睡,我只是去幫她們劈劈柴、燒燒水。」誰教他不理她,她滿腔的鬱悶不
找張相仿的容顏傾吐,該往何處去?
東方妮無力地垮下肩,早知她變態的性格,但……連對軍妓都憐香惜玉,他委實無言。
「給我跟嘛,老爹。」她扯著他的衣袖。「我很有用的。」
「別叫我『爹』!」他暴怒。「妳能有什麼用?再施虎嘯嚇壞我的戰馬嗎?」
還說幫他咧,月前校場那一役就差點沒整死他。
虎兒卻笑得燦爛,就愛聽他吼她。彆彆扭扭多討厭?有什麼開心、不開心的事直接吼出
來嘛,而且能享受他的吼聲,又保持四肢完整無恙的只有她、只有她耶!
「我有兩大用處,第一、幫你探路;其二、我有辦法讓營裡的兵士從此不再見著你就發
呆。」
「什麼辦法?」那可是他目前最大的隱憂!
「你讓我跟我才要說。」
「妳敢威脅我?」
「做都做了,還問?」
「妳……」他吹鬍子瞪眼,卻又拿她沒轍。
「要不這樣,老爹,你能說出一個理由,讓我心服,我就不再煩你。」她夠講道理了吧
?
「那麼妳告訴我,妳為什麼非跟我不可?」
「要不你讓我上哪兒去?」
「上……」是啊!她無親無故,總不能趕她回虎窩吧?「去找師父。」
「你要我隻身一人,獨闖江湖去找師父?」她不信他放得下心。
是啊!詭譎的江湖能比戰場安全到哪兒去?東方妮雙眉緊緊打了一個結,幾經思量。
「若我讓妳跟著,妳保證不惹事兒?」
「我保證、我保證!」聽見他終於軟化,她禁不住跳起來歡呼。
「不莽撞、不幹危險事兒?」他一本正經的。
她眨眨眼,一臉納悶。「東方,你又變了……不像我認識的東方了!為什麼你最近老是
怪怪的?」
打小就只跟他親近,是因為自虎窩裡出來,第一個見著的人就是他。雖然他老愛罵人、
脾氣差、吼聲不絕,可她知道,他其實是疼愛她的。不論她惹他發多大的火,他從不曾傷害
過她,威脅是有,但多是口頭說說。
習慣了他的直來直往,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變,她好生不安,這樣的他讓她心悸,還有
……害怕;怕是緣分到了,他終要永遠離開她。
他心下一虛,火氣又上來。「妳胡說八道些什麼?笨蛋--」她歪著頭,這吼聲是挺熟
悉的,可眼底裡的神采不一樣。
東方妮伸手再賞她一記暴栗。「我只怕妳又闖禍、拖累我,妳小心點兒,要是壞了我『
狂虎將軍』的名號,看我怎麼修理妳?」
「呵呵呵……」她傻笑。是啊,是啊!熟悉的東方又回來了,「我才不會,你等著看我
大顯神威吧!」說完,她轉頭跑了出去,幫他叫人。
「喂,妳還沒告訴我,妳有什麼好辦法幫我解決麻煩?」
「晚上你就知道了。」隨著她的話落,方才被轟出去的將官們又陸續回到了營帳裡。
「參見將軍。」他們拱手行禮,為了避免再因發呆而挨罵,這回他們學聰明了,把眼睛
閉上就好。
可此刻,楞住的換成東方妮了。她問他為什麼變得不一樣?為什麼、為什麼……他也問
自己。要是能理解就好了……
唉!為什麼?
※※※
月黑風高,既是賊子暢行的好時機,也是偷窺的最佳天候。
「虎兒,妳確定將軍會在這時間到鏡湖沐浴?」八月天,雖不到霜雪紛飛,可晚風也挺
寒的,三更半夜洗澡,不冷嗎?
虎兒瞪了眼滿口廢話的兵士。「你要不信,跟我來做啥兒?」
「嘿……」兵士抓抓頭,被另一個同僚扯下去。
「虎兒,我們這樣去,會不會……萬一被將軍發現……」摸摸自己腫得快要瞎掉的眼睛
,是貪看「美色」,可還捨不得把命玩淖。
「那你就回去吧!」虎兒沒好氣的。設計這場賭局時也沒想到要來印證結果的人居然這
麼多,一長排的,怕不有一支先鋒軍。四、五十個,東方又不是死人,怎麼可能不發現?
若非戀著東方的笑顏,她早蹺頭去了。不曉得這場賭玩完後,他們能認清幾分東方的真
面目,但可以肯定,今晚,她百分之兩百有場罵好挨了,唉--。
「虎兒……」
「閉嘴!」一記死光殺過去。「想活命的話,從這裡開始都給我噤聲慢行,東方的耳力
有多厲害你們都很清楚,若是還沒達成目的就給發現了……哼哼!那後果想必你們也不會太
陌生。」
四、五十人一起摀著眼睛,那場面可真夠壯觀的。
「我們知道了。」
虎兒冷眼白了他們一記。搞不清楚到底是美色迷人?還是人迷美色?
「跟上來吧。」
「是。」他們在鞋底綁了布、口裡塞著圓球。這樣子別說想製造噪音了、連說話都不成
呢!
隊伍快速、靜默地往前移。
鏡湖邊,有一個人正在練刀。
大多數人喜歡看舞劍,因為劍是君子之器。劍舞可莊嚴、可文雅、行如流水、儀態萬千
。
相較起來,刀就粗魯多了,而使刀之人也多是不識之無的武夫。
但東方妮的刀招卻完全顛覆了一般人的印象。他的刀法凌厲剛猛、霸氣十足,那穩定肅
穆的姿態彷彿崇偉的高山。
一刀劈過,連天上的烏雲都可以劈開,明亮的月光露了出來,撒下一片銀芒!
「呼!」練完一趟刀,他一頭一臉的汗,緩緩脫下外衣。
很多男人都不愛洗澡,以為這一身的汗味就是男人味兒,但東方妮卻不以為然。相反地
,他很喜歡洗澡,受乾淨、討厭髒污。
這習慣也延伸到身旁的事物上。「『迅雷』,過來。」他雙手在唇邊圈出一個環,吹出
一記打著呼旋兒的嘯聲。
赤紅色的寶馬蹬著馬蹄跑過來,濕潤的鼻子在他懷裡磨來蹭去的。
「呵呵呵……」他仰頭輕笑,拿起刷子,一下下為馬匹刷著毛。
「迅雷」開心地揚聲嘶啼,馬尾上形如拂塵的閃亮鬃毛頻頻搖晃著。
想不到將軍也會做這種事!幾名兵士面面相覷。
大驚小怪!虎兒撇撇嘴。東方也是人啊!當然也會笑、也會生氣、有喜歡的東西、討厭
的事……他與大夥兒再相同不過了。
刷完馬後,東方妮在馬臀上輕拍一下,「迅雷」跳舞似繞著他打轉,顯然受到如此良好
的待遇令牠相當愉悅。
東方妮脫下半濕的衫子,月光下,他精壯的身材展露無遺。那寬廣的肩背、厚實的胸膛
,堅硬有若鐵板,顏色是麥黃色。
他身上交錯著許許多多深淺不一的傷疤,就是這些傷累積了他輝煌的戰功。
其中,尤以在肩胛上那道傷最深、最長,猙獰扭曲的姿態彷彿還可以窺見當時戰況之慘
烈!
虎兒瞧得心悸不已。那一定很痛,不曉得東方是怎樣熬過的?一想起他曾經吃過如此多
的苦,水霧就不由自主地矇上眼,寧可那刀是砍在自己身上。
脫完衣後,東方妮轉身,躍進湖裡,強壯的手臂在水裡划動著。
直到那條壯碩的身影消逝在湖面上,隱伏在一旁偷窺的眾人,那強壓在胸懷裡的悶氣才
盡洩而出。
此時,兵士們的眼裡再無迷戀,代之而起的是敬畏。
將軍啊!他們威武不凡的將軍,今夜月光的聚集處不是他俏美如仙的臉蛋,而是那一身
崇高肅穆的男子氣概。
怎會以為他是女人呢?不是的、不是的,他是「狂虎將軍」,這名號只稱他一人而已-
-東方妮,名震天下、英豪蓋世的「狂虎將軍」!
「你們在幹什麼?」一陣寒霜倏襲而至。東方妮鐵青著俊顏立在眾人面前。
哇!他到底是不是人?怎麼來無影、去無蹤的。
「唔唔唔……」口不能言的兵士們紛做烏獸散。
當然啦!輕功最好的虎兒跑最快。
東方妮長腿一掃,揚起一陣沙石。
凡是被那飽合內力的石粒打中的兵士,無不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虎兒回身一探。慘矣!全給點中穴道了。這可該如何是好?
轉回去救他們?得了,以她的能力,能救幾個呢?且當她對不起他們好了,先保住自己
的小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只是她千算萬算,就是沒料到盛怒中的東方妮能發揮出比平常高出一倍的功力,不及一
刻鐘,她的領子就落他手裡了。
虎兒脖兒一縮,感覺他捉住她的手燙得嚇人,悄悄轉身一望,天啊!他整個人都燒起來
了。
完啦完啦!這回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救命啊,誰來救救她?
第六章
東方妮胸臆間的怒火拿整座大海來填都熄滅不了。
這混蛋、這混蛋……他實在氣得腦袋要爆炸;是怎樣的異想天開,她居然召集四、五十
個兵士來偷看他洗澡?
將她剁成肉泥、製成包子,拿去餵狗都洩不了他滿腔的羞恥與憤怒!
「妳最好有一個完美的解釋,否則我就……我就……」含恨的一掌拍在帳蓬裡的木桌上
,桌子頓成一堆木屑,塵歸塵、土歸土。「讓妳好看!」
可惡啊!若換成別人,腦袋早飛了。可偏偏虎兒不是別人,這一刀就是砍不下去,徒然
氣炸了自己的心肺。恨哪、可恨--。
虎兒拉拉被他扯亂的衣衫,小小的胸膛挺起來。「我不是說過有辦法讓那些兵士們不再
見著你就發呆?」
他呼吸一窒,不敢相信,「這就是妳所謂的『辦法』?」找人偷看他洗澡!
她點頭,還是光明正大的,所思、所想、所為全是為了他,不覺有啥兒不對。
「他們為什麼見著你就發呆?因為你的容貌和威名令人迷戀;但這種崇拜是盲目的,唯
有讓他們瞧清真實的你,幻想自然破滅,發呆的毛病也就不藥而癒了。」
「瞧清的辦法多的是,而你們卻……」
「有什麼辦法比讓他們看清楚你其實跟他們長得一樣,沒胸沒臀,更能喚醒他們清明的
理智?」
這是什麼話?莫非那些傢伙以前見著他的時候,腦子裡淨是一些齷齪下流的幻想!
東方妮更怒了,頭髮一根根往上直豎。
「老爹!」她軟下聲,方才鼓起勇氣侃侃而談,其實心裡怕死了,「我保證這辦法絕對
有效,所以……」
「我管他有沒有效!」他咬牙切齒的,真正憤怒的是給人偷窺了,這是恥辱啊!「妳給
我過來。」今天不教訓她,他「東方妮」三字就任人倒過來為了。
虎兒飛快後退了一大步。「你不能只處罰我。」時值非常,也顧不了什麼道義了。
「廢話,凡是參與者,全打三十軍棍。」而且他打算親自下手,打爛那些傢伙的屁股。
「那恐怕三天後,沒人能跟你上戰場了。」
「什麼意思?」黑臉轉青。
「我是說……」她揉搓著雙手。「跟我去的那些人只是監看,其實……下注者……」
「下注?你們拿我來打賭。」他的頭頂冒出白煙。
「呵呵呵……」她搔著頭傻笑。
東方妮肯定現下在他體內奔流的絕不再是血液,全數換成怒火了。
「很好。」他倏地伸手,點了她三大穴道。「我要把妳關起來,關一百年,一千年,這
輩子妳都別想再出來了--」虎兒瞪大眼睛,限制住她的自由,豈非比要了她的命還慘。
「至於其他的傢伙,我會給他們好看的,絕對!」
同一個時間,半座軍營裡的人都在打寒顫。是不是……天要異變了?
※※※
那些以為「狂虎將軍」的名號只適用於外敵的人,這回可是踢著大鐵板了。
自從打賭一事露餡兒後,營裡的操練比起平常,起碼嚴厲了一倍。
東方妮把所有的怒火全發在兵士將官們身上。一天十二個時辰,最少有八個時辰可以聽
見他在怒吼。
兵士們人人自危,個個悔不當初。
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是:士氣提高了,見著東方妮就發呆的情況已逐漸改善。
這到底是虎兒的「辦法」生效?還是東方妮的雷厲風行大大減了他迷人的姿態?
誰曉得,反正虎兒都給關進黑牢裡了,那結局也沒人再有興趣去研究。
「將軍,你要上哪兒去?」大個子石威好不容易才取得東方妮侍從的位子,樂得寸步不
離他身旁。
「不關你的事,你留下來,盯著拔營行動。」明天起,軍隊就要進入西夷國了,或許一
月、或許三月才能再返,這最後一日,他無論如何想再瞧瞧虎兒。
「可是將軍,我是您的護衛啊!我得保護您才行。」石威就怕一個沒留神,侍從位子又
要給虎兒搶了去。
「你的武功能比我行嗎?真要發生危機,到底是你保護我?還是我保護你?」
東方妮瞪他一眼,輕功一展,甩開他,朝黑牢方向行去。
前兩天,他氣正盛,不願見她,就怕一時控制不住,會傷了她。
挨了兩日,再挨不下去了,他發現自己竟會想念她?真是古怪得緊!
八年前迫不及待逃離她,怕的是她的胡鬧,終要逼得他失控。可在「狀元樓」裡,他一
眼就瞧出她來,卻證明了心底始終沒能撇下她。
真知她所言,撿了就得負責?所以打十三年前開始,她就注定是他的責任了。
該如何是好呢?
這樣一個不同於凡人的小傢伙,拿她當什麼都不對!
黑牢在望,幽暗暗的牢房並未因盛大的日陽而減去幾分陰森。
幸虧他氣歸氣,仍沒忘了叮囑牢頭關照她,別教她餓著、冷著;否則一個健健康康的人
直著進去,怕不出幾日就要橫著出來了。
「參見將軍。」牢頭對他行了個揖。
「你出去吧。」摒退牢頭,他在桌上拿了鑰匙打開牢門。
「嗨!老爹,好久不見。」虎兒笑咪咪地對他揮手打招呼。
「妳的精神倒不錯。」早知她非常人,他操個什麼心?
「還好啦!」她的屁股挪了挪。
「幹什麼?」
「這裡有跳蚤!」她隨口掰了句。
他眉一皺,脫下風衣。「拿去墊著。我會叫牢頭把牢房打掃一遍,順便拿著驅蟲藥來撒
撒。」
「喔!」她點頭,接過披風,卻是覆在自個兒身上。
「怎麼?妳冷啊?」
「有一點兒!」她逕自笑著。
他連鼻子都皺起來了。這牢頭,該打板子了,沒給她好吃、好穿的嗎?
「回頭我叫牢頭送妳回威遠侯府。」
「放我自由啦?」
「換個地方關。」要給她自由,起碼也得等他打入西夷再說,他是絕不讓她上戰場,那
地方太危險了!
虎兒眼光往下垂,「你又要自個兒走了是嗎?」
他心頭一慟。莫名啊!
打第一眼,就對她熱血沸騰,直到現在,這股子激動未因時空而改變,反而與日俱增著
;如今,更在興奮中摻入了某種不一樣的東西,是什麼?令他不敢看她,又禁不住牽牽念念
?
「妳乖乖在侯府裡等著,侯爺自會照應妳。」
「那你呢?」她話裡掩不住苦澀。
「我打了勝仗就回來。」
「你會順便去『銀月國』嗎?」
他愣了下,她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自然要去。」
「你不懂五行八卦。」
「憑我的身手也沒幾人傷得了我。」他是有自負的本事。
虎兒再吐口氣。算啦!不跟他說了,這人根本不聽道理!反正她是跟定他了,他休想獨
斷獨行。
東方妮把她的沈默誤以為死心。她肯乖乖聽任他的安排,他也可以放心了。
「妳在侯府裡等著吧!我一拿到『尋夢枕』就回去,再陪妳一起去找師父。」
說著,他伸手摸摸她的頭。
「哼!」她輕哼一聲。
他為她孩子氣的舉動莞爾一笑。
「乖,別再鬧脾氣了。」他想拍她的肩。
虎兒卻為這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溫柔嚇得跳起來。
他的大掌倏然擦過她粉嫩的頰。
四隻眼睛同時睜得圓大。
東方妮甩著手。燙啊!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虎兒跪倒在地,俏臉上紅雲、白雲交錯閃爍不停。
「將軍,石先鋒來報,出發的時間到了。」牢頭突然出現。
他捧著手,倒退著步出牢房,驚疑不定的眼就是離不開她的臉。
「將軍。」石威進來找人。
東方妮被他拖著走,怎地他的心卻好想留下來?
虎兒……輕輕地,他在心裡喚了聲。
「呼--」直到牢房阻斷了東方妮的視線,虎兒腿一軟,癱倒在地板上。
怎麼了?她的臉燒得燙手!
自幼就跟他打打鬧鬧的,這樣的肢體接觸也不是沒有過;這回突然發燒,全都該怪他,
脾氣不穩、性子不好、變來變去的,教人怎麼適應嘛!
不過剛才真是嚇死她了!一個沒留神就跳起來,忘了遮住才挖好的小狗洞,還以為會被
他發現呢!
雖早已收買了牢頭,可她沒把握能躲得過他的監控;幸虧他也反了常,平白賜給她一個
逃脫的良機。
虎兒拍拍屁股,把他的披風穿在身上,往小狗洞裡鑽呀鑽的。
誰要在侯府裡乖乖等著他?她要跟在軍隊後面陪他去西夷!
※※※
「狂虎將軍」不愧是威鎮天下的名將。
由東方妮率領的「靖遠軍」連戰皆捷,不過半月,就已幾乎打入了西夷國的國都。
軍隊包圍在城池下,攻入國都是指日可待的事。
「將軍,你真是太厲害了。」石威眼裡閃著崇拜的光芒。
「別太大意,當心驕兵必敗。」東方妮睨他一眼,語音裡少了往日的狂霸。
說來,這一仗能打得如此順利,全是虎兒的功勞。因為她偷來了西夷國的地形圖,他才
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將來若要論功行賞,虎兒當居首功。
只可惜她不能親眼見他攻入西夷國,不過回去時他會給她帶些禮物的。只要她乖乖的,
沒闖禍的話。
沈思的視線又自落在掌上。那一天,他摸了她的臉……
好滑啊!是特屬於女性的觸感,但又沒有一般姑娘家常帶的那種脂粉味兒。
他不討厭女人,可也不見得喜歡,身上老是一股怪味兒,又愛哭,好像碰一下就會散了
。
在他心裡,女人是設定在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位子上,所以不管老爹怎麼說,王尚書
的千金再優秀,他就是不想娶妻。
但虎兒不同,他撿了她、養大她,小時還幫她洗過澡,常常,她會脫口叫他「爹」……
真是個討厭的稱呼!
他們之間到底該怎麼定位呢?心裡再無法將她當成單純的「虎兒」了,他變了,為什麼
?好煩惱,又想不透,可惡--。
「將軍,外頭西夷軍來叫陣了。」一名兵士來報。
「什麼?那群傢伙這麼不怕死!」先跳起來的反而是石威那莽大個兒。「將軍,石威請
纓出戰,我一定會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咱們都兵臨城下了,他們還來叫陣?」東方妮深鎖重眉。這事兒挺反常的,稍微僅一
點兵法的人都不會幹出此等蠢事,除非……「由得他們去叫吧!」
「將軍!」石威瞪大眼。這一路行來,東方妮總是身先士卒,哪一次退縮過了;他教所
有人都見識到了「狂虎將軍」的厲害,怎麼卻在這緊要關頭卻了步?
「少廢話,我說的話就是軍令,你想違抗軍令嗎?」東方妮懷疑西夷國是安排了陷阱想
誘他們進入,他才沒那麼傻咧。
「可是……」
「你敢擅做主張,當心我治你叛亂之罪。」
「將軍!」石威不服啊!
「出去!」東方妮怒吼。
石威這才不得不認命退下。
出得帳來,西夷國的叫陣聲越來越響,而東方妮卻仍喝令三軍不得妄動。
沒半晌,西夷軍得不到回應,遂開始罵人了。
「『狂虎將軍』是膽小鬼、沒種的王八蛋……」
「不敢應戰沒資格稱『狂虎將軍』!」
「天朝派了個膽小鬼將軍,膽小鬼將軍……」
東方妮只當沒聽見,重遇虎兒後,他的耐性給練厚了不少。
石威心底的理智之線卻倏然繃斷了。誰也不能侮辱了他心目中的偶像!
「格老子的,看誰是膽小鬼?」也不帶兵,他舉著雙鎚就往外衝。
「石先鋒,將軍下令不准迎戰的。」一名兵士擋住了他。
「閃開。」石威一鎚逼退他。「老子不是去打仗、老子去扁人。」扁那個膽敢罵將軍的
混帳!
「石先鋒--」兵士擋他不及,石威衝了出去。「完了,將軍要發火啦!」雖然害怕,
卻又不得不往上回報,這回會給石威害死。
兵士苦著臉,入帳通報東方妮。
他臉色轉黑又轉青。「這該死的……」一句話沒罵完,又有人來報。
「啟稟將軍,方才衝出去的石先鋒……」
「他怎麼了?」冰珠子迸了一地。
兵士一身骨頭抖得快散了。「給圍困住了。」
「召集兵馬。」東方妮果斷地下命令。這混蛋石威,待將他救回來之後,看他怎麼整治
他!「先點三百騎兵隨我出去救人。」
「是!」兵士們退下後,東方妮披起了戰袍。
除了九環刀外,他另外帶了幾柄飛刀在身上。因為這是一個陷阱,可恨為了石威,他卻
不得不自投羅網。
出得帳外,兵士已聚集完畢。
「這回咱們不硬拚,目的是在救回石先鋒,各自散去,保命要緊,聽到了沒有?」
「遵命。」
「那好!」東方妮一揮手。「出發了。」
三百騎兵隨著一聲號令,紛紛跨上馬背,跟隨他身後而去。
石威稱得上是一名猛將了,可惜沒大腦。他單人匹馬衝出去,還跑不到一公里就給圍住
了。
所謂雙拳難離四手,任憑石威再勇,人家十幾個人攻他一人,他也討不了好。
東方妮領軍殺出,瞧見著的就是這幕「蟻多咬死象」的景況。
「這笨蛋!」九環刀高高舉起。「兵分三路,先救石先鋒,哪一隊救了人,立刻轉回營
裡。」
「是,將軍。」三百騎兵同時策馬前進,一時聲勢浩盪。
包圍石威的西夷軍似乎被嚇住了,有後退的跡象。
「哪裡逃?」石威胸口的怒氣還沒洩盡呢!拔腿就往前追。
「站住,石威!」東方妮厲吼。這白癡,到底打了幾年仗啊?有敗軍退逃得這麼整齊嗎
?分明另有陷阱。
石威沒聽見他的話,一心只想逞威風。
東方妮真想一刀劈了他,省得他的衝動連累了同袍。
不知不覺間,石威越跑越遠、緊追在他身後的東方妮也脫離了隊伍。
「石威!」終於,東方妮抓住了石威。「你這笨蛋,竟敢違抗軍令,回去後看我怎麼教
訓你?」
「可是將軍……啊!」他一句話未完,教急射而至的利箭截斷了話尾。「哪個王八蛋竟
敢偷襲將軍?」
東方妮用力一掌搧得他在泥土地上滾了兩圈。
「你這笨蛋,中了人家的計啦!」
「不愧是『狂虎將軍』!」隨著一陣低沈的話落,由東、南、西、北,各個方位竄出了
近百名西夷軍,將東方妮和石威團團圍住。
東方妮看著領頭人,他穿得古里古怪,臉上還畫滿五顏六色的花紋,那裝扮分明是苗疆
地帶的巫師。
西夷境內出現苗疆巫師!說沒問題誰相信。
九環刀暗暗握緊在手裡,腦海裡轉著待會兒該如何先把石威送出去。東方妮面對巫師說
道:「這可是條好計呢!你想的?」
「哪裡!我不過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巫師微點了個頭。
「哦?可否請問你要消的是什麼災?」東方妮覷到空檔了,在西夷軍的層層包圍網中,
東南方因為有個緩丘,防衛最弱,可利用這個地方送出石威。
「將軍是明白人,何必多問?」
「這……自然是要問的。」東方妮的嘴角像水波般盪漾出一抹彎弧,那笑容是天邊的星
辰掉落下來的碎片,明亮得眩人耳目。
「好機會。」他的黑眸倏然睜大,五根手指夾著三把柳葉刀射出,嘟嘟嘟!連續三名西
夷軍中刀落馬,東南方的包圍網立刻裂出一個缺角。
東方妮大手提起石威的領子,運功送他下緩丘。
「可惡--」巫師駭了一跳,沒料到東方妮不僅武藝驚人、才智謀略更是不可小覷。「
還不快去追!」一聲令下,十來名騎兵追逐石威身後而去。
「將軍!」石威不想活了,本該是守護將軍的護衛,竟讓將軍捨命救了,他還有臉回軍
營嗎?
「快走!」東方妮九環刀一揮,為他擋下了追兵。
「我不能扔下將軍!」石威掙扎著。將軍若是有個萬一,他絕對以身相殉。
「笨蛋,你過來幹什麼?還不回營裡搬救兵去。」包圍他們的騎兵有上百啊!
東方妮再狂傲,也不敢自信能夠以一檔百,再拖個石威做什麼?墊棺材底嗎?
「可是……」石威揮鎚砍殺了幾人,可西夷軍實在太多了,漸漸又有了被包圍的趨勢。
東方妮抽出僅剩的三把柳葉刀為他解了危機。「快走--」或者少了石威,憑他的輕功
還能殺出一條血路。
石威把牙一咬,他不能浪費了將軍的心意。「將軍,你等著,我立刻就帶兵來救你了。
」他拚命地往營區方向跑去。
包圍網中只剩東方妮一人,巫師臉色乍青乍白。
「我真是人小看你了,『狂虎將軍』。」
那聲音像是砂紙磨著瓦礫,難聽死了!東方妮把眉一皺。「所以你注定失敗。」九環刀
圈起的狂風非比尋常,他準備突圍了。
「那可不一定。」巫師一臉猙獰。
「哼!」東方妮不想浪費力氣與他廢話,只是把刀越使越緊,轉眼間,上百騎兵給他砍
翻了十來名。
一手策馬,韁繩霎時繃緊,東方妮胯下的「迅雷」的龐大身軀躍上半空中。
刀風再轉,擋路的西夷軍給掃落了戰馬,再一點點、只需過了這道關卡,他就能殺出重
圍了。
突然!巫師雙手齊揚,一陣粉紅色的煙霧飄向東方妮。
「呃!」東方妮鼻端只嗅到一陣淡淡的桃花香味,神魂兒頓昏,握韁的手逐漸失去了力
氣,眼看他就要栽落馬背--。
「吼嗚--」帶著翻江倒海的魄勢,一陣虎嘯席捲而來。
「呀--」霎時,所有騎兵胯下的馬匹盡數騷動了起來。
「啊--」至少半數以上的騎兵被他們的戰馬摔下了地面,連那巫師都未能逃開。
東方妮昏眩的神智一醒。「是虎兒嗎?」怎麼可能?她應該還待在侯府裡等他才是?
「吼嗚--」又是一聲虎嘯,西夷的騎兵隊再也維持不下去,全散了。
一條藍色的身影迅如雷電般衝進戰場。
東方妮想看清楚來人是誰,可他的頭好暈、全身燒得像要炸開,怎麼辦?他不行了……
突然感覺腰上多了雙手臂,一陣熟悉的氣味襲來。
「是妳嗎?虎兒……」他撐不住了,合上眼,心裡卻盈滿了她的身影。
「撐著點兒,東方,你千萬不能死,不能……」她憂心如焚,雙腿用力一夾馬腹,給虎
嘯嚇得驚慌的「迅雷」又奔跑了起來。
「不要跑--」西夷軍還想阻攔。
「格老子的,你們這些不要臉的西夷軍,老子來啦!」是石威,他領著救兵趕到了。
「駕!」虎兒用力一拍馬臀,「迅雷」吃痛,迅速朝前奔去。
西夷軍追之不及,又給石威領來的援軍團團圍住,眼睜睜看著東方妮脫出重圍。這下子
全完了。
沒能殺死「狂虎將軍」,最後一隊的精兵又將告滅,西夷怕是只有歸降一路了!
※※※
「迅雷」馱著東方妮和虎兒奔往南方跑去。
虎兒憂心如焚,東方的身體越來越熱,是中毒的徵狀!
「東方、東方……拜託你,醒一醒……」拚命拍撫著他如火般燒燙的面頰,可他的意識
依然全無。
怎麼辦?她急出一身冷汗,得找個地方為他療毒才行。
她豎起耳朵,彷彿聽見流水的聲音,從左手邊傳來。「迅雷!」手控韁繩,讓馬匹朝水
源方向跑去。
約過了盞茶時間,一條清澈小溪豁然出現眼前。
「東方,你振作點兒。」扶著他下馬,希望冰涼的溪水能夠減低他的體溫,他再燒下去
,怕連命都要燒沒了。
解下他身上的盔甲,手指觸及他赤裸的胸膛,居然覺得手燙。這是什麼毒?這般厲害!
「如果師父在就好了!」天機老人號稱「武林一代怪傑」,不僅武藝一流,也深諳岐黃
、機關之學。只可惜兩個做徒弟的,一個酷愛武學、一個嗜好機關,就沒人肯去學學醫術,
直到此時才感到後悔。
虎兒把他扶進小溪裡,時值九月,溪水雖還沒結冰,卻已是寒冽徹骨。
東方妮在裡頭泡了大半個時辰,體溫不僅沒往下降,反而還在升高中。
「怎麼會這樣?」她臉白似雪,他再不降溫,就要死了。「東方、東方……拜託,你千
萬要撐住……」
將他拖出小溪,她猜這熱毒是從體內發散出來的,所以光降低膚表的溫度並不能解救他
的性命。
「我給你逼毒。」雖然內力不強,可為了他,任何一種辦法都得試試。
內力過遍了他的五臟六肺,虎兒訝然瞪大眼,汗如雨下。
「沒有中毒!怎麼會?」小心翼翼執起他的腕脈把視著,脈象分明呈現窒礙跡象,內力
卻逼不出毒素!
她焦急地拿拳頭捶著地面。她看不出來、看不出來啊!
「唔……」他難受地喘息著,身體因為高熱而不停盜汗。
「東方。」她脫下外衣擦拭著他一頭一臉的汗。「我……我帶你回營裡找軍醫。」雖然
不清楚那些大夫們懂不懂得治毒傷,但總比在這裡一籌莫展好。
虎兒輕手輕腳搬動東方妮,突然,他因為受到震盪而張嘴嘔出一大口鮮血。
「東方--」她心痛欲絕。
同時,他高熱的體溫卻反常急速下降著。
「你怎麼了?」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他,老天!前一刻還熱得燙手的身軀,現在居然冷得
像冰。
瞧著他越來越紫的嘴唇,她全身抖顫,就怕他……真要離開她了!
「別,不--」豆大的淚珠不停滑下眼眶。「東方,我不要你死啊,不要!」
腦中驀地一轉,不是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嗎?
過毒--將他體內的毒素盡數過到她身上來,他自然就得救了。
虎兒抽出靴中的匕首,在腕上輕輕劃下一橫;他的手也得割一刀,傷與傷相疊,讓她的
血與他的交流……
第七章
「住手!」一隻枯瘦的手爪打斜橫裡伸出揪住了虎兒的臂,阻止她為東方妮過毒。
虎兒抬頭。「師父!」淚珠兒如雨般紛落了下來。「東方他……」
「我知道、我知道,方才的事我都看見了,若非為了回去拿藥引,也不會遲到此刻才趕
來。」天機老人滿頭大汗,一把鬍子也因匆忙趕路,無暇整理而糾結成一團。
她抹了把臉,眼睛倏地發亮。「師父已經想到辦法救東方了?」
「廢話,妳以為每個人都像妳一樣蠢啊!」說著,抖手就賞她一記暴栗。「妳這鬼丫頭
,幸虧我及時趕到,要不妳就見閻王去了。竟想得到『過毒』那種蠢招,出去千萬別說妳是
我徒兒,丟臉死了!」
虎兒抱著額頭皺眉。「我也是沒辦法了嘛!」死自己總比死東方好,不是嗎?
天機老人嘆口氣,豈不了解這兒丫頭的心思,她是把東方妮仰慕上了天啦!她死死守著
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因為他要的是今生唯一的對手,她便一意往「萬獸之王」的路上邁進。
可她終究是個大姑娘啊,將女做男,能扮到幾時?
偏偏東方妮也是死腦筋,撿她、養她,自此就認定了自己的身分,死不願意改變。他沒
發現自己待她的特別,當然也就注意不到她晚上跟隨著他身影的眼光。
那凝窒的狀態看得他這個做師父的都快撞壁去了,乾脆趁著黃山一變,假意追打鬼丫頭
,將她逼上京城,果然,順利令他們重遇了。
他則一路隱身跟在他們身後,保護他們。看著他們一路打打鬧鬧,從哥兒們的無間相處
,到近日彼此鬧彆扭。
情勢總算開始有了進展,但還是太慢!天機老人這才想到要出面推他們一把。
嘻!這主意保證好,只是得永遠保密,絕不能讓他們發現,否則他這把鬍子怕要被他們
扯得一根不剩了。
「師父,你不是說有辦法救東方?快啊!」虎兒不滿地推著天機老人,救人如救火,師
父還在發什麼呆嘛?
「啊,救?喔,對!」小心地掩藏住眼底的詭譎。「不過得先找個隱密的地方。」
「這裡不行嗎?」虎兒想起方才不過移動他一下,他就吐血了,怕他的體力撐不住搬運
途中的勞頓。
天機老人伸手點了東方妮胸前五大穴。「療毒大概就得費去三個時辰,期間不能受到任
何干擾,否則,輕微走火入魔,嚴重點兒可能性命不保,一定要絕對隱密的地方才行。」
她著慌的眼四處看看。在這裡,她是人生地不熟,上哪兒找隱密所在?
「我知道一個仔地方。」天機老人把東方妮抱上馬背。「妳也一起來吧!」
「好!」虎兒收拾好他脫下的戰袍,跟著天機老人朝北面走。「師父,東方中的這是什
麼毒,為何我怎麼用內力逼都逼不出來?」
天機老人回頭,睨了她一眼。「蠱毒是內力逼得出來的嗎?」
「是蠱毒?」她手一軟,懷裡的盔甲差點落了地。這玩意兒聽說非常危險的,有時候解
了之後還會留後遺症呢:「師父,東方中的是什麼蠱?」
「桃花蠱又名鴛鴦蠱。」
「咦?這名字聽起來不像很歹毒的樣子!師父,這是種什麼樣的蠱毒?」
「桃花蠱,多半是苗女用來控制情郎的蠱毒,不會馬上致人於死,但中蠱者會十分痛苦
。」
「西夷軍怎會對東方施用這種蠱毒?」他們不是恨他欲之死嗎?
「或許人家捨不得他立即死了呢!控制他比殺了他還有用處。」
原來如此,虎兒理解似頷首。「師父,這蠱要如何解?」
天機老人沈默地低下頭。
虎兒才緩下來的神色,又自繃緊。「師父,你明明說有辦法救他的。」
天機老人勒住韁繩,將東方妮抱下馬背。「地方到了,先把他扶進去再說。」
那是個小山洞,位於一處山崖邊,外頭還有不少樹、野草覆住,確是個僻靜的好地方。
虎兒幫忙把東方妮扶進山洞後,緊張地抓住天機老人。
「師父,你倒說啊!該怎麼做才能救東方?」
他拿出一顆熟鴨蛋,剝了殼放進東方妮嘴裡,又取出一罐綠色的藥膏塗滿他全身。「一
炷香之後才能知道怎麼救他?」
她心下一片忐忑。「師父,你發誓絕對救得了東方!」如若不然,她寧可將蠱毒全數過
到自己身上來,也不讓他冒一丁點兒的險。
「其實……」天機老人一臉難言的神情。「救是絕對有得救啦!只是……方法有差,而
其中一種……」
「不管什麼方法,我都願意嘗試。」她語氣斬釘截鐵。
他嘆了口氣,垂下眼簾。「待會兒他口裡的鴨蛋若只呈紅色斑點,師父略用幾味藥,加
上金針逼毒便能迫出他體內的蠱毒;反之,若全顆呈粉紅色……」
「粉紅色就怎麼樣?」
「要一個修過內功的純陰處女篇他推官過穴,蠱毒才能逼出。」
虎兒張口結舌。推官過穴時,因為體內功力運行到極致,身上諸穴會發出熱氣,此時絕
不能有衣物阻隔;也就是說男女雙方必須裸裎以對。
「若真到此地步就麻煩了。」天機老人搖頭,垂下的雙眼是賊兮兮的。
她兩隻拳頭緊緊握著。要她和東方裸裎以對嗎?她不知道,覺得心慌意亂。
「一炷香時間已到,且讓為師看看東方體內的蠱毒是以何種型式存在?」天機老人伸手
取出東方妮口中的鴨蛋。
隨著那鴨蛋逐漸現出,她胸膛裡的心臟也一路繃上喉頭。
呀!是粉紅色的。
天機老人頹喪地搖搖頭。
虎兒的拳頭握得死緊,半晌,她咬牙。「師父,請你到洞口為我們護法吧!」
「咦?鬼丫頭,妳可得想清楚了,這事關妳的清白名節呢!」
「什麼清白名節,那東西我根本不在乎。」唯一值得她深思考慮的只有東方妮的心情。
事後,他也許會後悔、內疚或生氣於她的自作主張;他為人狂放,性子暴躁,卻不到視
禮節如糞土的地步,他可能會為了負責而娶她,但這種勉強卻是她最最最排斥的。
「可是……」
「師父,我心意已決。」
「那……好吧!」天機老人吟嘆一聲。「可妳記著,推官過穴的時候,多跟他說話,喚
回他的神智,他若能清醒,蠱毒大概也就逼出了。」
「我知道了,請師父退出山洞。」
「妳小心。」他塞了一顆藥丸進東方妮嘴裡,轉身,邊走、雙肩邊抖個不停;非因難過
,只是忍不住笑。
因為剛剛那顆藥就夠解東方妮身上的蠱毒了,不過,找個人來幫他推官過穴,可免除東
方妮在療毒過程中必受的苦痛。當然嘍,此項重責大任,隨便一名武者皆可行之,特地指定
虎兒純粹是製造一個機會讓他們「裸裎以對」罷了!
呵呵呵!他就不信,他們「坦誠以對」後,還能無視於男女之分,以哥兒們的關係相處
下去。和平的氣氛勢必得改變了,這對天生的冤家未來會演變成如何?他衷心期待有頓喜酒
好喝。
「東方,你醒後會生氣嗎?」山洞中的虎兒小手來回撫著東方妮蒼白的頰。「我不想惹
你的,真的,只是……我很笨,怎麼做都不對,我很抱歉,若你真的厭了我,我會走的……
」
默默地,她脫了身上的衣、還有他的。
※※※
「……東方,你知道嗎?其實我並不是變態,我不愛女人的,充其量只是喜歡親近罷了
……」虎兒兩隻手緊貼住他的雙掌,遵循師父的指示,不停地對他說話,以期喚回他的神智
。
「其實這都該怪你,誰教你長得這麼好看!小時候在山上,天天看著你還不覺得,後來
你離開了,我偶爾會下山,到了城鎮,見到很多人,總忍不住四處尋訪你的身影,心想,也
許哪天好運到了,可以教我碰見你!只是,八年過去了,那好運始終不會落到我頭上。」
她喘口氣,瞧見他臉色逐漸紅潤了,更加緊為他推官過穴。
「你可知,找不到你我多失望,到最後,我甚至不敢再想找到你,便轉移目標尋訪那相
似的容顏,哪怕只有鼻子像、眼睛像……全身上下只要有一處地方與你類似,就夠我開心良
久,只是我自己也沒想到,找來找去,找著的總是女人,慢慢地,我就只找女人、不再瞧男
人了。」
彷彿間,看見他的眼皮子抖了抖,她開心得雙眼矇上一層水氣。
「東方,你快醒來,我發誓,只要你清醒,無論你要我做什麼事,我都願意去做,再不
意你生氣。你不愛我喊你『爹』不是嗎?我答應你,自此之後,我再也不減了。雖然我還是
認為你是」天底下最偉大的人「,啊……你大概忘了吧,其實我喊你『爹』並不是真要你做
我爹,只是小時候我問你,天底下最偉大的人是誰?你告訴我是『爹』,那在我心裡,你就
是天底下最偉大的人了,我不知道除了『爹』之外,還有什麼話可以表達出我心裡對你的仰
慕……」
「唔……」他吭氣了、他吭氣了。
她眼中的水霧迅速凝結滴下。
「呵,你不知道吧!其實我一直偷偷仰慕著你,小時候,我們一起練功、一起讀書,你
總是比我厲害,我怎麼努力也趕不上你,可是你從來也沒瞧輕我;剛開始,我還不太會講話
的時候,跟你下了山,村裡的小孩總是欺負我,也是你來救我的;你雖然愛罵人,可這麼多
年下來,卻沒傷過我一根頭髮,我知道你心裡其實是疼我的。」
緩緩的,他的手握了她一下,有一點兒力道呢!他就要清醒了嗎?
她臉上已經沾滿淚珠了。
「東方,我知你給我取名『虎兒』的用意,你要我學萬獸之王,努力變強,以期將來有
一天能與狂虎相抗衡,我很努力在學,真的!我不當姑娘,永遠都做你的『虎兒』,我不會
讓你失望的,將來我總會變成一個跟你一樣強的對手,屆時我們再來痛痛快快決勝一場;這
是你多年的心願對不對?所以在心願還沒達成之前,你千萬要活下去,拜託……」
驀地,東方妮睜開了眼。
剩下的聲音便在虎兒喉裡,她睜大眼,淚水直流,就是說不出話來。
他的掌突然離開了她的手,輕輕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淚。
你好了嗎?真的好了……她抿緊唇,心裡的激動無以言喻。
他兩手捧起她的臉,細細瞧著。這是夢嗎?她為他哭得這麼傷心……
「別哭……」粗嘎的聲音,他顫著手將她擁進懷裡。
倚在他胸膛上,他的心在跳,體溫恢復正常,那喘息,暖呼呼的,在她頰邊噴著。她確
信,他已經沒事了!
嗚嗚嗚……這是件該高興的事,她沒道理哭,可眼淚就是止不住,他不知道,剛才她有
多害怕,真的怕死了。
那哽咽悶在他懷裡,令他覺得心痛,如雨般紛落的淚水更鑽刺著他全身。
情不自禁的,他伸出舌頭舔去她臉上的淚滴,輕柔的吻如粉蝶兒,一一落在她額上、眼
皮子、挺直的瓊鼻,最後是那俏美如桃花的櫻唇。
輾轉反覆舔吻良久,再抬頭,他的眼變得如海洋般漆黑。
她的心跳是有些兒快,身體也微微發熱,卻不覺得害怕。因為是他,她覺得無妨。
他用力抱住她,她的肌膚像絲綢一樣細緻無瑕,雪白柔滑的身子在在挑動著他的感官,
在他體內燃起了一把火。
拗黑的瞳裡浮現出一點亮光,像是在問她:可以嗎?
她纖細的藉臂揚起,環住了他的脖頸。這輩子只有一個男人停駐過她的心,倘若連他都
不行,還有誰行?
他霍地抱起她,壓在身上。
眼前是她清秀的容顏,不是出色的豔麗,可那雙野性的大眼卻比滿天的星辰加起來還要
燦爛。
他心跳加快,第一次為女人心動。這不是膚淺的迷惑,而是打心底真正為她動容。
這樣的女人,他要一生也不會膩!不覺得煩、不感到厭,每天每天,她都讓他興奮不已
。
緩緩俯下身子,腦袋埋在她的雙峰間,盈滿鼻端的不是軟弱的花香味兒,是猛獸、是野
虎,是那種強烈要到將人撕扯成兩半的巨大吸引力。
他越加激動,拚命喙吻她全身,像要將她生吞下肚。
她卻不覺得害怕或難受,他的感情本就如火,激烈、狂霸,無論處在何時、何地,他都
是最耀眼的。
她早習慣了,並且深深地著迷,愛煞這樣的激情,心甘情願為他敞開了身軀,並且引導
他長驅直入。
他是衝動的,憐惜只藏在心裡,雙手雙腳、整副身軀都在使盡全力佔有她,直恨不能與
她揉成一體。
她拚命配合他,什麼身分、禁忌……全丟了。
這一刻,她不是「虎兒」、不是姑娘,只是他全心愛著的女人!
※※※
不知道過了多久,山洞裡一點光線也沒有了。
虎兒悄然睜開眼,適應一會兒,才看見摟著她睡的東方妮。
他睡容安穩,臉色、體溫、心跳、呼吸,也全都恢復正常,看來蠱毒是被逼出來了。
悄悄抽了下身,不動,他抱得太緊了。她心頭酸酸的。這一刻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抬頭,捧起他的臉,親吻一下,他的唇溫暖而濕潤,還有好好聞的味道;真捨不得離開
他。
但依照以往她對他的了解,等他醒來,若發現他們做了那件事,鐵定氣得心臟停擺,那
可枉費她為他推官過穴,救他一命的辛勞了。
虎兒稍微用了點力,總算推開他,爬起身來。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沒有他的體溫相依還真有點兒冷;瞧他把手腳都縮起來了,大概也
是難敵冷意。
虎兒隨便披了件衣衫,先找齊了他的衣服幫他穿上。他睡得太沈,幫他穿衣服還真累。
虎兒的手偶然擦過他左肩胛的傷疤,這傷近看更可怕,惹得她心如刀割。
「很痛吧?」情不自禁俯下身,細細的吻落在他的傷疤上,隱約可以感受到他受傷時的
痛苦。「我決定了,過些時候就跟師父一起走,這回不學全他的醫術,我絕不下山。」只要
能讓他少受些苦,她什麼事都願意去做。
幫他穿好了衣服,自己也著好裝,出得山洞,天機老人就坐在崖邊的山洞看著她。
「鬼丫頭,東方怎麼樣了?」他笑咪咪的,幾乎已經猜到是發生了什麼事,她才會在裡
頭耽擱這麼久。
「沒事了。」虎兒還是一身的男裝打扮,可初經雲雨仍在她臉上留下一抹嬌媚的粉紅,
隱隱與野性並駕其驅。「師父,我先走一步,麻煩你在這裡看著東方,他若醒了,就說是你
救他的吧!」
「啊!」這樣他的計劃不就白費了。「鬼丫頭,妳到底打什麼主意?」
「我是偷溜出來的,東方本來是要我在威遠侯府裡等他,我不放心,才會尾隨他身後。
等他醒來,若發現我又不聽話,肯定要生氣,所以我得趕快再溜回去躲起來才行,暗中守護
的任務就交給師父了。」
「妳什麼時候會在意他生不生氣了?」天機老人才不信她的解釋。
「現在!」尤其這一回的麻煩非比尋常,她才不要留下來當炮灰!更重要的一點是,她
怕他氣翻了,打定主意不理她,那她可就得不償失了。
「那……妳怎麼辦?」她就這樣跑了,萬一東方醒來不認帳,她的清白不就白毀了?
「什麼東西怎麼辦?」
「你們都已經『裸裎相對』了。」
「我都說我不在意那些了。」
「萬一東方醒來的時候問呢?」
「他不會記得的,那時候他昏昏沈沈的,八成會以為自己在作夢;只要師父不露口風,
我現在躲回威遠侯府裡藏好,這件事就永遠是個秘密了。」這就是她要的結果,對彼此都無
傷;可為什麼心感到痛,一陣茫然與空虛!
「這怎麼行?」早知鬼丫頭這麼笨,就不拐她為東方推官過穴了,他老人家親自來,也
不會弄成現在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
「我說行就行,師父,你自己小心,此地尚屬西夷國境內,要是被發現了,人家不會放
過你的。」虎兒朝他擺擺手。「我先走一步,再見。」
臨去前,她依依不捨地再望山洞一眼,滿心祈禱他記不得今晚的事,那他們之間的關係
就不會生變了,而她可以一生一世以「虎兒」的身分待在他身邊。
虎兒走後,天機老人越想越氣。天下間哪有這等好事?他匆匆跑進山洞裡,只見東方妮
還在沈睡中。
「你倒好,得了便宜又賣乖。」從沒像這一刻,看這個蠢徒弟如此討厭。「妳還不給我
起來!」起腳踹了他一下。
「唔!」東方妮悶哼一聲,猛地跳起。「哪個王八蛋,竟敢暗算我?」
「那個王八蛋正是你師父我!」天機老人恨恨地瞪著他。
「師父,怎麼是你?」
「不是我是誰?」
「是……」他也說不上來,隱隱約約覺得那是張熟悉的臉孔,身上漾著他喜歡的氣味,
像是……不!用力搖搖頭,怎麼可能是她?她應該還待在威遠侯府裡等著他。「師父,是你
救了我嗎?」腦子裡倒還記得中了暗算的事。
天機老人用力嘆口大氣。這小子當真沒記性、兼沒人性,都吃了人家了,還一點認知也
沒有。
「我後悔死了!」他甩袖,飛身出了山洞。
東方妮追在天機老人的身後。「師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是真的沒記憶啊!
※※※
「將軍,你在哪裡?」
「將軍、狂虎將軍……」
「是石威呢!」才出山洞,東方妮耳邊就盈滿了同袍呼喚的聲音。「我在這裡。」運足
了功力,他的聲音悠悠盪盪飄出了老遠。
「將軍,將軍……」沒半晌,石威莽撞的身子就跌跌滾滾地爬了過來。「將軍,你……
哇!你沒事,真的是太好了……」
有沒見過野牛在哭,差不多就是那模樣了,又醜又拙又難聽!東方妮翻了個白眼。
「還在西夷國境內,你自制點兒,叫敵人瞧見了,多丟臉?」還抱著他哭咧,瞧了就想
吐。
石威揮著雙鎚。「什麼西夷國,老子早挑了他了!」
東方妮白眼再翻,推開他的懷抱。「你不錯嘛,在我面前也敢自稱老子!」
「未將不敢。」叭一聲,石威屈下了雙膝。
「未將?你違抗軍令,擅自出戰,還想保留原位啊?」憶起早上的危機,東方妮就忍不
住想打他幾大軍棍。
「未將甘願領罰。」石威咚咚咚地磕著響頭。
「先起來吧,回去我再想想怎麼罰你。」東方妮踢了他一腳,溜眼四顧逐漸聚集過來的
我朝兵士,人數居然近百;這麼多人在西夷國境內來去自如,卻沒被追趕,是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軍情如何?」
石威搓著大掌,嘿嘿傻笑。
東方妮瞇起眼。「你又幹了什麼事?」
「我……那個……」石威吞吐著。
「你說。」東方妮指向左邊另一名兵士。
「就是……」那兵士瞧了瞧東方妮,又望一眼石威,最後還是屈服在「狂虎將軍」的冷
眼下。「咱們本來只是跟著石先鋒來救將軍,可是……看到將軍受了暗算,被人劫走後,大
夥兒就失去理智了,一不小心就……直接攻進西夷都城裡了。」
東方妮膛目結舌,這意思豈不代表:西夷已經被滅了!
「還不快把軍隊退出去!」聽說當今聖上並無意滅掉邊境諸小國,只希望他們臣服,年
年朝貢。
如今大夥兒卻在無意間違抗了聖意,這個大漏洞若不想個辦法補救回來,只怕所有人都
要掉腦袋了。
「是!」兵士顫巍巍領命辦事去了。
東方妮一揚手。「你個石威,給我過來。」
「將軍!」石威低著頭,一臉無顏見江東父老的表情。「未將該死、末將知罪,請將軍
責罰。」
「你現在趕回威遠侯府,請出侯爺,讓他來處理剩下的歸降、賠償、朝貢……等事。」
東方妮只愛打仗,至於其他的繁文褥節,他可沒興趣參與。
「末將領命。」石威躬身退了下去。
「那你呢?不一起回去?」一直避在山崖邊的天機老人突然開了口。
「我……」東方妮搖搖頭。「我還有事要做呢!」他想去尋找傳說中的「尋夢枕」。
天機老人睨了他一眼。徒弟的心思,師父豈不清楚?
「剩下來的收尾工作你根本沒興趣,留下來做什麼?」
「師父,我還有私事待辦呢!」
「不准!別忘了虎兒還在侯爺府裡等著你,我命令你立刻回去。」
小虎兒!一想起她,他的心情又如潮汐般,起起伏伏,難得一時的平靜。不該再在一起
的,不管他如何說服自己,都掩飾不了她是姑娘家的事實!
他既已無法再用往常的眼光看她,繼續糾纏不清,只是徒增煩惱。
「師父,既然你已經來了,就麻煩你把她帶走吧。」雖然有些不捨,每每憶起她灼然又
野放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心頭總是一陣難忍的酸澀。
「你要我帶她走!」天機老人不敢相信。
東方妮點頭。「師父,我想你會出現在這裡也不是偶然;既然你始終都放心不下她,就
帶她走吧!」
天機老人一口氣便在心頭。「為師真被你氣死了!」若非虎兒苦苦相求,他早就……算
了!現在說這些都已太遲。「你就別後悔!」他雙腳一蹬,身形迅速消失在夜幕裡。
後悔嗎?好久好久以前他就後悔了。不該撿了她;不該將她當對手般培養長大;不該無
男女之分的與她日夜廝磨在一起……太多的不該了,弄得自己心亂如麻,甚至連想見她一面
都……不敢!就怕狂躁的心要翻起波波大浪。
而那後果,必是他與她都難以想像與承受的。
「將軍?」留下來的士兵望著他。
「我們也走吧。」東方妮開步走回軍營。每走一步,後悔之心就更加深一層,再不能再
見了嗎?只怕那答案已然是注定了,無邊的悔恨,他……悔之已晚。
※※※
石威已經回來了,而他……卻還不見蹤影。
為什麼?是為了避她嗎?
時光彷彿回到八年前,同樣的相思、同樣的折磨;只是心痛加了倍。
因為自那夜倆倆相依後,她的心已無法滿足於純「虎兒」的地位,渴望的東西增多了。
隱隱發現心底的仰慕變了質,對他的情更深了,還弄不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卻已
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虎兒、虎兒……」水仙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虎兒愕然眨眨眼。「啊!水仙姊姊。」
「妳怎麼啦?傻不隆咚的,叫妳也不應!」打五天前就這樣了,不曉得她在西夷國裡發
生了什麼事。「街上的人都在說,我朝軍隊打了個大勝仗,那……『他』應該快回來了吧?
」
「他?哪個他?」虎兒丈二金鋼摸不著頭腦。
「上回到『迎仙樓』來找妳,喏!」水仙指著一旁伺候的丫鬟冬梅,「很兇,差點把冬
梅嚇死的那一個。」
「水仙姊姊說的可是東方?」虎兒抿了抿唇,眼裡難掩苦澀。「冬梅姊姊對不起喔!東
方人其實並不壞,只是脾氣差了點兒。」
冬梅縮了縮肩膀,傳言那男人就是鼎鼎有名的「狂虎將軍」,像野獸似的,能好到哪兒
去?
「虎兒姑娘,妳常跟他在一起,他……有沒有打過妳?」
「東方不會亂打人的。」虎兒搖頭。「偶爾吼兩句罷了。」
「可是他罵人的樣子好可怕!」上次差點把她嚇死了。
「那只是他的外表,他的心地恨善良的。」否則也不會在虎窩裡把她撿回來,還將她養
這麼大。
「也許吧!」冬梅可不信,那男人給她的感覺太可怕了。
「冬梅,你去跟嬤嬤說一聲,今晚我有些不舒服,不想接客,有客人請她幫我推了。」
水仙突然插了句。
「水仙姊姊,是不是我打擾妳了?」虎兒急問。
「沒的事,只是我今晚覺得有點兒懶。」
「沒關係嗎?」虎兒覺得院裡那個老鴇不像好說話的人,怕她私底下找水仙麻煩。
「放心吧!現下院裡還要靠我撐著幾分,嬤嬤不敢為難我的。」而且就算她來找砸,水
仙也不怕。早兩年前,她就已經存夠自己的贖身錢了;一直沒走是因為覺得外頭也不會比院
裡乾淨上幾分,她對外頭的世界早絕望透了,還不如留下來看盡世間醜態。
「知道了,小姐。」冬梅頷首退了出去。
水仙凌厲、柔媚的大眼直勾勾盯著虎兒。
虎兒挪了挪身子,給她瞧得渾身不自在。
「水仙姊姊,我有什麼不對嗎?妳幹麼一直盯著我看?」
「虎兒,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水仙問得斬釘截鐵。
虎兒臉盤兒閃過一抹倉皇。「水仙姊姊,妳說什麼啊?我哪會出什麼事?」
「妳有!而且絕對與東方妮有關!」水仙可是過來人呢,豈會看不出虎兒近幾日的心不
在焉。
「姊姊多慮了,我一點事兒也沒有,真的!」
水仙只是一個逕兒地瞧著她,那眼神是如此的銳利,看得虎兒不自覺垂下了腦袋。
「我……我只是有點兒想東方,其實……」
「虎兒。」水仙悍然截口道。「妳不想說,姊姊不會勉強妳,可別對我說謊好嗎?」在
院裡,她聽夠了虛偽的話,不希望朋友也如此待她。
虎兒吶吶地低下頭。「對不起。」
「沒關係,男女間的事本來就不容易開口對外人說明,等妳想說的時候再說吧!」
「嗯!」她覺得很抱歉,但真的說不出口。瞧著水仙姊姊的臉,她生得可真好看,鼻子
和眼睛都跟東方很像,所以從西夷國溜回來後,就忍不住天天往迎仙樓裡跑。剛開始瞧著她
還有點兒慰撫作用,豈知……
唉!自從石威回來、而東方妮依舊滯留軍營不歸後,瞧著水仙姊姊,那滿足感就漸漸淡
了,心裡有個破洞,陣陣空虛填滿了它。
畢竟相似之人還是無法成為正主兒,心裡認定的是東方,就再也變不了了,相似的容顏
只讓她越看越心傷。
「對不起,水仙姊姊。」
「傻瓜,都說不怪妳了。」水仙笑著拍拍她的手。
不是的!虎兒眼裡浮著一絲歉疚,那句歉語是為了她將她看成了東方的替代品,她感到
抱歉。
第八章
是燒坑的溫度太高?還是火爐的火太熾烈了……不知道,好熱……所有的蒸氣聚集在一
室裡翻騰著。
「其實我不是變態,我不愛女人的,親近她們只是因為她們有些兒像你,我好想你……
」
「你還記得『爹』這個字的其他意思嗎?不只是長輩、不只是親屬、它還代表著天下第
一偉大的人……」
「你不知道吧?我一直偷偷仰慕著你,你是那麼的厲害、有本事,每次我遇到危險時都
是你來救我……」
「我會永遠聽你的話,你要我當『虎兒』、我便當『虎兒』,這一輩子都只是『虎兒』
……」
話尾消失,殘留在眼前的是一雙野放、幽悽的大眼,恁般地熟悉。
「將軍、將軍……」
猛然睜開眼,迎上了石威那莽大漢紅通通的臉龐。
「幹什麼?」東方妮蹙眉,一把推開了他。
「將軍,你在夢魘呢!」
「我知道!」東方妮煩躁地下了炕。夢魘又不是頭一回了,自逃脫了西夷國的陷阱後,
他哪一晚不夢魘?
「將軍……」
「你出去吧。」
石威躊躇了會兒,還是放心不下。
「將軍,你是不是不舒服?」
東方妮陰惻地暴吼:「不關你的事,出去!」
石威縮了下脖子,跟著將軍也幾個月了,很清楚他用這種口氣說話代表手癢、想要扁人
了。
「那……屬下就在門口等著,將軍有事請儘管吩咐。」他因為違抗軍令給東方妮撤了先
鋒之職,現下只是個小小的貼身護衛。
「去去去!」東方妮沒耐煩地揮揮手,待石威離去後,他翻身又躺回炕上。
眼前是一張臉,矇矇朧朧的,瞧不清楚五官,只有一雙漆黑的大眼,野性十性足中跳躍
著分明粲然的火光。
對於這樣的眼,他再熟悉不過了;是她,那個打初見面就攫住了他所有的心神。令他破
例與之糾纏了十三年的小虎兒。
但……他顛了不?否則怎會夜夜夢見與她纏綿悱惻,長達半月之久?
張開雙手,粗糙的大掌中彷彿還殘留著她的香味,他忍不住把手蓋在臉上,身子立刻發
熱地繃緊。
想要擁抱她、而身子似乎也對她不陌生,腦海中依稀還刻劃著她優美的體態,一股震撼
人心的快感竄過背脊。
東方妮猛地坐起,額上冒出了無數冷汗。為什麼?那夢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他的身體
為她脹痛不已!
可……只是夢嗎?他不敢確定!所有的一切是從中了西夷國的暗算那日開始。
真是師父救了他嗎?東方妮現在才起了懷疑。
隱隱約約有個印象,是一陣衝天虎嘯救他脫出重圍的;而放眼四海,會虎嘯的除了虎兒
還有誰?
加之以師父離去前那古古怪怪的態度、非逼他回去見虎兒的嚴詞……有沒有可能,救他
的人其實是虎兒?
雖然石威說了,在威遠侯府裡見過虎兒;但那並不能證明她一直待在那裡,沒有偷溜出
來找他。
以虎兒的輕功,是有可能暗地裡跟在軍隊後頭走,而不教人發現,等到他要派人回侯府
了,她再搶先一步跑回去、安排好一切,以避人耳目,畢竟石威並非靈巧之人,不難騙過。
如果……如果他的夢其實不是夢呢?是曾經發生過、而被他遺忘掉的事實,他和虎兒…
…
東方妮嘴角輕撇,揚起一抹似嘲似諷的笑。他是沒想過娶虎兒當妻子,因為太習慣與她
一較高下了,可……倘若她在他夢裡說的話全是真的,她仰慕他、叫他「爹」是因為認定他
是天底下最偉大的人;喜歡女人則是為了尋訪相似的容顏以訴情衷……
他……是怎麼樣想的?會在乎她是「虎兒」,是他養大的孩子嗎?
不!迷惘的眼倏然發亮,外在的因素從來就無法動搖他的心志,他只要自己想要,才不
在乎其他。
而,她是嗎?
一想到虎兒,心臟又是一陣急奔,東方妮迫不及待想要證明,她正是他尋訪多年的人生
伴侶。他匆匆著了衣,步出帳蓬。
「將軍,你要上哪兒去?」石威還是盡職地守在他身邊。
「回侯府。」
「那西夷國的降表誰來接?」
「不是有侯爺在嗎?」他都已經在這裡壓陣半個月,等威遠侯來了,剩下的麻煩事兒休
想再推到他頭上。
「可打勝仗的是將軍你啊!你怎麼任意離去?」石威真不懂,這天大的功勞他怎能看得
如此輕忽?
「將軍是你們傳的,我可沒受過朝廷的冊封,我愛上哪兒就上哪兒,誰管得著?」
「那……」眼看著東方妮越走越遠了,石威溜眼瞧了瞧待了十多年的軍旅。就這樣離開
,真有點兒捨不得,可……比起上馬拚戰,他還是喜歡跟著將軍多一些。
「將軍,等等我,我要跟你一起走。」
「你跟得上就來吧。」東方妮的腳步極快,一眨眼就不見人影。
「我怎可能跟得上將軍的輕功嘛!」石威哭喪著臉,卻還是拔腿追了上去。
※※※
「將軍回來了、將軍回來了……」
一早,威遠侯府裡就喧鬧得跟菜市場沒兩樣。
一切只因立下大功的「狂虎將軍」凱旋歸來了。
虎兒在客房裡聽到喊聲,連臉都來不及抹一把就急匆匆往大廳奔來。
東方妮站在廳門口,俊美無儔的容顏未因連夜的趕路而染上半點風霜,初早的朝陽印在
他臉上,神情氣爽的模樣就好比天上神仙。
虎兒全身發抖,心裡的激動非筆墨可以形容。
「虎兒。」他突然朝她咧出一抹溫和的淺容。
她眼兒一酸,淚水撲簌簌地落下。
「老爹,嗚……」每回想撒嬌時,這稱呼就忍不住脫口而出。
東方妮皺了皺眉,這「爹」字聽來真是刺耳極了;倘若他真想要她,一定得重新教導她
一遍,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比天底下最偉大的人還要偉大,那就是「相公」。
相公!這辭兒可比「爹」字順耳多了。
「怎麼啦?才幾個月不見,我的『萬獸之王』小虎兒就變成一個淚灑子!」他摸著她的
頭,還是咪咪地笑。
虎兒驚詫地張大嘴。怪了,他怎麼不吼了?她叫他「老爹」耶!
不是說她有被虐待狂,非挨人罵心裡才舒坦,只是……他突然變得這麼溫和,教她好生
不習慣。
「幹麼看著我發呆?」他伸手攬住她的肩。
虎兒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他主動親近她耶!這可是重遇以來第一次,不安的感覺越來
越明顯。
「東方,你的傷……是不是還沒好?」
東方妮瞇起眼。她知道他受傷呢?她絕不可能有千里眼和順風耳,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她
親眼瞧見了。
「我的傷早好了,師父的保證妳難道還信不過?」再試她一下。
虎兒傻傻地點頭。「我相信師父,只是……」他的舉止太離奇了。
原來師父與她見過面了。他心裡隱約有了譜,最少有八成的把握,那夜裡的夢是真有其
事。
只是她為何要走?在他們做了那件事之後,她不是更應該留下來嗎?她、是相信他會負
責?還是壓根兒就不要他負責?這想法教人不愉快到了極點!
「放心吧!我的傷都好了。」他牽起她的手朝內室裡走。
虎兒直瞧著被他握住的手,一臉傻不隆咚的樣子。
「等一下,將軍。」遲了許久的石威終於趕上。「呼呼呼,將軍,你走得真快。」
這莽大漢,好像真纏上他了。東方妮臉露不耐地說道:「你也去休息吧」「不行!」石
威一大步竄上來,擠開虎兒。「我得保護將軍呢!」
東方妮雙瞳冒火。「侯府裡難道還會有刺客嗎?」大手一伸,又將虎兒拉了過來。
虎兒還在失神中,給東方妮用力一扯,半點抗拒力量都沒有就直撲進他懷裡。
石威紅了眼,始終不明白,他對將軍是忠心耿耿,武功也不比虎兒差,為何將軍對虎兒
就是這麼偏心?大家同是護衛不是嗎?
「不管府裡有沒有刺客,護衛本應寸步不離保護主人。」
東方妮橫眉豎目。「我上茅廁你是不是也要跟啊?」
石威竟然點頭了。
東方妮一指點了他的穴道,將他定在原地。「有本事你再跟啊!」無聊!怎麼有這麼蠢
的傢伙?
解決了石威,突然察覺兩道炯然的目光正注視著他,一低頭,迎上了虎兒滿臉的狐疑。
「看我不膩嗎?」那語氣充滿了誘哄。
虎兒嘴巴張得足夠一隻老鷹飛進去停歇。
他唇角慢慢地彎起,陣陣低沈悅耳的笑聲逸出喉頭。
「老天,我不過外出幾月,我的小虎兒就變成一根小木頭了。」
她忽地掙脫了他的懷抱,一臉驚疑。
「虎兒!」瞧她看他的樣子,好像遇見了鬼。「妳是怎麼啦?」
「你才是怎麼了?」
「我……」他雙手一攤。「我很好啊!還是幾個月不見,妳已經不認得我?」
「我當然不認得你!」她一手插腰、一手指著他。「說,你到底是誰?竟敢冒充東方!
」
「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就是東方妮啊!」
「東方才沒像你這麼愛笑,像個花癡。」
他像花癡!東方妮一臉愕異。「要不妳說,東方應該是怎麼樣的?」
虎兒嘴角一垮,兩手把眼眉往上垃。「東方常常是這樣的,皺著眉頭,瞪大眼睛,扯開
喉嚨罵人。」他的五官並不兇惡,但一天內卻難得開口笑上一回,尤其跟她在一起的時候,
更是時時刻刻怒火填膺。
他是這樣的人嗎?東方妮疑惑的視線不由轉向被定住身手的石威,瞧見他也是一臉心有
戚戚焉的表情。
他的脾氣真有這麼差?為何他自個兒都沒感覺?
「我也不是每天都生氣的吧?有時我也很溫和,不是嗎?」
四隻輕蔑的眼珠子同時瞧著他。他當然不是每天生氣,他根本是無時無刻都在生氣。
「好吧!就算我以前脾氣不好又怎樣?我現在心情好,不想發脾氣不行嗎?」
難得想對她溫柔點兒耶!她那是什麼眼神,真教人生氣!
「所以嘍!」她一本正經的。「你不是東方,老實說,你到底是誰?」
他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妳這個笨蛋!」忍不住,一記指骨頭就敲了過去。
「我不是東方是誰?」
她抱著額頭淚汪汪,可小巧的嘴角卻開心地揚了起來。「你是東方、你是東方,我確定
你是,會這樣敲我的只有東方。」
東方妮瞪大眼。怎麼小傢伙有被虐待狂他都不知道?偏偏她又哭又笑的樣子好可愛,讓
他禁不住解了她的束髮,用力揉搓著。
「妳這傻瓜,真是……我被妳氣死了。」
「唉喲、唉喲!」她低著頭直唉叫。疼啊!疼死了。
「叫什麼叫?妳不是很喜歡被我打嗎?」
「哪有?」
「要不剛剛為什麼非要我敲妳?」
「我什麼時候說過那種話了?」
那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都沒瞧見石威一臉驚駭得快要暈過去的表情。
難怪同樣是護衛,將軍卻偏心虎兒得緊,原來……將軍有斷袖之癖,他們是那種關係!
這樣一來,他還有什麼辦法贏過虎兒?嗚嗚嗚……好不服氣!
※※※
「你總算回來了。」穿廊上,一隻枯瘦的手爪突然拍向東方妮的背。
「什麼人……師父!」東方妮的刀揮了一半,忙又收了回來。「你怎麼在這裡?」
「我一直跟在虎兒身後,不在這裡要去哪兒?」天機老人皺眉。這徒兒是越來越笨了。
東方妮黑眸斜睨著他。「所以我受傷那天,你會出現也是因為跟著虎兒去的關係。當日
救我的人根本不是你,是虎兒,對不?」
「你總算想起來啦!」天機老人仰天做一個受不了的表情。「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要被
蒙在鼓裡了呢!」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害他差點做了件後悔終身的事。
「虎兒不讓我說啊!」天機老人大大地嘆了口氣。「那傻丫頭大概是愛慘你了,什麼事
都先考慮到你……」他緩緩地將那一日的事全說了一遍。
東方妮沈默地皺著眉。
「不過既然你已經想起所有的事,師父就不再多說了,該怎麼做,你自己心裡有數,為
師任務已了,要雲遊四海去了,不管有事沒事都不要來找我。」兩個徒弟害他累了十多年,
天機老人可也受夠了。
目送著師父離去,東方妮心中有了譜,只是他依然不了解:她既也愛他,為何要逃?
「虎兒,妳腦袋瓜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
是她的錯覺嗎?總覺得東方妮怪怪的,主動召她上床睡覺呢!
向來討厭她的糾纏的,怎麼打場仗回來,興趣就一百八十度地改了?
現在,他的手還環在她的腰……虎兒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唉!」東方妮沈嘆一聲,起床打亮火摺子。
透著一絲光,她瞧見他的側臉,劍眉微蹙著,雙唇稍抿,模樣兒是百分之百的東方妮。
可是她的心裡就是懷疑,他神情不像、眼裡蘊藏的氣息也不像。
「為什麼一直看著我?」點燃了燭光,他熄掉火摺子,坐到她身旁。
她搖了搖頭,能知道就好了。
他伸手抱起了她,將她安放在胸懷裡。
「睡不著嗎?」
螓首倚進他的懷裡,時光彷彿回到小時候,當她還只是個用四肢在地上亂爬的「小虎兒
」時,他也常常這樣抱著她,同她說話、教她發音。
「想不想聽聽我這次出征西夷一路上發生的事?」
「你要告訴我嗎?」雖然八成以上她都親眼看見,可還是想親耳聽他說一遍。
他一手扒梳著她長及腰臀的黑髮,一邊凝視著她。虎兒真是長大了,變成一個亭亭玉立
的大姑娘;但又跟一般的姑娘不大一樣,她不打扮、不逛街,也不會跟人圍在一起說長道短
,大半時間在學習,書本、武術、機關……說是女孩,行為舉止卻更像個野小子。
偏他就欣賞野小子,瞧那雙眼兒,多亮啊!野性十足、充滿力量,教他是越看越喜歡。
「其實我們這一路打得真的很順利,西夷國的軍隊雖不少,卻只是一群烏合之眾,毫無
軍紀可言,我懷疑他們根本是劫掠習慣了,所以受不了真正辛苦又嚴苛的戰場生涯。」
「大家都說是因為你太厲害。」她一路跑回來,遇見多少人,就聽到多少讚美他的言詞
。
「真厲害的話就不會受暗算了。」他撇撇嘴,刻意嘲諷自己。「妳不知道,若非師父相
救我早死在陷阱裡了。」
「你是為了救石威才這樣,都是他害你的。」
她沒發覺吧,她的馬腳已經越露越多了。東方妮輕咳一聲繼續說:「石威是我的屬下,
沒能把他帶好,就是我的失職,他的錯等於是我的錯,一樣的。」
「哼,他老是莽莽撞撞。」虎兒還是為他不平。
「所以我就撤了他的先鋒之職嘍!」
「撤得好。」
「呵呵呵……」他笑得胸膛不停起起伏伏著。
她著迷地看著他的笑顏,這世上有誰能比他更好看?
她傻傻的樣子其實也很可愛,東方妮這會兒才發現,跟她在一起真是件挺舒服的事。或
許他的心比他的身體更早明瞭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往用拳頭打走了無數糾纏不清的人後,那
傷害始終捨不得落在她身上。
再次重遇後,他數度震懾於她長大成人的事實。看呆了她的美麗,而不願將這份驚豔與
他人分享,所以威遠侯盯著她瞧時,他生氣;她在外頭恢復女裝時,他也生氣……一切均肇
因於獨佔慾。
而慾望的出發點就是「愛」了!他愛她,好早好早以前就開始了……
「虎兒,妳知不知道我為何這麼快就回來了?」
「你打贏了啊!自然要回來。」
「不只。」他眼裡突然點燃兩簇火苗,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我最近老是作夢,夢到一
些很奇怪的事情,我想查清楚那些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才提前回來的。」
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兒可怕……虎兒用力嚥下一大口唾沫。
「夢這種東西不來就很玄疑,要怎麼查呢?」
「可我的事有憑有據喔!」
「是什麼夢啊?」竟能令耐心微薄的他不辭辛勞地奔波查訪。
「我夢見救我的人不是師父!」他突發驚人之語。
虎兒臉上的血色登時退盡,「怎……怎麼會呢?你方才明明說是師父救你的,怎……又
變成別人……」
他對著她笑,嘴角的彎弧越來越大。「在我將昏未昏之際,聽到一個聲音,妳知道嗎?
那聲音跟你的『虎嘯』好像、好像!」
「呵呵呵……怎麼可能嗎?」她傻笑著,背脊兒整個繃直了。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啊!妳明明一直待在侯府裡等我,我居然會以為自己聽見妳的聲音
,妳說玄疑不?」
「可能是你的錯覺呢!」她額上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但我每晚都夢見那些事啊!」他一副苦惱萬分的樣子。「我還聽見夢裡的女子跟我說
,她仰慕我,喜歡女子是因為我貌似女子;她愛屋及烏,『爹』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她說
了好多,我沒記得很清楚。」
她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一句話。當時他明明昏迷著,怎麼會……她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
東方妮低下頭,嘴角擒著一絲賊笑。
「唉,我好煩啊!每晚、每晚不停地作著同樣的夢,鬧得我好幾夜都睡不安穩。」
「你沒問問師父嗎?當時只有他在你身邊,也許他知道什麼?」虎兒不信,他昏迷中還
能記清楚她說的話,八成是師父露了口風。
「師父早走了。」他聳聳肩。「也不曉得怎麼回事,我一清醒就聽見怕在罵人,罵了幾
句,見我沒反應,他就自個兒走了,現在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不是師父出賣她,那……她豁然瞪大眼。慘了!他根本什麼也不知道,說那些話不過是
為了試探她,而她……唉呀!真是笨死了,自個兒往羅網裡跳。
「虎兒,妳說我能不能找著我夢中的人?」他雙瞳緊緊揪著她,已完完全全確定她就是
他想要的女人。
「我怎麼知道!」悶停了聲,她使勁掙脫他的懷抱,鑽進被裡。「很晚了,我想睡啦!
」
「可我還沒說完呢?妳不想聽結局嗎?」
「不想,晚安。」她拉起棉被蓋住腦袋,是氣悶,也是無助。那件事情終於還是曝光了
,她該怎麼辦?
他生氣發火,她還曉得如何應付;偏偏他的反應這麼怪,攪得她六神無主、手足無措。
「是嗎?那我們明天再談。」他雙手一伸,將她連人常被抱進懷裡。「嗯!我還是習慣
抱著妳睡,我想我今晚大概不會再作夢了,可以一夜好眠到天亮。」
是啊!然後就換她一夜難安、失眠到天亮。該死!明兒個太陽一昇起,她就要去找水仙
姊,同她商量一下,眼前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他愛與人談天?行!儘管找別人去吧,少找
她麻煩。
「虎兒,把頭藏在棉被裡會無法呼吸喔!」他使勁拉下她的被子,讓他的臉頰靠在他的
胸膛上。「乖,這樣比較好睡,別再藏了。」
才怪!鼻端衝進他熟悉的味道,就跟那一夜一模一樣;她身體迅速僵直得像根木頭似,
動也不敢動一下。
還睡咧,她連喘息的方法都快忘了,討厭--。
※※※
「水仙姊姊、水仙姊姊……」老實說,一大清早上妓院找人真是沒公德、兼沒知識,所
以虎兒這一路幾乎是由白眼送進來的。
「是虎兒姑娘啊!」冬梅打著呵欠走過來開門。「小姐才睡下呢!」
「那……我……可不可以進去等?」她慌張得像後頭有隻猛虎在追。也差不多啦!天還
沒亮就差點被東方妮嚇死了;他要去洗澡,居然邀她一起,以便接續昨晚未談完的話題。擺
明了在整她嘛,那惡劣的男人!
「這……」
「冬梅,我起來了,讓虎兒進來吧!」室裡傳來水仙柔膩的嗓音。
「水仙姊姊……」跨過門檻,一眼瞧見裡頭的美人兒髮未梳,臉上脂粉未施,披著滿身
的傭懶。「對不起,吵醒妳了。」虎兒歉疚得抬不起頭來。
「沒關係,日頭都曬屁股了,我也差不多該起來啦!」
才怪!冬梅在一旁翻白眼,院裡的人誰看日影當時間了?她們瞧得是月亮!
「冬梅。」水仙沈喚了聲。「你去準備些茶水點心吧!」
「喔!」小丫鬟咕咕噥噥地走了出去,一心只祈求虎兒姑奶奶沒事早些兒走,給她留點
時間補個回籠覺。
「怎麼了?坐啊!」水仙利眼凝視著虎兒的手足無措。
「啊……喔!」她心慌意亂的,坐在茶几上,十指還攪個不停。
是出事了吧!水仙在心裡喟嘆一聲,八成與東方妮有關,唉!戀愛中的人兒總是這樣,
瞧不清楚現實。
水仙伸手倒了杯茶漱漱口。也不能逼她,感情事隨便亂逼很容易出差錯的,只好等了,
待她想通後,願意把事情說出口了,她再來幫她拿主意。
虎兒坐在椅子上,東挪挪、西蹭蹭的,心頭是一片迷惘,有話欲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和東方的關係實在大複雜了,亦父、亦師、亦友,可以說打她懂事那一刻起,他就是
她人生的全部了。
對他有恩情、親情、友情,現在更摻雜了一項--愛情。應該是「愛」沒錯吧?否則不
會心甘情願為他獻了身,事後還半點悔意也沒有。
怪的是他,明明討厭牽扯那些情情愛愛的麻煩事兒,卻又突然變得愛逗她?就算不當她
是女人,也不能要她侍寢又陪澡吧?
清清楚楚記得,他養她是為了培育一個夠得上程度的對手,嚴格的教導是應該的;因此
,昨日的溫柔笑語、誘哄擁抱就變成了一種詭異……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懲罰她的救人行為嗎?
他怎不想一想,那是權宜之計啊!在那種情況下,她不當機立斷,難道眼睜睜看著他死
?何況她從沒要求過他負責,他在鬧哪門子彆扭?
「也許就因為妳什麼要求也沒有,他才發脾氣的。」那柔柔的嗓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水仙姊姊!」虎兒跳起來,敢情她是在無意識中將心底的想法說出口了!
水仙理解似地經頷首。「妳方才的確在不知不覺中說了很多話。」而她恰巧推理能力還
不錯,很輕易地從那些錯亂片語中歸納出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呵……」虎兒艱難地拉扯出一抹苦笑,看她真是做了件蠢事。
「虎兒!」水仙安慰性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不會到處說妳的事的,若妳不喜歡,
我會自動忘記今天的事。」
「不是啦!水仙姊姊,我既然來找妳想辦法,又怎會不信任妳呢?我只是,……有點不
知如何是好?唉,都怪東方啦!莫名其妙的,把我的腦子都攪壞了。」
虎兒不滿地抱怨。
水仙掩嘴輕笑。「男人都是這樣的。」
虎兒歪頭頭沈思良久。「水仙姊姊,我還是不懂耶!」
「妳難道沒想過,他可能也有一點點喜歡妳嗎?」
「我從來就不認為東方討厭我,否則他不會把我檢回去,又養我這麼大。」誰會那麼犯
賤,弄個討厭鬼在身邊?「但離『喜歡』還有一段距離吧!他是欣賞我的能力和個性,期望
有朝一日我能強到與他分庭抗禮,進而一較長短。」
「真只是這樣嗎?」水仙可不信,世上有如此大方的人,費盡心思的養育,只為栽培一
個「敵人」?
「是真的,東方自己說的;當初他撿我回去的時候,就因為我狂野不馴,對他又撲又咬
,他覺得一個三歲的小壯兒能有此膽量,將來一定不得了,才起了興致,培養我當他一生的
對手。否則,他早丟了我。」
那男人肯定是個變態!水仙嘲諷似揚起了眉。
「或許一開始只是欣賞、慢慢地喜歡了,最後進展成『愛』!」
虎兒似懂非懂地歪著頭。「水仙姊姊,妳真這麼想嗎?」
水仙定定地瞧著虎兒,右手不停撫著左腕的傷疤,那是她輕生過的痕跡,為了一個無情
無義的爛男人。從那個傢伙背棄她開始,她就再沒相信過男人,更恥笑「愛」這個字;天下
間有什麼事比「愛」更為虛無縹紗、難以預測?
「虎兒,如果要我說的話,我會告訴你,離男人遠一點兒,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東方不會,他是好人!」
「我知道,最近只要出了房,耳邊聽的全是對於『狂虎將軍』的讚美。但這與他最近奇
異的行為、你們彼此之間的感覺完全無關,不是嗎?」
「我不知道,他……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直到……」虎兒把東方妮中了蠱毒,她救了他
,然後又逃回來的事很仔細地說了一遍。
「所以我才說他發脾氣很正常,因為妳沒對他說實話!但他卻沒對妳興師問罪、大吼大
叫,相反的,他變得溫柔;我說這種改變是源於他心靈的轉折,或許他正在試探妳,意圖變
換你們之間原本的關係。」
「他想改變什麼?要求永遠不變的是他啊!」虎兒完全沒了主意。十多年來,她為了成
為他理想中的對手,費盡了心力,如今要她改,改成什麼樣子?
她擔心,當「虎兒」不再是他心目中的「虎兒」時,他心底那個特殊的位置還會為她保
留嗎?
水仙打心底不願說出鼓勵的話,她不希望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傷害,再度在這善良可
愛的女孩身上重演。
但……她是真的茫然才來尋求她的幫助,真正對她好的做法是:讓她用自己的力量去為
自己的人生做努力。
「虎兒,妳若想了解東方妮心裡真正的想法,只有靠妳自己去挖掘了。」
第九章
看著迎仙樓的招牌,磅礡的怒火在東方妮心底燃燒。
早上,他不過進去洗澡間裡轉了一圈,再出來,虎兒就不見人影了。詢問侯爺府裡的人
,有家丁說瞧見她進了迎仙樓。
告訴她多少次了,別跟青樓妓女牽扯不清,她就是不聽,一個姑娘家,天天上妓院串門
子,像什麼話?
「將軍,現在時候不對吧?」跟屁蟲似的石威皺著眉頭。「你想尋樂子,咱們可以晚上
再來,不必……」
「閉嘴!誰說我是來尋樂子的?」
「上妓院不尋樂子,要幹什麼?」
東方妮一口氣差點喘不過,臉孔脹得通紅。
-「我是來找虎兒的」又是那矮冬瓜!石威就不懂,那小子有什麼好?不就臉龐長得俊
一點兒,做事沒分寸、行為又放蕩,到底有哪一點值得將軍牽掛難忘?
「請恕屬下直言,憑將軍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為什麼……為什麼……」
他臉紅個屁!東方妮沒耐性地道:「有什麼話就直說。」
「你為什麼要留戀一個『小男孩』?」要他親口說出自個兒心中的偶像有斷袖之癖,實
在是件很殘忍的事,但石威總希望在將軍沈溺之前,盡力拉他一把。「將軍,天底下的姑娘
這麼多……」
砰!突然,一隻鐵拳打扁了他的鼻子。
東方妮噴火帶冒煙地吼道:「虎兒就是個姑娘!」
眼睜睜看著將軍衝進迎仙樓,石威傻愣愣地立在原地。那粗魯又不支的臭小子是個姑娘
?!
腦海裡回憶著虎兒的樣子,從頭想到腳,半晌,他低咒:「『他』哪一點像姑娘了?將
軍,你等等我!」
這是第二次了,水仙的房門被踢開,東方妮旋風也似地衝了進去。
水仙打量的目光筆直地揪著他。不可否認,這男人生得真是好看!她號稱「邊關第一花
魁」,在他面前還是覺得自慚形穢。
他身上有一種狂放霸道、目中無人的氣息,顯示出這個男人具有高度危險性與難以相處
。
不過他的眼神很直,是屬於正人君子專有的。這樣的人,脾氣再差也不可能做出什麼大
奸大惡之事;換言之,他還算得上是個好人。
「你來晚一步了。」
東方妮瞪著她。這女人很媚、很冷、也很詭異,她不像青樓妓女,至少氣質不像;倒似
他以前見過的幾個仕途不順、憤世嫉俗的書生。
「她去哪裡了?」
水仙坐回梳台前繼續梳著長髮。
「我在問妳話!」
「你又不是我的恩客,有什麼權利要求我回話?」
這女人夠膽量!東方妮望著她。這樣的女人為何會淪落風塵?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過往,對人太好奇對你沒好處。」
「大膽!竟敢對將軍無禮?」發火的竟是石威,他的鼻子都被打扁了,對於東方妮的忠
心依然不減分毫。
水仙睨了他一眼,唇畔的笑是既冷又輕蔑。
石威只覺一股火在心底悶燒。一個妓女也敢恥笑他!
「妳,將軍在問妳話妳沒聽到嗎?」
「聽到又如何?沒聽到又如何?」水仙轉回鏡前,繼續未完的梳妝動作。
「妳--」石威心底的火山霎時爆發,衝到鏡前,一把掀起水仙的衣領。
她依然是那樣的冷淡,滿臉的嘲諷。「你除了欺負女人就不會做其他的事了嗎?」
一句話堵住了石威的拳頭,教他氣炸了心肺,又拿這女人沒轍。
「石威,放了她。」東方妮撥開了他的手,水仙落坐回鏡前。「要怎麼樣妳才肯說出虎
兒的下落?」
水仙甩著頭,語氣照樣辛辣。「你不是養了她十三年,怎麼連她的喜好、想法都不曉得
?」
又是一句話說得東方妮啞口無言。他是養了她,卻直到近幾日才興起擁有她的想法;在
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如何去了解她的心思?
「看樣子我這個撫養人是失職了。」他自嘲。
水仙注視著他好一會兒,發現他是真的在反省了,才悠悠地嘆了口長氣。
「你讓她很迷惘。」
這話兒嚇了東方妮一大跳。「為什麼?」
「她很不習慣你突然改變對她的態度。」
「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嗎?」他記得她在他昏迷時所說的話:她衷心地仰慕著他。所以
他在明瞭了自己的心意後,才會一改粗魯,溫柔地對待她。
「果真如此,她還逃避你做什麼?」
是啊!她為什麼逃?他沒想過這問題。
「她是怕我生氣嗎?」
「根據傳聞,你的脾氣確實很差。」水仙笑了笑。
「多謝,我感到很光榮。」東方妮有些賭氣地說。
「不客氣。」她回以一抹淡漠的媚笑。「你沒想過,她或許不能適應你突然的改變?尤
其在你只是改變態度,卻不把話說明白的時候。」
東方妮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是過去「對手式」的相處太習慣了,才造成如今的適應不良
嗎?
不是沒可能,他自己也是掙扎了好久,才確定心裡已經不再把她當成十三年前那隻小老
虎;他愛上的是一個擁有猛獸野性的大姑娘--一個新的虎兒!
「我明白了,謝謝妳。」他轉身,走出水仙的閨房,行到門檻處又停下來。「水仙姑娘
,妳如果有困難,我可以幫妳贖身。」這樣的女人糟蹋在妓院裡可惜了。
「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在這裡過得不如意?」笑容依舊輕嘲,眼神卻是憤然的。她留
在這裡一方面是警惕自己昔年的愚蠢;一方面地想看,像這樣污穢的場所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
「我知道了。」東方妮對地做了個揖。「告辭。」
「不送。」
石威跟在東方妮身後離去,臨走前不忘白了她一記,那目光是不屑的。
水仙從鏡中的反射看到了。不屑她嗎?像她這樣的女人的確讓人瞧不起。
走到窗前,看見他離去的身影經過樓下,手邊碰到洗臉的水盆,一時惡作劇心起,端起
了盆,從窗口倒下。
「啊!」石威慘叫了聲,被淋得一身濕。
水仙蹲下身去,摀住嘴巴,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多少年了,她不曾真正開懷過,原來
她的心還是有感覺的,會生氣、會憤怒……它,只是蟄隱了,不曾死去。
※※※
或許是被水仙刺激到了,東方妮真的開始用心思索他認識的虎兒。小傢伙的想法向來簡
單,她同他一樣,沒耐煩耍手段,有興趣的事也不算太多,習慣狂放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
。
所以當她心裡藏了煩惱,有意避開他時,會躲的地方大抵也不脫那幾個。
果然,在鏡湖邊就找到了她寂寥的身影。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他靜靜地走過去,站在她身後。
「我要知道就不必想了。」虎兒沒發現他,下意識地脫口說出自己的想法。
「那就別想,聽我說吧!」
「你知道?」她轉頭,猛地跳了起來。「呀,東方!」
「我是鬼嗎?」他皺眉,瞧她一臉驚詫過甚的表情。
「你什麼時候來的?」老天!她剛剛沒對他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吧?
「才到一會兒。」他伸手拉她。「坐下。」
「這……不大好吧?我出來很久了。」
「坐下,我有話跟你說!」他怒吼。
懼於惡勢力,她只得蹲回原位。
「那晚救我的人其實是妳吧!」他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出事實。
她俏臉刷地慘白。
「我不是在怪妳,我只是想告訴妳,妳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
聞言,她慘白的臉上再添加一抹鐵青。
「對不起,我……」
「妳不需要道歉!」他瞪眼。「是我應該道謝,謝謝你救了我。但妳為什麼要跑?妳不
信我會負責嗎?」
就是不要他負責啊!她苦著臉。「我們不能一同忘了那件事嗎?」
「當然不能!」他咆哮。「妳以為在我愛上妳之後,還會放手讓妳逃嗎?」
「你……愛我!」這事兒比太陽打西邊出來更教人驚訝。「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她是不信任他,抑或不信任自己?兩種情況都讓東方妮生氣。
「你明明不喜歡女人。」
「妳又知道了。」該死!難道她跟石威一樣,以為他有斷袖之癖。
「你自己說的啊!你討厭麻煩,而女人就代表著麻煩,你甚至不要她們接近你身旁三尺
範圍內。」有憑有據的,他休想賴。
東方妮張大嘴,差點昏倒。「可那禁忌也包括了男人啊!我討厭的是所有的『麻煩』,
人事物都一樣。除了妳我幾時有過同伴了?」
「我知道,從前在山上,你教我讀書、習武之前都會告訴我,你之所以撿我回來,是因
為我擁有萬獸之王的氣息,你覺得總有一天我一定可以成長為一名與你並駕齊驅的對手,你
期待著有朝一日能與我一較高下。」
「呃……我是說過那樣的話,但……」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不虧負『虎兒』這個名字。」
我不當姑娘……我一輩子都只做「虎兒」,你心目中的虎兒……
他突然想起她在他昏迷時說過的另一段話,頭皮一陣發麻。如果她的腦筋是如此耿直不
轉彎的話,他要說服她相信他愛她這條路,肯定是困難重重。
「東方,我們不能回到從前那樣嗎?我做我的『虎兒』,妳還是我最仰慕、崇高的對手
!」她真的很不想去改變那種自在的相處模式,就怕他會將自己逐出他心底那方最特別的位
置。
東方妮陰沈的視線移離她無措的小臉,白玉般的俊顏上罩著一層烏雲。
「可是虎兒,我已經無法再用以前的態度對妳了。」
「為什麼?」她臉色大變,猛地拉住他的手。
他一反手,捉住她的柔荑往懷裡拉,她纖細的身軀飛入他的胸膛。
「因為我已經知道妳是女人、嚐過妳的美好,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想直妳、親妳…
…」說著,他低下頭攫住那抹夢寐以求的紅豔。
這不是第一次了,照理說她應該有些習慣,但她還是覺得暈眩,隨著他唇舌的持續逼進
,她體內的火焰徹底失控。
情不自禁為他啟開了唇,迎接他火熱濕潤的舌進入遊覽;歡欣恭迎他的是她的丁香,它
扭著誘人的舞步緊緊糾纏住他的舌,期望將它留下,直到一生一世!
他大掌來回摩挲著她柔嫩的粉頰,聲音又低又啞。
「妳明白了吧?我想對妳做這種事,渴望極了。」
虎兒癱在他懷裡,氣喘吁吁。
「為什麼?我不懂,東方。」
「我也不懂。」愛情來得就是這般突然,他也是措手不及啊!「記不記得前陣子妳常常
問我!我是不是病了?為什麼待妳的態度如此奇怪?侯爺不過為妳準備了一套衫裙,我就氣
得破口大罵:後來在」迎仙樓「裡看見妳回復女兒身,我整個人失控得差點拆了那家妓家院
。那時我也不懂為什麼?我問我自己,妳本來就是個大姑娘,我從小將妳責大,再清楚不過
,我到底在慌些什麼?」
「你討厭我變得不像你心目中的『虎兒』,那萬獸之王的傳承?」
「只是這樣嗎?」他笑著把她抱進懷裡。「如果那感覺是討厭、是失望、是痛恨……妳
覺得妳還有可能保持四肢完整到現在?」對於那些厭物他向來是毀之而後快的。
虎兒摸摸自己的手腳、臉龐,清亮的大眼筆直地望著他。
「從小到大,你雖然常常罵我,卻從未真正傷害我。」
「因為不捨,妳懂嗎?不可否認,初見面時,的確被妳的野性吸引住了,沒見過這樣的
娃兒,有趣到極點。但我始終知道妳是女孩,打不得,我該做的事是保護妳。」
她歪著頭。「我好像懂,又不是很了解;東方,那現在你到底希望我做什麼?做個大姑
娘嗎?可我不會啊!」
「妳想做什麼?」
她抿著唇,低下頭。「像以前那樣可不可以?」
「一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到處玩耍的虎兒嗎?」
「可以嗎?」
「有何不可?」他聳肩,笑了。「不過『虎兒』之外,我希望妳再添一層身分。」
「什麼身分?」
「東方夫人。」
※※※
東方說:希望她嫁給他,做他的夫人。可是,她做得到嗎?
當人夫人,應該做些什麼事?
虎兒蹲在後院裡,瞧著侯爺府裡那些個夫人,彈琴、打扮、做女紅……她沒一樣會的,
這樣該如何當東方夫人?
她實在不懂,東方為什麼突然要她當他的夫人?不做夫人就不能永遠在一起了嗎?
她對那個夫人的寶座實在沒興趣,也做不來。可不可以和以前一樣,只是伴著他、陪著
他,一起讀書、一起練武?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東方妮自背後環住她的腰,濕熱的唇啄吻著她的耳垂。
這種親密方式,其實她還滿喜歡的,但想到親密的結果是坐上他夫人的寶座,她就下意
識排斥著。
「不要,東方。」
「為什麼?」他的聲音悶在她的長髮裡。「以前妳不是也很喜歡黏我?」
「唉!」她覺得壓力深重。「今時不比往日。」
「怎麼說?」他放棄了她白細的頸脖,開始正視她煩惱的小臉。
「我沒把握做好你的夫人。」她甚至連如何當個真正的女人都不懂。
「妳以為當我的夫人應該具備什麼樣的條件?」
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虎兒忍不住白了他一記。
「起碼也該像侯爺夫人一樣,儀態高貴、端莊秀麗、擅長女紅……」
「這樣的女人只怕再來十個也不夠我打。」他的口氣陰森森的。
她睜大了圓滾滾的眼。
「妳以為我在開玩笑?」他狂妄地大笑。「妳說的那種女人等於我眼中的麻煩,對於麻
煩,我向來如何處理,相信妳不會陌生。」
「可全天底下的『夫人』都是那樣的啊!」
「所以我才不娶妻啊!」從前,在他眼裡「娶妻」與「自找麻煩」是同義詞。
「如果不是妳,我這輩子都不會娶妻。」
她似懂非懂。照他的說法,就因為她不像女人,完全達不到一般人口中「賢妻」的標準
,所以他才愛她、才想娶她;這理由實在是……
「果真如此,我們根本不必成親,就照以前那樣不就行了?」
「可是我想親近妳啊!我雖不在乎世俗眼光,但無名無分的,我們之間的親密就變成一
種輕薄了,我不想那樣,而且,萬一將來我們有了孩子怎麼辦?」
「孩子--」她嚇得跳起來。連「夫人」都做不好了,該怎麼當人家的娘?
「別告訴我,妳不知道男女行過魚水之歡後,就會有孩子。」他們的師父好歹是一代神
醫,她沒道理連這種知識都沒有吧?
「我知道!」只是從來沒去想。那現在怎麼辦?她的肚子裡不會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天
哪,好恐怖!
東方妮嘆口氣。「我就曉得妳壓根兒忘了那回事兒。」
「我……我沒想那麼遠……」她覺得好羞愧。「一直以來,我想的只是如何以『虎兒』
的身分與你相伴一生?」
「妳以為無名無分的男女有可能相伴一生?」她未免太蠢了吧?是他這個教育者的錯。
「妳難道都沒想過有一天我會結婚生子?」
「那與我們的關係並無妨礙啊!」若真有那一天,她會覺得那是最佳的結局。
「我還是『虎兒』,你一生的對手,我們依然可以像以前一樣,一起讀書、練武、旅行
、打架……這些事不是丈夫與妻子間會做的;只有我和你,『狂虎』和『虎兒』,一對天生
的敵手會這樣相處。」
一股氣衝上他的腦門,他從前那番「天生敵對手」的教育真的是太太……大徹底了。
此刻,他終於了解她對他的仰慕有多深了!不愧是「爹」字的最佳代言人,天底下最偉
大的人;她根本把他的話當成聖旨了,打算一生遵奉不違。
一隻手很輕易地就把她扛了起來。
「呀!」虎兒駭叫。
「閉嘴。」他的另一隻手摀住了她的嘴。「看來我得用另一種方法讓妳開竅才行。」
她臉色發白,突然覺得他的聲音像冰一般的冷。
快步回到客房裡,他一抖手把她丟上床。
「你……你你別亂來啊!」他是「狂虎」,不是「瘋虎」吧?忽然感到一絲懷疑。
視她的抗拒如無物,他伸手解了她的腰帶,大掌透過衫子撫上了她的腰。
「啊--」上一回的記憶溜回腦裡,她控制不住地赧紅了雙頰。
「喜歡嗎?感覺怎麼樣?我一直以為上一次的結果是好的,妳跟我一樣都嚐到了愉悅。
」他一邊摩挲著她不及盈握的柳腰,一邊喙吻著她白細的脖頸。
體內的慾火是那樣的熾烈,她否認不了曾經嚐過的愉悅。
「我忘不了,日日夜夜想著妳的甜美,妳呢?忘了嗎?」挑逗爬上了她堅挺的雙峰,他
甚至還記得自己是怎樣擁抱她的。
記憶捲回那一夜,她幾乎百分之百地確定,此刻,他手指的觸感與上一回一般無異。
「妳不在意嗎?如果我也對別的女人做這種裏,妳的感想如何?」他俯下唇,那吻裡同
時兼含了憐惜與憤怒。
任想像隨著他的話意自行運轉,他親吻、擁抱、憐惜……其他女人的畫面一一掠過,她
暈眩的神智倏地清明了起來。
「妳沒有一點想要獨佔我的念頭……」
「將軍、將軍……」石威在門口大喊大叫著。
東方妮額上的青筋迅速浮了起來。
「快開門啊!將軍,皇上的賞賜來了--」石威竟然踢破了房門。
東方妮及時抄起了錦被重重裹住虎兒外露的肌膚,吃人的眼神瞪向石威。
「你是要自己滾還是要我把你踢出去?」
石威咕噥一聲,用力吞下一大口唾沫。
「但……侯爺在廳裡等將軍呢!」
「那與我何干,滾出去!」
「是與將軍有關啊,聽說聖上有意召將軍為駙馬,所以……」石威來不及說完,便讓東
方妮一掌給轟出了客房。
「虎兒……」她在他懷裡,身子僵得跟木頭沒兩樣。他擔憂地輕拍著她的粉頰。「妳…
…」
「別碰我!」激昂霸道的虎嘯倏然響起,她運集了全身的功力震開他。「不要、不要、
不要--」那嘯聲把客房裡的門窗都給震破,她的身子穿過破碎的窗戶,消失在暮色中。
※※※
鏡湖邊似乎是她最愛的逃避場所。
東方妮搖頭苦笑,對她的了解這麼深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為什麼跑?我若被召為駙馬,不正達成了妳的心願?」
為什麼?她生氣啊!憤怒來得那般猛烈,幾乎燒灼了她的身。
願望不再是願望,她無法忍受他親吻、擁抱其他的女人,她覺得惡心、討厭、好想吐!
「虎兒……」東方妮伸手搭住她的肩。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豁然轉身,虎兒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脖子。
她錯了,打與他肌膚相親的那一夜起,她就不再是單純的「虎兒」了!
所有的仰慕都已經變質成為愛情,還談什麼過回以前的日子?
她是在擬人說夢,高估了自己的肚量;其實她根本無法容忍有第三者來分走他的注意力
。
她要他全心全意想的、愛的、抱的、戀的……都只有她!
虎兒終於開竅了嗎?東方妮抑不住笑意地咧開了唇。
「妳不要什麼?要說清楚啊!」
望著東方妮的臉,這個她仰慕了十多年的男人,對於做他的妻,她依然覺得害怕,但無
論怎樣的恐怖都不及失去他來得深切。
「我不要你抱別的女人像抱我一樣……好惡心,對不起,我……我好自私,我不曉得該
怎樣做你的妻,但我依然想做妳的妻,唯一的一個……我會努力學習,但可能會很久,這樣
也可以嗎?」
他用力地將她摟進懷裡,像要把她連骨帶肉一起融入體內。
「當然可以,我等妳這句話等好久了。」也許……打第一眼相見,他就認定了這個特別
的女孩,只是自己一直沒發現。
「我不能保證不會再惹你生氣,或者……」虎兒嚥了口唾沫,想起離開侯爺府前那聲激
揚的虎嘯,現下整座府邸一定是雞飛狗跳的一團糟:「倘若又闖了禍事,那……」
東方妮頎長美麗的鳳眼瞇了起來,顯然領悟了她所言何事。他有些困難地開口道:「基
本上,我當然希望麻煩越少越好,萬不得已……在別搞垮東方家的範圍內可以嗎?」
一抹淺笑緩緩在她唇角漾起。「我保證!」
「太好了,這樣我也可以回家了。」帶她回去見老爺,就能免去被叨唸偷溜的活罪,更
不必去銀月國找什麼尋夢枕了。
「那聖上的賞賜呢?你……」她擔心皇上藉機刁難人。
「不理他就好了,哪有什麼怎麼辦?」
「可是他是聖上啊!他說的話就是聖旨,他既有意召你為駙馬,你拒不接受,還避不見
面,會不會……」
「放心啦!」東方妮狂妄地大笑。「皇上早習慣了我的拒不受賞啦!」八年前他都能去
了將軍的位子遊戲江湖去,八年後他難道還會乖乖地進宮去娶公主?別傻了!
「真的沒關係?」
「就算有問題,也自有侯爺大哥去背,與我無干。」
「是啊!」她兩指交叉一彈。「我倒忘了威遠侯,不怕不怕。」現下她真正該擔心的是
……「我們一定要回東方家嗎?」雖然醜媳婦終得要見公婆,但能延得一時總有一時的好嘛
!
「老頭的五十大壽就快到了,再不孝,壽辰那天一定得回去露個面。」
「東方老爹會喜歡我嗎?」就怕他老人家氣弱體虛,會受不了她的野性,屆時將人家的
壽辰變成忌日就不好意思了。
「相信我,他絕對會喜歡得痛哭流涕。」或許還會叩謝神恩呢!
「誇張!」她笑著,任他親親、抱抱。「真好……」
「什麼?」他正忙著啃咬她的耳垂,沒細心聽她說話。
「我說這種感覺真好,你不趕我、不罵我,還肯主動親近我……」
聽聽她那哀怨的語氣,好像他以前虐待得她多慘似的;他有這麼差勁嗎?
「既然妳喜歡,我沒道理不滿足妳的想望……」他俯下頭。
「唉呀!」在威遠侯府還親不夠嗎?真是……
第十章
人總是有劣根性的,嚐過一次甜頭之後,只要尋著一點機會,就忍不住想再一親芳澤。
尤其虎兒的美好是他一手培育出來的,那吸引力更是強大。
東方妮盯著眼前的紅豔,心旌一陣搖蕩。他渴望很久了!
突然,一聲異響竄進耳裡。「什麼人?」他迅速反應,抱著她飛身上湖邊的大樹。
方才他們蹲坐的地方驀然插著一枝白晃晃的利箭。
虎兒利目一掃,發覺東南方有異狀,她隨手折起身旁的樹枝,射向嫌疑處。
一名穿著怪異、滿臉刺青油彩的男人涼了出來。
「是他!」東方妮驚喝一聲,抱著她縱下大樹。
「這不是上回設陷阱毒害你的苗疆巫師?」虎兒永遠也忘不了這個擅長使蠱害人的卑鄙
小人。「你還沒死啊?」
「人是還沒死,只是模樣兒狼狽了點兒。」瞧他一身的傷,八成被好生修理了一頓,是
因為謀害他失敗嗎?
巫師咬牙切齒瞪著他們。「都是你們,否則我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本來他在苗疆過得好好的,被西夷國請來對付東方妮,也讓人奉若上賓,直到虎兒一聲
虎嘯打壞了他全盤的計劃,而東方妮又脫出重圍;西夷國認為這全是他的錯,派人追殺他,
苗疆又沒臉回去,連街邊的乞丐都欺負他,而這一切都是東方妮和虎兒害的,他無論如何也
要報仇。
「是嗎?」東方妮笑得發邪。「我倒很想好好答謝你一番,因為你,我得了樣好寶貝。
」他隻手圈緊了虎兒。
她抬眼望他,滿面疑惑,「我不是掃把星嗎?」從前,他每天都這樣說牠的。
他忍不住抬頭翻個白眼。「有什麼不滿,妳不能回家再說嗎?非得在這時候洩我的底?
」
「我沒有不滿啊!」事實上,她覺得他的話還滿有道理的。
他一時啼笑皆非,怎忘了她的腦袋構造與一般人不同,對於問題的反應直接到可以拿量
尺來量。
「莫非妳喜歡那個稱號?」這個可能性並非沒有。
「談不上喜歡或討厭。」事實就是事實嘛!會因為各人的喜好不同而有所更改嗎?
「這……」
「閉嘴!」巫師火了。他們也未免大瞧不起他了!「你們笑吧!很快你們就要連笑都笑
不出來了,哈哈哈……」
「你不是叫我們笑嗎?怎麼自己先笑了?」虎兒懷疑他是不是受刺激過甚,弄壞腦子了
。
「妳能跟一個瘋子說些什麼?」東方妮狀似無奈地聳肩。
「你們該死--」巫師雙手一揚,又是一陣粉紅色的煙霧飄出。
東方妮脫下外衣,運轉成盾,將煙霧反擊了回去。
蠱毒這玩意兒趁人不備時施用是功效卓著,但對方若有了警戒,施術不成,己身反而易
受其害。
巫師沒料到東方妮還有這一招,一時避之不及,所有的煙霧都襲到了他的面前,他不小
心吸了一口,隨即癱倒在地。
虎兒冷眼瞧著他。「自作自受。」
「算了,別理他。」東方妮拉著她往回路走。
「你們……別太得意……我雖然沒能殺了你們……但我還是可以令你……們後悔終生…
…」他早料到自己一人恐非東方妮和虎兒的對手,因此花費近月的時間跟蹤他們,欲從他們
身邊的人下手。經過一番評估,唯一稱得上他們友人的只有威遠侯、石威和一個名喚水仙的
風塵女于。
前兩者他招惹不起,水仙他就不怕了,來找東方妮和虎兒之前,他已先對付過水仙,待
他們回去後,發現受牽連拖累的友人,不信他們不悔恨一生!哈哈哈……
那樣,他就算死了,也瞑目了。
東方妮和虎兒不知他的詭計,只當他是死前在放馬後炮,理都懶得理他。
※※※
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但這熱鬧卻不似平常。
「將軍,你總算回來了。」大路另一頭,石威氣喘吁吁跑了過來。「我找了你們好久,
侯爺和京城來的李公公還在府裡等你呢?」
「嘿!大個子,你知不知道那邊是發生什麼事?」虎兒指著圍了一堆人群的所在。
石威睨了她一眼,不大想理她,但……將軍在瞪了,還是回話的好。
「聽說邊關第一妓院『迎仙樓』給燒光了。」
虎兒臉色乍變。「水仙姊姊--」她發足往人群聚集處擠去。
「虎兒!」東方妮當然是緊緊跟在她身後。
「將軍--」天啊!一間妓院比得上侯爺和背負聖旨而來的李公公嗎?石威快瘋了。
「水仙姊姊,妳在哪裡?水仙姊姊……」虎兒在人群裡拚命地找著水仙。
「虎兒姑娘……」一個抽抽噎噎的聲音傳過來。是冬梅!
「冬梅,水仙姊姊呢?」該不會是發生意外了吧?虎兒急死了。
「小姐在那邊。」冬梅指著站在原本是迎仙樓大門旁的白衣姑娘。「打火滅了之後,小
姐就一直那樣子了,動也不動,小姐,怕是嚇懷了,嗚……」
虎兒走過去,瞧著向來撫媚動人的水仙,她一身的髒污與狠狽,獨獨眼神出奇的盈亮。
「水仙姊姊……」總覺得她不是在難過,而是另一種更深沈的情緒。
水仙定定地瞧著地上那燒得只剩一半的「迎仙樓」招牌,好半晌不發一語。
虎兒沒轍,只好默默地站在她身邊護著她。
「都是那個人的錯啦!是他放火燒了房子……」冬梅持續哭訴著。
「那個人?」虎兒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一回身,東方妮正對著她頷首,他與地有相同
的看法。「冬梅,妳說的那個人是誰?」
「我不知道,從沒看過他,穿得古里古怪的,臉上還畫滿五顏六色的油彩,一進來就砸
桌砸椅,說要找小姐報仇,院裡的保鑣企圖阻止他,也被打傷,最後他還一把火燒了妓院,
我們……現在大夥兒都無家可歸了啦……」
虎兒和東方妮對視一眼,心中已肯定那放火的犯人是苗疆巫師。原來他說的要他們後悔
終生是這個意思--對付他們的朋友水仙。
該死!剛才真該多踢他兩腳的,讓他死得太痛快了。
「水仙姊姊……」虎兒歉疚地咬著唇。「我……我很抱歉,今晚的事都是我……」
「虎兒,」沈默良久的水仙突然開口截斷她的話。「妳知道嗎?『迎仙樓』本來是叫『
百花樓』的,院裡的姑娘人人都以花為名,取其百花,看似高雅,實則污穢。會改名『迎仙
樓』是因為我,從我被賣進來後,百花變成了迎仙--迎接水仙;嬤嬤說這是給我面子,哈
!我的面子可真大。」
「姊姊……」虎兒伸手握住她的柔荑。
水仙嘴角在笑,眼神卻是激狂的,那是承受了多年委屈終至爆發的跡象。
「哼,嘴裡說得好聽,其實不管是百花還是迎仙,同樣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一團爛
污。我早就在等,看它什麼時候毀滅?結果……這就是結果了。」
「那妳現在終於自由了!」
「自由?」水仙轉頭,哀傷的目光鎖住虎兒的臉。「我有那種福氣享受自由嗎?」
「水仙姊姊……」虎兒大驚失色,聽她的口氣似乎對人生絕望。
「我等這一刻不曉得等了多久,終於給我等到了……」水仙蹲下身去,撫著那僅剩一半
的「迎仙樓」招牌;好像多年的心願終於達成,接下來要做什麼?不知道,迷迷茫茫的,對
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真那麼捨不得,不會把它撿回去當傳家寶?」一個輕蔑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東方妮和虎兒同時睜大眼往回瞪。「你閉嘴!」這該死的石威,到底有沒有腦啊?
一直神情迷惘的水仙卻驀地掩唇格格嬌笑了起來。「你說得有理。」
「水仙姊姊--」虎兒擔心她是不是受刺激過甚了?
水仙卻繞過她,走向石威。「那就麻煩你幫我把它們搬到一塊兒,等我找到新的落腳處
後,再一起搬過去收藏。」
「我為什麼要幫妳?」石威的莽性是天生,不管對象是男是女,他同樣粗魯對待,這世
上唯一教他心服的只有東方妮。
「叫你搬你就搬,囉嗦什麼?」東方妮斥了句。
果然,他乖乖彎腰搬起了破招牌,可心底真不服氣。那娘們擺明了在整他嘛。
「要那麼留戀風塵的話,不會換家妓院做啊?下賤……」
水仙俏目一轉,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石護衛,還有這個喲!」那語氣是輕諷刁難的。
那是個壞了一半的屏風,石威的眼珠子都快暴出眼眶了。
「這破爛玩意兒妳要來幹麼?」
「自然是當傳家寶嘍!」水仙拿他的話堵他;陸陸續續又支使他搬了不少爛桌子、壞椅
子、破花瓶……林林總總,石威前抱後背的,身子骨差點被壓垮。
他額上的青筋越跳越激烈,想他一身神力,隨隨便便也能挑起百斤重的東西,這臭女人
居然有辦法在火災堆裡撿出這麼多的破爛玩意兒,幾幾乎乎超出了他的負荷量,她到底在想
什麼?撿這麼多,她有地方擺嗎?
「喂!妳夠了沒?」
「咦?怎麼,石護衛搬不動了嗎?」水仙無辜地眨著眼。「要不要我幫忙分攤一些。」
這臭女人在取笑他耶!石威深吸口氣。要他在女人面前示弱,想都別想!
「開什麼玩笑?老子力大如牛,這點小玩意兄我還不放在眼裡。」
「石護衛果然了不起,」水仙拍著小手。「那就再多撿一些吧!」
石威登時白了臉。
「我覺得這個也不錯。」水仙拾起了一個黑黑灰灰的小瓶子,是只尿壺。
石威見狀,眥目欲裂。
「臭女人,妳不要太過分!」
水仙只當沒聽見他說的話,一只痰盂又塞進他懷裡。
東西實在太多了,就見石威背駝得幾乎抵到地,搖搖晃晃兩下,腳跟突然踢到一根斷樑
。
「啊啊啊--」就這麼地,給一塊破爛玩意兒推壓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水仙好心撇開掛在他臉上的尿壺。「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石威瞪著她。這臭女人居心不良,誰曉得她又要怎麼惡整他了?
「不要!」他有骨氣,不接受女人的援助。
「是嗎?那你只好自己起來了。」水仙聳肩,又把那只尿壺掛回他臉上。
一旁,虎兒早忍俊不住,抱著肚子笑彎了腰。
「水仙姊姊,妳……哈哈哈……這笨石威……」
水仙伸了伸腰骨,順手揮去身上的泥灰。
「呼!好久沒這麼輕鬆,好久……」她眼底罩著層水霧,唇上浮著笑意,美豔的臉龐上
同時混合了淘氣與純真的氣息。
「水仙姊姊,」虎兒牽起她的手。「接下來妳有什麼打算?」
「也許會買棟小屋,有塊田,隱居吧!不然做點小生意也行。」她還有些積蓄,但最想
做的還是出家去,削髮為尼,從此了斷塵緣。
「水仙姊姊,不如妳跟我們一塊兒走吧!」虎兒指著東方妮。「東方的家在京城很有名
望,家裡地做很多生意,可以請他為姊姊謀一份職。」
「水仙姑娘不必客氣,害妳遭遇這樣的事兒,我們也有責任,我一定會為姑娘謀一條好
出路的。」東方妮本來就欣賞這位風塵奇女子的,能助她一臂之力,他很高興。
「不必了,我喜歡這裡。」水仙未與人私奔前,家也住京城,父兄都在朝為官,顯赫一
時,但她卻識人不明,淪落風塵,怎還有臉回去?
就算回去了,父兄想必也不會諒解她,沒地還落了個玷污家門的罪名。算了吧!這輩子
她是已斷了回家的念了。
「那……東方,能不能請侯爺費心照顧一下?」像水仙這樣貌美如花、又手無縛雞之力
的弱女子,虎兒怎安心放她一人獨居?
東方妮低頭吟哦了會兒。「不!別找大哥,我有更好的照顧人選。」
虎兒順著他的眼神,望見尚趴在地上起不來的石威。他跟水仙似乎有那麼一點味兒?由
他來照顧水仙……或許是個好主意哦!
「東方,那照顧人選就由你去說服了。」
「你們別費心了,我不需要人照顧的。」水仙心裡是再不願沾染情緣的。「我可以自己
照顧自己,而且有冬梅陪著我。」
「我會照顧小姐。」小丫鬟拚命點著頭。
「就兩名女子獨居,無人照應,萬一遇到地痞流氓、或小偷強盜什麼的,怎麼辦?」東
方妮搖頭否決掉她們的提議。「水仙姑娘不必擔心,這人雖稱不上斯文儒雅,行為舉止倒還
不失君子風度,由我來說,他一定會努力保護姑娘。」
「可是……」水仙還想拒絕。
虎兒已拉住她的手。「水仙姊姊,妳就別再操心了,一切有東方在,他會安排妥當的,
我們先回侯爺府,妳受了一夜的驚嚇,也該累了,梳洗一番,睡一覺,所有的麻煩就都過去
了。」
待虎兒、水仙、冬梅全都走了。
東方妮踢踢賴死在地上的石威。
「你還不起來?」
石威拿鼻子頂開臉上的尿壺,可憐兮兮地開口。「將軍,我起不來啊!」他的腳扭傷了
,而背上的爛屏風又該死地重得像死屍,他根本使不上勁兒起來。
「要我幫你嗎?」東方妮蹲下身,與他面對面。
喝!石威一下子紅了臉,早知將軍俊美無儔,就近一看,那震撼力更是劇烈,他心臟跳
得像要爆炸了。
「把你腦袋裡那些個齷齪下流的畫面給我消掉。」東方妮伸手搧了他一記耳括子。
「唉喲!」石威吃痛悶哼了聲。
「你給我聽好了,石威,我和虎兒要回家一趟,這期間水仙姑娘就交給你照顧了,她要
少根寒毛,我唯你是問。」
「將軍!」石威哀嚎。「那個女人對我居心不良耶!我……」
「什麼叫那個女人,她有名有姓,就叫『水仙』。」
「不過是個青樓妓女。」
「水仙姑娘聰慧絕頂,你最好改掉這種出言不遜的惡習,否則跟她在一起,你會被整得
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我不要跟她在一起啊!將軍,我要跟著你,你上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去,不做護
衛也沒關係,做小廝好了,求求你將軍,別拋棄我啊!」聽他說的,活似個被東方妮始亂終
棄的棄婦。
東方妮不住地皺眉。「我可不要一個見了我就臉紅的護衛,看了就生氣。」
「我再也不會了。」石威願意指天咒誓,只求別讓他跟水仙在一起。
「這樣吧!你若能在這段期間內保護好水仙姑娘,等我回來,我就正式收你進東方家,
如何?」是進東方家喔!可不是跟著他,讓石威去保護老頭兒,兩個麻煩精湊在一塊兒,肯
定天天有好戲看。
「真的?」
「保證不誆你。」
「那……」想起那個臭女人,石威就好不甘願,但為了服侍他最崇拜的偶像,還是……
「好吧!」咬牙認了。
「那一切就都交給你了,再見。」東方妮拍拍手,起身走人。
「將軍……」怎麼這樣,他還沒起來呢!將軍不幫他嗎?
「這是懲罰你剛才看著我胡思亂想。」東方妮說著,越走越遠。轉瞬間,人影已逝。
「啊!」石威張口結舌。不會吧?將軍,這懲罰也未免過重了,現下是十月天耶!都霜
降了,把他一個人留在大街上,他會得風寒、生病……也許還會死掉……
將軍、將軍……救命啊!
那個臭女人,不是說要幫他嗎?快回來啊!這次他不會再拒絕了,拜託……誰都好,救
救他吧!
※※※
「一路小心。」十里亭外,水仙,她身旁站著新任護衛石威,一起送東方妮與虎兒回京
。
「水仙姊姊也保重。」虎兒依依不捨地朝她直揮手。今朝一別,不知何年何用才有再見
之期,也心裡著實難過得緊。
「別哭啊!過些日子,等老頭兒的壽辰過了之後,我們可以再回來的。」東方妮牽著她
的手,是有點嫉妒她與水仙的依依之情。就不知道今日告別的若換成他,她是否惦念依然?
虎兒抽抽噎噎許久,直到再見不著來送行的人影,回顧的螓首才放棄地轉了回來。
「下次是什麼時候?一個月嗎?」
一股酸氣沖上他喉頭。拜託,京城和邊關來回就要一個月,她在想什麼?
「一年,這期間我還要跟你成親呢!」
「成親!」她大驚失色。
「怎麼?妳又反悔了?」他吊高眉頭。
「不是!」低頭,瞧見他們交握的手,跟他成親是早就心裡有數的事,只是……還不大
能適應。
三歲認識他至今,想過無數未來相處的情形,兄弟、對手、朋友……就是沒料到會變成
夫妻。
心底對他的仰慕,是像崇敬神人一般,遠遠地看著他、望著他,隨便親近一下,就夠她
高興老半天。
但夫妻……太親密了!她心下有點兒不安,不過能跟他永遠在一起,這一切都該算是值
得的。
最最起碼,她是真心癡戀他的懷抱,而他也是了解她的真性情才愛上她的,這樣的結合
,未來的新生活當不會有太大的衝突發生。
慢慢地,有點期待了,嫁予他為妻,從此與他相伴相隨,共度一生。
「哎!虎兒……」東方妮突然期期艾艾地開口,神色上有抹尷尬。
「嗯?」她偏頭望他,難免疑惑。「有什麼事嗎?」
「妳說過,妳逕往女人堆裡鑽、到處幫助女人,是為了尋訪與我相似的容顏,聊以慰藉
,對不對?」總是有個疙瘩,瞧她對女人那股殷勤勁兒,他心裡就不大舒服。
「是啊!」
「那我現在天天跟你在一起了,妳那……嗯!偏愛女人的嗜好是不是可以改了……」還
沒問完。
「呀!」一陣女性的尖叫聲突然響起。
虎兒漆黑的眼眸立即發亮。「可憐受迫害的小姑娘們,別害怕,我這就來救你們了。」
說完,她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東方妮面色如土。這像是為了他才去找女人的嗎?
「虎兒--」官道上,兩名小姑娘追著一個賣油的大漢又踢又打。
「大色狼、不要臉,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婦女,打死你、打死你!」
「兩位小姐,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們站在路中間,我又挑著擔子不方便,才
會不小心碰到你們,請你們原諒我吧!」賣油郎根本不敢還手,抱著腦袋拚命求饒。
「這路又寬又大,你別人不碰,偏碰我們姊妹倆,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小姑娘可兇
著呢!
「說得對,吃姑娘豆腐者,罪無可恕。」場面已經夠混亂了,虎兒還拚命搧風點火。
賣油郎給打得趴在地上,全身縮成一團。兩個小姑娘、加上虎兒還不放過他地六隻手、
三雙腳齊揚。
當東方妮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令人啼笑皆非的景象。說句老實話,他遠比較同
情那位賣油郎,居然這麼倒楣,同時招惹上三隻母老虎。
「救命、救命啊……」賣油郎的求饒聲已虛弱得即將告盡。
「夠了!」東方妮看不下去了。難道只因一時的擦撞就要打死人嗎?
「東方,這隻大色狼欺負女孩子耶!」虎兒憤憤不平。
「那你們也已經將人『欺負』回來了,還想怎麼樣?」東方妮走過去扶起賣油郎。「你
還好吧?」
賣油郎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多謝公子救命大恩,謝謝。」
「哼!」兩位小姑娘中的姊姊秀巧的下巴高高地抬了起來。「竟然跟大色魔同流合污,
看來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東方妮陰冷的目光橫掃過去,兩位小姑娘不約而同倒退一大步。除了虎兒,他心底的柔
情是不對外開放的。
「你……你想怎麼樣?」好可怕的男人,活似地獄圖上的閻君降臨於世。兩姊妹白著小
臉縮成一團。
東方妮理都不理那對姊妹花兒,回過頭去看著賣油郎,他的擔心砸了,兩大罐香油流了
一地,人又被打得渾身是傷,可真夠慘的。
「虎兒過來。」沈臉拉過小罪犯,從她懷裡掏出了兩錠十兩銀,丟給賣油郎。
「這是她打傷你,還有砸爛你擔子的賠償,你快走吧!」
「咦?」賣油郎明顯愣了下。「但是……這位公子,我的油不及這麼多銀兩啊!」他老
實的臉龐扯開一抹憨厚的笑容,拿起一錠元寶欲退還東方妮。「我只要十兩就夠了。」
東方妮沒看他,只是一逕兒瞪著虎兒。這叫拿姑娘當他的替代品嗎?顛倒了吧!瞧她見
著姑娘就發狂,是非黑白全忘了的蠢樣,心頭的火又一絲絲竄燒了起來。
虎兒不好意思地縮著脖子,低喃:「下意識反應嘛!又不是故意的。」
「哼!」東方妮忍不住啐她一口,再轉向賣油郎。「不必客氣,這件事是她做錯了,理
當加倍賠償。」說完,他拉著虎兒快步離去。
兩姊妹看著東方妮高傲的模樣,一股氣便在胸口。「喂,你等一下!」此刻賣油郎的輕
薄已成過去式,真正教人難以忍受的是東方妮。「你剛剛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東方妮從來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人家對他和顏悅色,他有興趣敷衍兩句,至於沒禮貌
的傢伙,就算是天皇老子,他照樣甩都不甩。
「我叫你站住,你聽見沒有?」東方妮和虎兒的腳程實在太快了,兩姊妹追之不及,眼
睜睜看著他們跑掉,只氣得直跺腳。
「東方,那個……」虎兒畢竟比較憐香惜玉。「她們在叫你耶!」
「別管她們!」他沒好氣地道。心裡的醋火都快翻天了,誰還有空理那些無聊女子?
「可是,她們好可憐的樣子……」她輕皺瓊鼻。「女孩子個個都是寶,美麗又可愛,你
真該待她們好一點才是。」
「是啊!所以妳剛才就是非不分,卯起來把賣油郎打一頓?」她越說,他越火。方才的
事,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賣油郎單純如白紙,不可能無端欺負女孩子,擦撞的事應該
是場意外;倒是那兩個小姑娘,潑辣驕縱,真真教人受不了。
「唉!我要真的想打人,賣油即早掛斷八百次了!」她抿唇淘氣一笑。「我只是不忍心
看小姑娘們難過,做場戲逗她們開心,反正賣油郎皮粗肉厚,幾隻花拳繡腿又傷不了他,犧
牲一下有什麼關係?」
他幾乎已百分之百確信,她的戀女癖是天生,根本與他無關,聽她一開始說得天花亂墜
……嗟!
「虎兒,我告訴妳,現在有我在妳身邊了,不准妳再到處亂找替代品,聽到沒有?」
糟糕,看他的樣子,就像快氣爆了。她雙手趕緊圍上他的腰,螓首埋進他懷裡撒嬌道:
「老爹,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他氣紅的臉瞬間慘白。對了!差點忘了,她還有這項變態惡習。叫老公做「爹」像什麼
話?非得重新教育過不可!
「虎兒,妳知道嗎?其實有一種稱呼,比天下最偉大的『爹』還要偉大的,那就是『相
公』,來,叫一聲我聽聽。」
她愣了會兒,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他以為她還是當年的三歲小兒嗎?他說什
麼她都信!拜託,她今年都十六歲了,隨便拿膝蓋來想,也知道他是在誆她,他真是想成親
想瘋了!
「妳笑什麼?」他瞪眼,有幾分的惱羞成怒。「叫妳改口喚我『相公』,妳是聽到沒有
?」
「哈哈哈……」她彎下腰,笑得越發大聲了。
--全書完
編註:1關於東方煒的愛情故事,請看薔薇情話系列501《傲女誘龍》。
2關於東方喬的愛情故事,請看薔薇情話系列503《驕女擒鷹》。
3關於東方宇的愛情故事,請看薔薇情話系列504《劣女戲豹》。
虎虎生瘋
董妮
很清楚、很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正在寫「紅獅之吻」,正想著該怎麼表達郝韜禮的火
爆。
突然接到冠如的電話:「嗨,董妮,妳要不要參加公司五月的慶祝活動,我們準備找四
個人寫一個系列喔!」
咦?挺有趣的構想,我有與趣。遂問:「要寫什麼?」
「龍、虎、鷹、豹,就是尊龍、狂虎、傲鷹、俠豹。」冠如這般說著。
然後妮子就在想了,尊龍、狂虎、傲鷹、俠豹,我要寫哪個呢?除了狂虎,其他三「隻
」我都有興趣。
因為手上正在寫一隻「猛獅」,實在沒那麼多點子再去著墨另一「隻」狂虎。
誰知誰知誰知……竟真的要我寫「狂虎」天啊、地啊!掛斷電話後,妮子足足對著電腦
發了一晌的呆。
接著是失眠三夜,一樣火爆的男主角,短時間內要寫兩本,這……要怎麼寫才能讓故事
完全不同,又同樣精采。
好……好辛苦喔!
心裡盤旋著女主角的個性,就是定不了案。
一般而言,男太剛、女就要柔,才易收到柔能克剛的效果。
但「紅獅之吻」裡的唐欣就是這副模樣,再一個嬌柔的女主角,必是難脫「紅獅之吻」
的巢臼了,傷腦筋。
也想過要為一個風騷麻辣的女子,同樣火爆的、機靈巧智的……想過很多,可不論如何
,腦子裡的東西都很難轉出「紅獅之吻」。
慘斃了!不過男主角和女主角要如何相遇?結緣?生情……約略的大網倒是一點一滴成
型了。
只是每一章中,女主角的部分都是空白約。簡而言之,我是挑男主角的部分先想故事。
膠著的狀況直到冠如打第二通電話給我:「董妮,我們開會決定,這次要弄得特別些,
把每個作者的名字,鑲進主角的姓名裡,那……洛煒的尊龍就叫東方煒、喬安的傲鷹是東方
喬、四方宇的俠豹是東方宇、那妳的……」
「董妮」,就兩個字,不是東方董,就是東方妮!開什麼玩笑?那能聽嗎?
我抗議、我跳腳、我我我……我哭給妳看好了!
喏!東方煒,一聽就覺得氣概不凡;東方喬,有氣質;東方宇,夠文氣……只有人家…
…鳴……我不要啦……
然後,冠如再丟來一句:「那……定都定了,就隨妳掰吧!」
突然哦!真的是剎那間,妮子靈光一閃,所有的故事就在腦子裡成型了。
我不得不對冠如高唱:「我們敬愛妳、我們崇拜妳,要對妳獻上最敬禮……冠如,妳實
在大可愛了我愛妳--」因為你們想嘛!東方妮,既號稱「狂虎」,卻有個如此娘娘腔的名
字,那……
不如就讓他真的長成一副傾國傾城的容顏好了,外表美麗如花,性子暴烈似火。不錯,
這個有意思!
但為了匹配東方妮這美名,女主角的名字就不要太柔美了,乾脆叫「虎兒」,一柔一剛
,絕配!
東方妮外貌絕美,虎兒就得男性化些(簡稱:不男不女);東方妮性子暴烈,討厭女人
,將她們視為麻煩,避如毒蛇猛獸;相反的,虎兒就個性秀逗、愛女成癡……完全的對比,
哈!妮子是越想越興奮了。
當然,接下來的兩天還是失眠,因為故事情節一直在腦海裡轉。虎兒:被母老虎養大的
孩子、擅長虎嘯、生活觀大異常人、仰慕東方妮……
直到這個故事寫完,說實說,這是我寫最快的一本書,前後月花了三個禮拜,因為心情
太亢奮了,它催促著我的手,我不得不寫。
本來啦!寫完第一章的時候要問冠如,這書名出版社是否也要弄成系列?
妮子想到一個絕妙的書名喔!我很少在寫作的同時想出書名的,通常是寫完了,文稿在
即,抓光了三千煩惱絲,才拗出一個書名交差。
大家看妮子的書,其中書名比較好的,全是冠如的傑作,請大力誇獎她,因為我實在是
個賴皮的傢伙。
不過我覺得這一次想的書名很有趣--「虎虎生瘋」。
很可惜,這系列已經決定了一連串的系列名,用不上妮子的巧思了,不過我還是把它弄
在後記,遇過乾癮。
也許有人要問:讓母老虎養大的孩子,會不會太玄疑?
不會吧!國外都有叫猩猩或狼養大的例子,母老虎也算是動物,就當它是特例好了,請
別太計較。
至於西夷國、銀月國、尋夢枕……這些名辭純屬虛構,沒來源可查,若要問怎會想出這
些東西,妮子只能說……就想嘛!亂想、白日夢……
不過關於讓人作夢的枕頭,妮子倒曾在一本骨董書裡看過:宋朝,景德曾出過一種陶枕
,睡臥其上,確可使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據聞,還有消除疲勞的療效。是真是假,就不
得而知,畢竟妮子沒睡過。
這個系列總共有四本喔,看完東方妮,如果覺得不滿意的話,沒關係,還有東方煒、東
方喬、東方宇的故事,保證每一個人都能找到喜歡的口味,要記得去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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