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落葉的另一端

一
　　走，在夜色朦朧，華燈初上的時候。
　　走，在岸畔彎曲的小徑上，晚風從樹梢處晃蕩，遺落了細碎的輕響，閃爍迷離的霓虹給沂河平添了一份妖嬈。
　　抬頭看去，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幾點星星高高的懸在廣袤的空中，有一點清傲又有一點落寞的美。
　　數著一盞盞路燈走過，看它把我的影子一會兒拉長一會兒變短。
　　望著那抹橘黃的光在風中搖曳，我淺淺一笑。
　　
　　二
　　夜色越走越濃，風裹著涼意從指縫間穿過。
　　不時，長長的發梢隨意輕輕揚起，很快，便又服帖地落下去。
　　手機響起，接聽；心情舒暢的聊了好久，無意中涉及到了出游以及風景所在地的我的老家，而那個所謂的家在我心中是最隱痛的內傷。
　　心情，於一剎那間蕭索，思緒隨往事波動，索性對著你說出了許多不曾說出口的瑣碎，也難得你能夠認真聽下去。
　　正欲一吐為快，可是，屬於你的問候已至；只好，匆匆中斷。
　　
　　三
　　秋的影子一天天消瘦下去，日記與詩交替著長出零亂的發絲，蔓過額頭，和無語的夜色，無言的東風一起流浪著生活。
　　不知不覺中，遠走他鄉已九年了。
　　九年，九年的時間絕對會改變很多，也會創造出更多。
　　多少故事和人在身邊輪番上演？多少心情和瞬間可以化為永恆的記憶？
　　熟悉的音律隨夜色緩緩升起，而我是否還能讓你牽回憶的手再溫暖一點？讓自己可以再獨自散步於從前？
　　
　　四
　　低眉，去看腳下的路，卻意外發現了一枚落葉。
　　走過，卻又不由回頭，折返。
　　撿起這一枚落葉，端詳，葉子綠中泛黃疊褐，像整個五彩斑斕的秋天，更像濃縮過的人生歷程。
　　將它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就像捧著一個溫暖如春的記憶，思緒也隨之漫天游走起來，豐盈著蓄一份別樣的情懷，只為自己。
　　
　　五
　　記憶是頭頂上那一抹深邃夜色，合一暈淡淡燈光，一枚落葉驟然對我舒展開厚重秋末的清芬。
　　盛在心裡的，是關於一枚葉的思念，從很深很深的記憶抽屜裡挖掘出的。
　　母親，是那樣一位極其溫婉的女子；撐著那把詩意的小傘，輕盈地走在我記憶的雨巷內，或清晨或黃昏，款款的濺亮水聲的足音，是我最美的音樂，一直回響在我的心裡夢裡。
　　美麗得還有那枚母親特意放到我厚厚書裡面精致的落葉書簽。
　　書，是我的喜歡的，葉，是母親喜歡的。
　　捧著那枚讓人驚艷的書簽，猶若捧著人世間最珍貴的寶藏。
　　
　　六
　　那是枚經過特殊化學處理過的葉，纖細的脈絡，網格分明，牽牽絆絆，有著淡淡的葉的清香，有著青青的葉的容顏，透過那薄如蟬翼的脈絡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書上的字。
　　它，一直安靜的陪在我手邊的書裡，陪我在無數光陰流轉的四季。
　　母親親切的聲音響起：“羅絲網，千千結，這書簽牽著連著的是你我深厚的母女情緣，你把它好好收藏吧。”
　　那聲音似乎從記憶一直響到現在。
　　看著撿來的落葉，關於母親，關於我，關於那枚葉的記憶也越發清晰。
　　
　　七
　　那年，我讀高二時，母親病危，家裡入不敷出，我們姐妹毅然在樹葉開始落下的時候，瞞著母親雙雙綴學，參加了工作。母親為此氣到休克，醒後越發青紫的嘴唇，一度哆嗦到說不出話來，父親低頭不語。
　　而我們只是想籌錢給母親換一個健康到足以能讓她活下去的心髒，這麼個簡單心願讓我們姐妹自我感覺非常得大義凜然，甚至是悲壯，且義無反顧。
　　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堅持。
　　再後來，我飛往離家不算遠的一個秀美城市，因為新工種的待遇很高，酬勞極為可觀；那時年輕的心並不能想到以後，也不願去多想。
　　臨走時，母親送了我這枚書簽，我的記憶也在那時被時光定格。
　　
　　八
　　三年後，也是這樣的秋天，母親帶著深深的遺憾和不舍撒手西歸；魂飛魄散前不曾閉眼，未留遺言，只有無限痛苦的淚水，和一枚攥到皺巴巴的葉。
　　從那以後，所有關於母親的消息已隨那蕭蕭無邊的落葉，悄然而去。
　　父親急於另起爐灶，要篆養名義上的兒子，執拗的不聽我們姐妹的勸阻，娶了一位小他十二歲的女人，一個視金錢至上的庸俗女人。
　　支離破碎的家更加支離破碎。
　　我流著淚瘋狂地暴走冷冷的街頭，走到腿抽筋，看著冷冷的夜裡天邊那彎冷冷的孤月，忽然間不知所措，忽然間心灰意冷，那時，心情和親情也正如這秋日裡的落葉一樣，全都各自飄零，墜落，了無生機。
　　劫後的我，隱忍了淡淡的憂傷，攜帶著隨身行李再度離家，開始了另外一種漂泊的生活；幸運的是在這個城市裡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愛情，結婚生子，過著波瀾不驚的平靜生活，就像落葉終於找到了歸宿。
　　那枚樹葉書簽，也跟著我和我的家庭，相依為命。
　　
　　九
　　看著手中這一枚撿到的葉，微笑。
　　喜歡葉，尤其是樹葉黃了，無風自落時那份飄逸感覺，那種幽幽的靜美，就像我對母親的愛般無可質疑。
　　它，忘掉即將零落化泥的命運，全然無視冷風寒雨的剝奪，摒棄冰霜涼露的摧殘，踩著曼妙舞步，沉浸於對生命的最後絕演，劃出短暫的輝煌光芒，那優雅的身影，篩過許多歲月門楣後，依然染醉人的心尖。
　　當我撩開光陰的面紗，站在現在去聽當時母親曾說過的話，才真正明白，原來擁有了真愛和執著，即使只是一枚落葉，也能夠傾倒季節。
　　那麼，就做一枚落葉，又有什麼不好？
　　看著捧在掌心裡的葉，我開始會心的笑，笑起來的還有記憶裡的母親。
　　
　　十
　　路上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多是情侶，走過的背影溫馨而又浪漫。路燈，依然昏昏黃黃的亮著，整個沂河水岸亮成一份記憶的像征。
　　又是秋末冬初的時候了，歲月可以刻下無數重復了又重復的今天，卻拉不近現在與過去的距離；思念依然存在，轉身，仍清晰如昨。
　　我，忽然很想把這枚落葉，這汪水和這個不太冷的夜，制為一紙書簽，見證這永不褪色的故事；故事裡有母親，有你，有我，還有永遠相隨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