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闌人靜,沉沉的夜色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罩在梁府的上空。此時此刻,連吸呼都是小心翼翼的。
一燈如豆,梁府的隱密書房中,坐著一老、一少二個人。
老人憔悴的病容上有著些許激動,更有著死亡的陰影;長期的病痛消蝕了他的生命力,但他的精神不為此而萎頓。他炯炯有神的雙目,正十分渴切的看著他的孩子──有著感傷,有著喜悅,有著釋然與欣慰。
坐在老人面前的,是一個俊美的男孩;那一雙充滿英氣的星目顯然得自老人的遺傳。他的神情相當沉重,流露著隱藏不住的哀傷。
「玉石,知道為父叫你來此的原因嗎?」
「孩兒不知。」
老人深深吁了口氣,以充滿愛憐的眼光注視著他這個俊美的孩子。
「這些年來,苦了你了。」
身為景昌縣的縣令,他──梁文伕縣令,一個小小的官,並不能貢獻多大的作為;但他卻得到全縣縣民的愛戴。因為當今朝中,不貪污的官吏比鳳毛麟爪更為稀奇,而他就是那極少數中的一個。實在可笑呵!做官應有的操守,竟成為人人眼中的好官範例。由此可知,大宋的朝政日漸敗壞,絕非只因外患而已。
而在這種人人自危的年頭,景昌縣的人民還能過著平靜而富足的日子,全是因為他──梁玉石所致。
誰都知道景昌縣的梁捕頭,不僅是梁縣令的獨生子,更是剛正不阿、武功高強的好捕頭。有他在,沒有任何宵小可以在縣中橫行;六年來,在他的努力下,人民才得以安居樂業,不必與他縣一樣,為了逃避盜匪作亂、天災而流離失所。
但,在奸佞橫行的年代中,好人是無法存活的;不懂逢迎巴結那一套,就升官無望;不懂諂媚阿諛就會慘遭排擠,更甚初慘遭殺身之禍。
三天前,一道命令下來,使得景昌縣陷入愁雲慘霧之中,也使得向來身體不好的梁文伕病情更加嚴重。
梁玉石輕輕握住父親枯瘦的手,說道:「爹,別說這種話!孩兒過得很好,沒受到任何委屈。」
梁文伕愁慘的苦笑二聲。
「很好?是嗎?將一個俏生生的姑娘,硬是訓練成一個身懷絕技的男子,四處緝捕盜匪,這種出生入死的生活能稱之為「好」嗎?」
「爹,不說這個了!」梁玉石唇角抽動了一下,明顯的抗拒這個話題;對她來說,是男兒身或女兒身,早已無關緊要了!此刻,一片無波的心湖可以證明。
現在她所關心的不是這件事,她低聲問:「明天……要怎麼辦?」濃濃的愁緒佈滿眉宇之間。
他要去哪裡生出一個聚寶盆?
由於梁文伕從來不肯巴結逢迎,也不肯拿人民的血汗成果去奉獻給那些大官揮霍;且去年糧倉的存糧也早因鄰縣大旱,早送過去救急了,哪有餘力交出五千石的糧草,供那些大官享樂?所以今年梁文伕沒有「上貢」太守朱炳金;他實在不忍學別縣的縣令那樣,刮取農民要過冬的糧草來餵太守這個無底洞!也因此,他得罪了太守。太守朱炳金懷恨在心,一狀告到在丞相邱雲昇那邊,硬說今年景昌縣在大旱災之中,還得以豐收的原因在於梁文伕得到了個聚寶盆。
聚寶盆這東西是何等的令人垂涎!左丞相不論虛實,命令梁文伕三日之內要交出這個聚寶盆,否則將他判以欺君之罪。
這麼大一個帽子扣下來,梁文伕肯定難逃一死。二天來,梁文伕遣走所有的家僕,散盡一切家產;反正他一條老命死不足惜,他只能儘量的不連累到別人。現在,他所擔心的就是膝前這個小女兒了。是的,她是個女兒身!並且是個俊美嬌俏的女娃兒。一旦她著起女裝,會是怎般的傾國傾城?肯定是不會比她那死去的娘遜色的!這些年,真的苦了她了。
「爹……」梁玉石再喚了一聲。
「玉石,石家並沒有滅絕!」梁文伕突然吐出這幾個字。
「什麼?!」她大吃一驚;二十年前慘遭洗劫滅門的石家,居然沒有如外傳的全部罹難嗎?這怎麼可能?
二十年來,父親讓她穿上男裝,讓她去了裹腳布與花衣服,與男孩兒一起習藝、念書,只有一個原因──要她長大後追查當年洗劫石家的四個凶手!那是她的責任;打一出生便跟著她的血海深仇!然而……石家居然還有人活著?是誰?
梁文伕轉為激動,緊緊抓著女兒的雙肩。
「我始終不敢相信我那結拜大哥的一家子,會全部葬身在火海中!二十年來,我一直派人暗中查訪,終於在上個月,我接到北方捎來的信。他們說,當今北六省商業霸主石無忌,有可能就是石君傲的遺孤;我那石大哥的兒子。石無忌也有二個弟弟、一個妹妹,名字一個字也不差,叫無痕、無介與無瑕;一定不會錯!傲龍堡……他那規模、他那名字,是我石大哥當年未完的心願呀!玉石,如果他們都沒有死,那麼妳的親事就有著落了!妳不會知道為父有多麼自責於要你獨身一輩子的!現在妳不必獨身了,石無忌就是妳那指腹為婚的丈夫呀!石無忌不愧為我大哥石君傲的兒子……傲龍堡!他建立了一個富可敵國的傲龍堡!玉石,我要你立即北上去與他完婚!」他說完,開始劇咳。
梁玉石急忙拍撫父親的前胸;此刻,她的一顆心紛擾雜亂,她意對使父親冷靜下來,並且告訴他,也許那只是巧合相同的名字,又如何證明他就是石伯父的遺孤呢?她當然知道傲龍堡、知道北方修羅石無忌;他是個大商人,有一支軍隊、一座城池,是個可怕又神祕難測的男人;傲龍堡能在兵荒馬亂中卓立十幾年,教朝廷與外藩戒慎三分,不是沒有它的道理的!它一直保持著高度的神秘性;沒有人可以探知它的過去。沒有人知道石無忌一家子的底細。
在二年前,當杭州首富蘇光平一夕之間突然破產,以致一家大小全都不知流落何方開始,以致後來幾個當權大官接二連三的猝死,這些都在在令梁玉石心中有種異樣感覺。因為經她這多年來的暗中查訪,發現那幾個人很有可能就是犯下當年石家滅門血案的凶手。但是因為這些事件全都被處理得乾淨俐落,根本無法得知是何人所為。
但……真的跟傲龍堡的主人石無忌有關嗎?她一直認為只是名字相同的人而已;在她的心中,她的丈夫石無忌早在她四歲時便已死亡。二十多年來,她存活的目的就是為了替石家報仇。不!她不能接受她丈夫仍然活著的事實!甚至應該說──她無法相信那個可怕神秘的北方富賈就是她的丈夫!
「爹,您冷靜一點!傲龍堡的石無忌不可能會是我丈夫的。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並不是沒有,您根本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又怎麼能要我以未婚妻的身分前去成親?而且,先不論那個石無忌是不是我丈夫,我們現在要面對的是明天的問題呀!我們逃吧!爹。」
外面的更夫已敲過了三更,梁玉石的心中益加著急了起來;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就這樣含冤送死!她那一生清廉愛民的父親不該得到這種下場的!
梁文伕搖搖頭。「逃走?然後讓縣民遭殃?一個父母官該作這種自私的打算嗎?玉石,為父從未如此教過妳對吧?為父雖然無能保護縣民,但這點擔當還是有的!不要叫我做出不仁不義的事。況且,能死得其所又有何懼呢?」他從懷中拿出一塊白色寶玉,手掌般大小的無瑕玉面上,精刻著九隻飛龍,巧奪天工、精緻得教人移不開目光。梁玉石見過它一次,它叫「凌雲龍珮」,是石君傲生前愛不釋手的古玩;後來,當他在得知拜把兄弟的妻子有孕時,立刻慨然相贈,並說道:「若生男,是石家歃血為盟好兄弟;若生女,就要成為石家大媳婦。」雖然後來兩家四處遷徙而失去聯絡,但梁文伕始終牢記著拜把大哥的話,只當女兒已經是石家的人了;所以才會在惡耗傳來時,叫女兒從此著上男裝。
梁文伕將玉珮交到女兒手上,說:「去吧!去找石無忌。如果他是我石大哥的兒子,他就會認得這塊「凌雲龍珮」,而如果他真是我未來的女婿,那麼,女兒,讓他來為我伸冤吧!為父只願妳能得到好的歸宿,死而無憾!」
∵∵∵傲龍堡的秋天是喬忙碌的季節。
各地營收帳目都已送來,他們得趕在年關之前合計營利收成與紅利發放,讓眾兄弟都過個好年。傲龍堡內的各大首腦們豈是一個「忙」字可以形容得了的?四大樓內的夥計都川流不息的來來去去;相比之下,八院就冷清太多了。
如今已是一個二歲孩子的媽的蘇幻兒,雖已為人母了,但可別期望她會有什麼長進;人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真是一點也不錯!
一場午後的雷陣雨讓蘇幻兒眉開眼笑到現在;當早上的陽光夾帶幾許陰霾的時候,她心中就已有了計量。於是,中午硬是拖石無忌回蘭院午餐,現在果不出所料 ──大雨滂沱而下;下雨天就是休息天了嘛!蘇幻兒讓佣人到前院傳話:任何天大、地大的事情,一律等雨停了再說!下雨天,石無忌概不外借!
傲龍堡的當家當然是石無忌;可是,若說石無忌的命令可以稱之為聖旨,那麼,蘇幻兒的話就是無可違拗的懿旨了!權衡之下,蘇大姑娘──石大夫人的命令,還是乖乖順從比較好,往後才能好吃好睡的過太平日子。因此,蘇幻兒巴巴佔住丈夫一個晌午的時光,也無人敢仗義執言、多置一詞。
此時,面西的窗戶大開,窗內的錦織躺椅上躺著一位美麗無雙的大美人,像一隻慵懶的波斯貓般的伸展四迎。她披散著一頭綢緞般烏黑的長髮,將頭輕靠在丈夫腿上,凝注著秋雨中的百花沾露,眼神是滿足而喜悅的,櫻唇上那一抹微笑是石無忌永遠的眷戀。
「雨停了。」石無忌一手輕撫幻兒的絲髮,一邊低喃著。雨已歇,卻也已近黃昏;雨後的黃昏是橘紅中夾著少見的藍紫色調,將天空妝點出一份少見的繽紛嬌媚,映出滿庭、滿院的絢麗。
幻兒探手在窗檐上頭接了幾滴雨水,弄得玉手半濕。她俏皮地說道:「這有水在滴,就代表雨還沒有停;誰說雨停了?」
「強詞奪理。」他在她的粉頰上輕啄一下,心想今天下午是辦不成公事了!幻兒一旦存心黏著他不放,他就無法全心去辦公。這個小東西總是教他無計可施。
幻兒起身坐到他的腿上,摟住他脖子,黛眉深鎖的嘆氣不已:「無忌,我好無聊哦!什麼時候咱們南下去玩?什麼時候要教我騎馬?還有三個月才過年,在過年之前我勢必還要寂寞好久,日子都不知要如何打發才好了!」
他曾經提過要帶幻兒南下去玩的,但這二年來,石無忌生意愈做愈大,相對的,也愈來愈忙,連先前允諾要教她騎馬的事,也只有先擱置下來了。對於這一點,石無忌是有些內疚的;但是,要說日子過得很無聊,就太誇張了!
他笑道:「不知道前些天是誰在對我抱怨:綰兒太活潑,讓人累得半死的?」
石無忌深深相信,他們那寶貝兒子石定綰的鬼靈精性子,完全是遺傳自他的妻子。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可以應用在這裡吧?誰生的兒子就像誰的性子,果真一點兒也沒錯!
說起她那個兒子,蘇幻兒皺皺眉說道:「哎呀,那不算啦!何況,當他有得玩、有地方可以去的時候,他哪還會想到我這個生他的娘啊?像今天他就跟他冷叔去城裡玩了,也不可能天天膩著我。我說的無聊是針對你!讓我變成怨婦,你是不會有什麼好處的。」
石無忌側首想了一下。
「妳有什麼玩樂的興致嗎?不然叫無瑕陪你去四處走走。妳知道,在過年之前我無法分太多時間給妳的。」對於這一點,他是相當抱歉的。
「不要、不要!」她抗議般的直搖頭,半跪在他大腿上與他平視著。「我只想讓自己忙一點。」她相信自己已經暗示很多了,多得都不像是在「暗示」了。
可是,石無忌仍是猜不出幻兒到底在想什麼?顯然蘇大姑娘高估了她的表達能力。
他一頭霧水的問道:「怎麼忙法?如果你要,傲龍堡上上下下夠妳忙的了。」
蘇幻兒翻了翻白眼。「你還是不懂我的意思!」她決定直說了:「我是說,我想生個女兒來玩玩。」
二年來,她未再受孕的原因是,第一次生產時難產,致使石無忌決定不再讓妻子受苦。那一次的痛苦曾讓幻兒決死不再承受第二次;可是,當小娃娃的可愛面孔浮上心頭時,再多的苦痛都可以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說真的,她也早已忘了那種痛苦,準備再生一個。既然她是個美人,無忌是俊男,擁這麼優良的基因,哪有不努力增產報國的道理?
石無忌毫不考慮的拒絕了「不行!我們說好了不再生的。」
「你想吵架是不是?你沒空陪我,我也沒怪你,可是你居然拒絕我這個可以排遣無聊的提議,太過份了哦。」她一邊瞪他,心裡一邊打著主意;她就不相信石無忌阻止得了她受孕,除非他準備不碰她。
「幻兒……」有時候他這個人人敬畏的石大當家,對妻子是根本沒法子的,他簡直沒有歹駁的餘地了!就像無痕說的──太寵妻子無異是替自己找麻煩!
「就這麼說定了。」她獨斷的下了結論,按著摟住他深深的一吻,不讓他有機會開口就對。
孩子!可愛的小娃娃!當這個念頭在心中浮現時,就像種子著床了一般,逐漸在心中生根;她期待第二個孩子在身體中孕育。
生個孩子來玩?這種話也只有蘇幻兒說得出口!石無忌打算找冷剛來好好研究一番,最好是能找到一些好玩的事來轉移幻兒的注意力;她真的是太閒了!
∵∵∵ 日子到然無聊的過著,蘇幻兒這個「閒妻涼母」悶得都快發霉了!
她決定到松院去抓兒子回來玩一玩。這個定綰!一天到晚不是纏著冷叔,就是跟著他爹與其他叔叔玩,卻而不大黏她這個做母親的──小小年紀就會說孔老夫子的至理名言: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哼!那小子也不想想她若是那女子,他不就是「小人」了?兒子會找她只有二個原因──不是餓了,就是所有的人都沒空!在兒子的眼中,她不是母親,而是專門和他搶父親的女人──其實,也的確是如此啦!
在經過柳院時,她不經意聽到許多嘈雜的人聲;敢情是今天無介忙裡偷閒,找來幾個朋欠小酌一番了?多聰明!為工作賣命是笨蛋行為,工作與休息兼顧才正常。她那老公就是看不破這一點,才會忙得沒空陪她;但,話又說回來,她也很氣這個死無介──不去浩然樓幫忙做事,卻躲在這邊涼快,讓她那個寶貝老公忙得半死!她倒要聽聽他們在聊什麼國家大事,重要到要浪費時間耗在這裡。
「無介兄,您真該去萬花樓瞧瞧!那個年初剛由江南來的大美人秦秋雨,實在美得沒話說!她一來,就使得萬花樓天天爆滿、門庭若市,連當年的馬仙梅也沒得比。而多少王公貴族天天捧著大把銀兩上門,就只為一睹她的芳容!」
幻兒認得這個聲音,是去年鄉試止格的秀才,家中有幾個錢,肚子中也還有幾滴墨水,為人尚可,只是喜愛附庸風雅、流連煙花場所冒充風流才子!好像是叫封書官吧?
男人聚一堆聊的話題總是離不開女人;現在,她倒是好奇無介會怎麼回答。
無介回道:「煙花女子本已十分可憐了,那些爭著去看她的男人是何居心也就不用說了,我又何必去湊一腳?再說,要看美人我家就有二個了;誰敢說當今天下還有哪個女子的姿色,可以賽得過我嫂子和妹妹的?」
這個無介,倒是挺護她的!蘇幻兒決定放他一馬,原諒他的偷懶。而由無介的言行舉止間,幻兒發現無介也已長成了一個成熟的偉岸男子了;平時雖然不大感覺得出來,但聽見他剛剛那一番話,才發覺他真的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
封書官又道:「秦秋雨的美麗也是一等一的絕豔,當然不敢與你大嫂與妹妹相提並論;到底她原是大家閨秀,出身貧苦的秦秋雨如何和她原比?不要動不動就抬出你們家那二尊天仙來壓我們好嗎?她真的是值得一看的大美人;通音韻、能歌能舞、溫柔甜美,最重要的,她還是個清倌。萬花樓鴇母說,這個月二十一是秦秋雨十八歲生日,要讓她破身。那些王公貴族已叫價到一百萬兩了!為了當她的第一個男人,他們就算傾家蕩產也再所不惜;唉!只可惜我無此財力。無介兄,你何不去拔個頭籌?」
只有無聊又錢太多的男人才會去想這種事!幻兒在心中對他們嗤之以鼻。突然,她想到一件會讓她忙碌起來的好玩事──長嫂如母的她也該為二位小叔找老婆了!這麼好玩的事,她怎麼會給忽略了呢?真是太、太不應該了!她眼中掠過一抹詭異的光彩;看來,她那個老公也不必擔心她會一直想要生個寶寶來打發時間了。
只聽無介一陣朗笑,說道:「對於糟踏別人清白一事,我無力阻止,但也十分不屑為之。哈!平日一個個看來正經的文士,碰到這種事居然全成了急色鬼。封兄,這種事沒什好宣揚的。」已二十四歲了,石無介仍無心於女色之事,成天只忙著公事,不然就是騎馬狩獵。尋歡作樂對他而言是浪費時間與金錢的笨事;反正石家後代香火已有著落,他也樂得清閒。
幻兒當然明白無介的心思,但她才不讓他如願;要是石無介清閒了,她還有什麼好玩的?當然不行!
她轉身回蘭院,沒再多聽下去,一顆心思全放在萬花樓那個清倌花魁身上了。秦秋雨?嗯,是怎樣的一個大美人?她相當有興趣去一探其真面目。
與其說蘇幻兒想一睹大美人芳容,倒不如說她想嘗一嘗古代上花街柳巷的滋味;她這個來自二十世紀的好奇寶寶,終於發現了好多和好玩的事了。唉!後果會如何,又有誰能想像?但願上天保佑石無忌的心臟夠堅強,不會被她給嚇死。
心意一定,蘇幻兒便讓佣人去請小姑無瑕到蘭院共謀;恰巧冷剛帶無瑕回傲龍堡過年團圓──要做壞事,得有人作伴才玩得起來,而石無瑕是當然人選!蘇幻兒偷笑到嘴巴都快要抽筋了。在等無瑕前來的時間裡,她拉開大木櫃,半個人全埋入石無忌的衣櫃中東翻西找,只見一件件衣服不斷從裡頭被丟出來;身為傲龍堡的當家主母,原來該有的好形象早被她很努力的破壞光了,如今哪還會有什麼矜持?
所以說,石無忌太溺愛她了;有時候,蘇大姑娘是不能太寵的。
石無瑕一腳才正要跨進她的房間,卻看見一件衣服冷不防的迎面飛過來,她伸手接住了那件被丟過來的衣服,瞠目結舌的看著她大嫂在那裡翻箱倒櫃。
「嫂嫂,妳不會是要休了大哥吧?為什麼丟他的衣服?」閃入石無瑕腦中的第一個想法是:大嫂與大哥又吵架了。每當他們之間有冷戰發生時,遭殃的人絕對是石無忌!即使冷戰次數屈指可數,但每個人都猜得出結果如何。不過,蘇幻兒是不會讓丈夫在眾人面前難堪的,她之前最嚴重的抗議,也不過是在石無忌的茶中加入半杯醋而已──讓他吃醋吃個夠!至於其他言語上的口角,就是夫妻倆關起門來的事了;而每次他們一關上門之後,隔天大家必然會看到石氏夫婦更加恩愛了。
此時幻兒會這麼激烈的丟石無忌的衣服,以另一種角度來看,代表事態是十分嚴重了。
「嫂嫂,大哥做了什麼對不起妳的事嗎?」見幻兒沒回答,她又問了,語氣是很沉重的。
「咚」的一聲,幻兒的頭不小心撞到了木櫃內的橫木。她昏頭轉向的邊揉著額角,邊從衣櫃內直起身,抱怨道:「什麼嘛,害我撞到!我幾時又看來像在和你大哥冷戰了?妳多心了。」
「要不要緊?」無瑕扶幻兒坐在床沿。
「不要緊。來!妳坐下。我想到一件很好玩的事。」幻兒也顧不得額角的疼痛了,她雙眼發光的等著看無瑕的反應。
無瑕雖不知嫂子會有什麼好玩的點子,但看她一臉興奮的樣子,她心中就有些毛毛的;她這鬼靈精的大嫂,滿腦子都是驚世駭俗的念頭!她相信,無論幻兒腦中在轉什麼念頭,她都是要陪著去出生入死的那一個。
「什麼好玩的事?」無瑕沉住氣,低聲問道。
「我想女扮男裝……」幻兒得意洋洋的宣布。
無瑕吁出一口氣;這還好,不算太可怕,這種事她們以前就做過了。尤其是與冷剛成親之後,他為了方便帶她四處去雲遊,於是將她打扮成書生模樣,所以女扮男裝一事對她並不陌生。她正要慶幸幻兒並沒有什麼「恐怖」的大計畫時,只見她又緩緩的開口了:「然後,去萬花樓嫖妓!」
∵∵∵ 氣勢懾人的傲龍堡,在夕陽金光中像傲然挺立的一條巨龍。第一眼見到它的人,無不被它的氣勢震懾住而久久無法成言。
梁玉石淡淡的掃了一眼正門的二位壯漢;早在她步入石家產業的外圍堆時,到現在已看到四隻信鴿飛向堡裡;傲龍堡會令人如此懼怕不是沒道理的!它果真是一座防衛森嚴、固若金湯的城堡。
一個月來,北上的風塵僕僕,並不能消磨盡她旺盛的精力,但她滿臉的風沙與疲憊有掩不住的寒傖。她俐落的跳下灰馬。
傲龍堡側門走出一個藍衣的中年男子,一臉的斯文,卻看得出精光內蘊,是不容小覷的人物。
但他只是個門房;傲龍堡內居然是臥虎藏龍的地方。
「我叫梁玉石,想求見石無忌堡主。」她直道出來此的目的。
所有在場的人皆一愣。好大的口氣!石大當家豈是人人都可以隨便見到的?
「敢問梁公子是……」
「故人之子。」她不卑不亢的吐出這幾個字,靜靜的等候通報。
門房匆匆進去了。
進入北六省之後,她知道了更多石無忌的事蹟;二年前他已娶妻,其妻是杭州大美人蘇幻兒。梁玉石不敢肯定石無忌是否真的就是她那指腹為婚的丈夫,但只要有一絲可能,她都不會放棄的。她需要傲龍堡的幫助!
如果,石無忌真的就是她的未婚夫,那麼她將以男兒面目相見、相認──拆散恩愛夫妻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她是為幫助父親報仇雪冤而來。
對婚姻一事,她是沒什麼感覺的;何況她已經二十四歲了,早過了適婚年紀。一直以來,她都當自已是男人,也沒有恢復女兒身的打算,所以,當她知道石無忌已婚時,心中倒無什麼感覺。
正在冥思時,後方由遠而近、起落有致的馬蹄聲使她回了神。她半側過身子,瞇著眼看著正背對夕陽、騎著馬向這裡奔來的人。夕陽在那人身上映照出奇特的光暈,馬蹄所揚起的漫天風沙與那人的大披風,在奔馳中形成無比的氣勢;這是一幅懾人心魂的壯觀景象。她不自覺的緊盯來人,從沒有這種無法自制的心情,隨著馬蹄的起落而心跳難抑;那是一匹千里駿馬,以及……一個氣勢不凡的男子!
來到門前時,他猛然勒住韁繩,讓馬停了下來。石無痕緊盯著眼前這個衣衫老舊、臉上的汗水沾染了些許泥沙的小男孩。他不確定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他因此停了下來。只是覺得這小男孩身上有股特別的氣質緊緊吸引住他的目光;這個男孩好好沐浴一番後,想必會是一位翩翩美少年。這少年有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是南方人吧?才會有如此嬌小的身形。
「找人?」石無痕略微俯下身來,使自己能更清楚的看清男孩的五官。
然而,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卻使梁玉石的心中起了極度的歹感;這就是所謂有錢人的嘴臉了吧?她冷冷的直視著石無痕那一雙充滿探索興味的眸子;她心想,她在他漆黑的眼瞳裡會是副什麼樣子?他對她又會有什麼樣的想法?是一個看來像乞丐又像流浪漢的小男孩?還是,又是一個食客;一個來吃白食的?
剎時,滿胸滿腹的屈辱感激出她滿腔的怒氣。
「是的,我找人!」她冷淡又傲然的回答。
這男子是誰?一身狩獵裝看得出造價不凡,並且出自名師之手。但,比起他那一身衣著更出色的,是他全身所散發出來的那股尊貴氣勢。他是個奇特的男子;俊朗的五官刻畫出溫文儒雅的線條,但與那書生面孔不搭調的是,他有一雙太精明深沈的眸子,再加上壯碩結實的身材,看起來就像個力與柔兼具的矛盾體;她從沒見過這麼特別的男子。
他是誰?是石家的人嗎?還是石家招攬來的軍師、參謀什麼的?
但不管他是誰,他都是一個不懂禮貌的傢伙!
「找誰?」石無痕俐落的翻下馬背,這才發現小男孩比他所預估的還要嬌小。他應該是南方人吧?一直以來,他都在思考為什麼南方男子會長不高的原因;是飲食習慣的差異嗎?真可惜!這男孩的年紀應該比他預估中還要大些。而如果他已經十八歲了,那麼也不必再對身高有任何指望了。可惜!這麼英挺的站姿、這麼驕傲的神情,如果他的身材更高大一些,相信會更有氣勢,而讓人不敢小看。小男孩身高只止他的下巴,是比一般女人高了點,但以男人的標準而言,實在是太矮了。
梁玉石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很高;至少在南方時,她就跟一般男子沒兩樣!可是與這男人一比,她才覺得自己非常的「嬌小」……多恐怖的二個字──嬌小?!
她沒有機會回答石無痕突兀的問話,因為他們都被急切的開門聲吸引,不約而同轉身看向傲龍堡的大門。
出來的是冷自揚。
向來冷靜自持、面無表情的冷自揚,神色中竟然帶著幾分激動,他目光緊緊定在梁玉石的身上,開口便問:「妳是梁文伕的兒子?!」
梁玉石轉出他問話中對「兒子」這二個字的強調;她知道,她找對了人,也找到人了!如果傲龍堡真的是她那指腹為婚的丈夫所有,那麼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眼神卻凌厲逼人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父親口中所形容的那個冷自揚了。
由於當年慘案發生之後,一直找不到冷自揚的屍體,所以梁文伕才會對石家人並未死絕的想法深信不移。只要有冷自揚在,石家必然有後;爹果然猜對了!
而此刻冷自揚神色中的緊張,必是怕她打算以未婚妻的身分,前來找石無忌踐約的。
她扯出一個虛應的笑容。
「是的,我是他「兒子」!」說完,從懷中取出當年的信物;也算是將「凌雲龍珮」物歸原主吧?
冷自揚看著梁玉石,眼中有抹深思。
「你爹他好嗎?你們知道我們多久了?」
「半個月前才知道;我爹死了。」
一抹凝重的氣息瀰漫在漸漸轉暗的夜色中,益加凸顯出她那一身黑喪服黯然無光。
「冷叔,他是?」石無痕打破沉默,目光直盯著梁玉石,心中充滿了好奇。
「進來再說吧!他叫梁玉石。記得當年你爹說過,不管生男生女,一律叫玉石;你是叫玉石吧?」冷自揚領她入門,輕聲問著。
「是的,我叫玉石,冷叔叔。」她看向冷自揚若有所悟的眼光中,心裡警覺了一下;他那眼光,似乎能穿透她靈魂的本質似的!
在冷自揚與那陌生男子直視的目光下,她是不大可能有任何心思打量傲龍堡內的雄偉輝煌的;可是,當她站定在聚賢樓入口前時,仍不免為它的壯觀華麗而詫異不已。它的高度、它的外觀、它的陳設,都是未曾見過的富麗堂皇;一磚、一瓦簡直都可以拿來當古玩收藏了!巧奪天工的精雕細琢不見一絲馬虎,皇宮內院怕也不過如此吧?而相同的建築居然還不只一座;它共有四座,呈正方形排列。
傲龍堡的富可敵國由此可知。石氏兄弟,究竟是何等出色的人物?居然能在十幾年間就建立起這種規模?
「去請大少爺來聚賢樓。」冷自揚逕自吩咐一旁小廝去找來石無忌。
梁玉石只能愣愣的打量著一室的華麗氣派,一時之間也無暇去在意石無痕他那帶有探索意味的放肆目光。
∵∵∵ 這幾天蘇幻兒很忙;忙著說服無瑕答應陪她去萬花樓開眼界,石無瑕說什麼也不肯點頭;她沒那個膽,也不想被大哥剝皮。
蘇幻兒已將石無忌的幾件衣物叫人改成自己的尺寸了;也就是說,萬事皆備,只缺石無瑕點頭,二人就可以成行了。況且,不趁現在要待何時?多好的時機呀!冷剛被石無忌派去出公差一個月;傲龍堡內在入秋後人人都忙得分身乏術,誰有空閒來注意女人們做什麼逍遣?石無忌雖然溺愛妻子,對妻子千到百順,但太超出常情的事,他也是抵死都不會應允的。而幻兒也知道,如果石無忌知道她想去「嫖妓」的話,肯定會往吐血身亡之前,先將她給掐死,免得留她遺害人間。
這種事別說在古代了,就連在二十世紀都很驚世駭俗,不被世人所接受,其實,蘇大姑娘也不是故意要做這種事,只不過古代出了很多名妓,她們的事蹟流傳千古;什麼小鳳仙、李師師、陳圓圓之類的名女人,哪一個不是出身煙花?古人不是說了嗎?自古俠女出風塵。她就是想去挖掘一個落難俠女嘛!搞不好那個人人垂涎的小清倌秦秋雨,正是這年代中品性高潔而值得深交的好女人哦!她是這麼理直氣壯的認定著。
既然有了確立的目標,哪有不實行的道理?反正她現在又這麼閒。
終歸一句,蘇大小姐日子過得太舒服了,覺得不去找點刺激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只不過,這所謂的「刺激」,是對自己還是對石無忌而言,我們就不得而知了。老天保佑石無忌,阿門!
「無瑕。」
「我現在好忙哦!我趕著要替冷剛做一雙鞋子,好忙哦。」
這一對姑嫂一前一後在八院相通的林蔭小道上走著。前面走著的是汗水直冒、神色驚恐的石無瑕,後面追著的是永不死心的蘇幻兒。
「我馬上叫人做一千雙鞋子送冷剛,包他穿到進棺材後還有剩!妳就不必這麼辛苦了。」蘇幻兒口沒遮欄的叫著,反正她絕不讓石無瑕有拒絕她的餘地。
「嫂嫂!」無瑕嘆了口氣,腳步仍不敢停,因為她知道一旦她停了下來,就無異是給幻兒一個動用三寸不爛之舌的機會;而一旦幻兒有機會對人洗腦,那肯定是沒人可以逃得過,以致任何事都不得不依她了。但,什麼事都好說,上妓院則免說!於是她再找了個藉口:「嫂嫂,妳該去餵定綰吃飯了。」
幻兒只好用力一跳,上前緊緊抱住無瑕。
「那小子玩到肚子餓了自然會去找人餵他,還怕他沒東西吃嗎?好嘛,陪我去啦!我們明天就去看看嘛!好不好?無瑕,妳最好了──」
「不成的,要是被冷剛知道,他會休了我!大嫂,妳這一招對我沒用的;妳找大哥吧!」無瑕實在不敢領教幻兒的黏人;她還以為只有大哥才會領受到她的黏功呢!想不到大嫂居然也用到她身上來了。真是不愧為北方修羅的妻子,做事無所不用其極!根本是不擇手段嘛,太卑劣了。
「嘿,這一招用在我老公身上當然是百分之百萬無一失的,可是用在妳身上也不錯呀!至少妳得答應陪我去之後,我才會讓妳脫身,否則我們就永遠都不要分開了。」
蘇幻兒根本是脅迫嘛!
「嫂嫂,妳先放開我啦,有佣人走過來了,這樣好難看!反正我是逃不掉的。」
幻兒算準無瑕是被她纏定了,也不怕她會逃掉,因此她決定保持一點主人的形象,所以放開了石無瑕。
「少夫人、大小姐。」二個端茶過來的丫頭福了一福。顯然她們手上端的上好鐵觀音,是要用來招待聚賢樓的客人的;究竟是何方神聖,會讓冷叔特地叫人到茶房去取出最好的茶相待?
「前院有客人嗎?」幻兒問。
「是呀!三位主人全在聚賢樓了;是冷總管叫人全請去的。不知道是什麼重要的人,可是光看那少年一身破舊的衣裳,應該不會是什麼很有身分地位的人才對呀。」佣人回答。
在傲龍堡,主僕之間的分別是相當嚴苛的,規矩訂得很嚴格,根本不允許在一問一答間摻入私人觀感,可是對蘇幻兒是可以例外的。她是個親切隨和的當家主母,相對的,佣人在愛戴她之餘,也較不會拘泥於主僕之分。所以,當幻兒問話時,佣人的回答會更詳細,也提供蘇幻兒更多的資訊。
這一說,又激出了幻兒的好奇心;現在是什麼時機?石無忌白天連見她一面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三兄弟齊聚一堂了!但現在,卻為了一個客人而全部丟下手中的工作趕去招待;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以前,就算是穿金戴銀的大人物,石無忌也不曾親自招待過,況且,今天來的不過是個平凡的少年,竟然所有「重量級」的人物都出動了,這是什麼道理?
顯然,石無瑕也是非常好奇的,於是她倆不約而同的接過丫頭手中的茶盤;決定出她們自己端去。當然,為的就是要找個名目去光明正大的看人嘍!要說石無瑕沒有被蘇幻兒帶壞,打死人都不會相信的。
2.
那是一個俏生生的大姑娘!蘇幻兒第一眼看到梁玉石時就是這種感覺;即使她是一身粗衣短褂的男裝打扮,但那股女孩兒才有的味道,是很容易分辨得出來的。
此時,我們的蘇大姑娘正與她小姑躲在門簾後面往外窺。這可真是一個好視野;剛好可以看到她要看的客人。但這種行徑她可不稱為「偷窺」:這叫觀察,也叫評量!反正她一定會出去的,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正想先聽聽看他們在聊什麼時。冷不防門簾被一隻小手猛地掀開!
「娘娘、姑姑!你們躲在這裡是要跟我玩捉迷藏是不是呀?我抓到妳們了!」一個清亮的童稚嗓音來自她們的下方。
順著聲音往下看,是一個年方二歲多的小娃兒;他有著比一般孩童更清晰的聲音和咬字。這麼大的嗓門,當然會讓所有的人都對她們行注目禮,連帶的,也使二位大美人無所遁形了。
「幻兒?無瑕?」石無忌皺眉的盯著她們。
幻兒惡人先告狀的托著茶盤走到無忌面前,沒好氣地抱怨他道:「喔──沒空陪我,倒有空來喝茶見客?這道理我可不明白了!」
「敢情大嫂是對大哥的未婚妻吃醋了?」石無介心直口快的嚷了出來。
眾人臉色頓時一沉;尤以冷自揚與石無忌為最。
未婚妻?哪一個?幻兒瞪大的雙眼中閃著問號。
「你大哥的未婚妻?」
「是呀!如果梁兄弟是個女娃兒的話,那麼可就糟了!人家可是大哥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哩。」石無介說得又快又大聲,快到沒有人可以阻止,所以他的話換來所有人的大白眼。
「指腹為婚?石無忌!你早已經有未婚妻了?怎麼我從來都不知道?」幻兒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半。老天爺!人家正主兒未婚妻現在找上門來要完婚了,她這個妻子倒顯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了。
「大嫂,先別吃醋啦!早知道妳會有這種歹應的。不過,我是說還好啦!人家梁玉石是個男孩兒。」石無介仍不知死活的嚷著,還認為自己說了一個很好玩的笑話。
石無痕神色有絲遲疑,卻仍趕在任何人開口之前首先發言了:「是呀!大嫂,這梁玉石是個男孩兒。當年梁大叔與爹訂下指腹為婚的誓約時,因為還不知尚在腹中的是男是女,所以才會說:若生男,為兄弟;若生女,為長媳。但是事隔多年,加上音訊全無,冷叔以為梁大叔他原並不會對此事當真;何況,我們幾個兄弟在那次滅門事件之後,便隱姓埋名起來,對這件事也已不抱任何希望了!想不到,梁大叔居然相當執著,吩咐玉石一定要來確定我原是否真為故人之子。無介的意思是:如果這梁玉石是個女娃兒,那麼,大嫂的獨佔地位也許就不保了!」
幻兒驚疑的看向丈夫;是嗎?石無忌果真有一個從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他們竟然認為這個梁玉石是男的!莫非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才會當她是個男人?
「你想怎麼做?」
「這還要怎麼做?他是個男的。」石無忌伍一種淡然卻沉重的語氣吐出這幾個字,也充份表現出他的不願多說。
「可是,她……」蘇幻兒被他原粉飾太平的態度激怒了;她才不相信石無忌會看不出來,她簡直想拿茶杯砸他的頭了!可是……這事一深思起來,還真不是普通的複雜。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要如何開口才好。開口之前,她得先知道所有人心中在想什麼?為什麼他們全都相信梁玉石是男人?老實說,她本人基於一夫一妻的傳統思想,理應是該高興梁玉石偽裝成男人的;再怎麼說,這一次出現的情敵可不像三年前那個馬仙梅或小青那種情況。而幻兒最好奇的是:為什麼梁玉石要偽裝成男孩子?看她這一身男裝打扮,沒有流露出半點脂粉味,就可以猜出她以男裝示人已不是一、二天的事了。她那股英氣,是被刻意訓練出來的,否則哪會如此自然的形於外?
梁玉石不是來傲龍堡嫁石無忌的!幻兒的第一直覺就是這個。所以她沒有醋勁大發,也沒有一丁點兒的危機意識,只是在這突發的狀況中發現了很多值得深思的現象;而她的直覺告訴她──將來必然會有很好玩的事發生!
她沒有拆穿梁玉石是女兒身的另一個原因在於:她看到了石無忌眼中的防備。石無忌太了解她了!三年來的夫妻生活使他深刻體認到,他愛妻心目中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一夫多妻制;一旦他犯了這個錯,他肯定會失去妻子。即使他已認定今生今世只要她一人,可是父母命的姻緣卻也是他不能違拗的;所以,即使他早已看出梁玉石並非男子時,仍執意順勢錯下去,當梁玉石是個男人。那麼,眼前的情況就容易處理得多:至少,他不會失去她!
「幻兒,妳先回房去休息。」石無忌不願幻兒在這邊,除了因此時不宜討論梁玉石是男是女的問題外,他們的話題正進行到當年那一件滅門血案的經過,以致梁父受奸臣迫害身亡一事;討論那麼傷痛又血腥的事,他不希望讓幻兒與無瑕聽到。
何況,他知道幻兒已經對梁玉石起了疑心:一旦她對某人產生好奇時,一定會鍥而不捨、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而真相,是不能挖掘的。就算會愧對父母、愧對梁大叔,他也全扛下來了!他只對幻兒一人深情。愛上幻兒就注定他永遠的沈陷;沈陷在她綿密的情網中,不能自拔。
不過,蘇幻兒從來就不是會聽話的乖寶寶,她雖然揣測得出他的心思,卻不願被置身事外。她揚起下巴說道:「我為什麼要休息?還很早呀!你們用膳了嗎?如果沒有,那正好!咱們大夥兒已很久沒一起用膳了。冷叔,叫廚房準備準備,就在後頭的觀景樓伍膳吧!正對著一片桂花林,很有意境。」
的確是晚膳的時候了。
少夫人一聲令下,不一會兒佣人全佈好了菜。眾人哪還敢講什麼?連石無忌都無話可說了,只有在心中暗自叫苦。
「走吧!別餓著我們的貴客了。你們也真是的!人家一路趕來,也不讓她休息一下,倒全排排坐在這裡說話,而不管她會不會疲憊、飢餓!傲龍堡幾時改變了待客之道?真是太沒禮貌了!梁──公子。」幻兒主導全局,並且滿場跑,一轉眼來到梁玉石面前。
她一臉的天真無邪加熱誠,笑容滿面的執起她的手說道:「我們石家的男人哪,全是些沒規矩的!妳別見怪了。我帶你去洗把臉,有了精神後再好好吃一頓。」
基本上,幻兒是把男裝的梁玉石當女人看啦!不過,只要梁玉石是以男裝出現,這等行為就是非常的不守婦道。所以,幻兒才剛碰到梁玉石的手,就立即被石無忌摟回懷裡,而梁玉石也趕緊趁機躲開了她的手。
「自會有人領他去,妳安份些!」石無忌在她耳邊粗聲低吼。
「你放開啦!」見石無痕已領梁玉石往後院走去,幻兒不開心的想掰開她腰上那雙鐵鉗似的手臂,可惜卻掙不過丈夫的蠻力。現在,她開始懷念三年前新婚時,石無忌所嚴禁的一些條規;尤其是在公眾場合不許有親暱動作那一條!但自從被她自己打破之後,她就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竟會因此而受制。
石無忌抱起幻兒往觀景樓走去,幻兒只得乖乖的順著他了。而他們那二歲大的兒子,就一蹦一跳的跟在石無忌後面,笑道:「娘娘,羞羞!被爹爹抱。長不大、愛撒嬌,羞羞臉!」
這些話正是幻兒天天對兒子講的,如今,她那寶貝兒子又一句不漏的回給她。誰叫蘇幻兒老是與兒子爭石無忌的寵?爭得都幾乎要反目成仇了。如今她兒子見機不可失,當然要報仇了!他那短短幾個字使得大人們連笑意也憋不住,全大笑了出來。只見石定綰這個小鬼靈精,更加的得意洋洋。
「石定綰,你皮癢了是不是?」蘇幻兒瞪著兒子,順帶也警告那些笑得不知節制的人:不想死得太慘的話,最好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幻兒,妳哪!長不大。」石無忌輕捏一下她的俏鼻,寵溺的將她摟得更緊。
「我也要!」小小的石定綰不甘被冷落,也巴著父親不放。
「不行!你又來跟我搶,討厭!」活像自己心愛的玩具被搶走,幻兒又開始了與兒子搶丈夫的戲碼。
眾人全都識趣的隔山觀虎鬥,站在一旁看笑話;他們早就一致肯定蘇幻兒生了一個百分之百像她的兒子,是上天派來剋她的。
當石無痕再度領梁玉石進來時,就見到美若天仙、氣質高雅的蘇幻兒坐在石無忌腿上,像隻八川章魚一般緊抱著石無忌,而被搶去好位置的石定綰,則硬是將頭擠入幻兒與無忌之間。
別說石無忌的形象被破壞,就連那個美得令梁玉石震撼得無法自已的蘇幻兒,也讓梁玉石對她的不錯觀感嚴重破滅;老天爺!這一對夫妻……恩愛得太過份了吧?再看看石家上下一派不足為奇的表情,就知道這情形對他們而言,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正常;北方人與南方人真的是差那麼多嗎?還是石無忌夫婦是特例?
梁玉石看呆了。
∵∵∵ 沐浴過後手腳有些冰冷;入秋了,夜晚總帶著幾分涼意。蘇幻兒在綜衣之外又加了件石無忌的大披風,赤著腳悄悄走到花廳,看到坐在長廊石桌旁的丈夫,他仍在批閱一些文件,桌上堆滿了佗皮卷宗;夜明珠給了他充分的照明。
她由身後抱住他,將冰冰的雙手由衣鏈口探入他溫熱的胸前取暖。
「不許辦公!」她不依的叫著。
石無忌放下筆,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著。看到她衣裳的單薄,又打開外衣包住她,擁入懷裡。這種天氣對他這北方人而言是沒什麼的,可是他知道幻兒比一般人還怕冷;一入秋就會開始穿冬衣,也常在半夜時偎入他懷中取暖。
「綰兒睡了?」幻兒在他懷中問著。向來哄孩子入睡的工作都是由石無忌來做的,因為如果由她去,必然會忘了任務而陪孩子玩到三更半夜還不知道休息;為了小孩子的正常作息著想,石無忌只好不畏世俗眼光而自己哄孩子綜覺。
「是呀,今天玩得比較累,一沾床就睡著了。」他親了她一記,將她沐浴後的幽香盡數吸入。
「無忌。」她低語。
他低下頭,附耳在她唇邊:「嗯?」
「她是女的。」她陳述著二人心知肚明的事實。
「她不是;只要她不願承認,那麼她就不是。」
「你的另一個意思是:她不願承認的原因是她看不上你?」她以另一種角度來問。
「我寧願這麼想;即使有傷我的自尊。」他背靠廊柱,昂首看向天空;秋天的夜空像一匹綴滿寶石的黑絲綢布,充滿了神祕與冷豔。他淡淡的開口:「她二十四歲了,已經過了適婚年齡。當她的父母得知我們石家突遭橫禍時,她立即被當成男人來撫養,目的只為替我原石家報仇,她自己更絕了再嫁之心,才會一直男裝到現在。一直以來,我都知道有另一批人也在找當年滅亡我家的凶手,只是力量不足,致使我們沒有去追查。如今她父親因為太過清廉而遭迫害,我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她必是拉下了自尊,忍下屈辱才來投靠我們;她在景昌縣的所有資料,早在一個時辰前我就收到飛鴿傳書了。」
傲龍堡有完善得嚇人的通訊網路,全國都有暗哨做為聯絡站,在正氣樓中更有一批人員專門記錄各種時事資料,以備隨時的諮詢。所以,梁玉石傍晚時分到達後,在深夜時她的一切身家資料就已送到石無忌的面前了,這是他之所以成功的重要因素;傲龍堡的確是不容小覷的!
「如何?會很有名嗎?除了是縣太爺的女兒外,還有什麼更精彩的?」一副充滿興味的表情。
「她?」他騰出一隻手去抽出桌上的一小張紙片道:「在七年前接下六扇門的公差,一年之後已是個名聞全省的鐵面神捕。五年來的努力,剁得景昌縣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人人得以安居樂業。這情形在這種不安定的時局中是很少見的;加上其父公正廉潔、勤政愛民,使得全縣能在連續二年的大旱中平安度過,無人餓死。可惜,好人是無法存活於這種年代的,所以,她的父親硬是被判了個罪名處死,為了雪冤報仇,她才找上門的。」
「報仇之後呢?她要如何?」幻兒知道,丈夫不會背叛她;可是,梁玉石在曾和無忌指腹為婚情況下,是不可能再嫁別人了。幻兒可不願梁玉石有那種下場;太不公平了。
「她會有她的人生。幻兒,別讓她成為女人,那會讓事情變得很複雜。」
蘇幻兒堅決的搖頭;這事她管定了!
「在我們那個世紀,二十四歲未婚是很正常的,可是在這個年代,已經算是老姑婆了,沒指望了!這結果是誰造成的?父債子償,你難辭其咎。我們不能不管,總不能讓她就這麼不男不女的過完孤苦的一生吧?至少……至少我要讓她當回一個女人,想辦法讓她覓得歸宿;只要她的丈夫不是你。無忌,這是我們欠她的!」
「妳呀!就是太閒了才會成天想扮月老。先是無瑕,再來是玉娘;我想,冷叔到今天還對二年前的事心有餘悸。」石無忌免不了又是一陣數落,對幻兒做事只求達到目的不問手段的方法,感到有些耽心,卻也有更多的無奈與溺愛。
提到這二件事,幻兒只會裝無辜,滿臉天真無邪的歹駁:「無瑕與冷剛是兩情相悅;關我什麼事?我可什麼也沒有做哦!」
「沒做?」石無忌斜睨著她:「妳以為我不知道,無瑕新婚之夜沒有落紅?妳以為我不知道妳教無瑕丟勾引冷剛?石大夫人,這種驚世駭俗的餿主意只有妳想得出來!」他一直沒對幻兒提起這件事,想不到她居然真以為他不知道,而故意裝傻、扮無辜!她還真以為他這個傲龍堡的大當家是當假的?
他果然是知道的!幻兒暗自吐舌,一勁兒的傻笑;想不到他會一直默不做聲。不過,她心眼兒一轉,又有話說了:「欸!那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卻沒有開口罵我,就代表基本上你也是默許的,這事咱們就別提了吧。」
「那冷叔的事呢?」他笑得更不懷好意。他這個丈夫實在是太溺愛妻子了,才會容許她去胡作非為,要不是幻兒都有辦法讓每件事圓滿落幕,後果將是無法想像的嚴重;算她運氣好!
尤其是二年前冷自揚與玉娘的事,卻教人無法置信。
那時,蘇幻兒才回到古代沒多久;並且還在坐月子中,卻已不安於室的想撮合冷自揚與玉娘的好事,而逼石無忌去向冷自揚提,她自己則對玉娘下工夫。
想不到冷自揚一口回絕了。第一個理由,他無意續弦,早已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第二個原因是,他認為即使玉娘未曾正式過蘇家門,但畢竟是蘇光平的人,而他不願壞了她的名節;再來的原因就是,玉娘是當家主母的母親,二人若成親就會破壞了主僕之間的分野,大大不妥!其實這一大串理由在幻兒眼中全是狗屎一堆。
她認為,所謂的貞節牌坊都是抬害女人終身幸福的墓碑!它的出現是男人合計出的陰謀;私心的以道德為名,令女人終其一生只能守著一個男人,即使受盡欺凌虐待也得認命,這太不合理了!以玉娘為例,就更令人不平了,所以幻兒才會擅自作主。為了激起冷自揚的真心,她刻意安排了一場玉娘遭人調戲的劇碼讓冷自揚看到,冷自揚自是出手搭救,而後老天爺又幫忙下了一場大雨,於是冷自揚與玉娘被困在破廟中過了一夜。
事後被幻兒硬是冠上「破壞名節」的罪名,冷自揚只有被迫娶了玉娘。這中間更有一幕是:玉娘不願強迫冷自揚負責而想離開傲龍堡,但沒有走成卻逼出了冷自揚的真心,而終於成就了這一件好事。
不知道該說蘇幻兒的運氣好,還是事情本來就該如此發展?阿彌陀佛的是,它們都圓滿落幕。
「冷叔與我娘早就二廂情願了,只不過太拘泥於世人的眼光而遲疑。何況我娘是大美人哩!守寡太可惜了;才三十來歲,未來日子還很長,當然要有人作伴才不會難捱呀。你看現在冷叔開始有笑容了,而我娘也得到了她的幸福,一切都很好呀!」她認為自己處理得很完美,是天才腦袋。
「我看妳是太無聊了。」語氣中盡是憐惜;即使幻兒不說,他其實也知道她的寂寞,所以才會心懷愧疚。幻兒是個好動又活躍的小女人,成天悶著是很難過的,但他可也不放心讓她走出他的視線;她是個女人,又是個大美人,一踏出家門給人看見了,那還得了?三年前,在客渥遇匪的那一幕至今仍讓他心有餘悸!尤其現在時局不定,多少王公貴族肆無忌憚的強搶民女;他無法不顧慮這些。
「等我有空,我們到牧場去玩二個月,天天陪妳。」
幻兒不感興趣的回道:「你有空的時候大概就是入斂的那一天,到時我的人已經在天上了。工作狂!你的承諾已經失去可信度了。」
「幻兒。」他低喊。
她摀住他的唇:「將梁玉石交給我,我要讓她回復女兒身,並且一定要讓她嫁人。還有,你那二個弟弟我也要安排他們的婚事了……」突然想到什麼,致使她住了嘴……對呀!今天無痕怎麼那麼安靜?平常他老愛揶揄、逗弄人,今天卻成了一只悶葫蘆了,會不會是……
她大叫出來:「無痕與梁玉石!無忌……」
石無忌瞪大眼睛看著她,他真不敢相信幻兒會天才到拉出現有的人選來配對。
「妳別亂點鴛鴦,不成的!他們根本不適合。」
適不適合是要測試後才會知道的!幻兒滿心的興致與計畫。既已決定要去做就不必再與丈夫討論下去了,而要引開他注意力的方法就是勾引他。如果她想懷第二個孩子,最好現在就開始行動;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石無忌都是在書房睡,再這樣下去孩子是生不出來的。
「無忌,梁玉石是一定要嫁人的。」她臉埋入他已半裸的胸膛中,印下挑逗的吻,柔媚道:「因為,只要她一天不嫁,我就會擔心我的男人會有別的女人來分享!這副偉岸的身軀只能專屬我所有……這胸膛……是我的……石無忌……你只能是我的……」她的呢喃消失在他急切的索吻中。他猛地將她抱起來走向裡面,在初秋的月夜中、芙蓉帳內,印下點點溫柔的纏綿情意……
「無忌……我愛你!好愛、好愛你……」長髮披散在枕上,她捧住他的雙頰,訴說她滿心的情愛。
石無忌輕輕地吻著她的頸子,一吻一誓言:「這輩子,我是栽在妳手上了!小女巫──」
∵∵∵ 石家人對她是萬分禮遇的,在著手計畫幫助她報仇時,還盛情的招待她,令梁玉石在這番熱情中感到一絲不安。
為什麼?是他嗎?那個叫做石無痕的石家老二?
傳說中,只有石無忌這個北方修羅是可怕難測的,而他那二個弟弟中,尤以石無痕最為隨和親切;是嗎?隨和親切?他甚至比石無忌還讓她感到危險。
石無忌是個好丈夫、好父親,而那個石大夫人蘇幻兒也是奇特的;她有著怪異的性格,作風驚世駭俗卻被石家上下所認同,那是相當奇怪的一件事。
像昨夜吃晚膳時,她看到原本認為深沈難測的石無忌,在不停輕哄妻子多吃一些東西時,所流露出的似水柔情,著實教她震驚不已;有哪一個男人會做這種事?尤其是一個向以冷硬聞名的北方巨擘。
那個美麗得不可思議的大美人蘇幻兒也是十分奇怪的;她一點也不顧世俗禮教而直對丈夫撒嬌、與兒子鬥嘴、與眾人抬槓,口齒既犀利又風趣,使得晚膳時間充滿了歡笑。梁玉石已不自覺的喜歡上那個奇特的女人;如果她是男人,恐怕一顆心也會為之深深吸引著,也難怪石無忌會對她如此深情了。
石無痕比他的大哥多了一分溫文儒雅,可是卻有著相同的傲氣;一雙看來柔和的眼總夾帶著幾分冷淡,看著她時會讓她心中產生警惕與不安。她討厭他那種探索又放肆的眼光,似乎已窺知她所有祕密而讓她無所遁形一般。
老天爺!她是怎麼了?突然敏感多疑了起來。
「哇!妳起來了?那麼早。」
清脆甜美的聲音來自客院入口;是蘇幻兒!
一臉的春花笑靨,懷中捧著一大束雪白桂花,正溢著一股清香,看來是剛從隔壁香院摘來的。蘇幻兒一身雪白,整個人乾淨純美得像仙女。
「夫人……」梁玉石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妳叫我什麼?夫人?我可不愛,太見外了!」蘇幻兒將花放在長廊桌上,輕巧的跳上木欄杆上坐著。雙腳前後擺動;這種高度正好可以平視高她半個頭的梁玉石。
「叫大嫂。」她糾正。
「大嫂。」梁玉石退了一大步;她還記得自己喬裝成男子,所以不宜與女人太接近,以免惹人閒話。而這石大夫人也太不端莊了,一大清早闖入「男子」的地方,簡直太大膽,也太無禮了。石無忌難道都不會管她嗎?但據她的猜測,石無忌不是那種會任妻子與別的男人接近的丈夫;何況,他對妻子的深情人人都看得出來,像昨天蘇幻兒試對要碰她時,就馬上被石無忌霸道的摟了過去。但此時蘇幻兒為什麼會單獨前來,而無丫頭作伴以避嫌?
「妳與我之間能有什麼不清不白?別多想了!我丈夫也知道我來妳這兒。」幻兒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的事,直言的道破。
「什麼意思?」梁玉石驚疑的看著她;她在說什麼?她看出了什麼?
「意思是……我丈夫允許我養一個小白臉在身邊解悶;而我看上妳了!」幻兒大笑,邪氣的打量著梁玉石;以二十世紀的眼光來看,身高一七0以上的梁玉石有一副好身材,生在二十世紀必定可以成為頂尖模特兒!而她那張充滿英氣的俊俏面孔,一旦著起女裝來會有怎樣的風情?她已經開始在幻想了。
昨天她愈想,愈覺得把無痕抓來與梁玉石配對是絕妙的好主意。即使石無忌警告過她別亂來,但她仍是如此認定。
梁玉石早已被幻兒大膽的言詞嚇呆了;她不是說真的呢?蘇幻兒怎敢說出這種話?即使是開玩笑也太過份了!因此當下梁玉石就冷下臉:「石夫人,請自重。」
「我很輕耶!重不起來。我們無忌老說我不長肉,風一來就會被吹走。」幻兒吊兒啷噹的說著;梁玉石愈害怕,她就愈有逗她的興致,她這種習性一輩子也別指望有可能會改了。
「妳……」梁玉石第一個念頭是想逃走:她怕這個女人。這蘇幻兒到底在想什麼?看來比較像在逗她玩,可是對一個男人調情也太過放蕩了吧?石無忌怎麼會允許妻子如此?
幻兒才不會輕易讓她落荒而逃的,她還沒玩夠呢!
她看準了時機向她撲過去;不過,並沒有如她所願的撲到梁玉石,她跌入了一個雄偉又熟悉的懷中,而梁玉石也同時被石無忌拉開,但因為無所防備,所以梁玉石在踉蹌過後又跌入石無痕懷中。石無痕理所當然的將她抱了個滿懷。
幻兒看清是丈夫石無忌後,抱怨的直嘟嘴:「不好玩。」
石無忌一大早就出門,說是有重要公事要辦,但此時卻站在這裡,她道:「你說過在天黑以前你都會很忙的。」
「而妳也說過,今天一整天妳都會乖乖的,不來招惹別人,安份的當個賢妻良母。」石無忌也有話說意思是說,二人都黃牛了。
「你怎麼會有空過來?」不管有外人在旁邊看,幻兒緊緊摟住他的腰。
「陪妳呀!帶妳和孩子到連雲牧場玩,順便視察產業。」除了因長期冷落幻兒的愧疚之外,也想帶開幻兒這個專愛攪局的危險人物;於是趁著探訪工作情形之便,決定帶著妻兒前往。
「真的?」乍聽之下欣喜若狂,但仔細一想便發現不必高興得太早;她半埋怨的開口:「我看,主要是去視察牧場,然後才順便帶我去吧?」
「倒來與我計較這個了?這有那麼重要嗎?還是妳不想陪我去了?」他挑眉看她。
「我要去!」蘇幻兒忙不迭的大叫;好不容易才有這個機會可以膩著丈夫,可不能因為拿喬而白白被取消掉,太蝕本的事她才不會去做呢!
「那就走吧!回房換衣服去,趁早去方可以玩得久一些。」石無忌幾乎是用半哄半拐的口氣將幻兒拖出客院。蘇幻兒一時不察就讓丈夫給哄走了,留下了石無痕與梁玉石這二個她有心促成好事的人。
豈能事事盡如人意?蘇幻兒這個當媒婆成癮的多事女人,一心想當月老,瘋狂到連她那向來縱容她的丈夫也受不了。這一次,不管石無痕與梁玉石之間會不會有什麼事發生,石無忌決定不讓妻子插手。
石無忌夫妻走了之後,梁玉石才猛然由失神中回復,並掙開石無痕的懷抱。
「你做什麼!」不管對他們而言,她是男是女,這種行為都是不合理的。這個石無痕,他中心到底在想什麼?
石無痕神色自若的笑了;她很香,不是脂粉香味,是一股少女特有的清新味道。她也比他所能想像的更為柔軟。照說她是練武之人,肌肉應該比一般女人結實很多;可是,她很軟……但仍可感覺出她十分有力。
昨日黃昏第一次相見,便對她的外表產生疑惑;她是個女人,可是她的氣質是非常男性化的,那種刻意的偽裝加上女性化的面孔,曾經使他誤以為她是個男孩!畢竟她來自南方,在南方不乏脂粉味重的文弱男子。可是,他的直覺向來不會出差錯的;她是個女人!即使她偽裝得如此神似。
「你來做什麼?」梁玉石直覺的想躲開他;他的居心太難測、眼神太過奇特……不能惹到這種人!她心裡是如此想的。
「冷落客人可不是石家的待客之道;我專程來帶妳到城內逛一逛。」他又走近了一步,好玩的發現了梁玉石雙眼中的防備。
「不必了!我奔波了半個多月,今天仍想多休息會兒,不必勞頓你了。」轉身要回房內。
只見石無痕身形一閃,已擋住她的去路,揚起嘲弄的笑容:「原來南方男子的體力如此不濟!我以為只有大姑娘才會在大白天休息。梁兄弟,別讓愚兄我見笑了!一同去騎馬如何?讓我瞧瞧名捕梁玉石的功力。」在他挑釁又不容推拒的話語中,梁玉石連多說一個字的機會也沒有。
也許是教育使然,面對別人的挑釁時勇於面對不退怯,成了她的性格;不管石無痕是什麼居心,她卯上了!總不能默認自己「鐵面名捕」的名號純是浪得虛名吧?石無痕話裡的意思就是這個。
於是,在石無痕轉身走後,她也無言的跟了上去。
這一回合的交戰,她輸了,因為她入了殼。石無痕,一個可怕的笑面虎!第一次的交鋒,注定了她往後的沈陷……他總是先設下一個陷阱,讓人沒有防備的跳入!這種男人,讓她心惶惶,充滿無力感;他無庸置疑是絕頂聰明的。
外頭都說石無忌最可怕、最冷酷,可是她的觀感並不是如此;石無痕才是最可怕的!他的臉沒有石無忌的威嚴氣勢。他一派的溫文,讓人誤以為他很平易近人,是個儒雅的文生。但如果有人這樣認為,就會注定那人在對戰中的必敗;在他那副儒雅的假面具之下,有著不容忽視的侵略力量,與他為敵的人若無法看清這一點,結果是不明不白的落敗。她知道的,與這種人相處最是危險;打一開始,她就要避開這個男人,因為一旦他對她有興趣,必然會使她沒有半個秘密可以隱藏得住,而這必然的結果卻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近二十年的女扮男裝,早已使她忘了自己原來的面目,並有意的拒絕面對事實。而這身分,是她如今僅有的保護了,如果連這層保護都被窺破的話,赤裸裸的她將會連最後一點尊嚴也消失怠盡。她早已不知道要如何扮演好一個女人了!目前的這種不男不女,是她該過一生的打扮;只要不要有人來探索,讓她這麼過下去。這一生,她就算獨自一人的過下去,也根本不會覺得有何不妥,而既是孑然一身,又何必在乎性別如何?是男、是女?永遠也不必對任何人負責與解釋。
她不知道石家人會不會對她的性別有所質疑,但她相信,在石無忌已有愛妻的情況下,所有人寧願相信她是男人;那麼,石無痕的接近是存著什麼目的?她的心一直惴惴不安著──他倒底想做什麼?
馬僮牽出二匹高大健壯的駿馬,皆是通體全黑又毛色晶亮的北方種馬。即使牠們巨大的身形讓梁玉石震撼;與她嬌小的身材根本不成比例,但她仍深深為之讚嘆不已,而沒有一絲懼怕,反而有躍躍欲試的衝動。
她目光的痴迷,盡數收入石無痕眼底;他心中不自禁的溢滿憐愛。
「走吧!我們賽一圈。」石無痕不讓梁玉石有拒絕的餘地,逕自丟下戰帖,跨馬往山上的方向奔馳而去,轉眼間已在視線中成為一個小黑點。
對於別人撂下的戰帖,她哪有不接的道理?因此,不待多想,她也立即跨上馬追去。她追隨著如風一般的黑影,在奔馳的速度中,她的心情驀然開朗。
多久沒有這種輕鬆的心情了?梁玉石從沒有這麼開懷過;在她二十四年的生命中,總是苦多於樂,悲多於喜,再加上職務的關係,刻意令自己冷硬無情,又要時時警告自己是男兒身分,不能有一丁點兒女孩家的姿態出現,所以她總是過得很辛苦,怕有一絲疏忽。
的確,她的心情需要紓解一番。不待細想,她極自然的跟在石無痕的身後。迎著朝陽,奔馳在北方遼闊不見彼端的大草原中,她晶亮的雙眼閃動著光彩,唇邊微微上揚著一朵微笑;那背影,有著令她放心的到賴……這危險的石無痕,如果不與之為敵,他會是個很好的守護神,讓人覺得安心……
3.
萬花樓,北方喬具盛名的青樓。在來了秦秋雨這一位大美人之後,幾乎天天有大把銀子的進帳。她的出現,使萬花樓原有的十二金釵、四大美人,以止全樓上上下下的美女都為之失色。
川流不息的人潮只為見秦大美人一面而來。有財有勢的官少爺更是成天守在名叫「雅庭」的別院中小酌,只為等待秦大美人練琴完畢出來一聚。
秦秋雨,原本是秦淮河畔畫舫上的「水仙子」;色藝雙全,只因年幼時家道中落而淪為歌妓。她隨著畫舫四處為家,每行經一個港灣就落腳獻藝數日,一站唱過一站,由小女孩成長為一個絕色少女,而那讓人驚豔的花容月貌也博得了「水仙子」的稱號。
萬花樓的鴇母朱大娘,在三年前以一千萬兩的鉅資向畫舫主人買下秦秋雨,並且花了二年的時間請人調教,更加雕琢出秦秋雨的不凡氣質。
要造就一個不凡的花魁,光有絕色姿容是不夠的,更要有文采與氣質相互烘托;內外兼具才會使男人原鍚之若鶩。朱大娘執業三十多年,客人的心思她還有不明白的嗎?
如今,她知道她押對寶了。二年前投資在秦秋雨身上的一千萬兩,現在已加倍回收了。而秦秋雨才下海三個月,並且還是個清倌,只消笑一笑、唱一曲,那些王公貴族立即爭著奉上金子、銀子。
朱大娘並不急著讓她開苞,雖然先前放話說要在秦秋雨十八歲生日時讓她破身,而使得那些有錢的大佬早已暗中叫價直逼千萬兩大關。那的確是一筆令人心動的數目!可是,朱大娘並沒有這種打算;讓她保持處子之身,不僅可保萬花樓財源滾滾、名門公子天天上門砸銀子,又可讓秦秋雨保持不墮的花魁聲望;再初,朱大娘也不忍見秦秋雨這麼一個美麗的女孩兒讓人糟踏了。
她不是一個會心軟的人,尤其在青樓中見識人情冷暖近四十年,再怎麼古道熱腸的心也會消磨怠盡。旗下女孩皆是她用來賺錢的工具,她雖不曾逼良為娼,倒也沒有什麼好心腸;只是,秦秋雨太特別了!在畫舫中待了五年,非但沒有像別人一般沾染一些惡習流氣,相歹的,她更加潔身自愛。而滿腹經綸也造就她與眾不同的氣質;天伕的柔婉嬌弱,更使人心生憐愛,連朱大娘也為之動容。
在不會虧本的原則下,朱大娘希望有人會真心對待秦秋雨,將她贖身並且明媒正娶。的確,雖然秦秋雨身世飄零又出身青樓,但她未曾遭人玷污,一直很潔身自愛,她是有資格嫁人當正室的。所以,朱大娘一直在等,也暗中為秦秋雨物色人選,只是經過三個多月後,她也不免有些失望了。是呀!會上花街柳巷的男人,又有哪一個會是好東西?
∵∵∵ 意興闌珊的彈完一曲「琵琶行」,秦秋雨不禁對著花園中的秋菊發呆。
身為一個歌妓,本就是男人原的玩物,而既是玩物,就不該有太清高的志節,否則就注定是淒涼的一生。她每天任自己墮落的穿梭在眾恩客之間倚門賣笑,卻不能有心、不能有情,只能利用女人最原始的武器去掏空男人的荷包!然後當年華不再時,就像一具被利用完的物品般,毫不憐惜的被人丟棄……
是花魁嗎?秦秋雨淒涼的笑了;在青樓中,所謂的花魁不過是代表一票男人垂涎爭奪的軋肉與玩物,他們天天贈予詩詞與寶物,也不過是想一親芳澤罷了……
那真是齷齪可恥!
此時的她,不過是市場中被競價的軋肉,只等誰的價高,誰就得手!自古紅顏多薄命,她連最基本的尊嚴都不能有!但如果她還要顧到尊嚴的話,那麼她是絕對沒有勇氣再苟活在人世的。
即使她無法苟同班昭所寫的那些約束女人的東西;什麼以丈夫為天,女人要盲從附和之類的規範……但,假使能過那種尋常的生活,也總比現在幸福!如果老天讓她生為良家婦女的話,她也願意去遵守什麼三從四德;她也願意去忍受這些束縛,只要她不用做妓女,再怎麼艱苦的日子,她也會含著無限感激來接受。
是個清倌又如何?潔淨的身子能保持多久不是她能決定的!她不禁想起三日前上山禮佛的事;那一瞬間,她居然妒忌起那些長伴青燈、古佛的尼姑原,而十分艷羨她們的清修潔淨,可以保持肉體與心靈的清明……只要能夠過那樣的生活,再拮据的粗茶淡飯又有何懼?
「汝非我佛門之人。」當時師太是這麼對她說的,她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是的!她永遠不會是那片佛門淨土中的一員,她出身青樓,又將遭人玷污身子,哪有那個福份?
多少年了,她不知道什麼叫做笑容;儘管扯動臉皮卻了無笑意。現在,她的盈盈大眼又裝上新的哀愁:也同樣是三日前,在禮佛後回城途中,正是夕陽餘暉在大片草原上映照出熠熠金光時,一騎人馬在夕陽中奔馳而過,馬蹄所經之處揚起漫天風沙,他們追逐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
秦秋雨一時看得痴了,讓轎夫佇足,隔著紗簾往外看,她倒想知道那些獵人要如何馴服那匹白馬?
那真是一匹舉世少見的漂亮白馬,一雙星目閃動慧黠與不馴。
然後,她看到那群人列成一橫排,其中只有一個男子策馬向前。他騎著一匹黑馬,手上拿著繩索,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套住了白馬,接著一人一馬間展開了拉鋸戰。她看不清楚那人長相,卻因此而深受震撼;那人有著有力的臂膀,充分顯示出他的力道。
「咦?是石家三少爺嘛!終於讓他追到「雪影」了!看情形這次是可以回去交差了。」前面的轎夫也看得入迷,與旁邊的人討論了起來。
秦秋雨才知道那個有著一副足以擔待天地的臂膀的男人,竟然就是北六省鼎鼎有名的石家三兄弟之一──石無介。
「交差?」另一個轎夫不明白的問著:「交什麼差?」
「你不知道,石大當家對妻子溺愛是遠近聞名的;他的妻子有一次聽別人說起「雪影」這匹神駒,就想一窺真面目。就她這一句話,石無忌當下令人交代下去 ──若有人能馴服「雪影」,重賞一千兩黃金,並且實現他一個願望;什麼願望都會被應允。石三公子立即自告奮勇要去馴服「雪影」。從此,常常可以見到石三公子在大草原上搜尋神駒的身影。」
「原來如此。莫怪石大當家會溺愛她了,他那妻子比天仙還美麗!」
轎夫的話,言猶在耳。秦秋雨開始對那集榮寵於一身的石大夫人欣羨了起來;並非所有紅顏皆薄命的,是不是?至少,有人過得很幸福,也是值得安慰的。而那個令她難忘的男子,是絕不能對他動心的;先不論他身家如何,她都沒有這個資格。
那是一副可供棲息的肩膀,有一天必會成為他那如花美眷終生的眷戀……但,永遠不會是她的!
「秋雨,到涼亭去彈二曲吧!江公子與王公子我們都得罪不起,真翻了臉,對大家都沒好處。」朱大娘喚回秦秋雨神遊的心緒,輕聲說著。有時候,那些財大氣粗的公子哥兒是得虛應一番的;萬花樓說小不小,可也得罪不起那些人。
「是的,娘。」她任鴇母扶了出去。日子,合該是注定這麼過了,她空有一顆不願墮落的心又如何?只是徒然加深自己的痛楚罷了。
那寬闊的背影,一直撩撥著她僅存的情感,讓她無法遺忘……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 石無瑕坐立不安的待在梅院,一步也不敢走出去。如果可以,她還想裝病不見任何人;可是,她的丈夫回來了。冷剛一把脈就會知道她有沒有病,那豈不是更凸顯出她的心虛?所以她什麼也不能做的在院子中踱方步;幸好冷剛一整天都與大哥他們在一起,否則在冷剛的目光下,她還能有什麼隱藏?老天爺!她該怎麼辦?
的確,這次她意志堅定的拒絕幻兒上妓院的提議;可是,她能令自己不去,卻拖不住幻兒的腳。而如果她還想過好日子的話,最好裝作不知道幻兒上哪玩去了。但……大哥如果突然想找大嫂,找不到人時一定會來問她,到時她該怎麼辦?她怕死了。
原以為大嫂沒人壯膽肯定不敢獨自前去的;也的確是那樣沒錯啦!所以大嫂捨她而拖了梁玉石前去。
這下子,石無瑕只願自己能土遁回天山,眼不見為淨算了!大嫂居然拖著一個大男人上妓院,讓人知道了還得了?大哥知道了肯定會氣死。噢!她不敢想像了。
「無瑕。」石無瑕希望自己能趕快昏倒!可是近三年來,身為大名醫的妻子,一番調補下來,她卻健康得很,想昏倒可沒有那麼容易!只能硬著頭皮轉身面對大哥了。
她要面對的可不只是石無忌而已;石家三兄弟全來了!還有她的公婆與丈夫。全部的人都是一臉開心的樣子。
「你們……怎麼全來後院了?」她結結巴巴的開口,並且趕緊到向丈夫懷中。
「我們來找大嫂,要給她一個驚喜;這下子她肯定不會再喊無聊了。」石無介得意的說著,一邊左右張望的搜尋著大嫂的身影。他已迫不止待的想要獻寶了;好不容易花了七天才馴服「雪影」這匹野馬,大嫂會不開心得大叫才怪。「大嫂呢?」
他們一路由蘭院走過來,都沒看到幻兒的人,以為會在梅院的。
「我……我不知道呀!她……她一整天都沒上我這兒來……我什麼都不知道。」她不敢面對大哥的目光,吶吶的說著。
石無忌一雙眼睛疑惑的盯著妹妹,濃眉深鎖了起來,警覺地道:「幻兒出門了嗎?跟誰一起?」
幻兒並沒有說今天要外出,而且,向來她外出時都會有二個身手高強的手下護著,今天可沒有半個手下出傲龍堡,全部都在操練場練功;她真的出去了嗎?幾時的事?
「無瑕──」石無忌口氣嚴厲了起來;此時他可以肯定,幻兒是連一聲招呼也沒打就私自出門去了,而且也沒有人在身旁保護她!
冷剛摟住妻子,以眼神制止石無忌的審問,輕抬起妻子的臉,柔聲道:「大嫂出門了,是不是?」
無瑕點頭。
「有人保護她嗎?出去多久了?」他又問。
「出去二個時辰了。是……梁玉石陪她……大嫂硬拖梁大哥出去的……他們並沒有什麼逾矩……」無瑕看向大哥,再三保証大嫂的清白。
只有無瑕深信梁玉石是個男人,不知道梁玉石是個女兒身,才會怕大哥誤會。
「我知道了。」石無忌揮了揮手。「我只想知道她為什麼要瞞住我,而偷偷出門?我向來不會阻止她出門的。」他心中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有沒有說要去哪玩?」
石無瑕不敢回答,滿臉的心虛;如果能因此而昏倒真是太幸福了,偏偏她只覺得全身冒冷汗而已。
「無瑕,你快說呀!如果大嫂因我們沒有保護好而不小心出了意外呢?她一個弱女子要怎麼辦?妳一定知道大嫂去哪玩的是不是?」無介氣急的大叫。
這一說,無瑕也慌了,可是她沒有太擔心,幾乎是喃喃自語的說著:「應該不會出意外啦!她女扮男裝……」
「什麼?她為什麼要女扮男裝?」石無忌叫了出來,心中的不安更加擴大了;蘇大姑娘女扮男裝會有什麼好事?
「因為……因為……她要去……」無瑕更加吞吞吐吐起來,不敢看眾人的表情,只在心中直念阿彌陀佛……
「她要去哪玩?你快說呀!」無痕也忍不住叫了出來;出去的人可不只是大嫂而已,還有梁玉石呢!
「萬……萬花樓……」她小聲的說著。
眾人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幾乎都快凸出來了。天哪!他們沒有聽錯吧?那是妓院耶!
還有一點清醒的石無忌不抱希望的問:「她不會是去買花吧?以為那裡是賣花的地方。」
「不……大嫂說她要去……要去……」
「做什麼?」眾人全吼了出來。
「嫖妓──」
∵∵∵ 梁玉石真不敢相信蘇幻兒會帶她來這種地方「見世面」!她開始覺得石無忌敢要這種老婆實在是有膽,並且要有很強壯的心臟才行!否則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嚇死。
一身儒雅書伕打扮的蘇幻兒仍是傾國傾城的,但卻不是女人的那種柔媚,而是書伕的俊俏文弱。她賽若潘安的面孔,立即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所有女人都自動黏了上來。
不過,蘇幻兒堅持不要那些庸脂俗粉,指定要單獨見秦秋雨。
而光是看她眼也不眨的丟下一萬兩銀票的手筆,就讓人不敢小看了,哪敢有不從的道理?
但事情總要講個先來後到的,人家江公子可是打三日前就預約下了秦秋雨的一早上時光,自然死也不肯讓給別人。朱大娘二邊都不敢得罪,只好任二方人私下解決了。而此時,江公子仗勢人多,叫十個佣人圍住蘇幻兒與梁玉石,他笑道:「你原不是本地人吧?本大爺是趙王爺的小舅子,銀礦大王的獨生子!大官見了我還得低聲下氣。你們這二個窮酸傢伙是從哪個破窯子鑽出來的小狗,竟敢來與江大爺我搶人?不要命了是不是?」他一副公子哥兒的小人嘴臉,耀武揚威的說完後還直瞄秦秋雨的窗口,希望她聽到他威風的聲音,會對他另眼相看。
蘇幻兒不拿正眼看他。她知道這個人;是叫江起勇的敗家子,不知強搶了多少良家婦女當妾,家中美女成群,卻還要來垂涎大美人,真是人間敗類一個!
「本公子來自南方,知道秦姑娘是同鄉人,特來探訪一番,沒有別的用心,更不是想來玷污她清白的急色鬼。」幻兒輕展羽扇,爾雅的說著。
「少在那邊攀親帶故!秦姑娘今天被我包下了。就是我的人,只有我能看,你們二個快滾!」江起勇得意的說著,因為認定這二個南方人絕沒有靠山,是可以欺壓的人,所以口氣更不客氣了起來。
「滾?該滾的人是你才對。」幻兒坐在石椅上,撫弄袖子上的龍形刺繡,淡淡的說著。
「哼!我倒要看看是誰被攆出去!上!」江起勇打個手勢,十個壯漢一起向二人撲了過去。
梁玉石閃身擋在蘇幻兒面前,俐落的出手,只一下子,十個男僕就呈十個方向跌出去。
「你──你們──你原好大的狗膽!給我等著,我……」江起勇這下子可勇不起來了;手下全橫躺在地上,他再有惡人嘴臉也不敢表現出來。但一口悶氣豈是吞得下的?何況,他深信秦秋雨一定在簾內將外邊情況全看個一清二楚;他的臉都丟光了!
「要搬救兵就快點滾,我們等你來。」幻兒有恃無恐的說著;看到梁玉石施展的身手後,她更肯定自己有囂張的權利。
「有膽就報出妳的名號,本大爺會再找人來!」
「我?公子我姓蘇,單名柳,字楊柳,別號意柳公子。我來自蘇州,住過杭州,現在在北方與人做些小營生。自認貌比潘安,文采直逼李白;風流溫文天下皆知,乃本朝當代唯一奇男子是也!」
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基本上是一篇廢話,什麼重點也沒有。江起勇暈頭轉向了好一會兒才知道別人耍了他。他怒叫道:「你們給我等著!走!」率先領著他那些傷兵殘將走出萬花樓。
「落水狗就是這一副德行。」蘇幻兒對著門口吐吐舌頭。
朱大娘見風波平息,才婀娜多姿的扭了過來。
「喲,蘇公子好減的人品!好神勇的手下……」
「不是手下,是兄弟。」蘇幻兒糾正。
「是是!奴家知錯了。今天二位大爺是來見秋雨的是嗎?恐怕要教您們失望了,秋雨昨日賞月,受了點風寒,不宜見客……」
要見秦秋雨都得事先預約,可不能壞了規矩;而且,這位南方俊俏公子身家來歷都還沒弄清楚,能不能得罪還不知道,有沒有資格見秋雨也不知道,所以事先防著些總是不會錯的。
可是,不等朱大娘說完,「雅庭」的雕花木門就開了,二個俏丫頭扶著一個嬌弱雅緻得令人心憐的美麗少女出現了。
「蘇公子遠道而來,又是我的同鄉,即使是抱病,也得出來小聚相識一番,只願蘇公子不會嫌棄我這蒼白容顏。」她低低柔柔的聲音、溫雅的談吐,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豐富的學識涵養。
打一照面,幻兒就給了秦秋雨極高的評價;比起三年前的花魁馬仙梅,這一個秦秋雨簡直像個大家閨秀。沒有半點風塵味卻淪落在青樓,怎不教人打心底憐惜呢?給人糟踏了才真叫老天無眼!
「哪裡、哪裡!秦姑娘肯出來見我這沒沒無聞的小人物,才令小生我受寵若驚呢!秦姑娘果真是個標緻的可人兒,不愧為花中之魁、群芳之冠。」
幻兒趁打躬作揖之際,一雙賊溜溜的大眼也不忘直打量著秦秋雨全身上下,一副標準急色鬼的樣子。
秦秋雨直覺的並不討厭蘇幻兒。這個自稱蘇意柳的南方俊公子給她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感;即使他的表現如此邪氣,她仍肯定這位蘇公子不是壞人。這種對陌生人產生的好感是她生平第一次,雖毫無道理可言。不過,他那眼光也實在是太放肆了些,使得她的臉上起了陣陣紅雲,不知如何是好。
「蘇公子……」她退了一步,斂身一福道:「過讚之詞!小女子無才無德,哪裡承受得起?不知今日公子前來,是要賞花、對奕,拆吟詩?」
「都好!都好!妳看著辦就好。」蘇幻兒上前一步,以摺扇托起秦秋雨的臉蛋,笑得更邪氣:「我真是快要為妳神魂顛倒了!大美人兒。」
「請……自重一點,蘇公子。」秦秋雨被嚇得不輕;這人怎麼沒一點莊重?竟然這樣調戲她!
「蘇「公子」,咱們該回去了。」就連梁玉石也快看不過去了!這個石家大夫人本來就不太守本份,沒半點當家主母的樣子,如今一扮起男裝就更加的變本加厲了,比她這個扮了近二十年男人的人還像男人──一個色男人!
她忍不住想制止蘇幻兒的遊戲;她恐怕早已忘了自己是誰了,竟這般調戲人家。而這秦秋雨是很讓人不捨的;蘇大姑娘就愛逗老實人!這種劣根性,讓梁玉石這個天性嫉惡如仇的捕頭大人想挺身主持正義;此時蘇幻兒的表現就像典型的紈褲子自兼浪蕩子,她學得還真是維妙維肖。
梁玉石這麼一說,換來蘇幻兒挑高眉,一臉的不以為然與意猶未盡。
「回去?我原好不容易才出來呢?而且更難得能與秦姑娘一見,這般的千載難逢,你卻要我回去?莫非梁兄是嫌棄秦姑娘?」
這蘇幻兒不只是玩心重,更是難纏!梁玉石在口頭上向來無法與人爭長短,又怎麼說得過蘇大姑娘這個天生的鬼靈精?可是,走還是得走的;她們出來這麼久,石家人不知道有沒有發現她們失蹤了?還有,打一踏入萬花樓,她們就得罪了富家大少;他們來頭如何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一定會回來報仇的!梁玉石不是怕自己武功不濟,是怕萬一一個不注意,讓石大夫人受傷了……還有,如果石家人知道她們二人孤「男」寡女的出門,怕要惹人非議了,對石無忌那種佔有慾極強的人來說,會受得了這種事嗎?
糊裡糊塗被拖出來,一時之間沒有想得很深,現在一一仔細回想,她們出門前也沒告知任何人,後果真是難以想像……她不禁有些擔心了。在領教了蘇幻兒的三寸不爛之舌後,又知道了她膽子大到什麼地步……反正,她梁玉石是上了賊船了。
唯一補救的辦法就是快快的拖石大夫人回傲龍堡,如果運氣好一點的話,也許根本沒有人發現她們失蹤了。如果真是這樣,就代表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蘇公子,您還是請回吧!我身子有些不適,今日恐怕無法陪伴您了,不如改日再來。」見蘇幻兒口氣愈來愈流氣,秦秋雨心想自己是看錯人了,這人的人品沒有她想像中的好,所以只想趕快擺脫他。
蘇幻兒可不想被打發走;她實在太喜歡這個秦秋雨了!而她喜歡的方式就是──吃豆腐。
冷不防地,她三步併兩步的上前摟住秦秋雨,在四周奴僕的驚呼聲中,就見這個自稱蘇柳的大色狼,在光天化日之下死摟著秦秋雨,並且還在她白嫩嫩的粉頰上親了一記。
「哎唷!蘇公子,您這行為太差勁了!我們這兒雖是煙花之地,但我們秋雨可還是清清白白之身呀!她……你……哎呀……」朱大娘失聲大叫,忙不迭的拉開蘇幻兒,心中又氣又急;哪裡知道這個一表人材又文弱的俊俏公子,竟會是色狼一隻?她這風塵中打滾了四十年的人居然也會看走眼!
秦秋雨是嚇呆了沒有錯,但不是恐懼,而是一種不解與深思。她直盯著蘇幻兒,似有一些了悟,又有一些不解與更多的遲疑──這個「男人」竟比她還柔軟、比她還香……
蘇幻兒挽著梁玉石的手臂哈哈大笑。只有她一個人還笑得出來,連梁玉石也嚇呆了──這回蘇幻兒實在做得太離譜了!
「好玩!好玩!兄弟,你也試試!」蘇幻兒還玩不夠,拉著梁玉石就要推向秦秋雨。
「別鬧了!蘇……「公子」,咱們該回去了!」梁玉石伸手箝住蘇幻兒的手臂,心想就算將她五花大綁也要抓回去。實在太丟人現眼了!如果蘇幻兒果真生為男兒身,肯定是超級大色狠一隻。
「好吧!是該回去了。」幻兒如是說,反正她也掙不開梁玉石的箝制。
梁玉石心想她既然願意回去了,就放開她吧!沒想到,才一鬆手,耳邊就傳來石大夫人的聲音:「在回去之前,我們先來個……吻別吧!」才一說完就撲向秦秋雨。
早在幻兒露出居心不良的表情時,秦秋雨中心就有些警惕,所以在蘇幻兒撲上來時,她還能止時躲開,但蘇幻兒哪會死心?於是只見她們一前一後的追趕著。
這成什麼體統?打萬花樓開業以來,幾曾見過這等陣仗?連朱大娘都看呆了,更遑論別人的驚詫了。
「站住呀!我一定要親到妳!」
「我不要!」這會兒,秦秋雨心中已有點明白了;對今天所遭遇到的荒唐事只想大笑一番。今天的笑話是鬧定了!可是,不論這「蘇公子」是男是女,她都沒有打算讓「他」親到;奇怪,這人為什麼這麼愛逗弄她?
由於一邊逃,一邊回身看,所以沒注意到前面有個人正往這裡走來,於是只見她就這樣一頭栽進了一具寬闊的胸懷中。
顯然對方也是走得很匆忙,才會使二人撞成一堆。
此人是誰?正是由萬花樓側門進入的石無介。
他們三兄弟與冷剛四人匆匆來到萬花樓後,為了怕蘇幻兒聞風逃走,於是四面包抄;由前門、後門、左側門、右側門等四個出入口進入,除非蘇幻兒有飛天的本領,否則她是逃不掉了。
「哎呀──」蘇幻兒猛然煞住身子,當下左看右看,企對找個沒有人站的暗處去躲;石無介都來了,石無忌還會不來嗎?想不到石無忌會那麼快發現她不在家,真是倒楣!
平常他一忙就十天、半個月的,夫妻倆根本連見一面也沒機會,她也算準了石無忌最近很忙,不會在大白天找她,才偷溜出來的……唉!實在是忘了看黃曆了。否則她一定會知道今天是「偷溜不宜日」。
如果不能讓石無忌相信她乖乖在家,至少也要讓他認為她獨自出門並沒有做什麼壞事,所以她得快些溜出這個地方。
她衷心希望自己一身俊俏的公子打扮,沒有人會看出她就是蘇幻兒。別人或許可以,但躲得過石無忌的眼嗎?幻兒不敢心存奢望,所以為今之計只有溜了!
才這麼想而已,身後就伸來一隻手臂,緊緊的摟住她的纖腰,隨之一股熱氣在她耳邊吹著:「妳真是愈來愈大膽了,連這種地方也敢來?我非常、非常的生氣!」
是石無忌;當然是石無忌!
放眼天下,能制得住這個心如野馬的女人的人,除了石無忌,不作第二人想。
「哎呀,放開啦!二個男人摟摟抱抱的算什麼?」蘇幻兒心裡直喊糟,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倒也還能意識到自己是個女扮男裝的「男人」。
石無忌已經氣得不管別人是什麼目光了;他抱起妻子,就走向側門,連一句解釋也沒有,就來匆匆、去匆匆的走了;若是別人也就算了,但他卻偏偏是北六省喬神祕又喬具威望的石無忌!這石無忌抱著一個男人走出萬花樓可真是一個大新聞了。
當然,傲龍堡是不容讓人誤會側目的,所以石無忌走後,還留下石無痕一行人,得為石無忌的行為編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石無痕深深的看了梁玉石一眼,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淡淡道:「梁兄弟好雅的興致,來萬花樓探花來了!不知有沒有看到中意的女子?」
聽在梁玉石耳賄卻是極端諷刺的。她不自禁地雙頰通紅了起來;在這種地方給人抓個正著,她也百口莫辯了!別人要想成多麼不堪,也是她自找的。
無話可說的時刻,其實也無須多做什麼徒勞的解釋,早些遠離這個非之地才叫正事。在這種地方,叫她怎麼能不心虛的直視石無痕?於是,她冷淡的回應:「沒有。」即刻逃也似的奔出萬花樓,跳上馬之後才敢回想剛剛那一幕──她真的太丟臉了!石無痕怕要將她當成一個性好漁色的男子了。
不管石無痕有無窺破她的身分,她都不願給他錯誤的聯想──哦,真的是羞死人了。
4.
「妳有什麼話說!」
「有什麼話可以說?還沒想到。」
雖有些心虛,但即使面對丈夫石無忌那一張嚇人的撲克牌臉,蘇幻兒還是怕不起來。反正他也不希望她會怕他,那麼她就沒必要裝出一副小媳婦狀來博取同情了。她的手段向來不包括勾起別人的惻隱之心;她最厲害的殺手瞷就是──引誘他。
「看看妳這是什麼打扮!不男不女!要是給外人知道石大夫人是這般不莊重,那還得了?」石無忌實在又想吼人了,但卻有著更多的不捨得;幻兒今天會膽大到去妓院見世面,他的忙於工作而冷落她是脫不了干係的,他又怎能光是責怪她?
蘇幻兒跳起來,站在短凳上與丈夫平視,叉腰叫道:「你就只會怕我給你丟臉是嗎?如果你們石家大夫人──傲龍堡的女主人需要的是一個端莊合宜的大家閨秀的話,那當初你就該娶別人!幹嘛要我回來?我──我是什麼人?只不過是一縷來自未來、不知名的魂魄罷了,滿腦子都是你們所不容的想法,離經叛道。這種女人當然會給你丟臉,因為我根本不存在,也不該存在於你們的世界中,你……」
「幻兒,住口!」石無忌摟住她的腰,驚恐的扯下幻兒脖子上的那只八卦石,並且將它丟到梳妝台一角。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幻兒身上有股特別的靈氣與八卦石是相感應的,所以八卦石總是緊緊到附著她,甚至還能在三年前帶回幻兒的元神魂魄,所以他怕一旦幻兒心中存著想回去的念頭時,八卦石又會使時空逆轉,將幻兒送回那個無法推算的未知世界去;他無法承受這個!
「別說要消失之類的話,我不許妳說!」
幻兒咬住下唇,雙手勾住丈夫的頸子;想來自己是說得太重了,才會把他嚇成這樣。
三年了!有時候她會在半夜醒來,發現無忌總是睜著雙眼,了無睡意的直看著她,含著無限寵溺。問他看什麼?他卻只說:「怕一閉眼,妳就不見了。」
這幾個字令她好心疼。她知道自己是再也不願離開這男人的懷抱了;即使丟棄原本的世界也在所不惜。
她從未懷疑過他的愛、他的真心;他所有責備她的話,即使重了一點也純屬無心。
「我哪捨得你呢?失去了你,我的心也會碎了!我哪會說要消失的話呢?」
真是的!想吵個架還得挑字眼,這還吵得成嗎?但是日子這麼平凡無奇的在過,不找點事來吵當生活調劑,不是太無聊了嗎?
其實也算不錯了啦!畢竟石無忌又注意到她了,也算是達到目的了啦。
「由妳的口中,我知道妳原本的世界比這裡更自由、更無拘無束、更加繽紛活潑;也只有在那種世界中才會培育出妳這奇特的小女人!我們這兒的確比較乏味。幻兒、幻兒……妳不知道?我有多怕因為愛妳太少而使妳想離開我。」石無忌收緊雙臂,幾乎要將她揉入自己體內,毫不避諱的在她深愛的女人面前述說他的恐懼。
「無忌……我也好怕有一天你會對我說出後悔娶我的話。我只有你了,如果你哪一天厭倦了我,我……我一定會死掉……」
「小傻瓜。」他將她抱入房內,橫放在錦床上,弄散她一頭秀髮,然後皺眉看著她身上的服裝。「我只愛看你穿著輕雅飄逸的女裝;一身的風情。」
「那麼,這套礙眼的服裝,我們還是快快脫下它吧!」蘇幻兒雙眼閃著引誘,甜甜柔媚的說著。
石無忌放下紗帳,到命行事……然後,吻遍她每一吋足以令他消魂的嬌軀。
秋香隨風而入。
∵∵∵ 他們夫妻倆躲在房中一下午了,甚至還沒有出來的打算;也不知是不是有人阻止,反正他們蘭院打下午之後就沒有人來打擾。
蘇幻兒披著一件絲袍,坐在梳妝台前。她全身滿是沐浴過後的清香,一身的慵懶姿態,任老公梳理她那頭絲緞般的秀髮。
她當然是引誘成功了,但事情還沒有完;原本石無忌想放過她的,可是這蘇幻兒居然自己提起來了。
此時,她才有空細想在萬花樓看到的那一幕;記得無介摟住秦秋雨時,二人那種愣愣的表情,不知為什麼會讓幻兒感到很深刻──「你想,無介是不是到了會對女人產生感覺的年紀了?」二十四歲的無介對她而言仍像個小鬼。她可從來沒想過才二十一歲的她比無介更小;大嫂當久了,就自以為年紀比小叔們都大。
「妳在想什麼?」石無忌並沒有注意到石無介和秦秋雨的神情如何;當時他噴火的雙眼只看到那個在調戲女人的假男人──他妻子。
「沒有呀!我在戲弄秦秋雨時,就在想她配無介正好;我得為她負責的,因為第一個親她、抱她的人,就是區區在下不才小生我。」她得意洋洋的宣布著。
對於蘇幻兒違歹禮教的思想與行為,石無忌已經很習慣了,卻仍不免又被嚇了一跳。她當年撮合冷剛與無瑕、玉娘與冷自揚時,都在還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可是,撮合無介與一個妓女──這也太過份了。還有,幻兒居然真的去「嫖妓」,還親了人家、抱了人家!老天爺!他娶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妻子?
「太荒唐了!妳──怎麼會認為無介與一個煙花女子會相配?妳可別亂點鴛鴦!好玩也不是這種玩法。而且,我相信無介也沒有三妻四妾的念頭,妳不會是要他娶一個妓女當正室吧?」無論如何,石無忌肯定是歹對這件事的;寵溺妻子也要有個限度!
「有何不可?她是個清倌呀!」蘇幻兒據理力爭,反正她認為合適就行;娶一個清倌花魁有何不妥?還挺風光呢!
石無忌點住她朱唇,很慎重的開口:「什麼都可以依妳,這一點免說。」
不待幻兒多說什麼,他轉身出去。
「好好休息,我去浩然樓。我會叫丫頭送晚膳過來。」
蘇幻兒的歹應是對他的背影做鬼臉。細想了一下,立即匆匆換好家居服,往無介住的柳院走去;不過,他的人並不在柳院,而在馬廄。
「雪影!」幻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匹美麗得令人恢住呼吸的白馬。牠是「雪影」;傳說中的大漠神駒「雪影」!當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夠了,才發現呆若木雞、杵在欄杆旁的石無介。
「神遊太虛呀?無介。」她跳到無介面前,搖桁著纖纖玉手,打算招回他的魂。
石無介嚇了一跳,差點跌入馬槽中。
「嫂子,有事嗎?」
「我沒事;你有事。哎!你先回答我,「雪影」什麼時候來我們傲龍堡的?為什麼我都不知道?」她想要摸馬,可是「雪影」哨傲的對她噴氣揚蹄,十分的桀驁不馴。石無介趕緊拉開她的手。
「今天才帶進來的。原要給大嫂一個驚喜,想不到……大嫂居然……上萬花樓玩了,於是大哥決定把這件禮物暫時擱置,要不要送妳還得看妳表現如何。」
「這麼說,「雪影」遲早是我的了?誰捉到的?好大的本事!無忌沒有那個時間可以去做這種事;冷剛又才剛回來;無痕近來也挺忙的……是誰呀?細想下來,唯一吃飽太閒的人只有你了,對不對?」
這蘇幻兒講話也太不留口德了,捉到「雪影」,原本該算是大功一件,就沒有人會說成是吃飽太閒!這下子,石無介承認也不好,不承認也不行。他這麼費盡力氣的去捉「雪影」,去馴服牠,累得半死卻只換來大嫂一句「吃飽太閒」!他一時間倒無法成言了;歹正,二年來領教夠了蘇幻兒愛逗人的尖牙利嘴,他也從來沒勝過一回,再講下去,他也不可能佔上風的,乾脆承認:「是啦!「雪影」是我捉的;但我可不是為了那些獎賞,純粹只是想馴服這匹神駒而已。」
這當然是事實;石家財大業大,石無介哪裡會在乎那千兩黃金?不過……石無忌所承諾的一個願望,倒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蘇幻兒相信將來必會有用得到的時候。
不說「雪影」,反正在她還學不會騎馬之前,「雪影」這匹駿馬對她而言,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不僅沒有人會允許,連膽大妄為的她面對這匹高大的馬時,心中都有些毛毛的,哪還敢想要偷騎?
「無介,你覺得秦秋雨如何?」蘇幻兒毫無預兆的換話題,單刀直入的問,給石無介來個措手不止。
「秦秋雨?」石無介疑惑的重複著這名字,才恍然記起是數日前封書官曾提過的名字;萬花樓的花魁不是嗎?關他什麼事?他又沒見過。「我怎麼會知道她人怎麼樣?我又沒見過她;萬花樓那種地方我可是沒興趣去。」
原來,無介還不知道今天中午被他抱個滿懷的那個大美人就是秦秋雨。他們夫妻走後,真的就沒戲唱了嗎?幻兒肯定自己曾看出無介在那一瞬間的失神。
這個石無介也太沒有聯想力了!在萬花樓那種地方,難道個個女人都可能像秦秋雨那麼有氣質嗎?也不會每個女人都像秦秋雨那麼美麗。就算石無介沒有問人家名字,至少也要有點常識呀!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呆子!蘇幻兒直搖頭不已。
「什麼你沒見過?你以為你中午在萬花樓抱到的那個小美人是誰?她就是秦秋雨!一個清清白白、連手都沒有給男人碰過的小清倌──我是第一個摟她的人;而你,沾了我的光,是那第二個。」蘇幻兒銳利的注意無介臉上的表情,一點點細微的變化也不放過。
石無介呆了一下;那個女孩,就是令大家瘋狂的秦秋雨?與他想像中的模樣何只差了十萬八千里?她全身上下哪裡有一點風塵的樣子?她……是那麼羞怯,那麼溫雅……又……又那麼的美!她居然就是秦秋雨?
當時的那種情況,他與她都呆住了,無法言語。但不待回神,二人立即給鴇母拉開了,等他回過神時,人已經是坐在馬背上,正在回傲龍堡的途中了。他的一顆心悵然若失,並且充滿了疑惑;那個美麗的少女為何會出現在萬花樓?
「原來是她……」石無介緩緩的吐出這幾個字,心中立即浮現出一個清晰的倩影;何時,他居然已將她的影像深刻在心中了?
幻兒走近他,做作的嘆了口氣:「哎呀,可惜她也不能保持清白太久了!這個月二十一日是她的生日,據說要讓她開苞。那些公子哥兒原已喊到了天價,還一直往上加。她一旦被糟踏了,再高雅的氣質也會蒙塵,我原也只能嘆一聲紅顏薄命了!」
「是嗎?她……一點也不像青樓中人……她不該是在那裡的……」石無介躲開幻兒那逼視得近似要吃人的眼光,側過身子不敢面對。
幻兒已經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所以打算暫時放他一馬,接下來,就靠她的安排了;她確定無介與秦秋雨會是一對!不管世人怎麼看、石無介會怎麼反對。
反正,這事她管定了!連同無痕一起,今年年底之前,她要把這二位小叔一併的「設計」掉!
∵∵∵ 十月初八是石無忌三十一歲的生日。石無忌本人向來沒有過生日的習慣,何況三十一歲並不是什麼大壽,所以他一點也不在意。
幻兒可不同了。難得可以找個名目來讓傲龍堡熱鬧一番,哪有不鄭重其事的道理?即使雞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會想辦法渲染成國家大事那般的重要。於是,蘇大姑娘堅持要替石無忌過伕日;可以不對外宴客,但是傲龍堡內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要設計節目,要送禮物,要大家一同歡聚。
石大夫人一聲令下,傲龍堡又開始因忙碌而熱鬧了起來;能使夫人高興才是重點,並不是為了主人生日的關係。人人都期待那一天的來臨──有了石大夫人來策劃,節目必然值得期待,就不知道她要做出什麼出人意表的事了。
還有三天就是石無忌的生日。
石家的女人們全聚在蘭院的庭院中。
蘇幻兒抱著熟睡中的兒子,輕輕拍撫著。
石無瑕趕製著一件大披風,就等上頭的龍抆刺繡完成,就可以休息了。
已成為冷夫人的玉娘,美麗的臉上是一片祥和;冷自揚對她的照顧和憐惜讓她得到了新生,如今她是益加美麗了。她手上做的是打算送給小外孫的棉鏜。
梁玉石被派來守護這幾個女人。她幾乎是有些羨慕的看著她們那會做女紅的巧手;那是她一輩子也不可能做得來的。
被派來這邊,她其實是鬆了一口氣,因為她得以擺脫石無痕的眼光。
這幾天以來,在著手替她安排報仇事宜時,石無忌要求她勤練功夫,而訓練的工作,就交給石無痕;石無痕就是將傲龍堡的護衛訓練得可以比美軍隊的人。每天清晨要出操時,她就得跟著石無痕,與他對打。
那真是難以忍受的時刻,她被他的目光看得無法專心一致,甚至會忘了父親的冤屈。哦!她真是不孝!而石無痕……他真是可惡!
他看她的眼神讓她猜不透,同時又覺得害怕,有時她不小心被他手勁扳倒時,會看到他眼中的擔憂與不捨。就武功而言,她是差他一大截的,但他極少、極少表現出會武功的身手。
那種溫柔……是很不合宜的;他莫非是看穿了什麼?不只是他,她覺得所有人都像是知道了她的祕密……他們真的知道了嗎?為什麼沒有人來對她探問呢?
蘇幻兒的說話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我的計畫是請來一流的舞孃、歌妓來表演,那肯定比較有看頭;別建議我去找京劇察來表演,我看不懂,也不想懂。」幻兒一下子否決了無瑕提議找戲班子的主意。
玉娘低語:「可是,我們要上哪兒去找一流的歌妓、舞孃?北方不比咱原蘇州,到處可見;恐怕找不到擅長的人了。」
「到時候看我的。反正我說得出口,就代表鐵定找得到人,包在我身上!」
幻兒都這麼說了,別人還能講什麼?
無瑕笑道:「想不到嫂子會這麼重視大哥的生日;大哥自己都不甚重視了。」
「我是他的愛妻呀,當然要重視!否則他還以為我冷落了他呢。」口中說得好聽,其實石無忌的生日是碰巧有可以讓她利用的地方,她大小姐才會這麼重視的。否則,為什麼光今年這麼盛大?前二年老公的生日,只有她一個人在幫他過而已──在房中。
實在是她的計畫目前不宜洩露太多,否則恐怕無法如願的進行;就連對這些女人們也一樣,她還是守口如瓶一點的好。
玉娘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對了!幻兒。半個月前,妳冷叔收到一封信,是牧場總監王海岩寫來的,說已結算好今年度二十一座牧場的營收帳本,叫他女兒送過來了;算算日子,她也該到了。妳冷叔說,王海岩叫女兒送來其實是想拜託妳冷叔暗中牽線,撮合二公子與他女兒王秀清的好事;去年二公子去天山牧場時,二人談得極投機,王海岩心中就這樣打算了。如果真的可行,妳倒可對大公子提一下,二公子的確也該成家了。」玉娘對這些稱謂是不肯改的。
「王秀清?不還是個小丫頭嗎?」幻兒偷偷觀察梁玉石的臉色;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發現梁玉石與石無痕之間微妙的氣氛,只是卡在若有似無間有點麻煩。如今最要緊的是先確定他們二個人的想法。還有,就是讓梁玉石變回女人;再任梁玉石這樣不男不女下去,會有什麼好結局才是怪事!
幻兒呀,幻兒!妳果真如願的忙得很了!她在心中對自己吐了吐舌。可是,那真是好玩,忙得有代價也就沒什麼好抱怨了。
「人家都十八歲了,會是小丫頭才怪!二年前看她長得還挺俏的,如今想必也是個大美人了。」玉娘愈想愈覺得石無痕該娶那女孩;兩人挺登對的。
「可是無痕二十八歲了呀!娶一個才十八歲的小丫頭算什麼?年紀差那麼多,有什麼話題可以聊?」
「妳自己不也是與大公子差十歲?」玉娘嗤笑一聲;還敢說別人?幻兒一定忘了她也是在十八歲時嫁人的。
幻兒頓了頓,一時之間的確是忘了;但還是不行呀!
「歹正我覺得不行啦!十八歲北方女孩即使外表看起來很大,但心智上還是很小的。而無痕不會想娶一個小娃娃當妻子的;他挑人挑得很嚴呢!否則為什麼他會到今天還沒娶?嘿,想當年要不是無忌遇到了我,他也不會娶的;他們石家的男人除非遇到真愛,否則必是寧缺勿濫的。」說到最後,還不忘捧自己一下,真是死不要臉的。
無瑕摀嘴而笑。
「嫂嫂,妳說的沒錯,可是不必在最後以捧自己當結尾呀!我們還有不清楚的嗎?」
幻兒睨她一眼:「妳也別笑我!我倒想問問妳,為什麼我們同一年嫁人,妳的肚皮到現在卻還沒有一點消息?我兒子都二歲了。」
由於冷剛夫妻常年雲遊四海,與石家人相聚時間不多,今天在此,幻兒才想起這個她一直想問的問題;嫁人都快四年了,無瑕難道沒有生孩子的打算嗎?那可真是新潮的想法呀!比她這個二十世紀的新新人類還前衛。
無瑕笑道:「不是我不要生,而是冷剛想帶我四處去玩,不想有牽掛,才叫我先別生;而且冷剛說,太早生小孩對身體不好,他計畫要讓我二十三歲時再生。在這之前,先看遍山水、養壯身子,所以我們並不急。」
幻兒直點頭,沒想到冷剛的醫學理念那麼正確,不愧是一流神醫;女人的確不宜太早生育。早先玉娘不好意思問,又怕冷家絕後,才偷偷對幻兒提起,要由幻兒來問,現在只要知道冷家不會後繼無人就好了。
無瑕的幸福是看得出來的,即使物質上無法錦衣玉食,但他們夫妻攜手走遍大江南北,可以天天在一起,相互為伴、共賞美景,多麼的寫意!多麼的逍遙!多麼的幸福……幻兒簡直快嫉妒死了!真不知道她那老公哪天才肯放下一切帶她去雲遊四海,看遍名山勝景?
唉!飯可以多吃,白日夢少做。
玉娘對無瑕的事放心後,見一旁始終未吭一聲的梁玉石,算一算也到了他該成家的年紀,便溫婉道:「梁公子目前孑然一身,可有成家的念頭?現在你是一個人了,所謂「不幸有三,無後為大」,梁公子可別也有不娶的心態呀!」
既然投靠到石家,石家理應也要為他安排的;玉娘久受冷自揚洗腦,也以石家大小事為己任了起來。
就見正在喝茶的蘇幻兒當場噴出了口中的茶,還猛咳不已;而梁玉石也一臉錯愕。
「嫂嫂!」無瑕急忙抱過小定綰,一手拍撫著幻兒的背,怕她嗆到。
「幻兒,妳這成何體船?大公子把妳寵得太沒規矩了!」玉娘一臉的責怪;將茶噴出來可真是毫無氣質可言。身為當家主母,要為人表率,她這行為如何擔當此重任?還好全堡上上下下都很體趣這個小孩子似的大夫人。
「娘!玉石的事我來拿主意,您就別提了。他現在父仇未報,別說這些事!無痕都不急了,她急什麼?」幻兒一語雙關的說著。
梁玉石一時之間居然紅了雙頰,他目光不敢對上幻兒的,只是滿心滿腦的羞怯與不安;哦,石無痕已成了擾亂她心的魔鬼了?
她沒有應付這種事的經驗,所以只能任著窘態畢露……
∵∵∵ 明天就是石無忌三十一歲的生日了。
到照慣例,幻兒會叫佣人在蘭院擺上酒菜佳肴,將房內弄得暈黃柔和;今晚石無忌是她的,明天的生日只是方便利用來做事情而已──生日當然要過,她要為他慶生。
她從香院剪來一百朵半開的紅玫瑰,佈置在花廳之中,溢著滿室的馨香。
她又刻意換上一襲粉紅霓裳,輕飄飄如仙女下凡,臉上還抹了點胭脂花粉。
「我以為明天才過生日。」石無忌一走進來,看到那些佈置與刻意妝點過的妻子後,笑著說道。
「不一樣;明天你是屬於大家的壽星,今晚你是我的壽星。我要完全的佔住你一人,連小定綰我都趁早哄睡了,不許他來跟我搶。」她關上門,摟住丈夫的腰。
石無忌沉思了一下,托起幻兒臉蛋。
「明天,過的的確不是單純的生日。」
聽起來似乎他也有他的計畫。幻兒睜大眼;居然也有人想利用這次生日來進行別的事情?她老公不會與她的目的正好相同吧?真有那麼巧嗎?她驚疑不已的看著他。
「怎麼說?你有什麼想法?」
「梁大叔的仇,我們是非報不可的。明天,妳想辦法穩住玉石的情緒,別讓她出現在聚賢樓。」
「為什麼?」想來應是與替梁玉石復仇有關的事。這種事情比較像正事,歹觀她要做的事,就顯得有些不務正業了。
石無忌既已起了個話頭,當然就要原原本本的說出計畫始末。
半個月來,石無忌派人南下偵查有關梁家的資料,與陷害梁文伕被處死的太守朱炳金。
石無忌早已在猜想,以梁玉石性子之剛烈,哪有可能不直接找上仇家復仇,而拉下自尊投向傲龍堡?後來才知道,原來她也被通緝了。梁玉石在父親死後曾經企對行刺過太守朱炳金一次,現在全景昌縣,都貼滿通緝她的公告。她被安的罪名不只是暗殺官吏而已,還有盜用公款、勾結江洋大盜;罪名條條皆可定為死罪,並且還有懸賞。
想來朱炳金是非要讓梁家滅絕不可了!因為他怕斬草不除根,會有後患;尤其梁玉石又有一身的武藝。
已到了絕路,梁玉石才決定找上傲龍堡。
幻兒聽完之後直點頭。
「我也一直在想為什麼她會來找我們?原來是這樣。難怪她不願出門,只是拼命的練功。如今,她已成了通緝犯,那她現在的扮相就不太合適了。」
「不管扮相如何,明天你要想法子拖住玉石,因為我們與朱炳金搭上線了,他會是明天的賓客之一。他是朝廷命官,又有宰相撐腰,與他對頭討不到什麼好處。」石無忌想伍更巧妙的方法報仇。
「明天的事包在我身上!你只要把無痕借我就不怕出紕漏。現在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用這方法替玉石報仇?就我所知,在那些貪官眼中,你可不只是一塊軋肉而已,我們得付出多少金錢才得以把他們拉攏過來?值得嗎?何不請個殺手將他們解決掉?」
石無忌錯愕的盯著他那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妻子;那麼血腥的話,她居然可以說得如此天真無邪,好像扮家家酒似的──事實上也是,基本上她對打打殺般的事根本沒有任何具體的概念;說與做之間是不相關的。
「妳為什麼會這麼想?」
幻兒嫌他太大驚小怪了「我以前提過,我們那個時代有一種書叫做「武俠小說」,裡面的人都是高來高去的異人,殺人像吃飯,眼睛眨也不眨的就可以解決掉千軍萬馬,感覺上似乎挺簡單的。」
「是喔,瞧妳想得多天真!派人去殺朝廷命官?還明目張膽的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妳有九個腦袋也不夠被砍的!如果真的可以這樣,為什麼玉石還要來找我們?」
他一直肯定妻子的聰穎慧黠,可是有時候她的思路又有點像白痴,叫人想不佩服都不行。
幻兒吐了吐舌,終於明白自己看得太天真了。
「智初千慮,必有一失嘛!人不能太完美,會早夭;我總要留一點給你來表現呀。俺正我不管了啦!你有你的計策,我也不必問太多,明天我會讓玉石忙得沒時間去前院就是。我說──親愛的夫君大老爺,咱們一定要在這良辰美景的時刻中,談論如此乏味又掃興的事嗎?你沒有說我現在的模樣很美,你也沒有說我摘來的一百朵玫瑰出色,你也沒有心疼我這雙被花刺疼的手。」她撒嬌的抱怨。
在他們夫妻好不容易能共處又不會有人來打擾的時刻,她不想浪費在討論報仇不報仇的事情上。
「為什麼不教佣人來做?」石無忌執起她的雙手,心疼的看著上面那一點一點小小的紅點;是被玫瑰花刺剌出的傷口。她一身的細皮嫩肉,怎堪受些折騰?他看得好不心疼,也很感動,她這心意,他哪有不懂的?
果然,幻兒笑道:「是我要送你的花,為什麼要讓別人來動手?那不就失去了意義?反正,知道你心疼我,這點刺疼也值得了。生日快樂呀!我的老爺。」
她將他拉坐在小圓桌旁,斟了二杯桂花釀,就著月光與昏黃的燭光,對酌了起來。
「幻兒,你快樂嗎?」石無忌輕輕問著,將她有些冰冷的雙手放在自己衣鏈裡取暖;她很怕冷,在秋天就會開始手腳冰冷。三、四年來,他一直幫她進補、調養,但也不見有多大成效。
「為什麼這麼問?」她有些詫異;為了他口氣中的不確定。他怎麼會擔心她不快樂呢?她就是太幸福了,才會成天想作怪而有恃無恐,他怎麼還要問,難道精明如他竟會看不出來?
「幻兒……」他將她拉坐在自己大腿上,深情的看著她。「當我的妻子是很寂寞的,因為我總是在公事上花了太多心力與時間,難免會冷落到妳,即使妳不說,我也看得出來;我把妳悶壞了。當我更了解了妳原來那個年代的狀況後,心中更加愧疚,妳原本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更加隨心所欲而不會遭人批判。但是我自私的留下了妳,想一輩子守住妳,不讓妳有機會回去……我最愛看妳的笑容、妳的活潑調皮;可是,我又會讓妳很寂寞……告訴我,妳當我的妻子快樂嗎?幻兒,對我說實話!」他真的需要她的實話與保證。
當真心付出越多;傾注出完全的真心與生命後,一旦有一天失去了,那麼他真的會因心碎而死。三年前,幻兒回她那個時代的半年多時間裡,他所過的行屍走肉生活,至今讓他猶有餘悸。
天!他好愛、好愛她。只有幻兒能讓他的心情如此大起大落,並且無怨無悔愛得越深,心愈恐慌;怕愛得不夠,也怕因愛太深而束縛住她,讓她痛苦……
「無忌,你為公事傾注心力只會讓我心疼與不捨;雖然有時候我會有些寂寞,但那種寂寞並不會減少我對你一分一毫的愛意。是你太包容我、太溺愛我,才會讓我產生那種寂寞;當別人的妻子正在為她的丈夫製衣縫鞋時,我反而無所事事、游手好閒,覺得日子無從打發,豈有會不寂寞的道理?可是,我並不是個不會安排自己生活的笨女人,我隨時可以找出很多事情來忙;光是小定綰就夠我累的了!但是,我偏愛黏著你、膩著你,才會天天喊無聊。曾經,我有機會永遠、永遠活在我那個年代的,但是,沒有你的世界,對我而言是絕望的空洞,我幾乎不知道要怎麼過日子了!不要問我快不快樂,我不愛聽,只要你今生只愛我一個人,我此生無憾。全天下,放眼古今中外,有誰會比我更幸福的?為了這份摯情,我什麼都可以放棄。」幻兒一再的吻他,纏綿的印下她永生不變的深情。
「傻丫頭!妳如此的慧黠,卻只在感情上癡傻。幻兒……總有一天,我會放下一切,只陪著妳;總有一天,我會時時刻刻陪在妳身邊!妳的出現,使我的生命有了目標,妳絕對想不出妳對我的重要性……」他捧著她精緻的臉蛋,輕輕的烙下了他的吻。
「如果……如果無痕、無介也能尋到一個摯愛的女人,與我們一樣過著幸福的日子,那該有多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咱們也該為他們打算了吧?」她帶著如夢似幻的微笑,想著自己的計畫;不遠了……明年中秋節就該可以成雙成對了!多圓滿……
石無忌皺眉的盯著她:「專心一點!妳老是有分心的壞習慣,我這個老公吸引不了妳嗎?」
「當然不是呀!就因為太愛你了,才會愛恃止鳥,希望大家都幸福快樂呀!」為了彌補一時的不專心,導致丈夫的自尊心些微受傷,她體貼的直倒了好幾杯酒給他喝,又夾了些小菜餵他吃,這種柔情似水是相當少見的,偶一為之會令石無忌受寵若驚。
石無忌感覺到夜深的寒意,於是抱起她回內室,二人窩在錦被中,幻兒又到入他懷中取暖。
「幻兒。」石無忌想了又想,認為事情可以交給妻子去進行了;據他數日來的觀察之後,發現無痕對玉石的確是有好感的;而玉石──那個原本該是他妻子的女人,他也該給她一個交代。既然二方都有心,就該撮合他們;畢竟無痕也不小了。長兄如父的他,怎麼可能坐視弟弟們一直單身而不加以關心呢?只是不願他們胡亂娶一個女人來傳宗接代而已。在他嘗到有愛人相伴的甜蜜日子後,又怎麼能看著弟弟們過著毫無情愛的夫妻生活?
「嗯?」她正在把玩胸前的八卦石,枕在他胸膛上聽他規律的心跳聲。
「想辦法讓玉石恢復女兒身,這樣無痕方可放手去追求她;無痕是該成家了。」在這方面,幻兒的功力是無人可止的,他百分之百的相信,這差事只有她才搞得成。
「還用你交代?我早就在計畫了。等著看吧!老公,妻子我辦事,你放心。」
「妳就愛玩這種把戲。」他捏她俏鼻。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嗎?你在傲龍堡事管正事,我這個大夫人理所當然的專管閒事了。」
他將她翻壓在身下,低語道:「我真的是太愛妳了……」
∵∵∵ 「你是南方人吧?南方的男人長得果然比較書卷秀氣,但你又有一股英氣,才不會讓人感到太過文弱。」一個穿著騎馬裝的健美少女跳下馬來,目光毫不矯飾的打量著梁玉石。
梁玉石一大早就刻意躲著石無痕,但他似乎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她周遭出現,她怎麼躲都沒用。
照理說,今天是石無忌的生日,所有人都該聚在前面四樓的範圍,但是石無痕卻不是,他似乎有什麼話要對她說,而她怕他的眼光而一再閃躲。
現在,她漫步在八院後面的大草地上,一個人走著,想著心事,不料,一陣馬蹄聲傳來,就見一個美麗又膚色紅潤的少女出現在她的眼前,一開口就表現出她的興趣。
這少女有一副非常漂亮的身材,凹凸有致又充滿彈性;只矮她幾吋而已。
「妳是誰?」梁玉石肯定自己不曾見過這個女孩,但這女孩卻能自由的奔馳在石家產業內;她到底是誰?
「我是誰?」王秀清爽朗一笑,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我叫王秀清,我爹爹叫王海岩,是傲龍堡牧場總監。你應該不是石家的人吧?我從未見過你。人家說南方男子比較俊美,果然是真的,如果南方女人是水做的,那麼南方男人就是楊柳做的;沒有骨頭,但很飄逸,我喜歡!」
梁玉石當場被她的直率嚇住,今天她總算領教到南北二地制麗的不同了;北方女人被遼闊的天地培育出直爽又豁達的胸襟,但同時也不拘小節,沒有一點女孩兒的嬌態,這在南方是看不到的。
天哪,這女孩居然說喜歡她?梁玉石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種情形,第一個想法就是想逃。
有了一個石無痕,與一個可怕的蘇幻兒還不夠,現在又加上一個「喜歡」她的小丫頭!她是為報仇而來,然而看看她,竟沾惹了多少麻煩!
見梁玉石不答,王秀清不放棄的直問:「哎呀,你開口呀!別那麼悶嘛。你覺得我好不好看呀?二少爺說我很可愛的。我今年十八歲,還沒有嫁人;你娶了沒有?你幾歲了?」
是呀!梁玉石這才想起,三天前蘇幻兒她們提到要撮合王秀清與石無痕的事情看來,人家王秀清也不是那麼有心於石無痕的。不知怎麼的,她的心居然有些莫名的竊喜,為什麼呢?但竊喜之外,也不禁苦惱;她看得出來,這個王秀清在看她時目光飽合著傾慕。老天!她沾上了什麼麻煩?她真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不禁向後退了一步,卻靠入一具胸膛中。
「二公子!剛才我在前廳就一直找不到你,原來你也躲到後院來了!二公子,你來介紹一下嘛!他是你們家的客人是不是?」王秀清一見是石無痕,開心的奔了過來,直拉著他的手央求著。王秀清這種沒大沒小、天真無邪的人來瘋個性,一直以來都令其父王海岩十分頭痛;但也因這種不虛偽矯作的天真嬌憨與率直,讓石無痕樂於與她親近,常常都會到天山牧場走動,與她一同賽馬、摔角、比力氣。她是喜歡石無痕的,但那種喜歡是像兄妹一般的感情;如今,她見著了心中喜歡的人,當然要仰仗石無痕的引見了;所謂「姊兒愛俏」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介紹?」石無痕意味深長的與梁玉石交換一個眼神,由梁玉石尷尬的神色中,不難看出她被嚇得不輕。仔細一比較,梁玉石的俊俏是比他原這種北方男子多了一股細緻的美感,也難怪情竇初開的王秀清會對他一見鍾情了。
「他叫梁玉石,開陽景昌縣人,今年二十有四,還沒有娶妻伕子;這就是妳想要知道的,我猜得對不對?」他輕捏了一下王秀清的臉蛋。對這情況感到好笑了起來。
「對啦、對啦!喂!梁玉石,我長得好不好看?在我原天山牧場中,人人都說我是全天山最可愛的女孩,你是不是也這麼認為?我們一起去騎馬好不好?如果你不會,我可以教你!」在石無痕簡單介紹過後,王秀清已把梁玉石當男朋欠看,一雙熱情的大眼直盯著梁玉石,發射出愛的電波,她相信月老已為她牽起了紅線。她一直認為北方男子太過粗獷,不懂溫柔那一套,南方的男人就詩意多了。
只見梁玉石臉色一路慘白下去,但仍強出冷淡的表情。
「我沒這個興致。對不起!我還有事……」為今之計只有溜之大吉,她根本不知道碰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不過石無痕可不讓她走;他覺得這情況太好玩了。他打回了她要脫身的虛應之詞,說道:「今天不操練,放假一天。我嫂嫂她們也全在前院,怕妳會感到被冷落,我們一同去騎馬吧!我想妳對「雪影」應該很喜歡的,何不試試看呢?「雪影」也快悶壞了。」
她對「雪影」的確很心動.而脫身之詞又給石無痕打了回來,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能怎麼做?只能酷著一張臉,然後任著石無痕、王秀清一左一右的挾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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