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蘭員山地方有位殷實的菜販,名叫清松,在市場擺攤販菜,因為為人老實,又不偷斤減兩,所販的菜既新鮮又好吃,所以大家都很喜歡跟他買菜。
清松長得矮瘦矮瘦的,至今年已五十尚未娶妻,聽說在三十歲以前,曾談過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對方是一位有夫之婦,名為阿香。
阿香長得嬌小玲瓏,皮膚白細,嘴甜,很得人緣,因受媒婆的欺騙,嫁了一位雙腿殘疾的丈夫。
丈夫因雙腿殘疾,無法像正常人一樣從事勞動工作,每天坐著改制的輪椅車,在街上、餐廳,或人多的地方沿街叫賣獎卷;而阿香為了增加收入,也到處做小工賺錢,諸如∶縫傘、做鞋、挑菜、賣水果,甚至到工地幫人挑砂石;別看她人小,力氣還滿大的,加上日日勞動,練就了一副結實的身材,兩支手臂又粗又壯,可以同時扛起十多公斤的重物,於是有人在暗地裡給她取了個別名,叫她∶“女泰山”。
阿香和丈夫結婚之初,因感情不睦,不太和他講話,心裡一直抱怨媒人婆沒有職業道德,竟將她配給肢體殘缺的人,為了此事,足足有半年不曾開口跟丈夫說話,雖然是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各過各的日子。
丈夫很體諒阿香的心情,因為任誰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養父母嫁給一個殘疾者都難免怨嘆,更何況阿香是個五官端正、頗得人緣的女孩。
丈夫給阿香很大的空間,她想做什麼便由她去,但自己仍將每日所賺的錢,一分不少的通通交給她。
漸漸的,當她觀察出丈夫的為人時,她便主動開口和丈夫說話,而且同意丈夫與她共眠。
沒兩個月,阿香既傳出懷孕的消息。
丈夫好高興自己要做爸爸了,所以更加賣力的賣獎卷,晚上不到九點絕不回家。
阿香依舊辛苦的出去賣水果、到工地做零工,他看見心裡不忍,便對阿香說∶“阿香,這麼辛苦的工作,不要做了吧?!多為你的身體和肚子裡的孩子著想,我一定會加倍努力的賺錢讓你們母子過好日子。”
阿香用了千百種理由說服丈夫,讓他知道自己是為了這個家在打拼,並且許諾孩子生下來之後便不再出去工作。
丈夫有感於阿香對這個家用心良苦,更加倍的疼惜憐愛她。
甚至當阿香工作比丈夫還晚回家時,丈夫還會先準備好宵夜等她,並盡自己所能的為她打理家事,讓她回家後少辛苦一些。
有一天,一位不熟識的老顧客在跟他買獎券時,感慨的對他說∶
“楊仔,不要只光會賣獎券,某嘛愛顧。”
他點頭道謝∶“謝謝你的關心,我會的啦!……”
他以為對方是提醒他別讓懷孕的老婆還這麼賣力的工作,絲毫不知道別人的話中另有深意。
遇到第二個熟客提醒他道∶“看你這麼辛苦,實在是不忍心不告訴你。”
他要對方儘管說,別忌口。
那人只說了一句∶“不要只顧著賺錢,多多注意老婆,否則以後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他在細問,那人已拿了獎券揚長而去。此刻,他才稍覺事有蹊蹺。等到聽了第三個人告訴他∶“早點收攤回去顧老婆。”時,他才決定今天早些收攤回去找老婆。
他將賣剩的獎券拿回家時,發現阿香還沒回家,便放下東西準備到市場的水果攤去找阿香。
咦?!奇怪,水果攤根本沒擺出來!
他問了旁邊幾個攤販,攤販都說不知道。有一個魚販朝他做了一個手勢,要他過去,並偷偷告訴他∶“要找阿香,到河堤邊去!我經常在那邊看見她跟清松……”講到這裡,那魚販的老婆扯了他一下,示意他別再往下說了。
他心知有異,便問那魚販,“清松是誰?”
“清松就是在阿香對面的那個攤位賣菜的。”對方回答。
多可笑!阿香個在這市場賣水果這麼久了,他卻從未來這裡過,甚至不知道“清松”是何許人也。滿腹疑竇困惑著他,遂又轉動那輛自製的輪椅車到河堤一探究竟。
阿香一直以為楊仔不可能來這偏僻的河堤下游,因為楊仔對她相當信任,也從未過問過她的行蹤。她以為和清松的這一段孽情,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料到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當楊仔撞見阿香和清松兩人正坐在靠近河邊的台階上,搭肩相偎依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寧願是自己錯看、眼花,但他喚了一聲∶“阿香?”阿香回過頭來,那副驚疑不安、恐懼慚愧的表情,是楊仔一輩仔也忘不了的。
“果然是你……”他驚訝得腦中轟轟作響,根本不知該如何反應。
阿香反應快,推了清松一把,“你快跑!楊仔追不上你的。”
清松先愣了一下,繼而拔腿狂奔,楊仔根本追不上,追了幾步,想回頭找阿香,阿香已嚇跑了。
楊仔滿腹窩囊氣,愈想愈心痛,想到他們夫妻才冰釋不到三個月,竟會有如此不名譽的事發生,這頂綠帽仔不知道已戴多久了?一連串問號轉得他頭痛欲裂,他決定找到阿香問個仔細。
第一個反應便是快回家!他想,阿香沒地方可去,必定會回家。
果然不錯!阿香一回到家便躲回房裡哭泣;楊仔隨後趕到,在門便抓起了一支長掃帚,怒氣衝衝的衝進房裡鎖上了門,迎面往阿香的腿痛擊。
“說!這件事瞞我多久?肚裡的小孩是不是他的雜種?”
阿香一直哭,一句話也不說。楊仔問不出個所以然,更是生氣!便一棍棍的朝阿香猛打、亂打,打得阿香滿屋子抱頭亂竄,嘴裡只一逕的求饒。
打得筋皮力盡依舊逼不出一句話,楊仔自感窩囊的拿著賣獎卷的錢,跑到市區喝酒去了。
第二天一早,楊仔醉醺醺的回家,竟發現阿香已在房間內用幾件衣服結起來的繩子綁在梁柱,上吊自殺。
嗚呼哀哉,其實楊仔是深愛著阿香的呀!這樣一來,阿香肚裡孩子是誰的,也成了塵封的秘密,再追究也沒什麼意義了!當時發生這一屍兩命的慘事,震驚了員山這個小地方,大家開始議論紛紛,有的同情楊仔,有的可憐阿香,不過有一個人是眾手所指、鄙棄唾罵的,那就是清松。
為了這件轟動一時的悲戀事件,清松一度不敢再上市場賣菜,甚至不敢出家門;在事發之後,他也被父親痛打得死去活來,但是他只有一句話∶相愛有什麼錯?
自此後,他成為員山鄉的罪人,不但適婚小姐們不正眼看他,甚至連媒人婆也不願為他說媒,婚事就這樣一年年的耽擱下來。
對清松的婚姻,也有人傳說是因為清松深愛著阿香,對她依舊不能忘情,所以拒絕了婚姻這條路。
姑且不論真相如何,總之,有一天,他又高高興興的上菜場,一掃往日的陰霾,不管別人異樣的眼光,自信十足的在市場重新賣起菜來。
別人見他如此不避諱,倒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是背後的閒言閒語仍不斷,但他視若無睹、聽若罔聞,只是本本分分、老老實實的賣菜;他的菜因講究栽種技巧、農藥量少、便宜又新鮮,加上他滿面笑容的待客之道,漸漸的,顧客又開始多了起來。在這之前,出現了一種傳聞。
根據鄰近的一位菜農說,經常在凌晨起床摘菜的清松,每次都喃喃自語,一會兒正經,一會兒笑不可遏,好像有人在陪他聊天似的。
更令人驚異的是,有一次就著燈光在采菜時,鄰居菜農竟然發現他有四支手在動作,兩支采,兩支幫忙裝簍,合作無間,動作之快,讓這位菜農看傻了眼!
當菜農走近叫他時,那兩支手就自動不見了,等菜農保持一定距離時,那兩支雙手又自動現形。
看清松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那位菜農肯定清松不是遇到鬼了,便是鬼附上身。
還有一位菜販描述說,在清早將菜車拉往市場的路上,他曾看過好多次,清松的菜車後面有兩支手幫忙推車,而清松在車前是一副好輕鬆的樣子,還不到轉頭朝車後微笑或攀談幾句。
清松的家人則說,他的精神狀況不穩定,時常將自己關在忙裡喃喃自語,時而大笑、時而生氣;據他的大哥說,因與清松的房間只有一墻之隔,他經常在半夜裡聽見莫名的女人呻吟聲,及與女人的談笑聲,只要他一喚清松,聲音立即停止。
問起清松與家人的相處狀況,他大哥答道∶“很好哇!很正常,當他與家人在一起時,根本不覺得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他的大嫂說∶“每次我們問他在跟誰說話,他總是驚訝的說∶‘誰?’然後又一副若無其事的說∶‘沒有,是你們聽錯了!’然後無趣的避開,甚至幾次吵著要班出去自己住,可是阿爸說什麼也不準,他只好勉為其難的住下來,但是他跟阿爸之間並不融洽,沒有什麼話說。”
我將菜販之間的傳言告訴他們,並問是否有見過類似的情形?
他大哥回憶說∶“有、有,我也有看過一、兩次。有一天清晨他拉菜車到市場的時候,我距離他大概有三時步遠,正騎著腳踏車準備去上工,當他經過路燈下時,我看見一個長髮披肩工人模樣的女人坐在他的推車後面,嚇了一跳!用力踩著腳踏車到前面看個清楚,那女人側著臉,五官看得不是很清楚,當我靠近時,她突然不見了。我叫住清松,告訴他我看見女人坐在他車後的事,他居然不信邪的搖搖頭,說我是因為清晨光線不夠,眼睛看花了。
“還有一次,天剛黑,我到屋後一條大水溝邊,叫正在清洗菜車的清松回家吃飯時,赫然發現清松的身邊多了一雙白白的手(我想他的意思是指顏色發白的手)在幫他擦洗菜車,同樣的,我一叫,那雙手又不見了!”
“更奇怪的是……”大嫂接著說∶“自從清松再恢復賣菜後,每天生意都很好,也很會與客人應對,人家都喜歡跟他買菜哩!”
後來,我又去找提供整個故事給我的楊仔,經過再三游說,他才肯帶我去看以前和阿香住的那棟破屋子,目前已被房東租出去,住著一對年經小夫妻。
阿香自縊的房間目前被那對小夫妻當作倉庫使用,當然,他們不知道那棟房子以前發生的事。
楊仔至今還保存著一張阿香泛黃的照片,他說阿香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照片的阿香的確是長髮及肩、面容清純可愛,一副頗得人緣的模樣。
楊仔在阿春死後並未去找清松麻煩,他仍深愛著阿香,認為人死已矣,再追究過去不但有損阿香的清譽和名節,對自己來說,更是在挖瘡疤。
目前楊仔在離市區不遠的地方開一家刻印店,生活還算過的去,並未有再婚的打算。
問起他是否聽說過那雙手的傳言?他說聽說,但不相信。因為他認為阿香真有靈的話,不管怎麼說,也應該先回來看他才對!
楊仔認為阿香之所以選擇自殺,是因為自知對不起他,沒臉見他。不過他相信阿香真的有在保佑他,所以目前的這間店生意不錯。
至於清松,他認為一定是“起肖”了,才會惹出一些玄玄怪怪的事情出來。
在訪問回家的路上,我的雞皮疙瘩一直未消退,腦海中揮不去的是那張巧笑可人的面容,算算若阿香還在的話,今年該有四十好幾了吧!
關於那雙手的傳聞,至今尚未停歇,只是人們不若當時那麼熱中談論了;如果人死後真有靈,還能照顧自己所愛的人並幫助他,不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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