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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故事

shareonce 發表於: 2015-1-27 10:08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引子
  夜行是一件朦朧而快活的事,當然是在沒有遇到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的情況下。很多事一時解釋不清,但你不能否認它的存在。不過這幾則筆記你不妨把它當作傳說來看,當作故事來讀,那樣也許更具美感。
  一
  黑夜是思維的白晝。
  下了晚自習,寢室可熱鬧了,吟詩唱歌之聲,太極八卦之形,互不侵犯,看書的,彈琴的,說葷段子的,聽收音機的,互不幹擾。熄燈了,各色人等隱在黑暗裡,聲音從各自鋪位上幽幽地地傳出,淡淡地滅去。
  今夜說的是初戀。洪二賦興奮之際將自己的初戀失戀說得一清二楚,一吐多年積下的鬱悶,爽快,痛快,然後第一個睡去,睡得香甜。
  是夜,洪二賦夢見了爸爸。爸爸說:“我想見你,我快不行了,回來吧!”洪二賦來校後從沒想過爸爸,離開家總共不過一周。日無所思,夜卻有所夢。洪二賦弄不明白咋回事,索性置之不理,該上課上課,該做操做操,日子照舊。
  上午還沒過完,洪二賦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他家裡沒有電話,要打電話得到十里路外的鄉郵電所去。一個電話足以說明事情的重要和緊急。他進校後一直沒接過電話,與外界聯繫都寫信。
  洪二賦在電話裡聽到了父親離世的噩耗。
  算算時間,他的父親就在他做夢的時分撒手人寰。
  是應心電感應?是天外來信?洪二賦沒有細想,“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不停地喚:“爸爸,爸爸!”叫聲凄厲可怖。
  二
  夜幕降臨,夢也拉開帷幕。
  華嵐夫下班後在家裡一動不動地看完了一場甲A球賽,連飯也顧不上吃。他妻子為此窩了一肚子氣,在心裡罵過他爺爺,又罵奶奶。華嵐夫的爺爺離世時,他不足半歲,奶奶風燭殘年,倒還是活得健康有味。她有點心跳臉紅,畢竟丈夫看球賽,不關早逝的他爺爺的事,他爺爺是無辜的。
  當晚無話。小兩口一個勁地在肚子裡生悶氣,上床睡覺都背靠背。
  一大早,華嵐夫急切地問妻子:“今天幾號,什麼時候是清明?”
  妻子睡了覺,氣也跑到九霄雲外,認認真真地翻日曆,說:“6號,今天清明。”
  華嵐夫說:“怪事,真怪絕了。我夢見我爺爺,他叫我去上墳,說他屋有漏!”
  小兩口大眼瞪小眼,驚呆了。
  華嵐夫攜妻回老家墳山“叫青”(掃墓之意),果然發現爺爺墳上有個碩大的鼠洞,漏風漏雨,陰森森的,像炮口。
  妻子暗暗稱奇,嘆道:“真怪哩!”
  三
  春雷響後,田野處處有蛙鳴。燈火點點,那是趁夜捉鰍捕鱔之人在行動,鄉人你之為“照魚”。
  古勇隨家人來鄉下玩,見人“照魚”,心手癢癢,賴著鄉下的親戚要馬燈和魚夾,也要去。大人左勸右勸,不行,不得不由他。
  入夜,漆黑一片,古勇從未見過如此純粹的夜,如此完美的黑。他背著魚簍,打著馬燈,拿著魚夾興衝衝地去田野“照魚”,表弟亦步亦趨,小心護著。
  村莊的燈火越來越淡,如豆一點鑲在黑暗裡,古勇的魚簍聊聊幾隻泥鰍緊張地竄來竄去,弄出一陣一陣的嘩嘩聲,把夜野襯得更加寂靜。他邁腿向田野深處去,尋找富魚區。表弟畏怯不前,呆在原地等候,並再三叮囑快去快回,說完,渾身顫慄如篩糠。
  古勇看見成群的泥鰍,一夾一隻,歡快至極,魚簍漸漸有些沉了。古勇收夾欲回,四下望去,聊無燈火,惟有黑,無邊無際的黑,包裹在身上的是黑而空的夜。他有點暈,閉上眼睛立了好一會,待睜開眼,面前竟是恐怖的場面:一排排棺材像超市貨櫃一樣擺得整整齊齊,散髮出一股股陰腐的氣息。他第一次看見裝死人的棺材,而且是這麼多,越想越不對勁,不禁汗毛直豎,渾身遍起雞皮疙瘩。他急切地奔跑,卻總是在棺材群裡穿梭。他瘋狂喊叫,卻怎麼也出不來聲音。
  也許是累了,古勇躺在地上,靜聽大地的呼吸。
  表弟帶了很多人來,四處尋找古勇。他被罵得泣涕漣漣,一個個都責怪他沒看好人。人們在一塊荒墳地裡找到昏睡的古勇,他渾身發燙,喃喃自語。
  表弟把魚簍倒出來,三四隻泥鰍在地上扭來扭去,其他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頭。村人說:“得在門口塘邊燒三柱高香,驅驅邪!”
  古勇的父母如是做了。第三天,古勇不治自愈。
  古勇醒來時候,滿臉畏懼地講了那晚的遭遇。
  表弟說:“你當時在棺材是撒泡尿就沒事了。”
  古勇說:“有這回事?”
  表弟說:“碰到這樣的事,我們都這樣做。陰氣太重,用陽氣壓嘛!”
  古勇一臉驚愕,許是又想起那晚的情景。
  四
  大芭山銅礦是人丁興旺的礦山,人來車往,聲沸於天。
  李易在井下工作,身體結實,皮膚皙白,臉上掛一副永不知疲倦的笑容。他在街上能遇到許多同類的漢子,相識不相識都相視一笑,算是對礦工的認同和尊敬。誰遇到家中有事,換個班什麼的,都是一句話的事。
  從生活區到工礦區是一條寬闊的柏油馬路,筆直的,兩邊是高高的隆緣桉,你閉上眼睛走也不會撞到桉樹,更不會掉進水溝裡。礦工上下班都是騎自行車,悠悠地騎也不過十分鐘,夜裡風一樣騎那隻消五分鐘。
  這天李易當晚班,天一擦黑,女兒喊肚子疼,便特意與對門的工友況明換班,靜靜地陪在女兒床前。況明深更半夜開門出去,李易抬頭看鐘,便知是去替自己上班。一刻鐘後,井下打電話來,區長說:“你還在睡覺呀?趕快上工!”李易糊塗了,認認真真地跟區長解釋,和和氣氣地說:“過幾分種況明準到。”
  一小時過去,區長打電話來,說沒見到況明。李易罵罵咧咧地敲開況明家的門,問他妻子:“況明哪去了?”他妻子態度堅決地說:“不是替你頂班了嗎?”
  天明,況明的家人、李易和一些工友拉網式找況明,半天不見人影,不聞人聲。午後,李易攜病愈的女兒在山口發現況明老式的飛鴿自行車,便上山尋找,翻過一座又一座高山矮嶺,終於在個山澗裡找到滿身傷痕的況明。
  李易問:“你怎麼在這?”
  況明說:“我去替你上班,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這來了。夜裡一個勁在騎車,騎了很久,騎不動了,丟車就跑,生怕遲到……”
  李易的女兒笑了,說:“況叔叔,你都流血了。”
  況明遍身被荊棘、雜草掛傷,新血流溢,舊血結痂,衣服爛得像炮火中飛揚的旗幟。
  礦工一致認為況明碰到了“岔路鬼”,活該倒霉的。
  李易的女兒是我的好朋友,至今她還是對況明的行蹤大惑不解,總到我這兒來尋答案,當然我也不明了。況明後來一直表現不錯,據說還評上了模範。
  五
  小時候,我跟父親去村東柳塘洗澡,天上的星子和地上螢火蟲把水照晶亮晶亮的。回來的時候,窄窄的田路上父親在前走,我在後跟。望著父親清晰的背影,聽著身旁清脆的蟲鳴,我突然一個激靈,帶出一股寒意來。
  當晚,我高燒不退,躺在床上不動彈,水米不進。父親是個文化人,背我打針,給我喂藥,卻收效甚微。時間一長,他也束手無策。
  第三天,母親說:“到村西‘仙家’屋裡看看吧!”
  父親無話,算上默許。我一聲不吭地跟母親去了“仙家”屋裡。
  “仙家”是個中年婦女,與村裡其他的女人無異,見我,先是侷促不安,可能是怕父親掃她的迷信。母親跟她說了一通,她才例行地誇讚幾句,對我笑得和藹,一副可親可近的模樣。她坐在一張矮椅上,叫我站在她面前,我怕,不敢近前,母親則在後面推。她口含涼水,雙目緊閉,雙腳有節奏地振動,像是要羽化而登仙,一口水吞進肚後,說的話便代表仙人了。她說我在柳塘碰到“小鬼”,在我身上摸了一下,就附在我體內了。她不停在念符咒,把“小鬼”從我身上趕走。
  回到家中,我一氣喝了一大碗稀粥,味口奇好,上午,身體輕鬆多了。
  今天想起來,我病愈與看“仙家”也許是巧合,但她怎麼知道我在柳塘的田路上顫了一下?我至今也沒弄通。
  “仙家”後來不知怎得就沒做仙事了。每次我問她一些細節,她避而不談,一笑了之。據說還評上了模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