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已經死了三個人了……阿芳,我想,也許你是花子的好朋友,好姐妹,我尊重你們這份真摯的友情。但是,你覺得這樣做是對的嗎?”我刻意壓倒了聲音,不想影響其他人。阿芳仍然低著頭,恍若未聞地繼續在計算器上滴滴答答地按著。
“不管耗子也好,喪保也好,他們做過什麼壞事,都應該由法律來懲罰他們。花子已經做錯了事,你如果仍然護著她,不是在幫她,是在害她,害她往深淵裏掉得越來越深!”我繼續說著。
阿芳一直低著頭,當我說到“……是在害她”時手猛地一抖,靜了下來。
她抬起頭,看著我,目光中帶著幾分譏笑,幾分無奈。
“法律……你還相信法律?你知道全中國有多少起冤假錯案,又有多少窮人因為打不起官局而只有忍氣吞聲嗎?”
她說的話是事實。但我別無退路。
“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就算不相信法律,難道就可以用這種方法來報仇?”
她象料到我會這樣回答,嘴角牽動一下,聲音細若遊絲。
“用什麼方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人都是該死的。”
這是一個性格有些偏激的女人。我這樣想,不過還好,她的話表明了她的心理變化,也許她並不是很贊同花子的過激作法。
“也許他們該死,也許……但是,不應該由我們來審判,應該是在法庭上,由法官做出判決,有罪的人當然會受到懲罰。如果你相信我,我願意幫你們找律師……”
她冷笑起來。
“法官?姓劉的在福州雄霸一方,他曾經說過,現在這個社會,有什麼是用錢買不通的?你以為我們沒有試過嗎!四年前,我和花子一起去報的案,姓劉的只打了個電話,那些員警就乖乖地停手不管,就象剛才那樣。”
我隱隱覺得她剛才搬來的那個陳廳肯定有向她提出什麼條件,也許是錢,也許是人……這個想法讓我有些羞愧。也同時鼓起了我的勇氣,這個女人看起來要比我小好幾歲,她可以為朋友做這麼多,難道我就不行?
“已經過去四年了?阿芳,相信我,我會和你們一起想辦法,一起把那幾個壞人送進監獄,受到他們該受的懲罰!”
我看到阿芳眼中的輕視,先一步搶了她的話頭。
“你先聽我說。花子的事情,員警已經知道了,前面來的那個刑警隊長,是我的朋友,他和我一樣,並不是想找花子的麻煩,而是想把當年那些做下天怒人怨事情的那幾個人繩之以法。”
“那個怨靈,也許它是很強大的,可以輕易報仇。可是你不想把那些人的惡行公諸於眾,讓他們受到公開的懲罰嗎?而且,不管那個怨靈是什麼,都是一種無法控制的力量。也許現在花子可以控制得住它,如果有一天它夠強大了,脫離了花子的控制。到時候不僅花子,你,長春藤裏的人,還有不知道多少無辜者會受到傷害!”
“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相信你也聽過這句話。我見過為花子引產的譚醫生……”剛說到這裏,阿芳低低地驚呼一聲,退了一步。雖然我們都壓低了聲音,還是招來無數的目光注示。
“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不要在這裏,可好?”我盯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裏多了一些情緒,有慌亂,有驚訝,甚至還有閃爍的回憶,像是短暫的迷醉。為什麼會這樣?
“好。去德客士,陪我吃份午餐。”阿芳回過神來,臉上泛起職業性的微笑,淡淡地說。
那一刻,我終於感到無比輕鬆。因為我知道,我終於成功打開了阿芳心裏那個寶庫的門。
寶庫後面會是什麼?
“真象,真的很象……”當我跑著去端來兩杯大可時,剛好聽到坐在窗邊的阿芳自言自語的這兩句話。
象所有的速食店一樣,五四路口的這家德克士有著一整牆透明的玻璃牆。我很喜歡坐在這樣的角落,呆呆地望著玻璃另一面匆匆的行人和車輛。只看得到動作,聽不到聲音,恍若無聲電影,又象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可以感覺得到,阿芳和我是同類人,同樣不屬於這個城市,卻在這裏辛苦忙碌,為著這樣那樣的目標努力著。
“你說我象誰?”
阿芳搖了搖頭,木然地把眼睛移向窗外,過了好一會,才回過頭來:“想不想聽我和花子的故事?”
我欣然點頭,準備做一個最好的聽眾。
作為一個寫故事的人,我相信,身邊的每一個人,你、我、他,都有著自已多姿多彩的故事。只是,很有會有人願意把自已的故事與其他人分享。更何況阿芳這個故事,毫無疑問,將會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2004年5月16日,星期日,陰轉多雲。我,阿芳,一個故事。
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在閩西群山裏,有個叫洪溪村的小山村。這個小山村痤落在連綿起伏的武夷山脈一個毫不起眼的山溝裏,行政上歸永安市管轄。這是一個極為貧瘠的地方,生活在這裏的客家人祖祖輩輩靠在山腰裏辛苦開墾出的一些零星山田生活著。
2000年,有兩個要好的女孩,從洪溪村一起出發到福州打工。她們一個叫李婷,大家叫她花子,一個叫鄭芳,家裏人都叫她芳芳。
省城的高樓大廈,燈紅酒綠,街上奇裝異服的少男少女,商店裏美麗迷人的衣服,讓兩個女孩簡直看花了眼。
可是,工作並不是那麼容易找的。
花子靠母親跳大神賺的錢勉強念完中專,芳芳高考落榜,家裏再也無力支持她複讀。這樣的學歷,在大學畢業生如同過河之鯉的省城裏又算得了什麼呢?
畢業時信誓旦旦地答應包吃包住的同學冷漠地把她們拒之門外,她們只好擠在人行天橋下過了一個星期。還是沒找到工作,城管把她們的簡單行李從天橋下去遠遠扔了出去,還威脅著要把她們抓進收容所。
晚上,她們流落在黑黑的街頭,不知道該到哪里去過夜。兩個女孩互相打氣,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樣回去,回去那個沒有希望的山溝,回去那個沒有希望的家。
也許是上天終於眷顧這兩個可憐人。第二天,她們奇跡般地面試成功了。花子被招進天上人間集團做文員,阿芳也終於成了一家迪吧的侍女。那一天,她們相擁而泣,以為苦難的日子終於離她們遠去。
她們在城市的角落租了一間很小的房間,剛好容得下兩個人的起居。那是一段多麼美好的日子,兩個人每天早早地去上班,努力地全心全意去做好每件事,下班後在小屋裏吃完廉價的盒飯,就手牽著手去逛街,貪婪地看著這個敞開胸懷接受她們的城市的一切,一切。
過了不久,清秀水靈的花子有了第一個追求者,那是天上人間集團裏一個很普通的保安,黑黑的,高高大大,很憨厚老實的樣子。兩個女孩躲在小屋裏一起看他寫的笨拙情書,一起哈哈大笑。
後來,那個被大家叫作顧大頭的保安開始約花子去上街,去看電影,去遊樂園。每次花子總是叫芳芳一起去,三個人一起,嘻嘻哈哈地笑著,鬧著,又開心,又快活。
漸漸地,芳芳發現花子越來越注意自已的容貌打扮了。她開始喜歡上買一些廉價的漂亮服裝,一件,兩件,還有那些從來沒用過的化妝品,護膚品,也開始出現在小屋裏。芳芳開始並沒有在意。女孩子總是愛美的,其實她也很喜歡這些,只是捨不得買而已。
有一天,花子打扮得特別時尚漂亮,還特意去做了個電視上女明星的髮型,象在期待著什麼,連臉蛋都興奮得紅了。
傍晚。一輛寶馬停在了小屋前,一個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年青男孩捧著一大捧鮮花把花子接走。臨走時,花子握著芳芳的手說:“姐姐,我要去過幸福生活了,你不要問,他對我很好,你放心吧,我會過得很開心,很幸福的。”
花子的手很涼,微微顫抖。
芳芳知道,花子愛上了那個英俊瀟灑,開著寶車的年輕男孩,走了,離開她,也離開了顧大頭,離開了在這個城市最底層的生活。她又是為她高興,又是難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顧大頭那老實男人。
顧大頭出乎意料地堅強,只是抱著頭蹲在小屋的角落裏發呆,很久,很久才離開,腳步呆滯得完全不象一個特種兵出身的男子漢。芳芳突然覺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心痛。
花子沒有回來,顧大頭也沒有回來。芳芳一個人看著日出日落,也不知道自已為什麼活著。
過了大半年,花子突然坐著寶馬車回來了,戴著墨境,穿著露肩的白裙,已經完全象一個城裏女人了。寶馬車的司機是個不認識的彪形大漢,遠遠地靠在車上,看著花子和芳芳抱在一起,哭成個淚人。
再漂亮的衣服也掩蓋不了容形的憔悴,花子含著淚,不顧羞恥地拉開裙子,給芳芳看那個壞男人喝醉時在她身上留下的條條傷痕。
當初來接她的那個英俊瀟灑,年少多金的年青男孩,其實是一個心理變態的雙性戀者。他又愛她,又愛著另一個“他”,還經常在外面沾花惹草,動輒和一幫狐朋狗友在外面鬼混,徹夜不歸。
兩個人矛盾越來越深,經常吵架。有一次壞男人竟然帶著“小姐”回家,那女人還厚顏無恥地嘲笑花子,她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到酒吧買醉。在酒吧,竟然又遇到了顧大頭和一班下屬為他慶祝升職。
原來花子出走後,顧大頭受刺激沉悶了一個月,終於發奮拼搏努力。白天打兩份工,晚上還自學自學成材考試課程。由於工作表現出色,終受到上司賞識,被提拔為保安部的副經理,前途無量。
想起顧大頭以前對她的好,花子一肚子酸楚忍不住都對他傾吐出來。保安部的那班同事識趣地早早離開,兩個人終於在酩酊大醉中發生了關係。
第二天醒來,花子還是回到了壞男人給她買的房子,一夜的風流,讓她對壞男人的厭恨減少了許多。畢竟在一起這麼久,她還是希望能繼續下去,和他結婚,生孩子。當晚,兩個人又躺在了一張床上。
沒多久,她發現自已懷孕了。她算了一下日子,發現竟然是在她和顧大頭一夜纏綿的時候!
壞男人打她,罵她,甚至還踢她,她都忍了下來,堅持說這個孩子是他的。壞男人終於相信了,又對她溫柔起來。無微不致地照顧著她,還有她懷中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壞男人從家裏回來,說他們的事被他父母知道了,他們堅決不肯要這個孩子,也不會要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兒媳婦。壞男人聲淚俱下,訴說一切都是為了他們的將來。
她信了,答應她去醫院把孩子引產掉。
壞男人動的手術。他是那家私立醫院的醫生。
孩子引產掉後,壞男人再沒來看過她,她一個人躺在冷冷清清的醫院裏,只有漠然的護士無聲地照顧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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