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眼前猛然一黑,緊接著光華大作。身邊的一切景像刹那間全部隱沒。我們仿佛陡然間身處在一個極高極闊的廣漠空間,頭頂上黑雲繚亂,突然間雷聲大作,一道極細極亮的白光刺破烏雲,迅疾無匹地直刺下來,從阿乖的頂上直貫進去。
再一聲霹靂大響,震得我眼前金星亂舞,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觸處軟綿綿的,也不知誰先頂不住嚇倒。
心裏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再看清楚周圍的一切,卻和我意料中的完全不一樣。曉慧雙手交叉,左手五指穿插上下與右手交纏,組成一個繁雜無比的法訣。巧得很,不久前我剛好在網上看到過這種法訣的說明,喚作“至尊太上訣”,召神驅鬼,最是靈驗。
可曉慧此刻臉上神情也和我一樣,一副驚疑不信的樣子。因此這一下威力極大的破地召雷咒的對象,那個明明是童嬰怨靈的阿乖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裏,連衣角也沒有動一下,似乎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
阿乖咯咯笑起來:“破地召雷咒是沒用的,臭八婆,你不用白費力氣了,你來都來和我一起陪媽媽吧!”
他猛地抬起頭來,精緻的面孔上陡然間佈滿了血污,一張血盤大嘴密密麻麻佈滿了細利的牙齒,在我的視野裏迅速擴大,我來不及呼喊,就被這大嘴刷的一下吞了進去!
…………
我全身一震,清醒過來,背上已經滿是冷汗。
電梯停了下來,門緩緩向兩邊打開。我茫然地看著停在22樓的指示燈,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條一米多寬的過道,兩邊是塗成淺藍的牆壁,四扇精緻雕琢的防盜門錯落分佈,盡頭是明亮寬大的玻璃窗。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雙腳不由自主地走著,把我帶到一扇雕著玄壇元帥、關聖帝君的鐵門前,裏面是橡木大門。我清楚地知道,左邊褲袋裏的那串鑰匙,大的用來開鐵門,小的用來開木門。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回想一下剛剛夢中的一切,額上的冷汗就不斷沁出來,內心深處似乎有種東西在細微地悸動著,讓我本能地不敢去想。
左手伸進褲袋握著鑰匙,卻沒有勇氣拿出來,我靠在牆上喘著氣,腦袋象要裂開一樣。
記憶中無數支零破碎的細節陸逐浮出來。是了,這裏是我的家,我和莎拉的家。她從香港調到了廣州的分公司,我們結婚已經兩年了,這套88平米的房子是我們從存了整整一年半的薪水才支付得起首期,剛剛搬進來不到半年。
房裏響起開門的聲音,門口出現個身著孕婦裝的清秀少婦,看著我輕笑:“汪,你傻佐,點解落班返來都唔識自家家門咩?”(白話:汪,你傻啦,怎麼連下班回來都不認得自已家?)
我象被雷殛般巨震,是她,不會錯!即使過去一百年,她的音容笑貌就象用烙鐵烙在我心上,不會因為光陰流逝而遺忘。
心裏滿是辛酸、欣喜、痛苦和欣慰交織反復,淚水差點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即使緊緊抱住她,懷中的溫軟的身軀是如此熟悉,鼻翼中又滿是熟稔的SK2香水的味道,我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實。
莎拉雙手環住我的腰,輕嗔薄怒地說:“小心些,莫傷著乖仔。岩岩出差幾天返來,點解似幾年佐。”(白話:小心點,別傷著了孩子。才出差幾天回來,就象幾年沒回家似的。)
她的話讓我清醒過來。是的,我在廣州網易工作已經兩年了,剛剛到上海出差參加個網路遊戲相關的會議回來。只是剛才的夢境卻是如此的恐怖,自已和莎拉分了手,一個人寂寞孤苦地生活著……還好醒了,還好只是個夢。
只是個夢而已。
莎拉把手伸到我左手中,握緊,笑著說:“快點進來,我岩岩煲好靚湯,快點來試下喇。”(白話:快進來,我剛剛煲好湯,快來試試味道。)
我象磕頭蟲般拼命點著頭,生活如此美好,別說叫我嘗湯,嘗鐵水我都願意!
我的左手和莎拉緊緊地握著,右手去關鐵門,卻楞住了。因為我看了一樣本不應該存在的東西,鈴鐺。
是的,一個小小的鈴鐺,小小的精巧的鈴鐺。
我楞了一下,就象再好的堤壩也擋不住噴薄的潮水,心裏的眼淚衝垮了意志的防線,大顆大顆地滑下來。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莎拉慌了,撲到我懷裏,忙不迭地去擦我臉上的淚水:“老公,老公,你點咩,發生了咩事,你講啦,講啦。”(白話:老公,老公,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啊,說啊。)
我哽咽難聲,勉力想睜大眼看清她,可是透過淚水,她是模糊的,又是那麼清晰:“……老婆,你……你……你愛我嗎?”
即使結婚這麼久,聽到我這樣問,她的臉還是紅了,但是她還是很堅定地點著頭說:“愛你,老公,我愛你!”
我緊緊閉上眼睛,聽憑淚水不爭氣地湧出來。我聽見自已大聲地說:“老婆,我也愛你,永遠都愛你!”
不再猶豫,我用力搖起手中的鈴鐺。是的,我知道,它,就是鎮魂鈴,它會把我從這天堂般的夢境喚回冰冷殘酷的現實。
如果夢不是夢,現實不是現實,那該有多好。可是,我騙不了自已,夢始終是夢,現實永遠都是現實。
懷裏突然一輕,睜開眼時,我還是站在福州的街頭,民生銀行前。懷中溫軟仿佛,鬢邊發香依舊。夜空卻仍然一暗如晦,好象從來沒有改變過。
果然,包括曉慧,身邊的朋友們都象花子一樣,眼神中失去了神采,呆呆地沉迷在各自的美夢中。
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已最美的夢,是現實中所無法實現的。願靈的能力是如此之大,竟然可以讓每一個人陷進自已創造的美好夢境裏去,再也醒不過來。
那麼,就讓我來做這個殘酷的夢境喚醒人吧!
咽下苦澀的淚水,我用力搖動手中的鎮魂鈴,讓清脆的鈴聲傳進每一個沉迷在美夢的人耳中。
阿乖已經發現他這一招失效了,拉著花子想要走到黑暗裏去。剛清醒過來的人們還在悵然若失地互相對望,我大吼一聲:“阿磊,風賊,快,抓住她,抓住花子!”
是的,沒錯,只有阿磊和風賊這兩個愛情圓滿的傢伙最快從夢中回復過來,他們的人生缺憾本來就少,再美好的夢對他們來說影響也較淺。
平時我們這些朋友在一起玩,他們兩對我的話向來深信不疑,這次也不例外。條件反射下,兩個超過1米80的大個子已經沖了過去,牢牢地抓住了剛轉過身去的花子。
奇跡出現了。花子在兩個青壯男生手裏拼命掙扎,自然是掙不脫的。阿乖沖過去對兩人又抓又咬,卻每一下都象打在空氣裏,直透了過去,一點用都沒有。
本來阿磊和風賊還很緊張,這下子竟有閒心開起玩笑來:“哈哈……你打啊,打啊……哈,我閃,你打不著!”
曉慧朝我望過來,臉上還有一絲潮紅未曾盡褪,不知道剛才她的美夢裏夢到了誰?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笑笑:“曉……女俠,不知道這樣稱呼對不對,能麻煩你先把這個,呃……是叫結界嗎?能把這個先破掉嗎?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很清楚了,等我再請個人出來,你就都明白了。”
沒想到她竟然氣鼓鼓地瞪了我一眼:“叫我曉慧!什麼女俠,難聽死了。”揚手拋出一張黃符,黃符一離手就燃起來,她低聲念了幾句咒語,我只聽見最後兩句似乎是“百解去,如律令”。
波的一聲,空氣中仿佛有個大氣球一下子炸裂開來,外面的車聲人聲一下子湧了進來。這些平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東西,這一下竟然讓我們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按下諾基亞8210的發送鍵,螢幕上閃動幾下,一條短信就這樣通過無線電波傳送出去。
僅僅過了五分鐘,一輛亮著警燈的警車呼嘯而來。車門打開,張曉軍當先走了下來,後面跟著下車的是個個子不高的少婦,手裏牽著個小男孩。
阿芳“啊”地驚呼一聲,不敢置信地用手捂住了嘴。顧大頭鷹隼般的目光落到小男孩身上,竟然也變得柔和了,再也移不開。
張曉軍領著他們走過來,爽朗地笑道:“幸不辱命!小汪,你果然猜得沒錯。這邊情況怎麼樣?”水落石出的關鍵點找到了,也怪不得古板的刑警隊長也學起了古腔。
我苦笑一下,點點頭,目光落到那少婦臉上,沒錯,我記得這張臉:“你就是蘭穎?以前在旭升診所當過護士,對嗎?”
少婦點了點頭,鎮定地說:“是,以前是在那工作,後來譚暉醫生出事,我就離開診所回了老家。”她身邊的小男孩可能是看到這麼多陌生人,有些畏縮地往她身後縮了縮。
我看看張曉軍,他點點頭:“我都和她說過了,她答應幫忙。”
從蘭穎和小男孩出現的那一刻,一直拼命掙扎的花子突然安靜下來。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人與人之間是存在一種奇妙的感應的。阿乖更是敏感,警車出現的那一刻,他就象發現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嚇得躲到花子懷裏,全身發抖。
我咳了一聲,示意阿磊和風賊放開花子。
“花子,這位前護士小姐名叫蘭穎,曾經在譚暉的私人診所裏工作過。你還記得她嗎,沒錯,就是她和譚暉一起給你引產的。”
“我原來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譚暉要把給你引產時的情形托夢給我。直到和顧大頭,啊,是顧大哥一夜長談,我才突然想通!譚暉托夢的目的,不是要我去找你,而是要我去找蘭穎,為什麼呢?”
我提高了聲音,讓在場每一個人都能聽得見:“我們從頭開始來講,花子,2001年的某一天,你在天上人間集團當文員,不巧碰到了來集團視察的某位政府高官。這位高官那天很高興,多喝了幾杯,在劉華天的協同下,姦污了你。我很遺憾,這是件本不應該發生的慘事。”
“本來你指望顧大哥會幫你,因為他那麼強壯,那麼誠樸,又那麼愛你。可是,他沒有。你在失望、悔恨交織下,遇上了譚暉。他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身世又那麼好,又深深地愛著你。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不喜歡?所是,你們兩走到了一起。”
“譚暉後來是深深地愛上了你,這一點,我確信。可惜的是,他最初接近你的意圖,卻是因為劉華天的暗中指使。更可惜的是,花子,你從小生世淒涼,身邊的人除了阿芳和母親,都對你白眼相加,這使你從小養成了極為偏激的個性。”
“紙是包不住火的。終於有一天,譚暉醉酒中把一切都說了出來,你們陷入冷戰。那天你和顧大哥在酒吧中偶遇,出於報復心理,你想把自已交給他。可是,顧大哥卻看出來你仍然深愛著那個負心的男人。他並沒有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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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