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處覓,不知轉入此中來。
皇榜公布,亦塵榜上無名,望著他人魚躍龍門,風光無限,不禁暗自嗟嘆。
屈指算來,這已是第三次赴京趕考,十年寒窗苦讀,只為一朝能揚眉吐氣,奈何考場事非繁多,非文才出眾就可了事。就拿本次科舉的狀元郎來說,家父便是朝中二品大員,雖生得膘肥肉厚,臭名昭著,亦能博得眾位考官的一致認同,明日便要進宮面聖。這也便罷,此次的探花郎才著實令人生氣,因他考試時就坐於亦塵左側,亦塵親眼見他昏倒數次,提筆時手如篩糠,竟也能得到考官的親睞,實乃國家之不幸。
話說這亦塵,生得堂堂七尺,一表人材,雖出身商人之家,卻自小勤勉好學。十七歲便已通曉四書五經,不但妙筆生花,更拂得一手好琴,因此在當地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年初次趕考,眾人皆以為必中矣,奈何蒼天弄人,一連三次,均無下文。此番應試,原本更是胸有成竹,未曾想到官場黑暗,縱有伯樂,也已是雙眼迷離。家中雖有積蓄,卻又無膽賄賂考官,亦是亦塵為人正直,寧可一身清白,也不願沾染半點腥臭。
氣憤之下,亦塵收拾行裝便欲匆匆回鄉,書僮林遷雖照顧周到,無奈亦塵心事重重,滿胸鬱悶,在離城三百里的荒郊野地,突然昏倒。林遷手忙腳亂,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突然遠處草叢響動,林遷疑是毒蟲,頓時毛骨悚然,不知所措。未曾想到,從林間走來一素衣僧人,慈眉善目,林遷這才緩過氣來,嘴裡不住念佛,請僧人救公子一命。僧人未曾多言,領著林遷輾轉了許多山路,才來到一處幽深的寺廟,名曰:大林寺。
廟中只有稀少的幾名僧人,未見主持,僧人將二人引入一間偏僻的禪房後,便悄然引退。不久後,又再度回來,仔細叮囑了數遍:寺後那片桃林二位施主切不可擅闖。
此時亦塵正慢慢醒來,聽聞有桃,不禁好奇,原來亦塵家宅後院也有幾株桃樹,陽春三月,閒來無事之時最好在花下拂琴,如夢如幻,不亦快哉。此時正是花開季節,想必這山野之間,桃樹必然更多,桃花必定更艷,若能在林間游走一番,便也不枉此生了。不知那僧人為何不讓人擅闖,莫非怕生人入內毀了他的桃樹,將來長不出果兒來。想到這裡,亦塵不禁啐了一聲,這出家之人也未免太小器了些,大不了損壞多少,按價賠償便是。於是乘著晚間彩雲追月,悄悄繞到後院。
後院的小門未曾上鎖,推開一看,月下果然有上千株桃樹,放眼放去,滿山遍野密密麻麻,剎是壯觀。只是不知為何,都不見開花,甚至不少枯枝敗葉,如病入膏肓的少女,令人我見猶憐。
突然,身後有人輕輕拍了拍亦塵的肩膀,他頓時一驚,扭過身去跌倒在地上。面前傳來一陣笑聲,好似夜鶯出谷,亦塵仔細一看,乃一白衣少女。相貌身材自是不必多言,即使是京師最有名的歌妓也比她遜色三分,更何況歌妓哪來這般冰潔氣質,亦塵心想,即便來人自稱是九天玄女,他也無話可說。
女子仔細端詳了亦塵一番,突然血色盡失:“公子可是姓白?”
“姑娘如何知曉?”
女子聞言更加驚慌失措:“公子快走,此地不是久留之地,乘著三更僧人熟睡之時,速速離開。”
“小生不明,願聞其詳。”
女子嘆了口氣:“公子還是不必知道的好,如果非要知道,四月間再到此地一遊,小女子願意全盤托出。”
“如果姑娘不說,小生又有什麼理由需要離開。”
女子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長老病了,聽說需要活人鮮血……”
“這……小生這就速速離開,不過日後怎樣才能報答姑娘救命之恩?”
女子微微笑道:“答謝不必,公子若是有心,便來找小女子敘敘舊情,倘若公子在山下迷失了方向,可連喚三聲桃紅,小女子便會出來迎接。”
“姑娘恩情無以為報,來日必攜黃金千兩前來道謝。”
三更,主僕二人徑直出山門,返回故里。
回府之後,老母弟妹出來迎接,為君洗塵接封,想起廟內之事,仍驚嚇不已,休息了多日才見緩和。不久後,知縣召見,原來知縣千金偶遇亦塵,便芳心暗動,希望與亦塵喜結良緣。並放出話來,倘若亦塵應允了這門親事,並定傾盡全力,為亦塵換取一官半職。知縣千金的刁蠻任性是遠近聞名的,奈何眾位長輩期望太高,為了不負重望,亦塵只得默然同意。
四月初八,良辰,白府門庭若市,喜炮不斷。
自從知縣千金嫁入白府,揮金如土,霸氣十足,丫環滴翠更是不堪虐待,投井自盡。自此,白府上下無一不畏此悍婦,寧退十步,也不敢多進一步。由於婚後諸多事物,亦塵也逐漸忘了四月之約,轉眼又過了三年,妻子的脾氣愈發爆燥。四月間,花期已過,知縣之女仍要賞花,尋遍全縣也不見桃花,便命亦塵出外尋找,亦塵無奈,只得騎上千里良駒,帶足乾糧前去探路。
途中,想起多年前的那片桃林,欲前往一試,奈何許久未來,路皆不熟。走到一處荒山野嶺,天色漸沉,野獸之聲不絕於耳,情急之下,不知連喚了諸多聲“桃紅”。過了一刻,果然有一女子飄然遠至,定睛一看,確為當日救命恩人,只不過已不著白裳,改換了一件粉色如桃的衣裙。
桃紅笑道:“公子這一去,竟有三年矣。”
亦塵不好意思,忙道:“凡塵俗世,諸多雜務,不如仙子,愜意自在。”
桃紅又笑:“小女子乃一山間農戶,何在愜意自在之有,公子請隨我上山,薄酒已備,莫要嫌棄。”
山頂的寺廟雖在,僧人卻已不知去向。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漸醉。
半夢半醒之間,亦塵問道:“敢問姑娘,以往的那幫僧人呢?”
桃紅亦有幾分醉意,狂笑不止:“去後院桃林便知。”
亦塵隨桃紅來到後院,只見四月間,別處桃花早已不知去向,此地卻滿園春色,不過三月的景色。亦塵從未見過此番美景,就算見過,想必也是在陶公的《桃花源記》中,著實驚得說不出話來。桃紅愈發得意,說道:“此處更勝別處桃花之艷麗,乃眾僧屍骨所為。”
冷風吹過,亦塵猛然驚醒,膽戰心驚不在當年之下:“姑娘如花似玉、冰清玉潔,為何……為何要做這等喪盡天良之事?”
桃紅不禁冷笑道:“妖寺住持為保爾老命,殺人如麻,本姑娘為何就不能殺一盡百以瀉心頭之恨。知我為何知曉公子姓白嗎?當年我乃你父自京師買回鄉里的侍妾,路經大林寺暫住,半夜僧侶發起惡念,你父為保自家性命,舍我逃命去了。我死後冤魂纏繞樹下,因此凝聚了寒氣,桃花每到四月才開……”
桃紅越說,聲音越發尖銳起來,亦塵早已嚇得不醒人事,倒在墻根生死不明。
第二天,亦塵被露水打醒,發現被埋在花中,千株桃花皆已死去,寺廟也變成一堆廢墟。他來不及細想,便匆匆下山去了,半年以後便染上疾病,不久於人世,據說死時連喚桃紅,還說漫天飛花,不甚壯觀。
其妻後悔不已,悲痛欲絕,自此再不囂揚跋扈,守寡三十年後亦隨之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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