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的人

「學妹！今天真是辛苦妳了，時間不早了妳要不要先回去……」一旁帶我的學姐拿著厚厚一疊的交班病歷對我說著。

我是個護理系的學生，目前在某教學醫院的急診室實習，而這裡的阿長為了要讓我們能提早體會作為一個專業護士的辛苦，她特別費心安排我們跟著學姐一起輪班，好讓我們提早感受到畢業後的職場生活。

因為是在實習中，大部分的事情都還無法自行操作，都是以學習與支援為主，所以說起來除了日夜輪班的時差比較不適應外，也沒什麼特別辛苦的。

一開始聽說要值夜班，膽小的我原本還害怕到想逃跑，畢竟印象中夜晚的醫院就像是電影中那樣子陰暗，還不時有燈光忽明忽暗的恐怖。

不過現實生活中的情況卻完全相反，雖說這裡包含了生老病死，也聽老一輩的人說醫院是生死門，但是若在現場看見你一定不會相信，急診室中不但燈火通明，還簡直吵的比菜市場還誇張。

忙碌了一整天，終於到了半夜十二點，該交接的都順利的交接完畢，又是一個充實的一天，就在我走進休息室準備拿東西下班時，我突然留意到在留觀室裡走出了一個神色憔悴的男子。

「喂！小雲，妳在看什麼阿？」跟我一起實習的同學婉玲用力的拍了我一下，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我回望了她一眼說：「沒啦！我剛看到一個男的……」

「帥嘛？年輕嘛？是那一床的家屬阿？」婉玲興奮的打斷我的話。

「妳少無聊了，我看到他從留觀室走出來，而且覺得他怪怪的。」我也說不上他哪裡怪，感覺他好像很累很憔悴，明明膚色就黑的要命但卻看起來有莫名的蒼白感。

「喔！可能是趙阿婆或是流氓大叔的親屬吧！」婉玲指著留觀室僅剩的兩個病人。

「也許吧！」我想一想也可能是，畢竟留觀室裡目前只有這兩床病人，而唯一出去的通道也必須經過我們休息室，裡面雖然還有一扇小門，但是基本上晚上五點後都會被自動鎖上，非特殊員工是無法開啟的。

「小雲、婉玲，妳們下班啦！這麼晚回去要小心喔！」換好衣服才走出大門，一個穿著整齊制服的年輕男子馬上就笑著跟我們打招呼，他是我們夜班的保全警衛，很年輕對我們也很客氣。

「嗯！謝謝，先走囉，掰掰！」我和婉玲向年輕警衛揮揮手後便各回去。

隔天，並沒有這麼忙碌，除了在十分鍾前緊急送進來一個嚴重車禍的年輕人，不過在內科實習的我很幸運的逃過這不好處理的病人，在半夜十二點鍾一到，我就向在急診外科實習的婉玲說掰掰先走了。

就在休息室拿東西時，我又看到了那個憔悴的男子從留觀室走了出去，但是今天留觀室裡並沒有其他病人，那他是從那裡出來的？

在我回過神後，我跟上去一看卻也沒看見那男子，反倒是門口的年輕警衛跑過來關心的問道：「怎麼了嘛？在找東西嘛？」

我搖搖頭回答：「沒有！你剛剛有沒有看見有個奇怪的男生走出去？」

年輕警衛搖搖頭道：「沒有！是找男朋友嗎？」

「屁啦！我還單身咧！」我有點不高興的回道。

「哈哈！降子我就放心了！」年輕警衛笑著對我說著。

「好啦！我先回去了，掰掰……」我對著年輕的警衛揮了揮手後便回去了。

又隔了一天，婉玲因為家裡有事必須請假六天，這段時間只剩下我這個可憐的實習生，但是讓最在意的是每當十二點一過，沒多久那個神色憔悴的男子就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留觀室然後走出去。

他的眼睛很無神，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疲倦，散亂著一頭頭髮，走路的步伐也不快，但是幾次我藉機去問外頭的學姐有沒有看見不認識的人走出去，她們都說沒有看見不認識的人，這樣子的回答讓我心裡整個毛了起來。

幸好，在我感到害怕的這幾天，年輕的警衛都會陪我說說話，讓我的心情可以放鬆一點，畢竟隔天婉玲就會回來了，這樣子我下班也不會是一個人在這邊害怕。

「咦？最近你們的人力好像比較多耶！」我指著最近才出現老是躲在一旁抽菸的老警衛問著。

年輕的警衛點點頭道：「對阿！他剛調來這裡，不過實在是混的很！」

「看得出來！不過婉玲不在的這幾天還真是謝謝你，不然我真的會被那個人嚇死，說實在話我從小到大都怕鬼，沒想到在這邊實習竟然還給我撞見。」我一想到那個每天準時十二點出現但大家都看不見的人心裡就起了毛。

「妳怕鬼喔，其實他們也沒什麼好怕的，甚至還可以跟他們做朋友也沒什麼！」年輕警衛一派輕鬆的說著。

「是是是，其實我也有跟鬼做過朋友阿！」我附和。

「喔？是嗎？妳不是很怕？」年輕警衛問著。

「怕阿！但是除了你這個討厭鬼！」我笑著跟他揮了揮手後便離開了。

又到了下一次上班的時候，這天上班心情頗為愉快，除了年輕的警衛說下班後要帶我去好玩的地方外，當然就是我的好友婉玲在我下班後她就會回來在宿舍等我了，今天並不寂寞。

但是，一但有好心情總是會出現幾個煞風景的事情，討厭的電話響了，根據經驗推斷這支電話絕大部分都是不好的事件，但是還是要接起來面對。

「吼！很討厭耶，明明那麼好聽的聲音，每次都報回來不好的消息，不是重新採檢就是危險值通報，氣死我了……」果然，不出我所料，檢驗科先生用他充滿磁性的聲音說出了讓我極度厭惡的內容，沒錯！就是溶血退檢體要我重新抽血，他到底知不知道血很難抽，尤其對我這新手來說。

又終於熬到下班了，在安全的躲過那準時出現的不明生物後，我開心的騎著我的小綿羊要先回宿舍一趟。

在經過一個路口時，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樣子熟悉的無神、那熟悉的憔悴感、那樣熟悉的疲憊蒼白與黑眼圈，他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他似乎想張口說些什麼，此時我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嚇得我油門一催直直往前衝出去。

接下來我就看見眼前出現一道光，然後我感覺我飛了起來，依稀中我看見那張憔悴的臉愈來愈靠近我，第一次看清楚他滿佈血絲的眼睛，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然後一點又一點的接近我……

「小雲，妳終於醒來啦！妳昏迷了一整天，妳爸媽都很擔心妳……」婉玲心急如焚的看著躺在並床上的我。

「嗯！我怎麼了？」我才睜開眼睛就感覺到全身疼痛。

「妳昨天下班出車禍了，根據目擊證人說，妳自己不知道怎麼樣，自己騎車去撞路口的工程車，還好有人…＿」婉玲敘述著。

「我撞鬼了！」我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的那一幕，順便跟婉玲說一下當時我印象中的情形。

「天啊！等妳可以走了我再帶妳去收收驚，我等一下先去幫妳求個平安符好了！最近我週遭的人怎麼都那麼倒楣啊……」婉玲緊張兮兮的碎碎唸著。

「等我一下，我打個電話……」我突然想到我跟年輕警衛有約，他可能還不知道我出因為車禍住院，怕他會以為我放他鴿子還是講一下比較好。

「對了！順便跟妳說一件不好事情……」我邊聽著婉玲的敘述全身突然起了一陣寒意，我看著手機裡年輕警衛的未接來電時間正是我昨天出車禍的時間。

婉玲說那個警衛，早在一個星期前就因為車禍不治，就是她請假前一天下班前的那個急診病患，而我出車禍的地點正是年輕警衛的事發現場，昨天剛好就是他的頭七，那整個星期跟我聊天的是誰？

十二點的鍾聲才過，我回頭看著那扇上鎖的門，全身上下的精神完全緊繃，我竟然差點忘了這裡還有另一個，在事發現場也有看見他出現。

「同學！妳還好吧？」一個熟悉充滿磁性卻又討厭的聲音突然從身旁的病床傳出來。

「啊……」我轉頭驚訝的說不出話。

「還好學長昨天下班有經過那裡，不然根本來不及救妳，妳知道嗎？妳整台車突然衝出去，要不是學長奮不顧身的衝出去接妳，妳早就完蛋了！」婉玲像是在現場目擊一樣興奮的說著。

「托妳的福，連續上了九天班，今天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學長微笑著，那個熟悉的疲憊與憔悴在今天看起來好了很多，我都差點忘了實驗室大樓是在那扇小門的後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