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預言中,被禁錮的大魔王撒旦將于千年期滿時被釋放,屆時世界將會陷入惡魔的掌握之中,黑暗會降臨地球吞噬所有生靈。
於是當屆臨第二次千禧年前,世界雖不至於陷入恐慌,卻也激起不少狂熱份子趁火打劫來個捐出財產以得千年救贖什麼的。
然而,第二次千禧年仍然是平平靜靜地安度過去了,日月未曾終止輪轉、生命依舊繁榮茂盛;沒有毀滅,也沒有救贖。或許惡魔早就駐留于人心的黑暗層面,所以人心亦是不變的險惡。
二十一世紀的地球,或者仍是天災人禍不斷,依然是大小戰事頻仍,然而再瘋狂殘忍的戰事都沒有任何一位領袖膽敢引發任何一場足以毀滅全世界的終極核子戰,因為所有有能力引發戰爭或反擊的統治者都事先被警告過了:
別想毀滅全世界!否則膽敢發動核子戰的國家會先被毀滅,因為只有他有資格決定世界的命運!
沒有人懷疑這個威脅的嚴重性,因為這是從那個有能力獨立毀滅全世界的恐怖人物所發出的警告。這個人物,是地球上所有大小統治者心底最深處的夢魘,一個無法驅除、纏繞一生的惡夢|——
那個傳說中擁有一張令女人瘋狂又受天使讚頌的面孔,卻有一顆世上最冷酷殘暴的心和恐怖異常的神秘人物……
恐怖天使!
這才是他們心目中真正的撒旦!
第一章
清晨曙光初現,倏然而來劃破黑暗的沉寂,火焰從海平面彼端冉冉而起,在朦朧中展現詭異的光彩,在雲端抹上燦爛的華麗。
海風有著一貫的腥味,白浪依舊層層卷滾,單調地在無邊際的視野裏永不停息地做著周而復始的掙扎,似傾訴、似嗚咽、似歎息,讓人喟歎,教人哀傷,更令人苦澀無奈。
滄涼崎嶇的砂石地,緩步走來一道健美的孤寂身影,中等身高,及肩的半長髮不經意地隨風翻飛;貼身的牛仔褲、T恤,火辣辣地展現出狂野火爆的曲線;背上個kitty貓背包,一手捧著骨灰壇、一手拿著相框……
她來到沙灘邊緣,佇立,凝住半團火球在海中燃燒,神情卻是如此地平靜安祥。
晨曦溫柔地灑落在她那副與火熱胴體大相徑庭的清麗淡雅五官上,恬然大方的神情尚蘊含著淡淡的哀思;若再仔細審視,還可發現一抹潛在的倔強與可愛的小迷糊。狂野、淡雅,迷糊、倔強,四者迥異的搭配構成一尊矛盾的組合。
半晌後,她游目四顧,在一塊較為大且平坦的石塊上放下相框和背包,而後抱著骨灰壇徐徐踏入雪沫浪濤中,直到水深及腰。她輕歎。
“媽,該跟您說再見了。”說著,她掀開骨灰壇蓋子。“以後,您就自由了。”抓出一把骨灰,輕輕灑出。
“去看看爸爸、哥哥,或是去環遊世界,都隨您高興了。”
她一把把地灑出,面色輕快中又帶點感傷。
“我知道您活得不快樂,這樣對你反而是解脫,所以我不會傷心,只希望您有空回來看看我就好了。”她繼續揮灑著灰白色的塵灰。“您放心,我都這麼大了,自己能照顧自己的,毋需去找爸爸依靠。”
她默默地將所有的骨灰全投注在澄藍亮麗的海面上,最後甚至把骨灰壇都給扔了出去。瞪著層層浪花毫不留情地將“她的母親”卷去,她抿了抿唇又開口了。
“我不想去找爸爸,媽,不是我不能原諒他,而是……”她聳聳肩。“對我而言,他就像是個陌生人一樣,我才不想去找個陌生人依靠哩,所以……對不起,媽,原諒我不能照你的話去做。不過,咱倆也算打平了,你按照你的希望去追求你的自由平靜,我則按照我的意願過我的日子;我不替你傷心,你也不用為我擔心,就這樣吧!”
語畢,她仍然佇立在海中良久,讓臉上的追懷之色由深濃逐漸轉為淡然而至消失,終於……
“好了,媽,再見了,記得有空回來看看我呀。”
她故作輕快地說完,隨即猛然轉身迅速一離開水中,仿佛不想給自己後悔機會似的匆匆往來處去,濕淋淋地在砂石地上灑上咸膩的水串,卻又被無情的砂石瞬間吞蝕,教這段小小的海邊插曲速一絲痕跡也不留,除了……
被遺忘的相框與背包。
黃色的火焰仍然辛苦地往上爬,努力著要再一次攀上最頂端。不知過了多久,驀地,健美身影再次遠遠地出現,來勢慌張匆忙。
迅即,她氣喘吁吁地回到相框與背包放置處,定睛一瞧,隨即驚喘一聲:
“啊!相片呢?我的相片呢?”
隨著惶急的叫聲,她轉頭張望尋找,著急的視線隨即定在沙灘上方稍遠處、詭魅地端坐在一塊平坦大石上的黑衣男子身上;雖然長髮飄然,但那健碩挺拔的寬肩厚背卻不容人懷疑他是個陽剛十足的純男性。
而他,正低頭仔細審視著手上相框裏的影像……她的相框。
“啊,對不起,那是我的,請你還給我好嗎?”健美女孩忙呼叫著跑上斜坡。“真的,那是我的,雖然裏頭看不出來有我,可是那個小娃娃就是我沒錯!”
男人無動於衷,依然維持原來的姿勢沒有任何反應;女孩更著急,腳步也更加快了。
“真的,不騙你,那真的是我的!拜託,你一定要還給我,那是我僅有的一張了!我不能……Oh,MyGod!”
女孩踉蹌一步停下,目瞪口呆地盯著在她來到近處時便即抬起頭來面對她的男人,口水幾乎忍不住噴了出來;雖然她是站著,而男人是坐著,但斜坡的角度和他特高的身材,卻讓兩人剛好面對面將彼此看個一清二楚。
那是個美得如此出奇、漂亮得那麼不可思議的男人,似乎是全世界最美的象徵都教他獨佔去了,而如此懾人心魄的美貌似乎也只有一句成語能形容:完美無瑕!那是一張即使是男人見了,也會忍不?
特別是那雙晶瑩剔透的翡翠眸子,宛如最精純的寶石一般,可在冷冽的深處卻又隱含著一抹若隱若現的邪魅,在他的絕美外再添一股神秘迷人的韻息;還有那閃爍著微微藍光、長及腰部的濃密黑髮,甚至比嬰兒胎髮更要柔細烏亮。
而他那頑長挺拔的身材更是優雅性感,足以勾起任何雌性生物的遐想冥思……就如她此刻一樣,簡直想不顧一切撲上去吃了他……當然,嘿嘿,只是想想而已,她才沒那麼花癡呢!
然而當她呆楞楞地盯著他時,他卻拿放肆狂妄的眼神從她清秀的五官緩緩下移到豐滿堅挺的胸脯上,流連了會兒,再到盈可一握的纖細腰肢上繞了幾圈,然後居然特意偏過頭去瞧了瞧她那渾圓結實的臀部!
她愕然回神,旋即忙不迭地側了側臀部,將曖昧的部位挪出他大膽卻冷漠的視線內,並脫口嬌叱道:“喂!喂!你怎麼可以……”
可話才說一半她便梗住了,因為對方正用那雙詭異魅惑的瞳眸攫住了她忿怒的視線,沒來由的寒栗瞬間飛掠過全身,教她機伶伶打了個冷顫,又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後,她才吞了口唾沫,硬是按捺下心中倏然而起的恐慌。
也許她應該趕緊落跑才對,她暗忖。可是……她盯著相框猶豫半晌,終於鼓起勇氣呐呐道:“我……我的相片,可……可以還給我嗎?”
真想搶了東西就跑,可是在他那冰冷的注視下,她有預感那不會是個很好的策略。
但是他始終是不言不語地緊盯著她,她被盯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如果不是生性不信邪,她真的會以為面前這個美得令人咋舌的男人是打哪兒跑出來的妖魔鬼怪之類的東東了!
用力咽了口氣,她又試著向眼前這位“冰雕美男”講道理,她甚至改用英文。
“呃,這位……”差點叫出美人,忙又改口。“呃,先生,那個……”她上前一步,指了指被他抓在手裏的相框:“是我的,真的,那個坐著的女人是我媽媽,她剛去世,呃,就在一個禮拜前……”
無意識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卻發現對方的視線竟然立即轉而凝注在她舔唇的動作上;她反射性地急忙縮回舌頭,差點把舌頭都給吞進肚子裏去了。
又咽了口口水,她繼續說:“反正,那是我媽媽,而她抱著的娃娃就是我,旁邊站著的是我哥哥,這是我唯一僅剩的全家福照片了,所以能不能麻煩你還給我?”雖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丟臉,但是她幾乎要哀求了。
終於,男人有了反應了。
哈利路亞!
只見他垂眼瞥了下照片,隨又抬眼盯著她,而下一個動作卻讓她倏地睜大了雙眼……他竟然抬手撫掌她的臉頰,而且那種恣意倡狂的態度,仿佛她是他專屬擁有的女人似的。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大眼呆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自己實在應該生氣一下,但在他那雙似有魔力的眼神蠱惑下,她卻只覺全身虛軟,別說氣了,就連呼吸都快沒力了!
好吧,那退而求其次,閃開兩步表示一下不滿總可以吧?可惜努力了半天,她才發現自己的雙腳也不聽主人使喚了。
好半晌後,她張了張嘴隨又合上,片刻後再一次打開。
“可以還給我了嗎?”伸出無力的手,她打算若是再要不回來就放棄算了。眼前這個男人雖然賞心悅目得很,可也實在邪門得緊,尤其那雙眼睛,真的是詭異萬分,仿佛有某種魔力似的,總是能教人身不由己。
又是半晌工夫過去,那個詭異的男人卻只顧自己享受吃豆腐的痛快,根本甩也不甩她。她無奈地咬了咬牙,隨即猛然閉上眼,決定立時轉身,然後——
一塊硬硬的東西突然塞進她懷裏!愕然睜眼低頭一瞧,赫然是她的寶貝照片。“足足”楞了兩杪,應該夠了,她想。於是隨便咕噥一句“謝謝”,下一秒她便已抱著相框猛然轉身,旋即卯足了勁兒往前奔逃,就恨爹娘少生兩條腿給她,呃,翅膀更好!
凝視著婀娜身影迅速從視線中消失,長髮男人才緩緩起身走向……
kitty貓背包!
佟心蕊慌慌張張地沖進停在路邊的破爛小轎車——她匿稱為“小毛驢”的車子裏,隨手將相框扔到後座,並再一次發動引擎。運氣還算不賴,這部早該進廢鐵處理廠的垃圾教人心驚膽戰地喘了幾喘之後,很快就“噗”一聲撞出路面了,她暗念一聲“阿彌陀佛”,立即換檔、踩油門,加足馬力往前竄逃。
她的膽子不算小,但是那個傢伙委實教人心寒,實在不能怪她逃得這麼難看。
是啦,那男人真的是漂亮得很沒天理沒錯,讓人見了就忍不住要變花疑,但是他那雙奇詭無比的翡翠綠眸卻又更教人寒毛直豎、心裏直打哆嗦。猛一眼看過去倒不覺得有什麼異樣,只覺得那男人實在美得欠扁,可當他凝眼盯視著她時,那眼光真是妖異得讓人打心眼裏發毛!
不過,管他是邪或妖、是魔或鬼,反正他們也不可能再見面了,再想也是浪費腦細胞而已,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去銀行租個保管箱,好把媽媽的首飾和……
她驀地一楞!
“啊!”而後恐怖地驚叫起來,腳下也同時猛踩下煞車。
在長長一條“唧!”的尖銳煞車聲後,她的腦袋猛往前甩了甩,隨即往後探去,只見相框孤伶伶地躺在後座角落,其他……不見了!
“啊——”又是一聲尖叫,她手忙腳亂地掉轉車頭,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噴出去。
可憐的小毛驢差點解體!
隨著日頭逐漸升高,潮汐也逐漸湧上長髮男人坐著的大石下,那雙冷漠的綠眸卻始終一動不動地眺望著遠方的海平線;若非長髮飄揚如雲,真要讓人誤以為那是尊石雕像了。
直到那個氣喘吁吁的女孩子又沖回他面前,他才拉回目光。依然以那種詭譎的眼神凝注她。
看她上氣接不了下氣地指指擱在他大腿上的背包,再指指自己,猛吸著氣說:“那……那……那也是我的!”
眉不挑、眼不眨,那尊美美的石雕像依然故我。
他一定是啞巴!
佟心蕊不由暗罵,咬著牙根,她盯著背包考慮再三,還是覺得搶了就跑似乎不太保險,這人的兩條腿沽像竹竿似的,隨便邁上兩步大概就夠她跑半天了。
她暗歎著抬眼,努力拿出最最誠懇的語氣說:“真的,你可以打開來看看,裏面有我的駕照,上面的照片是……啊!”
她驀然尖叫低頭愣嘴,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胸脯上不知何時竟然抓著一隻修長的大手,還……還……還頗為享受地揉搓著!
幾秒的愕然後,她猛抬頭、瞪眼、伸手、搶包包、轉身、落跑!
毫不猶豫、一氣呵成、動作美妙、乾淨俐落,眨眼間,她已滾至遠遠那頭,只餘下朵朵塵煙。
男人淡然回眼,依然注視著遠方。
是她嗎?
那個冷蟬所指他“從小看到大”的女孩?
小毛驢哀鳴著“噗噗噗”地停在固定的角落裏,佟心蕊抓著相框、背包和一大袋速食鑽出車門,剛抬腳隨意踢上車門,迎而便走來一位元“她認識”的胖大嬸。
“阿蕊啊,都處理好了嗎?”
佟心蕊眨了眨眼,隨即在胖大嬸要開口提醒她之前舉手作阻止狀。
“等等,等等,別告訴我,別告訴我!”
胖大嬸無奈地搖搖頭,由著佟心蕊去思索這張臉到底要配上哪個名字哩。
從小看到大,這附近鄰居哪個不知道心蕊的毛病?不但人有點小迷糊,而且記面孔和認人都超級遲鈍。
除了日日生活在一起的佟母之外,其他人通常是在她睡一覺後就忘了對方是誰,最多也只能達到“認識”的地步,亦即需要稍微想一想才能記起來對方是誰,而這還是十幾年的老鄰居才有這種“殊榮”。
至於那些“老同學、老朋友”就屬“熟人”階層,就是非得需要對方提醒一下才記得起來的;常常見面的也只達“挺面熟”進階初級,而那些不常見面的朋友就被列為“似乎見過面”的族群了……以此推論,當然那些很少見的朋友就只能說一聲“抱歉,我們認識嗎”了。
但若要以此判定她為呆瓜白疑之流,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
今年才二十一歲的心蕊,瞧她那副火爆的迷人身材,加上迷糊遲鈍的個性,多數初識的人都會臆測她該是位元腦袋空空的傻大姐,絕不會想到她居然已拿到T大的心理學博士學位,並以“超心理學之誘導與啟發”的博士論文得到美國超心理學學會的讚賞,進而延聘為研究人員,並即將上任。
然而,雖然從十六歲起追求者便如過江之鯽,可無論追求者是基於她聰慧的腦袋或出色的外表,也都因為她一心專注于課業和長年臥床的母親身上而從未朝這方面去想過,以至於那些電話、花束、巧克力、情書等等,全都等於丟入無底坑,連聲撲通的迴響都沒有。
但最最令人沮喪的,是無論如何埋頭苦追她,結果一見面卻是:對不起,我們見過面嗎?
這種冰水多潑幾次,就算銅皮鐵骨也要流鼻水,何況大部分男人的耐心都不算多,這個吃不到,換個容易吞的就是了,何必搞得自己傷風感冒又肺炎呢?
於是,在碰了幾次灰之後,那些追求者自我解嘲地摸摸鼻子就不再出現了,甚至於一些朋友們也不太喜歡來找她。試問有誰喜歡一見面就得先來個自我介紹,才能得到對方一聲:哦——原來是你喔!
難道在她的記憶中,所有有幸參與她往事的人都是無面人嗎?
總而言之,跟她作朋友太累了、追她也太累了,現代人講究的是效率,誰有那麼多時間與耐性和她研究人際關係歷史?所以,追求她的人所剩無幾,好友也沒兩三個,結果就只有這些看著她長大的老鄰居們能以疼惜的心來關懷她了。
“啊!有了!”佟心蕊突然猛彈一下手指。“周媽媽,對吧?”
瞧著她那副得意勁兒,周媽媽真是有點啼笑皆非。
“是啦,是周媽媽沒錯。”周媽媽歎道。“真不簡單,這次好像比上次用的時間更少了哩!”
佟心蕊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下。“周媽媽,別這樣嘛,你知道我就是記不住人的臉嘛,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每個人的眼耳口鼻好像都長得差不多,也沒什麼特徵好分辨。就好像周媽媽你走在大馬路上,我就不信你對每個經過的路人都記得住他們的長相。”
間言,周媽媽不由猛翻個白眼。
“阿蕊啊,我從小看你到大,至少三天兩頭就碰一次面,就是呆子也認得了,你還好意思跟我這麼說!”
“對啊,對啊!”佟心蕊還理直氣壯地說。“所以我記得周媽媽的樣子了嘛,不管到哪兒碰上,我都記得耶!”
周媽媽更是連翻白眼。
“是喔,是喔,記得我的樣子,就是記不起來我是誰。”
佟心蕊吐了吐舌頭,忙道:“好啦,好啦,下次一定會一見面就記起來了啦。”她說著往自己家後門走去,順口問道:“周媽媽,你剛剛問我什麼?”
周媽媽幫她提來裝滿速食食品的袋子,讓她騰出手來拿鑰匙開門。
“你媽媽的事都處理好了?”
“都好了。”
佟心蕊偕同周媽媽經過晾衣的後院,再開門進入三十多坪大小的屋內,客廳和餐廳、廚房是未隔間的開放空間;左邊則有兩個房間,中間隔著浴室,另一個房間在右邊後方;最前面還有一個窄小的私人花圃空間,連著寬敞的中庭。
將所有的東西往陳舊的沙發上一扔,佟心蕊便攤在另一張單人小沙發上不動了。
“媽媽的骨灰按照她的願望灑到海裏去了,首飾和房契都放到銀行保險箱裏,又寫了一封信告訴爸爸我處理的情形……”她聳聳肩。“雖然我覺得實在沒有那個必要。媽媽快過世時,他連通電話都捨不得打,他又哪會在意我如何處理媽媽的骨灰呢?”
周媽媽自行落座並歎了口氣,這是人家的家事,她實在不好說什麼。
“你真不去找你爸爸嗎?”
懶懶地合上眼,懶懶地開了口,佟心蕊簡潔地答道:“不去!”
“可是你媽媽臨終前一再交代要你去找你爸爸的不是嗎?”
可愛地皺了皺鼻子,佟心蕊不太滿意地說:“那是因為媽媽還把我當不懂事的孩子一樣看,忘了我下星期就要到美國去了嗎?其實如果不是媽媽的情況緊急,我早就去報到了。”
周媽媽蹙眉。“可是,阿蕊,你才二十一……”
佟心蕊纖巧的下巴傲然一揚。“成年了!”
周媽媽看了她半晌,而後無奈歎息。“好吧,那……你爸爸以後還會按時寄生活費給你嗎?”
“我怎麼知道?”佟心蕊依然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就算他寄來,我也會退回去。以後我要自己養活自己,才不用靠他呢!”
周媽媽聞言,凝目審視她片刻。
“你恨你爸爸?”
“恨?”佟心蕊失笑。“周媽媽怎麼會那麼想?”
“否則你為什麼不去找他,也不願再接受他的金錢?”
“因為我們分開太久了。”佟心蕊說著,緩緩脫下仍然潮濕的運動鞋和襪子。“從媽媽帶著五歲的我離開美國的爸爸回到臺灣開始,爸爸就從沒有來探望過我們,也沒有電話或信件,唯一的聯繫是每個月定時彙來的生活費。老實說,我對他實在沒什麼感覺……”她靠回沙發背上,籲了口氣。“就像是個陌生人一樣。我不懂我還特地去找他幹什麼?既然我自己養得活自己,又為什麼要依賴他?”
“難道你打算就這樣……”周媽媽遲疑了下。“斷了和你爸爸的聯繫?”
毫不猶豫地,佟心蕊猛一點頭。“沒錯!”
周媽媽蹙眉。“還有你哥哥?”
“哥哥?”佟心蕊沈默片刻。“我……不知道,他……每年都會寄生日卡和聖誕卡給我,我想或許他還記得我吧。”
“所以?”
又沈默了會兒,繼而習慣性地聳聳肩。
“以後再說吧。”佟心蕊輕快地說。“只是卡片問候,我想他也不希望我去麻煩他吧。”
看佟心蕊倔強的神情,周媽媽知道再繼續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也改變不了她的心意,便自動改變了話題。
“下個禮拜幾動身?”
“禮拜一。”
周媽媽又蹙眉。“那麼快?手續都辦好了嗎?”
“早就辦好嘍。”佟心蕊說著,把腳放直擱到矮桌上。“媽媽還沒住院前就都辦好了,只是礙著媽媽的情況不好,我才一直猶豫著要不要應聘。結果媽媽的情況卻突然惡化,而且短期間內就走了,自然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
周媽媽搖頭,同時起身。
“那好吧,就這樣了,反正你一切都計畫好了,大概周媽媽說什麼也沒用了。你還是趕緊去洗個澡吧,瞧你……”她上下瞥一眼。“全身都是鹽巴,居然還這麼若無其事。”她又搖頭。“還有什麼事要幫忙就來找周媽媽,記得周媽媽家在哪里吧?”
“拜託,周媽媽,我只是記不住人的長相而已嘛。”佟心蕊也跳了起來,光著腳送客出門,右手大拇指順便往右一比。“右邊隔壁再隔壁,對不對?”
“喔,很好,可是……”周媽媽調侃地瞅著她。“你不會在周媽媽幫你開門時,說一聲:啊,對不起,我是來找周媽媽的,請問周媽媽在家嗎?”
“周媽媽!”佟心蕊尷尬地嬌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還提!”
周媽媽頷首。“好,還記得自己做過這種模事就還有救。”
“周媽媽!”
“好,不說了,不說了,記得有事一定要來找周媽媽,要不到七樓找柯媽媽也行。”
“知道了,知道了啦。”
送走周媽媽,佟心蕊回到客廳,站在以前嫌小,現在卻顯得有些空曠得可怕的空間中,她楞了半晌,而後以一貫的樂觀態度接受了從此後她就是孤獨一人的事實。
“好,就是這樣了!”她叫著,往自己房間跑去。“洗澡去也,再睡個大頭覺,明天就可以開始整理打包啦。
就如所有中庭大樓一般,世紀廣場靠大馬路那面的一樓都是店浦。有店浦當然就會有很多空紙箱,既然是老鄰居,佟心蕊很快就要到所需要的數量。
午後時分,上班的上班,睡午覺的睡午覺,偌大的中庭空無一人,佟心蕊小心翼翼地推著借來的推車,將一整車疊成一片片的紙箱運回家。
進門後,她直接將推車推到客廳與餐廳之間的空間上這才準備去關上大門。
誰知一回身便赫然見到客廳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多了一個人,差點沒被嚇死,正想破口大駡,卻又愕然止住,大眼睛楞楞地盯住那張有點熟悉的天使面容、有點熟悉的修長身材、有點熟悉的飄逸長髮,不覺脫口就問:“咦?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以她的標準來說,才見過一次面就能有此種反應,這實在是很“高階”的物件才能享有此種殊榮。
但那張天使面孔上的雙眉一聽便不豫地高高揚了起來,佟心蕊卻會錯了意。
“沒有嗎?奇怪,我真的覺得你有點面熟耶。”疑惑地盯著他。“我們真的沒有見過面嗎?”她不相信地又問了一次。
天使男人眯了眯眼,隨即簡單地說:“有。”
一聽,佟心蕊雙眼便亮了起來,同時勝利地“啊哈”一聲。
“我就知道,來,告訴我,我們是老同學,還是老朋友?”她興致勃勃地問。能認識這麼漂亮的男人,真應該拿出去左鄰右舍面前現一下才是。
天使男人冷眼瞧著她片刻——
“都不是。”他冷然道。
“都不是?”佟心蕊又愕然了。“怎麼會……”她停住,蹙眉想了想。“那我們是……呃,我們最近什麼時候見過嗎?”
“昨天。”
“耶?昨天?”佟心蕊不由驚訝得瞠大了眼。除了鄰居,昨天她有碰上什麼熟人嗎?“什麼時候?在哪里?”
“清晨,海邊。”
昨天、清晨、海邊?佟心蕊呆呆地瞪著他片刻,腦袋裏迅速把昨天的記憶錄影帶倒轉重播。昨天清晨嘛……嗯,她到海邊時還早得很,四周看不到半隻老鼠蟑螂,最多也只不過碰到過那麼一個……一個……
突然,她倒抽一口氣,旋即指著天使男人黑毓爾尖聲大叫,“你是那個不要臉的大色狼!”
黑毓爾臉色驀沉,詭異的綠眸驟然亮出一抹邪惡。
一見到那妖異的目光,佟心蕊更是駭然踉蹌倒退至推車抵住紙箱,倉皇游目四顧,卻發現唯一的逃路,洞開的大門,不但離她好遠,而且中間還夾著一個奇怪的歐吉桑。
硬吞下梗在喉處的惶然,她拼命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怕,這裏有上百住戶……呃,雖然大部分都不在家,可總還有些人在吧?反正不是海邊無人地帶,他不敢怎麼樣的!
穩定好軍心後,她才色厲內荏地叫道:“你想幹什麼?我警告你喔,我是合唱團女高音喔,只要尖叫兩三聲,就算震不破你的耳膜,也會有一大堆人立刻跑過來,到時候你就得去嘗嘗牢獄的滋味了!”
冷厲的眼神掠過一抹輕蔑,那雙宛如綠水晶般剔透晶瑩的瞳眸盯在她糾結的五官上片刻,再從她強裝出的兇狠徐徐移到她不自覺抓在手中,隨時準備扔向他的寬條膠帶上,而後又緩緩回到那張清麗的嬌靨上凝住,腦海裏不覺浮起愛哭母親的威脅——
“你最好給我規矩一點,不能勉強她、不能凶她、不能……唉,反正絕對不准學你爹地那樣野蠻霸道就是了,否則媽咪就哭給你看!”
還有父親的冷言酷語:
“你最好不要讓你媽咪掉眼淚,否則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他不由哼了哼,父親的話可以當放屁,可是母親的眼淚就沒人受得了,說掉就掉,連醞釀的時間都不需要,而且跟尼加拉大瀑布一樣足夠淹死人!
冷冷盯著那個疑似患有間歇性健忘症的女孩子,他直覺就想掉頭一路飄回島上去,但是另一段與母親的對話硬是拉住了他的腳步,“你一定要把她帶回來!”
“為什麼?”
“因為小蟬這麼說。”
不屑地冷哼後。“我為什麼要聽她的?”
“因為我要你聽她的。如果你不把人帶回來,我就哭給你看,我會哭得很大聲很大聲,哭得整個島上都聽得見,哭得……”
夠了!
綠光倏地一閃,膠帶驀然飛離佟心蕊手中。她才一愣,下意識瞧向自己的手,眼角卻又瞥到天使男人突然轉身大步走出去。怔愣了兩秒,她立刻沖向前!
“碰!”一聲在他身後狠關上大門,再“喀啦、喀啦”兩聲,落上雙道鎖。
老天,這男人真可怕,怎麼跟她跟到這兒來了?以為自己長得好看,女人都得自行脫褲子纏上去嗎?想想,還是把這兒托給周媽媽處理,她好儘快溜了吧!
喔,還有,她一定要好好記住那個男人的長相,下次遠遠見到他就得趕緊落跑,千萬千萬不能再讓他纏上了!
可是……
三天後,中正機場候機室裏,佟心蕊在猶豫好半天後,終於忍不住跑到所有人的注目焦點面前停下,在二十幾雙羨妒眼神下遲疑地開口問:
“對不起,我們……是不是認識?”
冷冽的翡翠綠眸莫測高深地俯視面前的健忘症患者半晌。
“是。”相當簡潔的回答。
佟心蕊頓時咧嘴開心地直笑。“我就說嘛,難怪我覺得你很面熟,我們是老同學,還是老朋友?”
綠芒閃了閃。“朋友。”
“我想也是。”佟心蕊頷首道。“你看起來快三十了,實在不太可能是我的同學。不過……”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綠眸眯了眯眼,還是冷冷地告訴她了。
“黑毓爾。”冷硬低沉的聲調。
雖然認人不行,但佟心蕊對名字倒挺有一套的,不管是本名、別名、匿名、小名、英文名,一經入耳便很難忘記,而且她的歷史記憶全是以名字歸案列檔,只不過老是對不上臉孔而已。
然而此刻翻遍腦海中所有檔案資料庫卻始終遍尋不著姓“黑”的名字,就連洪、陳、黃、律、藍、紫、白也沒有,她不由困惑地搔了搔腦袋。
“奇怪……怎麼沒有你的名字的印象哩?”
她拿眼瞅了他半晌,這男人真是漂亮得不像樣,好像是漫畫中的人物哩……嗯,還真的是愈看愈像,大概也只有漫畫才能“畫”得出這種“美若天仙”般的男子了……
她忽而皺眉。不會吧?不會就是因為她看太多這種美男子的漫畫,所以才會覺得他很面熟吧?可是……他不可能真的是從漫畫中跑出來的呀……
佟心蕊疑惑擠眉半晌,隨即失笑。
老天,她到底在想什麼呀?人是人,漫畫是漫畫,怎麼樣也不會相通的!
想到這裏,佟心蕊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
“對不起,”她傻笑了下。“我能不能再問一下,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呢?”
黑毓爾懶懶地半合眼。“我撿到你的東西。”
“喔。”佟心蕊聞言並不覺得意外,因為她很瞭解自己迷糊的個性,當她專注於某件事物時,她很難去關心到別的事,簡單地說,就是無法一心多用。譬如說很多人都喜歡邊吃飯邊看電視或談話,她就無法做這等“特技”,如果在她用餐時不小心對她吭了兩聲,她立刻會忘記自己正在用餐而開始嘰哩呱啦地和對方聊起來了。
記不得他的名字,自然就找不到腦海中關於這男人的“資料檔案”。但是所謂拾物不昧,這個漂漂的男人能把東西還她,應該算是個好人了吧?而最主要的是,既然她會覺得他相當面熟,想必他們也是有一段時問的朋友了。
思慮至此,佟心蕊不由笑得更開心了,一個人到異國去總是有些不安,能碰到熟人是再好不過了。
“你也要到美國嗎?能告訴我是哪兒嗎?”最好是一路同機到一樣的目的地,這就更美滿了。
黑毓爾眼神怪異地凝視她半晌,才慢吞吞地說:“你請我陪你到美國去的。”
佟心蕊愕然。“咦?我?請你陪我到美國?有嗎?”
黑毓爾面無表情地轉首望向透明帷幕外的飛機。“有。”
瞧見他那一副“就是那麼一回事”的神情,佟心蕊不覺半張著小嘴,楞楞地發起呆來了。什麼時候開始,她對自己所做過的事也健忘起來了?
沒錯,她是曾考慮過若孤身一人到那人生地不熟的遙遠國度去,要是迷路或被騙被搶被拐就連個叫救命的人都沒有了,所以能找個熟悉當地的人陪她去報到是最好的了。可是她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選呀!難道她是在什麼時候無意中對誰開了口卻忘了?
就算她真的對誰做過這項請求了,可她這回是提早起程,除了多年的老鄰居知道之外,也沒有通知過任何人,他又如何知道她的動向而趕來會合的呢?
她疑惑地瞄他一眼,難道他是鄰居……譬如周媽媽的親戚之類的?嗯,最有可能的情形應該就是如此了。所以他拾到了她的東西會拿來還她,而她也對他頗為熟悉,當然也毋需她特意去告訴他,他自然就會知道她的行程了。甚至可能是透過周媽媽或其他哪位關心她的鄰居的傳達,他才出現要陪她去美國的,所以她才沒有對誰提出請求的印象。
果真是如此,這又是誰幫的忙呢?為什麼不事先告訴她一聲呢?是時間太緊湊而沒來得及告訴她嗎?
正努力思索間,冷不防黑毓爾推了她一把。
“嘎?幹什麼?”
“上機了。”
“喔……”佟心蕊忙抓好機票護照等東西,跟著他登機去,邊問:“那你陪我到那兒後就回來了嗎?”
“不。”黑毓爾不管在後頭辛苦半跑緊跟著的女孩,兀自大步向前。“我會陪你直到工作結束為止。”
“什麼?”佟心蕊不敢置信地瞪著頎長的背影好半晌,才疑惑地喃喃自語道:“我們真有那麼熟嗎?”
黑毓爾卻似腦後長有耳朵地回了一個字——
“有。”
第二章
亞特蘭大在美國東岸的地位,正如同洛杉磯在西岸的地位一樣重要。從以南北戰爭為背景,採用南方傳奇小說的傳統創造出史詩般氣勢的(飄),到在藥房裏調配成功、可以提神、滿足口欲的世界性大眾飲料可口可樂,亞特蘭大可稱是家喻戶曉的名城。
在大學城中展現出美國現代的文化,像是汽車、大學足球、電視、速食和可口可樂,貴族化、偏遠的、山茱萸成蔭的西部碼頭,各式各樣的美味佳餚和依然保持至今的美國南方聞名的禮儀和特質,還有工業、農業的蓬勃發展,亞特蘭大以豐富的資產將大都會生活推上繁榮熱鬧的最高峰。
不僅於此,美國東南部最大的理工學院,以優良教育素質和卓越研究成果而聞名全美的喬治亞理工學院,在一九九六年由美國超心理學學會會長強遜膺任學院副院長之後,強遜便一手強力主導推展超心理學的研究,彙聚全國各地的醫學、物理、生理、化學、電子力學、心理學、哲學等各科學頂尖專家共同聯手鑽研超心理學的奧秘。
為了提供研究人員一個完善的居所,甚至還在郊區特建一大型“超心理研究實驗中心”附設研究人員和被研究人員的豪華居處。
大量的金錢財務支出和人員支援,強遜通常只要隨便哼一聲就有了,卻沒有人知道強遜的背後其實另有更強力的支持者——美國總統。
最致命的武器既然不能使用,美國自然必須另尋其他力量作防備,當然,最好的力量就是有如恐怖天使那種“超能力”;殺傷力夠強,容易控制,又沒有環境污染的顧慮,還便宜得很——只要不拖欠薪水就行了。
雖然實在沒幾分把握說恐怖天使擁有的就是超能力,可除此之外,他們還能有什麼解釋呢?
魔力?
嗟!在這種科技領路的時代裏,說出去不但沒人信,恐怕還會被人笑死!
但最大的刺激還是來自蘇俄。對蘇俄這個國家而言,以財經方面的保守作為,當然財政是不富裕且相當困難的,可若是要為加強國防軍事力量而動支國庫,卻又是很大方的。還有一項也可以很捨得花錢的就是,為了要發展研究超心理學而運用於國防方面,在這方面是毫不考慮可以撥出龐大的經費,而且所需的經費均由國防的經費中支出。
不必想,雙方的考量肯定一樣,而人家蘇俄都跑那麼前面去了,美國怎能不趕緊迎頭趕上?
於是超大型超心理研究中心因此而成立,所有被網羅的各路戰將人馬都是在各自所學領域中居於仗仗者的權威人物,且從最基本的潛在力研究到培養超能力者的可能性,皆在研究範圍之內。
而佟心蕊,一個窩在小小海島上的二十一歲小女生又何德何能被挑上成為研究員之一。
簡單來講,這究因於她的論文指導教授太過雞婆的個性,沒事將她的論文寄去給超心理研究中心“看看”,卻沒料到那篇論文雖然冷門卻恰好給那些長久以來無法突破瓶頸的鬥學家們另一個思考方向。於是,小小一篇論文居然給她蒙到了一張研究員聘書的豐厚“稿費”。
她自己也很意外,然而這也何嘗不是一個大好機會,不但讓她能學以致用,而且也讓她得到一個絕佳的獨立自主機會。於是,在母親死後,她毫不猶豫地“包袱仔隨便款款咧”就拎上飛機了。
就是沒想到會多了個跟屁蟲!
想來想去,黑毓爾最有可能就是周媽媽的親戚,因為一向就是周媽媽最關心疼愛她,而且為人又跟她那位指導教授一樣雞婆,會做出這種事也不算奇怪。至於周媽媽不告訴她的原因,大概是想給她個驚喜吧!
記得昨晚周媽媽還特地提到,沒有人陪她去報到,甚至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實在教人不放心哩。
嗯,沒錯,應該就是這樣了。佟心蕊想著,可是……陪她直到工作束……這也未免太過“驚喜”了吧?
研究中心會提供額外的住處嗎?難道,得討個養寵物的空間來安置他?或者……到了研究中心就請他回去?
“醒醒,該下機了。”
“呃?”佟心蕊睡眼惺忪地將靠在他左肩上的腦袋抬起來,隨即詫然瞠眼。
“咦?你是……”
“黑毓爾,朋友。”黑毓爾漠然接道。“我是陪你來美國工作的。”
他實在不瞭解冷蟬要他帶個健忘症患者回去做什麼?而且基於家中那台“超級咸水供應機”的威脅……不能勉強她,他還得耐著性子跟她耗。照他的意思,一把抓她回島上去就行了,哪需要那麼多囉嗦,還要讓她先“喜歡上他”?
見鬼!黑毓爾的臉色不由更陰沈了些,他一點也不喜歡這件事。
“喔。”這回佟心蕊很快就想起來了,畢竟她臨入睡鄉前,心中還念念不忘該如何處理這個“麻煩”才好哩。
搭上計程車,從亞特蘭大機場到研究中心途中,佟心蕊幾回欲言又止地偷覷著身邊的大冰塊,可無論黑毓爾察覺到沒有,他卻一逕是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仿佛車內只有他一人存在似的。
這個男人實在是該死的美極了,佟心蕊暗忖。但是她現在實在沒有資格考慮到要不要把他收藏起來獨享,先讓自己獨力起來才是最重要的;況且這男人雖然口口聲聲說要伴著她到工作結束,可她就是感覺得到在那副無動於衷的淡然底下是蠢蠢欲動的不耐煩。既然如此,他應該很高興能擺脫她吧?
想到這裏,她終於開口了——
“黑——呃,黑毓爾,我在想你……呃,你送我到研究中心就可以了。”語畢,又想了想,自己好像太自私了點,忙又追加道:“當然,如果你想在這兒觀光一下再回去也是可以的。”
黑毓爾冷眼瞥了瞥她。“我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佟心蕊楞了下。“什麼話?”
黑毓爾依然直視著前頭。“我會陪你直到工作結束。”
佟心蕊不由蹙眉。
“可是天知道我的工作何時才會結束。”她不以為然地斜睨著他。“若是要兩年、三年,甚至三、四年呢?你知道,這種研究工作通常都要花費相當久的時間的。”
“那就兩、三年,或三、四年。”黑毓爾滿不在乎地說。
佟心蕊呆了呆,不覺脫口道:“你神經病啊?就這樣莫名其妙陪我好幾年,你都不管你的家人,或者你的工作嗎?”
為了那句神經病,黑毓爾先扔給她寒厲的一眼,而後冷然道:“我的家人不需要我的照顧;我的工作有我弟弟會接手。”
佟心蕊又呆住了。
“那……那……”呐呐半晌,她突然“啊”一聲。“你沒有女朋友、情人什麼的嗎?難道她願意讓你這樣莫名其妙地陪著其他女孩子過好幾年嗎?”
黑毓爾的眼神倏轉怪異,他緩緩側過頭來盯著她好半晌。
“你就是我的女人。”
佟心蕊驀然睜大雙眼,下巴猛一下掉到胸前,仿佛看到黑毓爾突然長出了兩顆腦袋似的不可思議地直眼瞪著他。
“亂講!”她大叫。
黑毓爾哼了哼,沒說話。
“我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怎麼可能是你的……呃,女人?“她繼續大嚷。
黑毓爾索性閉上雙眼假寐,佟心蕊立刻不滿地推了推他。
“喂,喂,請你把眼睛張開來,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說。”
黑毓爾懶懶道:“什麼事?”
“什麼事?”佟心蕊不敢置信地重複,隨即又怒然道:“當然是關於我是不是你的女人的事!告訴你,我不是你的女人,你也不可能是我的男朋友!”
“為什麼?”
“為什麼?”佟心蕊自問。“廢話!當然是我完全沒有你是我的男朋友的印象。該死的,我甚至沒有交過男朋友!”
黑毓爾輕蔑地撇了下唇角。“就算你有一百個男人,你也不會記得他們其中任何一個的樣子。”
這倒是真的!
佟心蕊不由窒了窒,隨即又反駁道:“我說了我根本沒有交過任何男朋友!”
“你忘了。”
她忘了?
我咧!她只是記不住人的五官容貌,又不是得了健忘症,也還不到更年期毛病多多的時候,怎麼可能自己幹了什麼好事都不知道呢?
她忍不住大吼:“忘你的大頭啦,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是你的女朋友。”
“女人。”黑毓爾冷冷地更正。
頓時幾乎氣結,佟心蕊咬牙切齒地恨聲道:“我不是你的女人!聽到了沒有,我不是你的女人!”
“等你喜歡上我之後就是了。”
“喜歡……”佟心蕊差點噎死。“你……你作夢!”
這男人簡直是天下第一號自大狂,就因為他長得好看一點……呃……好吧,不是一點,是非常非常好看,但這也不表示所有女人都會喜歡……呃……這麼漂亮的男人說不喜歡根本是騙人的,但卻不一定會愛上他呀!
說不定他是個空心大佬官,中看不中用,一肚子草包、滿腦子狗屎……嗟!她最厭惡草包了。
眯眼斜睨了他半晌,佟心蕊決定地頭一到就趕他回臺灣去,反正研究中心也不會供應多餘閒雜人等的住處。
計程車在北路的喬治亞理工學院停下,與在機場時便先行聯絡好的研究中心員會合;那是一個似乎永遠笑眯眯的褐發褐眼年輕人,歐文。
歐文看起來相當善良風趣,他開著一輛研究中心的豪華接待車輛。
從後視鏡中,歐文不時盯著後座的佟心蕊,看得出來他對佟心蕊有很大的興趣。
“研究中心位在比較偏僻的郊區,車程可能會遠一點,佟小姐要是渴了,可以按一下左手前方的按鈕,小冰箱裏有些飲料,請自用。”
“喔,好。”佟心蕊按照他的話取出了一罐飲料,自顧自地拉開拉環飲用上毫不理會一旁冷凝著臉色的黑毓爾。
歐文瞄了下黑毓爾。“這位先生是……”
不耐煩地飛去一眼,佟心蕊簡單地說:“他姓黑,專程護送我來的。”
歐文明了地點點頭。“那等你安頓好之後,我可以送他回機場,在研究中心那兒是沒有什麼車輛經過的,更別說是計程車了。”
“那就謝謝你了。”
佟心蕊得意地揚去一抹“看你怎麼辦”的笑容,黑毓爾卻是視若無睹,一逕是那副冷漠傲然的熊樣。
筆直的路途上,歐文熟稔地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靠在窗邊,雙眼又飛向後視鏡中的佟心蕊。
“Miss佟這麼年輕就有這麼好的能力,實在不簡單哪!”
佟心蕊聳聳肩。“也沒什麼啦,用功一點就行了,何況研究中心裏應該多的是比我還厲害的高級研究人員,我實在不算什麼。”
歐文蹙了蹙眉,欲言又止地囁嚅了下嘴唇,而後下定決心似的開了口。
“我想我最好給Miss佟一點……呃,勸告。”
“哦?什麼勸告?”
“這個……”歐文猶豫片刻。“老實說,研究中心成立至今三十多年了,也算是略有所得了, 但那都是先一代領導研究的老權威人士為了持續掌有領導地位, 他們……”他再次猶豫了下。“都會把下面研究人員的研究成果占為己有,以自己的名義呈報上去——像是我爸爸辛苦研究的成果就是這樣被侵佔去的。”
他苦笑了笑。
“所以我建議你,平常只要跟著他們進行同樣的研究實驗就好,自己再另外私下做自己的心得研究,千萬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只要同是研究人員便可能偷去你的辛苦成果。”頓了頓,他又說:“每年一次,研究中心的幕後支持者會來研究中心聽取研究報告,屆時你就可以將你私自研究的成果呈現出來了。當然,那份研究的名義也就篤定是你的了。”
佟心蕊眨了好幾次眼,才將所聽得的內容消化吸收,隨即很驚訝地說:“老天,真沒想到學術界裏也有這種商業性競爭!”
“只要是人的世界就逃不了人性的陰暗面。”歐文感慨地說出事實。“我是負責接待而已,所以往後可能沒什麼機會再見面了,你自己記得小心一點,有很多人會向你表示友好,可他們的用意卻絕對是自私的,你明白嗎?”
佟心蕊感激地頷首。“我明白了。謝謝你,歐文,我會記住你的忠言,若是將來我真的有什麼成就,我不會忘記你的。”
歐文爽朗地笑笑。“沒什麼,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和我父親一樣受到傷害。”
接下來,歐文繼續告訴佟心蕊一些研究中心內的生活須知事項,佟心蕊也仔細聆聽著。突然,一隻野狗驟然竄出橫過路面,歐文一驚之下本能地猛打方向盤閃避,不超過五秒,野狗消失不見,而這輛龐大豪華轎車的右前輪卻也陷在柏油路邊的坑洞裏了。
“Miss佟,你們沒事吧?”
歐文驚魂甫定地轉回身來焦急地叫道,卻見佟心蕊早被黑毓爾穩穩地護在懷抱裏了。
聽到叫聲,佟心蕊猝然回神,忙掙開黑毓爾的摟抱力持鎮定,再給歐文一個安心的微笑。
“沒事,只是嚇了一跳而已。”
仔細看過佟心蕊真的沒事,歐文這才放心地籲出一口氣。
“幸好,幸好。”
接著,他下車去察看情形,發現車輪雖然沒事,可是卻陷在洞內出不來了。
“對不起,恐怕得讓你們在這兒等一下了,研究中心就在前面,也不算太遠,頂多半個鐘頭我就會開另一輛車來接你們了。”
佟心蕊下車目送歐文遠去,黑毓爾也跟著她後面下車。
“歐文人真不錯。”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可惜他說以後我們沒什麼機會見到面了,否則說不定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呢。”
說著,她緩緩轉回身,卻驟然僵住了!
她張著小嘴,傻呵呵地瞪著滿頭長髮無風自飛的黑毓爾徐徐抬起右手,而在他的手勢下,那輛龐大的轎車也跟著浮起、飄落在柏油路面上;他的手放下,飛發也靜止了。
在他側臉望過來的那一瞬間,她好似看到他的綠眸中有一線妖異的光芒倏失。
“上車。”黑毓爾若無其事地命令。
佟心蕊根本沒聽到,她依然呆呆地望著他,心裏直叫喊著:天哪!他是一個超能力者耶!她居然能親眼見到一個超能力者施展超能力,而且……而且他的能力又是那麼高強,竟然可以輕輕鬆松地抬一抬手就讓一輛轎車漂浮起來!這簡直是……
簡直是太厲害了!
繼而再一想到她立刻就有一個“高級實驗品”可以利用了,她的興奮分貝不禁更高揚上幾分,幾乎忍不住要跳起山地舞來了!
瞥一眼望著他直流口水的佟心蕊,黑毓爾不耐煩地將她扯進轎車乘客座,再個“碰”上車門,然後轉到另一邊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上路。
佟心蕊突然眨了眨眼問:“你可以不用發動車子就讓車子自己走嗎?”
黑毓爾熟稔地操作方向盤,聞言淡淡瞟她一下。
“可以,但是我母親叫我出了島就儘量不要做這種事。”
“出了島?”佟心蕊困惑地重複,隨即“喔”了聲,臺灣島。而後笑笑。“沒想到你這麼孝順母親,她說的話你都會儘量遵守。”
黑毓爾冷然哼了哼,卻沒說話。孝順?見鬼,是天殺的怕他母親將恐怖島給哭沉了才對!
算計的眼神緊盯在黑毓爾輪廓優美的側臉上。
“你真的要陪我直到工作結束?”那種有所圖謀的聲調更是曖昧得令人頸毛直豎。
但是黑毓爾僅是冷冷淡淡地應道:“沒錯。”
佟心蕊清麗的臉蛋上倏地閃過一抹興奮的光彩,旋又緊張地眯起雙眼,歐文的警告在心頭迴響。
嗯,她的“實驗品”、她的“研究”,歐文說絕不能讓人知道,她提醒自己。
他們很快就碰上了快步向研究中心走去的歐文,驚訝萬分的歐文上了車,頭一句便是:“你們怎麼把車子開上來的?”
佟心蕊神秘地笑笑,不答反問:“研究中心會不會提供研究員親友住處?”
歐文反射性地瞥一眼正在開車的黑毓爾。
“通常研究中心會提供研究員任何需要,即使是攜眷上任人數眾多,研究中心也是有樓中樓公寓提供。”見佟心蕊露出滿意的笑容,歐文不由好奇地問道:“黑先生不回去了嗎?”
佟心蕊更是呵呵笑開了。
“那當然。他……”突然停下。
她又想到黑毓爾長得這麼漂亮,多半一到就會成為研究中心女性員工的覬覦物件了,若是不小心讓他被那些個性感尤物煞到了怎麼辦?屆時她的實驗品恐怕就要轉移陣地了!
於是她趕忙設下禁制:“他是我的未婚夫,自然是要跟著我嘍!”
歐文直接載他們到研究中心的住宿大樓安頓。
“你們先休息一下,待會兒實驗大樓會有人來帶領你們認識這兒的環境和工作同仁。”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送走了歐文,佟心蕊就忙著向黑毓爾交代:“喂,喂,我先警告你,你……”一見到他那慍怒不豫的神情,她忙改口道:“好,好,黑毓爾,我拜託你,這樣行了吧?”
臉色稍霽,黑毓爾傲然頷首。
在心中咒駡了好幾聲後,佟心蕊才忍耐著說:“拜託你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能力好嗎?”
黑毓爾冷她一眼,也不作回答就逕自走向自己的行李,佟心蕊忙追上去。
“喂……呃,黑毓爾,好不好嘛?”
黑毓爾依然不出聲,兀自打開行李從暗袋中取出一個小首飾盒打開。
“嘿,你到底……咦,這是什麼?”佟心蕊驚訝地瞪著那兩枚典雅精緻的大小鑽戒。當他遞過來給她時,她更是詫異地瞠大了眼:“幹什麼?”
“我母親準備的訂婚戒指。”黑毓爾總算開口了,卻是這麼個嚇死人的回答。“給你的。”
“訂婚戒指?給我的?”佟心蕊驚叫,順便連退三大步。“你……你竟然還隨身攜帶訂婚戒指?老天!給我?為什麼要給我?我才不要咧!”
“你說了我是你的未婚夫。”黑毓爾冷然道。
“那……那是……”佟心蕊窒住了。她的確是那麼說過,雖然那只是為了獨佔“實驗品”而作的謊言,但是她的確是說出口了,也很不幸被他聽到了。
她該怎麼跟他解釋呢?說“對不起,你很榮幸被我選中為實驗老鼠,而為了杜絕其他人的覬覦,我才編說你是我的未婚夫。可是你最好有自知之明,你的真正身分應該是天竺鼠,運氣不好實驗完之後還會被解剖……”嗎?
望著那雙詭異的翡翠綠眸,佟心蕊暗忖,這個傢伙肯定不會接受這種解釋,聽完之後,他不是掉頭就走,就是火冒三丈地隨手一揮將她飄呀飄地送到窗外去做自由落體實驗;掉頭就走好像比較不太可能,最有可能是先讓她嘗嘗從六樓摔下地面,再被抓去作醫學院學生的解剖實驗品的滋味如何再說。
緩緩眯起了雙眸,腦袋裏更加快速地轉動,佟心蕊敏捷地敲打著如意算盤:還是先安撫下他要緊,反正訂了婚又不是非結婚不可。等她燒杯啦、腦電波將他實驗個夠,屆時再來以個性不合、一拍兩散,乾淨刑落地說聲“莎喲娜啦”就行啦!
考慮至此,佟心蕊大方地拿起始終追在她眼前的鑽戒自行戴上。
看著他也自己戴上戒指,她不由好奇地問:“呃,黑毓爾,我是不記得我們認識多久了,或者你追過我沒有,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看起來似乎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樣子,為什麼一定要賴上我呢?”
“我妹妹說的。”黑毓爾面無表情地說,同時移步到寬大的單人沙發上落座。
他妹妹說的?
什麼意思?佟心蕊莫名其妙地搔搔腦袋,隨即快步到他側邊的三人沙發上也跟著坐下。
“能不能請你說清楚一點?很抱歉,我沒有透視力,實在看不到你腦袋裏到底想了些什麼。”她嘲諷道。
“在那一天……我父母初識三十年後的同一天;在那一個地點……我父母初識的同一個地點,我會碰上一個從小看到大的女孩,她就是我的新娘。”黑毓爾漠然地看著她。“我妹妹說的。”
“咦?就是我嗎?從小看到大?奇怪,我們認識那麼久了嗎?”佟心蕊茫然地喃喃道。“為什麼我沒有那種感覺?”
當然不會有那種感覺。
黑毓爾慵懶地靠著椅背合上眼,從一張小時候的照片看到成長後的真人,這就是冷蟬所謂的“從小看到大”。在那張美絕的姿容下,冷蟬也承繼了母親的風趣,時而展現她無聊的幽默感。
事實上,三個妹妹都同樣是冷面笑匠之屬,雖然父親和他及弟弟們都無法理解母親和妹妹們到底有何詼諧之處,但從僕人及島民的表現中,他知道即使是面無表情說出的話,她們都可能是在說著逗趣的事。
狗屎!他就是聽不出來那些人到底在笑什麼!
並沒有想到要問一下他們究竟是在什麼時間和什麼地點很不幸地碰了面才使她成為他的獵物,佟心蕊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某件更令人好奇的事上。
“那……你妹妹怎麼會知道的?”
黑毓爾不悅地哼了哼。“她就是知道。”
“她是不是有……預知能力?”佟心蕊小心翼翼地問。
“是。”
“你怎麼確定?”這種事可不是說說就算,當然得有證明,就像她親眼看到他的神奇力量便無從否決了。
“她從小就是那樣,所說的話沒有一句不實現的。”
勉力按捺下心中的激動,佟心蕊又問:“你呢?你有她那種預知能力嗎?”
“沒有。”黑毓爾淡淡道。“所有的兄弟姊妹之中只有她有那種看透未來的能力。”
“所有的兄弟姊妹?”悄悄抬高了雙眉。“你到底有幾個兄弟姊妹?”
“三個妹妹,八個弟弟。”剛好一打,也是母親當年的願望。
哇!多產之家!
佟心蕊咽了口唾沫。“那……也只有你有這種……呃,你知道。”
“不,除了我母親,我們全家人都有。”
又是一個爆炸性的答案!佟心蕊一聽差點跳起來去撞天花板,原本預計會聽到正面的答案,沒想到卻是這種驚人的否定。
天哪!超能力世家!父親和十二個子女居然都有此種驚人的威力,這……太驚人了!難道這跟遺傳有關係?嗯,沒錯,這是一個非常實際的研究項目,據她所知,過去雖然有人做過此種大膽的推測,卻都沒能做出很好的“實驗結果”。
她並不太瞭解實驗失敗的原因在哪里,但若是她能以此為研究專案做出完整的研究報告和成果,肯定是一份震驚科研界的新發現!
想著,想著……她突然在沙發上震跳了一下,雙眸驟睜,小嘴大張,滿臉的震驚與慌張。
老天,如果他妹妹是真的有預知能力,那她……不就真的要嫁給這個……這個……她偷眼覷向合眼假寐的黑毓爾。
天使般的美男子,一個自大狂傲、冷漠詭異的美男子,美得如白晝般亮眼,卻永遠包裹在墨黑的衣褲底下——她從不曾見過他身上有其他色彩,他就像黑夜中的天使,詭異又充滿了魅惑力。
若是她願意坦承,她不得不承認真的有點怕他,怕他那份狂妄霸道和若隱若現的邪惡妖詭之氣。可在私心另一角落,她也無法否認這個男人令她心悸不已;一再的故意忽視,並無法消除它的存在。
如此冷漠又無情的男人到底有哪一點吸引了她?
無人可比的美顏?或是那份冷酷的狂狷?還是目中無人的傲慢?抑或邪惡的性感魅力?
都有吧,她想。每個女孩子都有她欣賞的男性形象,而她恰好就喜歡這種酷酷性格的男人,只不過,黑毓爾似乎有些酷過頭了。
可喜歡歸喜歡,若她終究還是得嫁給他,她也絕不會容忍他的傲慢狂妄,更不會屈服於他的野蠻霸道,她會與他對抗到底,絕不輕言降服!
或許,她應該先降服他再來考慮將來?
雖然黑毓爾一眼看去即有一種教人不寒而慄的森森邪氣,也冰冷漠然得教人十足體會到冬天吃冰的感受,但他那張天使美顏和性感體魄,實在很難讓女人在目瞪口呆之後不去迷上他。
來接佟心蕊去實驗大樓報到的是一個瑞典美人哈妮,那雙湛藍雙眸在一接觸到黑毓爾後就再也移不開了。佟心蕊實在有點懷疑那個花疑到底是來接待她的,還是來釣男人的?還好黑毓爾隨身攜帶的冷氣夠強夠冷,再熱情的花朵也懂得要保持安全距離,以免被凍傷枯萎。
一般來講,佟心蕊只是個初級研究員,只要向所屬研究小組負責人科林報到即可,但因佟心蕊的論文報告中對超心理學的誘導方式有著相當獨特的見解,心理學部門的領導人恩得博士便不惜紆尊降貴接見一個小小的研究員,而且態度慈祥和藹得很噁心,就好像糖果屋的女巫在引誘小孩吃糖似的。
恩得朝面無表情的黑毓爾友善地點點頭,同時向佟心蕊問:“這位是……”
瞄也懶得瞄伴坐在身邊的大冰塊一眼。“我的未婚夫,他姓黑。”佟心蕊沒好氣地說,心中依然對他霸道地堅持要陪同她一起見恩得感到很不滿。
他的說辭是不容許他的女人單獨和別的男人在同一個房間中,她卻認為是他的大男人主義在作怪。一個年近七旬的老頭子根本算不上是個男人了,以生理上實際功能來講,抱歉得很,他頂多算個人而已。
恩得笑笑。“他一定很寶貝你,居然陪著你來工作。”
才怪!佟心蕊翻翻眼,不打算有任何虛偽的回應。
“有什麼需要儘管說出來不要緊,我們會儘量滿足你們,只要你們能夠有最好的表現,花費再多也是值得。”
恩得說著,突然向前傾了傾上半身,看似老耄無力的灰眼猝然閃過一抹狡詐,速度之快讓人不由懷疑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我看過你的論文報告了,我想,你能不能先說明一下你的論點究竟由何而來和打算如何實驗呢?”
警覺之心立起,思緒輪盤似迅速轉動,在五秒內,佟心蕊即作出了決定——
與黑毓爾的超能力遺傅研究相比較起來,她先前所作的論文重點實在不算什麼,索性全盤托出讓他們去忙碌,自然不會注意到她私底下另有研究專案了。
一經決定,臉上立刻配合著扮出一副天頁、缺少心機的小女孩模樣。應該很像吧,她暗忖。同時往下覷了眼一個胸大無腦的單“蠢”女孩。
正得意間,眼角一瞥,卻發現身邊大冰塊的雙眸竟然也跟著盯住她高聳堅挺的胸脯,忍不住偷偷踢了他一腳,慵懶的綠眸才不情願地爬起對上她忿怒的大眼睛。
她警告地瞪了回去,綠眸卻在微微一挑之後又無動於衷地移回原位!繼續明目張膽地盯著她最偉大的地方。
差點氣瘋了!佟心蕊咬牙切齒地按捺下挖出那對翡翠珠子的強烈欲望,臉上的天真也變得有些兇惡了。
“可以啊。”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眼神扯向那張慈祥的老臉上,卻發現貪婪之色已經迫不及待地爬出灰色眼眶外了,佟心蕊不由厭惡地垂下眼盯著果汁。
男人都是該死的豬頭!她暗暗詛咒半晌後,才深吸了口氣開始敍述。
“據我收集的資料顯示,過去的超心理研究皆著重于歷程研究上,雖已發展出psi等各項理論,但這些結論都偏向于實際生理和物理學觀點。
“而從大腦未可知的領域到地球磁場、不可見光、電磁波等,這些雖然可得到實據的研究重點,卻因求證太過耗費時間而進度緩慢。但中國大陸的進行方向卻不相同,他們著重于散發與培養,以一再的重複演練來加強能力;然而同樣的,重複演練時間過長,結果不但遲緩,而且因時間有限而無法達至顛峰。
“但如果我們從最基本去討論,我們都知道超心理能力是由大腦未知部位所發揮的。而人類不只是各種動物的集大成,並且擁有其他動物所沒有的一種新皮質的機能在腦中活躍著。”
說到這裏,佟心蕊歉然笑笑,端起果汁來一口飲盡才又繼續報告。
“實際上現在大家彼此所接觸、看到的人類的形態,人類的文化言行所表現的腦是由司掌那具有感情、理性及知性的腦的新皮質的機能所產生的功能。而我們人類的層次是高等生物,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我們不僅是人類,也是一個集合了所有動物腦的一個動物。
“因此常因某事受到了刺激產生而打架殘暴等粗魯行為,這是我們腦中有那原始的野生動物、生物的細胞作祟所致。這是負面的作用,但是也有正面的作用,例如,對於自然界之直覺反應及一些感應現象。也就是說,每個人在基本上,自然界給予人類一生下來就已具有五感以外之知覺功能了。
“因此我認為,如果能夠從心理觀點上著手,激發對自然環境的反應,應該能夠在最短時間內得到最極致的能力,當然,這項觀點可能不能滿足要求確實資料紀錄的物理學家們。但是我以為如果能先得到結果,再反過來推敲資料,應該能有更迅捷的成果出現才對。”
恩得始終仔細聆聽著,直到佟心蕊作下最後結論,他才在沉吟半晌後,發出問題:
“你認為該如何著手?”
很不客氣地伸長手拿來黑毓爾的果汁再次一口喝幹,佟心蕊在放回空杯時,卻好死不死地給她瞄見黑毓爾居然仍死盯著她的胸部。死握住拳頭,好不容易才壓抑住甩出巴掌的衝動,佟心蕊暗下誓言,等實驗結束後她非親手解剖這只超級大色狼不可!
又一次強行拉回視線,佟心蕊說:“如果從實際自然環境激發,對被實驗者可能太過殘忍了些,所以我認為應該先從催眠開始。”
恩得頷首。“對象?”
“男男女女、各種年齡、各種腦力階層,我們必須先測量出一般研究中的資料,再分組作實驗後的對照。”
恩得終於滿意了。
“好,很好。”他笑呵呵地說。“我會吩咐科林,一切就照你的意思進行,有任何結果也都由你來向我直接報告。”
老奸!
佟心蕊暗罵著,擠出笑容。“謝謝教授。”
“先讓科林帶你去見見組員,再把需要準備的事項告訴科林後,你就可以先休息幾天到市區去逛逛玩玩,我會叫運輸部分配一輛車子給你們,等科林準備好之後再開始工作就可以了。”
正中下懷!佟心蕊終於露出真正的笑容,開心地直頷首道謝。“謝謝教授,真是太謝謝了!”
她知道若以她開出的實驗物件條件而論,恐怕要尋找齊全也是半個月到一個月後的事了。而這期間,她正好專心地先將她真正的實驗準備好,免得因為這邊的工作開始而延誤了私底下實驗的進行。
不懷好意的眼神悄悄覷向死到臨頭猶不知的實驗老鼠,佟心蕊在心頭暗罵不已。
看吧,儘管看吧,等實驗結束後,第一步就是先把那對綠色眼珠子挖下來當彈珠!
第三章
僅穿著一件小可愛和小內褲,連短褲都省略,佟心蕊揉著惺忪睡眼踏出臥室,打了一半的呵欠卻在瞧見那張熟悉的漂亮臉龐後猛然縮了回去,繼而偷偷咕噥一聲咽下泉湧而上的口水,兩顆貪淫的黑色眼珠再也移不開那片裸露的胸膛。
寬闊結實、柔細如絲的卷毛密佈……真是好一副風光美景!
“你……”又吞了口唾沫。“你是……”
“黑毓爾。你的未婚夫,陪你來工作的。”黑毓爾不耐煩地打岔道。
咦?黑毓爾?未婚夫?驚訝的瞳眸刷一下離開養眼鏡頭往上攀至那張十分面熟的臉孔細細打量回憶,隨即“啊”一聲想了起來。
對喔,的確是這個傢伙沒錯。那個從朋友開始,不到兩天之內便三級跳成為她未婚夫的男人,同時也“恰好”是她的“實驗白老鼠”。
瞄一下自己手上的鑽戒,再瞥一眼對方手上的鑽戒——
喔,樣式相同,應該就是他了。佟心蕊想著,同時不經意地望回他,卻見慵懶抱胸靠在早餐台的黑毓爾雙眼邪惡地緊盯住她的下半身……
驚喘一聲,她迅速往下一瞥,小小的比基尼蕾絲內褲驚險萬分地遮掩住重點部位,卻還是讓幾絡不該出現的黑絲跑了出來。
驚呼聲中,佟心蕊轉身就鑽回臥室裏“碰”一下關上門,並傳出一句忿怒的咒駡:“你這個不要臉的大色狼!”
從亞特蘭大旅遊中心索取到旅遊資料後,在面對桃樹街的露天走廊上,是主要提供燒烤的美國西南方和墨西哥傳統飲食的RioBravoGrill餐廳的餐食桌位。
此刻,角落一桌就坐著忙著翻閱旅遊資料的佟心蕊和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他人注目焦點的黑毓爾。
“我看看……嗯,待會兒我們就先在桃樹中心附近遊覽,晚上就到……,這個芬妮嬸嬸小屋,你聽聽……”佟心蕊指著旅遊資料讀著:“芬妮嬸嬸小屋提供了南方最棒的炸雞,是漢堡和可樂迷的樂園,還可以體驗南方烹調的精華,炸雞、南瓜、玉米松餅、蘋果塔、甜茶等等。”
她讚歎地“哇”一聲。
“聽起來就夠讓人垂涎三尺了,怎麼樣,我們晚上就到這兒用餐了?”
“隨便。”黑毓爾冷淡地說。
佟心蕊聳聳肩,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實驗。首先是搜集資料先讓他放鬆心情,再在他毫無防備下將他的底盡情挖個空。所以她才會抓他出來,一來,是為避開研究中心有人覬覦她的實驗品;二來,是要在無相關人士窺探的情況下索取實驗品的資料。
於是,旅遊資料收進背包裏,換出一本小筆記簿,瞧瞧左右無礙眼人物,佟心蕊準備開始資料搜集。
“哪,黑毓爾,我們才剛吃飽,坐著休息一下比較好。未免你太過無聊,我順便……”
無聊?黑毓爾不以為然地瞄她一眼,端起咖啡啜了口。他還嫌她太過聒噪了!
“順便……問一些你家裏的狀況。嘿嘿,既然都是未婚夫妻了,總不能說對你家人一無所知吧?”她狀極熱切地說。
帶著滿臉天真無辜的笑容,佟心蕊等待著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誰知道等了半天,她的笑容都快僵化了,黑毓爾卻始終沒有任何回應,兀自無動於衷地輕啜著咖啡。
笑容終於凍住了,佟心蕊恨恨地盯著他片刻,把所有能想到的三字經髒話統統在心底背誦一次後,裝做沒看到他的冷漠,她逕自溜下忿怒的雙眸凝注在筆記本上。
“好,現在,你說除了你母親,全家人都有同你一般的能力,那麼,你祖父是否也有?”
“不知道。”
“不知道?”右眉一挑,佟心蕊驚訝地重複,隨即不高興地沉下了臉。“怎麼可能不知道?你是不想告訴我嗎?”
黑毓爾終於放下了咖啡杯,將莫測的眼神下移到她的筆記本上停了停,隨又往上凝注在她臉上。“我父親是個棄嬰,沒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誰。”
意外地“啊”了一聲,呆了片刻後,佟心蕊才咕噥一句:“對不起。”
黑毓爾淡淡地挪開目光,又不作聲了。
佟心蕊不安地咳了咳,小心翼翼地覷他一眼,確定他沒有不高興後才又開口詢問:“你們的能力有強弱之分嗎?我是說,譬如你父親最厲害,而你最小的弟妹最弱?”
沈默了會兒,黑毓爾才慢吞吞地說:“冷蟬是最弱的,至於我父親……”他哼了哼。
“的確是最強的。”雖然不服氣,卻也無法否認這項事實。
“冷蟬是你最小的妹妹?”
“最大的。”黑毓爾淡淡地瞟她一眼。“她和我一樣大。”
“咦?”佟心蕊愕然。“雙胞胎?”
黑毓爾垂下眼。“還有一個弟弟和我一樣大。”
“耶?”佟心蕊更驚訝了。“三胞胎?”
黑毓爾沒說話,佟心蕊愣了半晌,突然想到一個極有可能的臆測。
“不會是你的兄弟姊妹們都是多胞胎吧?”
“只有兩個不是。”
她就知道!難怪會生那麼多,要不一個一個生十二次真的會死人哩!佟心蕊暗忖,並迅速在筆記本上記錄著。
“幾次三胞胎?”
“兩次。”
“雙胞胎?”
“兩次。”
“都是兩次?”佟心蕊喃喃複誦。“真巧。”而後又問:“既然冷蟬是排行前面的,為什麼她的能力最低?是因為只有她有預知能力嗎?”
黑毓爾還是無聲,佟心蕊聳聳肩。應該是吧,她告訴自己。
“好吧,那你們的能力何時開始發揮出來?”
“一出生就有了。”
又驚訝地抬起眼!
“一出生就有了?”得不到回應,佟心蕊只好繼續問:“隨著年歲增強嗎?”
黑毓爾頷首,佟心蕊咬著筆桿沉思半晌。
“你能告訴我你是如何施展能力的嗎?譬如以腦力或體力?”
黑毓爾怪異地凝視她片刻。
“你又是如何去使用你的感官?”
佟心蕊愣了愣。“也沒有如何去使用啊,就是——”她突然停住,繼而驚愕地瞠大了眼。“你是說,你只是……去用而已?”
話落,她倏又蹙起了眉頭——
“嗯,也不能這麼講,不管在做什麼,即使只是看而已,也同樣在花費腦力和體力。”她喃喃自語道。“換言之,那種能力對你來講就有如另一個感官本能而已。呃……那就符合我們關於人類與生便具有超感知覺的論點,也就是說超感知覺的確是隱藏在大腦未知部位中了……但是為什麼你們一出生就有,而大部分人都沒有呢?”
說著,她不知不覺將好奇的視線飛至黑毓爾的腦袋瓜子上。如果剖開他的腦袋來,不知是否能找到其中的奧秘之處呢?呃……好像不太好,那往後的實驗怎麼辦?還是先作腦波斷層掃瞄和異常電波測試就好了,嗯,還有基因鏈解析……
“你父親有沒有試過能力發揮到極點時有多大威力?”
倏然閃過一抹邪惡的光芒,黑毓爾的眼神更詭異了。
“沒有。”
“為什麼不試試?你們不好奇嗎?”
他半垂下眼瞼,迷人的長睫毛密密地遮掩住餘下的目光。
“不能試。”黑毓爾慢條斯理地說。
“為什麼?”佟心蕊固執地追問。
濃密的睫毛扇輊輕揚起。“不能試。”黑毓爾重複著,瞳眸在幾秒鐘內奇詭地轉變為妖異的墨綠色。
心頭一陣涼意悄悄掠過,佟心蕊情不自禁地摩擦了下佈滿雞皮疙瘩的手臂,自動轉變問題。
“那你呢?你試過你最大的威力會達到何種程度嗎?”
邪魅的光芒更盛,幾乎凝聚成形。“不能試。”黑毓爾還是陰森森地重複著。
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撇不開那雙緊盯住她的妖眼,佟心蕊忍不住心寒地吞了口唾沫,再次改變問題。
“那……那你的兄弟姊妹中……有人試過嗎?”她有點毛毛地問。
依舊是老話。“不能試。”
佟心蕊緊張地咬住下唇,片刻後,終於決定放棄了,他那雙眼睛實在太恐怖了。她實在說不出來被他盯住的那種感覺是什麼,最接近的形容詞是“毛骨悚然”,宛若有人剛剛從她的墳墓上走過似的。
很熟悉的恐怖感,好像不久前也有個人讓她有過同樣的感覺,不過……她喜歡很多人,也討厭很多人,總不能說讓她有同樣感覺的就是同一個人吧?那不等於她只喜歡一個人、只討厭一個人?嗟!什麼謬論!一種米養百種人,說不定明天又會碰上另一個教她戰慄心寒的人哩!
佟心蕊又偷覷了他片刻,終於毅然收起筆記本。“我們去觀光一下吧!”
一聲不吭,黑毓爾起身就走,連等她一下也沒有。
一時忘不了适才那種膽戰心驚的感受,佟心蕊也不敢抱怨,乖乖地撅著屁股隨後追上去。
或許從周媽媽那兒能得到比較詳細的資料吧!
“不是?”
佟心蕊驚呼,下意識地將詫異的雙眼凝住在佇立陽臺上的黑毓爾身上。
“那他是誰……可是我覺得他很面熟啊,絕不可能是陌生人嘛……不是、不是,是我覺得他很面熟才主動找他攀談的,然後他告訴我是我要他陪我來工作的……真的不是?那……可不可能是別……對、對,我就是那麼想,你幫我問一下好了……嗯,好,如果周媽媽有問到什麼消息就打電話來告訴我……好,那就這樣了,拜拜。”
放下電話,佟心蕊疑惑地望著那長髮飄然的頎長背影。
他到底是誰?從小看她到大?撿到她的東西而認識?老天,那麼久遠的事她怎麼可能記得嘛!
不過……佟心蕊沉吟。既然他說了她是他的新娘,相信他對她沒有惡意才對。最重要的是,他是難得的實驗品,不但純屬她私用,能力似乎也特別高。呃……或許她應該先去探聽一下研究中心擁有的被實驗者的能力究竟有多高,還有他們的實驗紀錄,以作參考才對。
從沒見過這麼纏人的傢伙!
每天一大早,黑毓爾都會自動跑到她房裏來作自我介紹,之後就緊跟著她不放。她還特地借了許多錄影帶回來,希望黑毓爾能乖乖待在宿舍裏不要到處亂跑,免得無端惹來麻煩;誰知道他卻死也要跟緊她,就像背後靈似的,他隨時貼在她身後,就差沒抱著她一起走了。
無論是圖書館、實驗室、餐廳、討論會等等,不讓他跟,他就變臉!從一個天使般的美男子轉眼間便化為冷栗陰狠的魔王,那邪魅妖異的眼神嚇得所有人在瞬間便逃逸無蹤,連那些隨時可見的愛慕眷戀目光也溜得一個不見。
她還真擔心哪天他也要跟進女生盥洗室看她噓噓呢!
不過還好,黑毓爾除了緊跟著她不放之外,也沒有捅什麼紕漏出來。
她到圖書館找資料,他會自己找本書看。
當她旁觀實驗室與研討會時,他也只是冷漠著一張臉靜立一旁;無論有什麼人與他搭訕,他一概不予理睬,教人尷尬得再也不敢同他打招呼。
而且,沒有他在身邊提供二十四小時免費“諮詢”服務,讓她知道當時碰見的是何方人馬,還真不知道會得罪多少人呢!
半個多月裏,佟心蕊逐漸瞭解研究中心所擁有的資源與研究實驗方式,甚至搞清楚了原來中心裏所有的資源與實驗室是二十四小時開放使用的。
於是又花了一個禮拜時間去學習各項儀器的使用方法後,她便選了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拎著老鼠籠偷偷溜進實驗室裏,準備替“實驗老鼠”做個徹底的測試。沒想……
“咦?那A按呢?”
佟心蕊不可思議地瞪著儀器錶針,已經到了盡頭卻仍在強烈顫動著,這表示實際資料已經遠遠超過儀器所能顯示的範圍。
愣了半晌,她轉眼去看另一項儀器的顯示幕,卻更驚詫了!
“耶?凍蒜!”顯示幕居然沒有數位,只有亂碼!她下意識去敲敲儀器,並喃喃道:“怎麼搞的,秀逗了嗎?”
而當她去觀察腦波圖時,她又傻了!
“這是什麼東東?”該是波狀的圖示竟然變成兩個半圓形,也就是,女人胸部的圖示!
最後在連接黑毓爾左右手的兩電極與連接頭部的EEG,在測試開始頭一秒便“啪”一下燒斷之後,佟心蕊終於認輸了。
“你是怪胎!”佟心蕊斜睨著面無表情的黑毓爾,作下結論。
科學是無止境的實驗、測試、證明、導論,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才能得到一個單純確實的答案,要加入這一行必先得瞭解這一點才行,否則永遠得不到任何成果。
佟心蕊瞭解,所以她當然不是一句“你是怪胎”就放棄了,她換了另一間實驗室再試,卻依然是指標亂跳、亂碼變換個不停,這個短路、那個阿達的。
“你畸形!”
佟心蕊指著黑毓爾高挺的鼻子說。結果是綠光一閃,整間實驗室瞬間陷入黑暗之中。
片刻後,黑暗中傳來佟心蕊的尖叫聲。
“啊——你幹嘛吃我的手指頭?”
好吧,既然無法用儀器測試,那就得另尋它途了。最好、也是最有趣的辦法自然是實際測試他的能力高低,而這需要對照比較。但是因為她目前尚未正式加入工作,所以還沒龍拿到正式通行密碼,進出只能憑藉臨時通行證;不要說實驗大樓後側副樓的機密實驗區無法進入,連實驗大樓內的許多高級資料都無從取得,許多特別室也無法進入。
看樣子只能再等幾天了。
佟心蕊摟著一個大抱枕窩在沙發上瞧著又佇立在陽臺上凝視夜空星辰的黑毓爾,兩腳分立、雙手叉腰,夜風拂起他烏黑閃藍的長髮飄揚飛舞,黑毓爾一副君臨天下般的態勢。
他很喜歡這樣,除了跟著她四處跑,吃飯洗澡睡覺之外,不看電視、不看報紙,沒有任何休閒運動或嗜好,更不愛講話,他就是喜歡站在那兒瞪著黑夜。
仔細想想,他的生命似乎很單純,如果沒有追著她跑,恐怕他早就變成一尊名副其實的石雕像了!
抱著抱枕,佟心蕊移駕到陽臺上情人吊椅上坐下,又看了他半晌。
“毓爾。”為了演好未婚夫妻的角色,她當然不能連名帶姓地吼他,否則就算黑毓爾不在意,別人也是會懷疑的。“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麼一定要我嫁給你?”
好半晌,黑毓爾都沒有回答,一逕一動不動,佟心蕊幾乎要以為他根本沒有聽見她的問話了。然後,他出聲了。
“我母親說的,一定要和你結婚。”
“喔。”壓下心中沒來由的矢望,佟心蕊又問:“那……你有另外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黑毓爾哼了哼。“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又是沒來由地松了口氣,佟心蕊俏皮地對自己皺了皺鼻子,接著又好奇地歪了歪腦袋。
“你母親究竟要你怎麼做?”
黑毓爾微側首瞟她一眼,綠眸奇異地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我母親要我和你結婚後就帶你回去。”他又望向夜空。“而且不能勉強你、不能對你凶,還要你心甘情願地喜歡上我、心甘情願地和我結婚、心甘情願地和我回去……”他背誦似的說。“心甘情願地和我在島上過一輩子。”
愈聽雙眸愈睜愈大,唇邊的笑容也愈來愈大朵,一大串的心甘情願之後終於讓佟心蕊明白了!
原來是他媽媽給他上了金箍咒,難怪他再不爽也不敢對她凶、不敢勉強她,這樣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跟得那麼緊?”佟心蕊又問了,希望這次的答案也能像上一個那樣令人開心。
黑毓爾不屑地撇了撇嘴。
“冷蟬說的,她說要你喜歡我就要跟緊你,而且儘量順著你的意願去做,這樣你就會快一點喜歡我,我就可以快一點回去了。”
白癡!
佟心蕊忍不住偷笑,難怪他明明既不耐煩又不情願更不爽,卻還是乖乖地跟著她跑,還任她擺佈做各種實驗。想想,那個黑冷蟬也挺有趣的,感覺好像在整她哥哥哩!
既然這樣……
“毓爾,陪我看電視。”
黑毓爾眉頭一皺,繼而徐徐轉過臉來盯著她半晌。
佟心蕊可以很明顯感覺得到他的怒氣,卻還是老神在在地用一副無辜的笑容對著他。
又過了片刻,他終於緩緩轉身進入屋內,僵硬地坐在電視機前面瞪著烏黑一片的螢幕。
佟心蕊強忍住爆笑的念頭,開心地蹦進廚房里弄出一碗爆米花坐在他身邊,當她在選台時還特別吩咐道:“不准你看到睡著喔。”
黑毓爾臉色更黑了。
天殺的,回去後他非親手宰了黑冷蟬不可!
雖然佟心蕊是剛進研究中心的初級研究員,但因為實驗是依據她的計畫書進行,而且恩得教授也明言把主導實驗的權力交給她,因此她只需指揮和監督實驗的進行即可。況且她雖然會初級催眠術,但總比不上由專門催眠醫師進行實驗來得好。
所以實驗一旦正式開始之後,她先指揮實驗逐漸進入軌道,再一次次重複確定了所有工作人員都瞭解這個實驗的性質,也熟悉了各步驟流程後,就把實驗過程需求目的詳細告訴她這一小組研究負責人科林,然後就把實驗扔給他去監督記錄。
在研判大致上不會出什麼問題後,她就推說要找更詳盡的資料開溜了。
這是她聰明的地方,小組負責人是科林,讓她搶了主導地位,他當然不爽,因此她很慷慨地將主導實驗的權力又扔回給他,他自然要樂開了大嘴。即使實驗計畫不是他擬定的,可監督計畫順利進行的功勞就跑不了他的了。
有了通行密碼,佟心蕊終於可以進入特別室和副樓的機密實驗區了。聽說有些機密實驗人員和被實驗者也住在副樓內,那算是高階研究人員了。
很快地,不到幾天,從特別室裏的研究人員口中,她得知特別室裏是那些確定已有超能力,但能力僅屬中上階段的被實驗者進行測試和激發能力的地方。再從黑毓爾臉上的輕蔑之色來判斷,那些中上者對他來講根本是小兒科。
好吧,那高能力者呢?
不用猜,肯定是在機密實驗區裏了。
在佟心蕊與黑毓爾抵達研究中心恰好第四十五天一早,佟心蕊迷迷糊糊地走出臥室,一見到正想開口的黑毓爾立刻抬手作阻止狀——
“別告訴,讓我想一下……嗯……啊!對了,黑毓爾,我的實驗!呃,不,是未婚夫,right?”她得意洋洋地說。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超過兩個月,黑毓爾居然能榮登佟心蕊“認識”階層名單上了。
或許黑冷蟬要他纏上這個健忘症患者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日上實驗室巡視過後,佟心蕊再次腳底抹油,首次悄悄踏入副樓的機密實驗區,後頭還緊貼著一個“背後靈”;背後靈胸前也別著一張恩得教授特別簽發的通行證。只要恩得教授對佟心蕊的實驗那份特別的期待尚未消失,對她的任何要求,相信他都不會拒絕的。
說起來,佟心蕊這樣可算是變相的蹺班,所以當黑毓爾告訴她,迎面而來的是恩得時,她還真是尷尬到了極點。左右看看,只有一個圓筒狀的煙灰缸垃圾筒,大概只夠藏一條腿;再搜索,依然無半絲可供躲藏的角落、坑洞,一時之間,她也只能呆站在那裏傻笑了。
不知道這裏有沒有研究隱身術?
還好,恩得和另外幾個同樣老耄的同伴似乎正討論著某一件非常令他們高興的事,不但沒有責怪她,甚至還很開心得意地招呼她。
“啊,是Miss佟,正好,來來來,和我們去歡迎一位剛來的貴客。”
求之不得!
佟心蕊雙眸一亮,忙興高采烈地跟上去了。以中心的“術語”來說,客人就表示被實驗的超能力者;貴客自然就是高能力者了。
中途,他們又會合了好些位博士教授,同樣都是要去“歡迎貴客”,佟心蕊不禁要臆測那位元貴客的能力等級是否是超出異常了。果然,從一位帶著濃重德州腔調的中年博士口中,她得知這位貴客是研究中心有史以來能力最高的一位,甚至超出中心現有的最高能力者一倍以上。
佟心蕊更興奮了!運氣真好,她想。
接著,她就見到那位大人物了。
老天,她好年輕!佟心蕊驚訝地瞧被圍在人群中的女孩。
女孩頂多十六、七歲,神情卻相當老成,身材高挑、容貌秀麗,是個相當美麗的女孩子,就是那滿身濃濃的倨傲之氣令人難以忍受。
片刻後,滿臉不耐之色的女孩在阿諛奉承的老博士教授們之問似乎就想發飆,可掃個眼卻又把雙眼定在佟心蕊這一方向。
佟心蕊聳聳肩,她知道人家不是注意到她,而是她後面的跟屁蟲。她看著對方走近來,雙眼視線愈抬愈高,她更確定了。
“你是誰?”女孩對著黑毓爾問,態度宛如女皇飭問臣下一般。
當然,黑毓爾不會睬她,甚至連瞄她一眼也沒有,兀自冷凝著臉盯著前方。
女孩臉色一沉,忿怒的咆哮似乎就想發作,看樣子她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也對,驕傲的人通常沒什麼耐心。
看情形不對的恩得忙趕上前來。
“對不起,茱麗小姐,這位是本中心的研究員匡Miss佟。”
雙眼仍緊盯住黑毓爾,茱麗不高興地說:“我不是在問她,是她後面的人!”
“啊……”恩得有點不安地擦擦額頭上惶然沁出來的水珠。這下糟糕了,他暗忖,這個傲慢的小公主要是被Miss佟的未婚夫煞到了,事情可就不好處理了。“那位是Miss佟的未婚夫,他一直陪伴著Miss佟工作。”
貝齒不悅地咬住下唇,茱麗瞪著依然不瞧她一眼的黑毓爾。
“好,你們說要派一個人給我差遣,我就要他!”
差遣?
佟心蕊聽得險些失笑。他沒去差遣別人就算不錯了,才不信有誰差遣得了他呢!
不要說黑毓爾恨本不是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員,就算是,將近三個月來,幾乎整個研究中心都知道這個隨時跟在Miss佟後面的冰磚美男有多麼冷漠,無法接近;除了未婚妻,他是完全不搭理人的。
要差遣他?
不如去差遣石雕像還比較有可能得到反應!
幾位老博士面面相覷半天。
聽不到回應,茱麗更是火大地猛回身,雙手叉腰地怒叫:“我就是要他,怎麼樣?不行嗎?”
恩得輕歎。“茱麗小姐,Miss佟的未婚夫根本不是我們這兒的工作人員,我們無法指使他呀。”
茱麗皺眉,隨即又拿大拇指往後一比。
“那他未婚妻就是你們這兒的工作人員了吧?”
恩得會意,遲疑了下後,才轉向好整以暇等待中的佟心蕊。
“Miss佟,這個……這位茱麗小姐她……”
不等他說完,佟心蕊就滿不在乎地打岔道:“博士,你可以自己問他呀。如果不行,就算我說了也是同樣不行的。”
根本不必開口,恩得知道問也是白問,要動黑毓爾只能從Miss佟身上想辦法。
瞟一眼傲慢任性的茱麗,恩得暗歎,在心中的天平上,這位好不容易說服她來中心配合實驗的小公主分量還是重許多。
“Miss佟,請你試試好嗎?如果不行,我恐怕……”恩得又歎了口氣。“你的實驗……”
毫不猶豫地——
“那我就辭職!”佟心蕊斷然道。晚點再來問自己為什麼,她只知道她寧願失去這個寶貴的工作,也不想讓黑毓爾去陪伴任何女人,黑毓爾是……她的,她人的!
“Miss佟,這……”恩得驚呼又倏然頓住,繼而為難地轉向雙眉高揚的茱麗。“茱麗小姐……”
雙眼微眯,茱麗看著黑毓爾突然伸臂環住佟心蕊的纖腰讓她往後靠向他懷裏,再移向雙頰赧然卻掩不住愉悅之色的佟心蕊,心中一股妒忿油然而生。
自幼在權勢豪富之家成長的她,幾乎可說是呼風喚雨無所不得,再加上天賦異稟,更是養成她傲慢任性、驕縱刁蠻的個性;特別是若不小心惹她發起火來,她都會不顧一切使用自身特殊的能力來發洩怒火,後果通常是不太美滿的。
突然,美麗的五官上浮起一抹陰冷的笑容,櫻唇輕啟,茱麗慢吞吞地說:
“恩得博士,你們不是想看看我的能力極致點嗎?我想現在就可以了。不過嘛……”她森森冷笑。“最好是找個空地,我可不想錯手傷了人喲!”意有所指的眼神飛向佟心蕊。“那很可能會出人命哩!”
那陰險的目光令佟心蕊不由打了個冷顫,但黑毓爾抱著她的雙臂適時緊了緊,卻奇異地打散了她的畏懼。頭一次,她覺得他不只是她的實驗老鼠,也是她的未婚夫,一個真正有能力保護她的未婚夫。
在他的懷抱中,她隱隱感受到一種特別的安全感,一種慵懶的安全感,幾乎讓她想永遠沉醉其中,不要再醒來了。這是她從小渴望到大都無法得到的,雖然在多病的母親面前她都盡力隱瞞著,但它始終是在那兒,不管埋藏得多深都一樣。
隨著茱麗和恩得等人身後,佟心蕊側移一步,很自然地改為摟著他的腰跟在後面。她抬眼仰視,正好對上黑毓爾那雙晶瑩剔透的綠眸,刹那間,她似乎看見他眼底深處似有一抹醉人的溫柔蕩漾。
溫柔?天哪,這是大冰塊會出現的情緒嗎?
她詫異地眨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是她無法證實,因為在她疑惑的眨眼間,他的雙眸已離開她移視到前方了,可他結實有力的左手臂卻仍緊緊地、保護性地環住她的肩頭。
她輕歎,發現自己竟然很願意永遠這麼待在他懷裏。
如果他不是這麼冰冷沈默就好了。
第四章
副樓左側翼是宿舍大樓,右側翼則是一大片運動場地,網球場、籃球場、排球場、迷你高爾夫球場等等,甚至小型賽車場、溜冰場,還有一大片森林圍繞著整座研究中心建築物,森林外是綿延的綠色山丘。而這一切全歸屬研究中心所有,可見研究中心的財務背景有多雄厚。
此際,在臨著小型賽車場的籃球場中,不但有恩得和茱麗等人,還聚集了不少聞風而來的工作人員。
茱麗眼色陰鬱地瞥一眼仍是一臉冷傲的黑毓爾,隨即側身望向不遠處的幾輛小型賽車,她突然開口了——
“從來沒有人敢拒絕我,不只是因為畏懼我父親的權勢與財富,最重要的,是他們知道違背我的結果會如何。”她傲慢地說,在那張美麗的面龐上佈滿了與稚嫩的十七歲極不協調的陰狠惡毒之色。“你們不知道,所以你們敢拒絕我。為了公平起見,我會讓你們瞭解得罪我的後果是如何之後,再來問你們一次!”
說著,她徐徐抬起雙臂在腰前平舉,同時合上雙眼。眾人皆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想要看看據說是截至目前為止,美洲地區所能找到最厲害的超能力者到底有多厲害。
片刻後,她猛然睜眼,雙拳緊握,從她緊繃的臉色和緊抿的雙唇,大家都可以看得出來她有多麼盡全力在施展她所擁有的特殊能力。
“啊!你們看!”
突然,人群中有人指著賽車場那頭驚叫。很自然地,所有的目光隨之轉過去,旋即,更多的驚叫喘氣聲加入,每個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六輛小型賽車漂浮在空中,而且愈升愈高。
倏地,茱麗猛一吸氣,所有的小型賽車驀地朝遠處迷你高爾夫球場飛去,而後碰然落地!聽那金屬扭曲巨響,看樣子工作人員若是還想玩賽車,肯定要買新的了。
茱麗微微喘息著,傲然轉過身來,不屑地瞥一眼兀自張口結舌的佟心蕊,隨即往上朝黑毓爾望去。
“現在,你還敢拒絕我嗎?你最好搞清楚,我通常脾氣沒有這麼好的,就算我真的很喜歡你,惹火了我,我照樣讓你死得很難看,明白嗎?”
從來只有恐怖天使威脅人的分,沒有人膽敢威脅恐怖天使!
黑毓爾緩緩將佟心蕊推到身後,那張原是美得如此懾人的臉孔猝然蒙上一片邪詭兇狠之色,如瑪瑙般深邃的翡翠雙眸閃爍著惡魔般的妖異綠光如追魂索般鎖住了茱麗,冷酷殘暴地盯住她,教她駭然地踉蹌倒退數步。
“你……你想幹什麼?”
陰森的詭笑緩緩在他的唇際浮現,驀地,他雙手高舉,眾人剛始愕然,隱隱風吼便從遠處遙遙傳來,恐怖的不安迅速攫住眾人心口,他們屏息地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事。而隨著風號聲逐漸靠近,地面也開始震動,彼此更在對方眼中看到深切的驚悚惶恐。
不過數秒,他的長髮開始隨著平地突起的風勢飛揚飄蕩,緊接著,更令人驚駭不已的,兩道妖邪的慘綠光芒陡地從他雙眸射出,狂烈的颶風、兇猛的地動就此驟然降臨!
僅是一刹那間,在狂風怒吼、劇烈的晃動中,所有的人都摔跌在地上無法站立,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驚恐畏懼;他們惶亂戰慄、失措無助地相互抱持趴伏在地上,忍不住驚懼的女人也開始尖叫哽咽起來了……
而在地面開始晃動之際就本能地從後抱住黑毓爾尋求倚助的佟心蕊,她震驚、不敢置信地望著樹林像風吹稻草竿似的一一倒塌,迷你高爾夫球場的草地從下往上掀開來,小型賽車仿佛風箏般在空中飛舞,幾乎所有在地面上的東西都宛如碎紙屑般隨風飄揚……
天哪,她知道他的能力應該很強,卻沒料到是如此地可怕!這……這根本不是超能力了,這是鬼神才有的恐怖魔力呀!
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啊?
或者……他是人類嗎?
正當她駭然疑惑間,突然,身後傳來建築物可怕的龜裂聲。
老天,大樓要塌了!
遽然回神,佟心蕊忙用力搖撼著黑毓爾。
“停止!毓爾,停止啊!大樓要塌了,裏面還有人呀!”
但是,狂風仍然怒吼,地龍依舊翻攪不已,龜裂聲更厲害了!
她加倍用力地搖晃著仍高舉雙手的男人又喊了一次,可是狂風地撼都動不了他,她區區螞蟻般微小之力又能起得了什麼作用呢?
掙扎著,她從他腋下“爬到”他身前,而後仰臉,可觸目一見從他那翡翠眸中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魔異綠光,還有唇角那抹兇殘寒酷的陰冷笑意,頓時嚇得她差點放手讓強風將她吹得遠遠的。
可是不停傳來的龜裂聲讓她明白情況不容許她害怕,於是她強抑住滿心的恐懼,結結巴巴地在強風中喊道:“毓……毓爾,拜託,停……停下來好……好嗎?”
除了天搖地動之外,佟心蕊沒感到有其他動靜,只能再一次更大聲地喊著:
“毓爾,停止呀!大……大樓快倒了,裏面還有好多人啊!”
還是不行!咬著唇,佟心蕊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突然間,她腦際閃過一道靈光,想到男女吵架時最好的休戰方式……
眼看著大樓搖晃得更厲害了,甚至可聽到大樓內隱約傳來的尖叫呼救聲,佟心蕊不敢再猶豫,雙手迅速爬到黑毓爾頸後,緊接著使盡生平之力猛然將他的腦袋扳下來,繼而用自己的小嘴去印上那雙噙著殘酷笑意的嘴唇。
該死,這還是她的初吻呢!
可就這一下,不到五秒,一切驟然靜止,突兀得令人有點受不了,每個人依舊趴在地上不敢起來;有的人甚至還覺得地面尚在晃動。
好一會兒工夫後,老博士們第一個顫巍巍地抬起頭,卻見黑毓爾招來颶風的雙臂已然落下,並緊抱住佟心蕊貪婪地攫住她的紅唇吮吻不已。
眾人狼狽不堪地一一爬起來,俱是臉色蒼白、個個驚魂未定的惶恐神情,就連茱麗也是一副被嚇傻了的呆樣子。
掃視著周遭,眼前可見的一切俱是滿目瘡痍,每個人皆是顫抖不已,能爬得起來就算不錯了。
突然,恩得驚恐地望著歪斜的大樓,失聲叫了起來:
“天哪,快叫他們出來啊!”
所有人聞聲忙踉蹌著跑向大樓,同時,這聲驚呼也喚回了情不自禁沉迷于黑毓爾的狂暴熱情中的佟心蕊。
她赧然推開黑毓爾,見他立刻攢眉怒目地表現出他的不悅,心中一驚,忙安撫道:“這裏人太多了,你……”
瞟著搖搖欲墜的建築物——
“你先幫他們穩住大樓,等人都出來了,我們再找一個隱密一點的地方好不好?”她軟言哄勸著。“拜託,幫他們一下嘛,頂多待會兒你想如何就如何嘍!”
哈!說錯話了!
桃樹中心是由三十層高的“桃樹中心商業大樓”和二十五層樓高的另一棟大廈,還有二十二層高的“凱悅大飯店”規劃而成。凱悅大飯店的頂樓是旋轉餐廳,離地三百七十二尺高,可以進食並盡覽亞特蘭大風光。
而凱悅飯店與“桃樹廣場旅館”和“希爾頓飯店”同為亞特蘭大最高級豪華的大飯店,其消費價格自然不貲,但研究中心有的是取之不竭的財務靠山,在研究大樓與宿舍大樓尚未確定安全以前,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只能暫住這兒了。
沒有多少人吃得下晚餐,都是洗個澡就早早上床休息去了。只有一八二八室內的房客不但仍是清醒異常,而且氣氛還緊張得很。
佟心蕊一手拉住被撕破的胸前衣襟,一手擋在前面!
“你……你想幹什麼?”她緊張兮兮地叫道。
讓佟心蕊擋在前面的手剛好抵在他胸前,黑毓爾邪惡地盯著她。
“你說我想如何就如何的。”他語聲低沉暗啞地說道。
“才不是!我……我是說你想如何親就如何親,不是……不是這個啦。”佟心蕊往下瞥一眼自己狼狽的樣子。“我……我已經讓你親得很過癮了不是嗎?”
“不夠!”黑毓爾簡潔地回道。“我要你!”
“不要!”佟心蕊不覺失聲大叫。
黑毓爾臉色驀沉,佟心蕊一驚,忙擠出一絲可憐兮兮的笑容。
“我們……我們還沒有結婚啊。”
黑毓爾眯了眯眼,隨即斷然道:“我們立刻去結婚!”
一聽,佟心蕊又是立刻脫口否決:“不!”隨即發現自己的失誤,忙趕在黑毓爾臉發黑之前補充道:“現在不行!”
“為什麼?”黑毓爾冷冷地問。
為什麼?對啊,為什麼?
該死……為什麼……趕快想啊!為什麼……為什麼……倏地,她雙眼一亮,“啊”了一聲。
“我爸爸,還有我哥哥,他們都不知道,我怎麼可以就這樣結婚了?”
黑毓爾皺眉半晌。
“我們明天就去找他們。”
嘎?明天去找他們?
“不行!”佟心蕊再一次失口尖叫。
黑毓爾臉色愈來愈陰沈了。
“為什麼?”他咬牙切齒地問。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為什麼?
“呃……呃……喔,對了!”佟心蕊連假笑都裝不出來了。“工作,我還有工作呢!”
哼了哼,黑毓爾不屑地說:“那裏還能工作嗎?”
窒了窒,佟心蕊還是嘴硬地反駁:“安全監定還沒有開始呢,你怎麼知道研究大樓一定不能工作了?”
黑毓爾冷笑。“我可以保證它不能繼續工作了。”
又是一驚,佟心蕊尖叫:“不行!”
這次黑毓爾沒有問為什麼了,他只是陰森森地瞪著她;佟心蕊無力地回視他,半晌後,終於無奈地歎了口氣。
“再過兩天吧,等我這邊先交代好就去找他們,這樣可以了吧?”
※ ※ ※
對許多人來說,聖安東尼奧市可能只是個陌生的名字,可是它在美國卻是排名第八的大城市,在德州也僅次於休士頓市而已。
聖安東尼奧市無疑是德州歷史最悠久的城市之一,甚至比美國建國也早了約半個世紀。在一七三一年西班牙移民首先正式在此定居,因此西班牙文化始終是對聖安東尼奧市影響最深刻的文他。
聖安東尼奧市一年四季都很溫暖,或者該說是很炎熱才對。幾乎是秋、冬、春天各一個月,其餘都是夏天。夏天時紫外線都是超強的,進行室外活動若是忘了擦防曬油,包准一天內變成焦炭;冬天則非常乾燥,出門在外仿佛皮膚都裂成龜甲狀,另外還有靜電也往往將人們電得哇哇亂叫。
只有春天和秋天是最舒適的季節,而黑毓爾和佟心蕊就是在群蝶飛舞的秋天來到聖安東尼奧市。
再一次地,在機場往阿勒摩方向駛去的計程車裏,佟心蕊欲言又止地偷覷著神情冷漠兀自死瞪著前方的“米開朗基羅石雕像”。良久後,終於,她鼓足了勇氣開口——
“毓爾,那個……”佟心蕊悄悄吞了口口水。“你……是不是忘了你媽媽跟你說的話?”
片刻後,米開朗基羅石雕像才慢吞吞地轉眼過來斜睨著她。
“什麼話?”
“那個……呃,你媽媽說……”又使力咽下喉頭處的口水。“你……你不能對我凶,而且……不能勉強我?”
綠芒閃了閃,佟心蕊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黑毓爾又轉正了腦袋。
“記得。”他冷冷道。
悄悄松了口氣,佟心蕊覺得膽子大了些。
“那……遠有,你媽媽也說……什麼都要我……心甘情願的?”
“記得。”
“那……”她遲疑了下。“你會照她的話做嗎?”
“會。”
毫不猶豫的回答,終於教佟心蕊籲出了一大口氣,整個人差點癱瘓了。老天,還以為他發了一次神經,理智就都找不回來了呢!
不過仔細想想也是,他都沒有逼她,是她自已被他的樣子駭住了,自己嚇自己而已。如果她堅持什麼都不要,他……
覷著黑毓爾僵冷的側臉,佟心蕊慎重考慮了會兒。
是的,他也不會對她怎麼樣。事實上,她想,他一直在容忍她。
以他的個性,她猜測,他可能從來沒有如此有耐心過哩。或許他的臉色很難看、樣子很恐怖,但是他從來沒有真正對她發過脾氣,其實只要她當作沒看到,事情可能就不了了之了。
唉!她不覺又垮下了臉,根本沒必要來這一趟嘛,反正就算她堅持不結婚,他也不會對她怎麼樣啊。現在可好,都快要到地頭了她才發現這個事實,總不能現在叫回頭吧?
如果真這麼做,他肯定要氣得吐血,就算不對她冒火,恐怕也是要找其他犧牲品出出氣了。一想到研究中心建築物那種風一吹就會倒的樣子,她頭皮就發麻;那次雖然沒有造成任何傷亡,可誰又能保證下回絕對不會教誰冤冤枉枉地上天界去應卯報到了?
現在怎麼辦?佟心蕊擠眉苦思良久,最後決定順其自然,就當她完成媽媽臨終時的囑言:去找爸爸。
去找爸爸,並不表示一定要留在那兒讓爸爸養吧?就是去看看他罷了。還有哥哥,每年耶誕節和生日時都會寄卡片給她,她也應該跟他說聲謝謝吧?其他的就到時候再說了,反正……
她又偷瞧了身邊的“未婚夫”一眼,他會保護她、照顧她,也是很好的擋箭牌;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其他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比起紐約、洛杉磯、休士頓這些真正的大城市來說,聖安東尼奧市算是一個寧靜的城市,沒有很多高樓,而且高樓大多集中在市中心鬧區。
計程車經過繁華的市中心後不久,就進入開發不算密集的住宅區,房子最高也只到三樓;附近一般的購物中心也多是一層樓的建築物,外加寬敞的停車場,在社區道路的兩側還有一些樹林哩。
接著,車子突然轉入一條寂靜的道路,兩旁除了密密的樹林外,不見其他屋舍。駛了約五分鐘後,才到達道路盡頭的建築物前面。
那是一棟典型西班牙殖民地式的建築物,矗立的圓頂塔、雕花木門、低梁天花板、拼花瓷磚前庭及葡萄藤架,各種幾何圖形彩繪裝飾了整個建築表面,雖經歲月摧殘皆已褪色不復當年光彩,卻依然宏偉壯觀。
建築物前是一個大型羅馬噴水池,右方是迷宮式的花圃,左邊看似大型騎馬場,一個年輕男人正從遠處騎馬快馳而來。
車子在屋前才剛停下上且刻有位僕役裝扮的男人開門迎出來。
“請問小姐要找誰?”
剛從車門鑽出來的佟心蕊望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環境,猶豫了下才問:“請問安先生在嗎?”
“對不起,他到公司去了。”僕役歉然道。“或者您要見見夫人?”
夫人?那個把她和媽媽趕走的西班牙女人?
見她做什麼,讓她再趕一次嗎?佟心蕊冷笑著暗忖。
“不要。那你們少爺呢?他也到公司去了嗎?”
“少爺?”僕役朝屋子左側望了一下。“他來了。”
“呃?”佟心蕊隨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适才正在騎馬的男人已在柵欄旁下馬並朝這兒走來。那位看起來相當英俊的二十四五歲男子是個中國人。
佟心蕊盯著那年輕男人,心中有些不安。媽媽說哥哥和爸爸很像,但她沒有他們的相片,所以只能從他是個中國人上來判斷他應該就是哥哥了。然後呢?她該如阿和他相認?或者……他不敢與她相認?
年輕男人站定在佟心蕊面前打量她片刻,而後,唇邊一抹開心的笑容逐漸氾濫開來。
“我有一張媽媽的照片。”他說。“你長得跟媽媽好像喔,小肉丸。”相當標準的國語,可見他雖然身處異國卻仍是惦記著母親和妹妹,不想有朝一日見面時會溝通不上,卻沒料到妹妹的英文也不差。
小肉丸……
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名像支利箭般驟然穿透佟心蕊小心防衛的心靈一隅,那裏收藏著幼時的片段記憶,瞬間便誘引出滿眶的淚水。
小時候她很胖,圓滾滾的,所以瘦巴巴的哥哥總愛叫她小肉丸,而她則喊他“油條哥哥。”她哽咽著。
“你已經不是小肉丸了,是一個好漂亮的小姐了呢。”年輕男人……安建平朗笑著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兩下。“喔,天,我好想你!”
讓淚水盡情宣洩而出,佟心蕊哽咽著說:“我也是,油條哥哥,我也好想你們!”
一直不敢承認是怕傷害更深,現在知道思念是雙方面的,她再也不想辛苦去隱藏了。
“哎呀,小肉丸,別哭啊。”安建平手忙腳亂地拭著她的淚水。“見面該高興不是嗎?好了,別哭了,快告訴我,媽媽呢?媽媽還好吧?她也來了嗎?”
佟心蕊仰著臉,眼底噙著淚水,並寫著困惑。
“媽媽……幾個月前去世了,你不知道嗎?”
安建平驀然臉色一變!
“你說什麼?媽媽去世了?”他雙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臂,緊得令她發痛。“你怎麼不告訴我們?”
“我打電報通知爸爸了啊。媽媽住院時一通,醫院發佈病危時又一通,媽媽去世後是最後一通……”她哀怨地瞅著安建平。“是你們連通電話也沒有的嘛!”
安建平倏地轉頭望著宅內,面色瞬息數變,既怨又恨更怒,最後,他回過頭來黯然苦笑。
“我瞭解了,對不起,小肉丸,我……不知道,我想……爸爸也是不知道的。如果我們知道了,我們一定會趕去見媽媽最後一面的。”
佟心蕊很快就明白了。“我應該打電報到公司去,對不對?”
安建平搖頭。“沒有用,公司裏大部分也是……那個女人的眼線,現在公司的股權還是掌握在她手裏,她……並不相信爸爸。”
說著,他回頭用西班牙語吩咐僕役幾句,僕役應聲去付計程車車費並把計程車後面的行李提進宅內。
“來,我們進去再說吧。”安建平隨即看向始終面無表情的黑毓爾。“這位是……”
佟心蕊也瞟一眼,隨即聳聳肩,正想隨便介紹一下,突然,宅內傳出一聲女性的尖銳怒吼!
“扔出去!”
隨著吼聲,一個西班牙女人出現在大門口。從五官上來看,那應該是個很美的女人,可惜歲月在她身上刻劃下太多無情的痕跡,讓她連遲暮美人也夠不上資格稱呼。然而她自己似乎無法看清這一點,臉上厚厚一層濃糙顯示出她極力想抓回青春的腳步,卻令她顯得更可悲。
“我說過,那個女人不許再進我的房子!”她對著安建平大吼。
“你該死的早就知道我媽媽死了不是嗎?”安建平忍不住也怒目吼了回去。
“是你把電報藏起來的對不對?”
西班牙女人傲然挺了挺胸。“是又怎麼樣?這是我的房子,一旦進入這房子裏的東西也都屬於我的了,電報既然是寄到這兒的,我為什麼不能依我的高興去處理它?”
“賤貨!”安建平不由恨恨地咕噥咒駡。
西班牙女人畫得很誇張的柳眉高高一挑。
“你說什麼?有膽子你再說一次!”
“我說你是——”
佟心蕊猛力一扯,及時將安建平的吼聲扯斷了。她向哥哥使了個眼色,繼而朝西班牙女人冷冷地抬高了下巴。
“你放心好了,我也不稀罕住進來,我只是特地來轉達爸爸和哥哥,媽媽的遺言而已。”
西班牙女人高高挑起的眉毛仍未放下。
“是嗎?你不要以為你那個不要臉的母親死了,你爸爸就會偷偷收留你,告訴你,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會允許你出現在我面前!”
“因為我很像我媽媽對吧?”佟心蕊冷笑。“你知道爸爸愛的是我媽媽,所以才不願意讓我這個很像我媽媽的女大留在爸爸身邊,怕的就是我會讓爸爸想起我媽媽,對吧?”
西班牙女人臉色倏地黑得像鍋灰似的。
“婊子!你媽媽是個不要臉的婊子,而你也是不要臉的小婊子,我絕……”怒駡聲猝然噎住,西班牙女人驀地瞪大了驚恐的雙眼盯著佟心蕊後面。
佟心蕊立刻了然地回過身去,果然,黑毓爾那雙詭異的綠眸又隱隱露出邪魅惡毒的光芒了,美絕的五官上更是寫滿了忿怒與殘酷,甚至連那頭烏溜溜的長髮都開始飄飛起來了。
“不要生氣,毓爾,拜託,不要生氣!”她忙緩言安撫著。“拜託,讓她說幾句也不會痛,更不會少塊肉什麼的,就當瘋狗在吠就好了嘛!”
看他猶是怒火難消,佟心蕊暗歎一聲,只好雙手搭上他的肩膀,踞高腳尖在他緊抿的唇上親了一下。
“哪,這樣可以了吧?”
飛發落下,邪惡的光芒驟失,綠眸垂下,黑毓爾瞪著她。
“不夠!”
雙頰微赧,佟心蕊嬌嗔道:“就算真的不夠也不能在這裏嘛!”
說著,她回身去朝滿臉愕然的安建平擠擠眼,再一次傲然揚起下巴。
“看到沒有?這是我的未婚夫,我不需要爸爸收留,毓爾會照顧我、保護我,我就是來跟爸爸和哥哥說一聲,然後我們就要結婚了!”
剛說出口她就後悔了,黑毓爾肯定會死死抓住這一句催她結婚。可是她實在忍不住要在這個女人面前炫耀一下人升是替自己、還有媽媽出口氣吧。
“不像某某人,還要用威脅強迫的手段才能嫁到丈夫。”她輕蔑地斜睨著那張幾乎要冒煙的黑臉,心中有說不出的爽快。真是值回票價,她暗忖。“就像當初爸爸追媽媽一樣,毓爾也是緊追著我不放呢!”她突然回頭一笑:“對不對,毓爾?”
黑毓爾沒說話,他只是一把將佟心蕊抓來身邊佔有性地攬住,佟心蕊笑得更開心了。
“瞧見了沒有?我跟媽媽一樣,都不用倒追男人,就有人搶著要呢!”
“怎麼?小肉丸,你真的要結婚了?”安建平驚呼。“可是你才二十一不是嗎?怎麼這麼早就要結婚了?你的學業呢?你還沒大學畢業吧?千萬不要為了找依靠而結婚啊,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你的,你至少要大學畢業之後再考慮結婚吧?”
而西班牙女人則是眼中狡詐光芒一閃,她惡意地冷笑了笑。
“他知道你是私生女嗎?”
安建平雙眼差點冒出火來!
“你這個……”
“哥!”佟心蕊向他搖搖頭,繼而露出甜美的笑容開心地說道:“他不需要知道,因為他不在乎,他只要我,我是什麼身分對他來講根本沒什麼兩樣,就算我是乞丐、殺人犯的女兒,他也不會在意。對不對,毓爾?”
還是沒有回答,黑毓爾僅是更摟緊了她。
“至於學業嘛……”佟心蕊俏皮地皺皺鼻子。“哥,我已經是心理學博士了,在亞特蘭大的超心理學研究中心還有一份工作呢!”
“嘎?”安建平不由驚訝地張大了嘴。“你……你是博士了?”
“是嘍!”佟心蕊頷首,而後不經心地瞥了黑毓爾一眼。“不過我還想再去修修人類學的學位,有些問題……咳咳,可能要從那一學科才能找到答案吧。”看看能不能找出來這傢伙到底是哪一種人種發展出來的怪物。
安建平不可思議地瞪住了她。“你還想修人類學學位?”
佟心蕊再一次頷首,同時盯著從大門口出現的另一個年輕西班牙女人,她跟西班牙女人五官極為相似,佟心蕊臆測她是西班牙女人泰瑞莎的女兒,蘿伊蓮——泰瑞莎第一次婚姻的女兒。
“嗯,說不定順便修一些物理學的學分。”
同所有女人一樣,蘿伊蓮一踏出大門就盯住了黑毓爾。
“媽咪,他們是誰呀,為什麼要站在門口談,不請他們進來坐呢?”
泰瑞莎冷哼。
安建平便搶著說:“她是我妹妹和她的未婚夫。”他不希望再聽到心蕊是私生女這種話了。“我媽媽過世了,我妹妹特意來通知我的。”說著,他又憤恨地瞪了泰瑞莎一眼。
蘿伊蓮“喔”了一聲,又大又深邃的黑眸在佟心蕊臉上掃了一眼,繼而逗留在她火爆玲瓏的身材上好片刻,之後難掩妒忌的視線又拉回黑毓爾那張令人著迷的臉上流口水,看樣子是恨不得立時抓他藏進自己的口袋裏好好獨享一下。
“既然如此,我們就該好好招待他們嘛,來,大家進……”
“蘿伊蓮!”泰瑞莎又驚又怒地叱了一聲。“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才不會讓那個女人……”
“媽咪。”蘿伊蓮不耐煩地打岔道:“她已經死了不是嗎?何況……”她拿下巴指了指安建平。“傑姆也是那個女人的兒子,你不是照樣讓他住在咱們這兒,現在不過就是另一個女兒嘛!再說……”
她又瞥向黑毓爾,眼神輕佻嫵媚,寫滿了邀請之意。
“她不是還要念書或工作嗎?應該是住不久的吧,而且,要是叔叔知道你毀了電報,現在又把他女兒趕出去了,我想他肯定不會太高興的吧?最近你跟叔叔已經處得不太好了,為這點小事吵起來實在沒必要吧?”
泰瑞莎繃了半天臉,嘴巳開合好幾次,卻又知道女兒說得沒錯,終於忿忿地猛然轉身,一臉狗屎地進屋去了。
蘿伊蓮不由得意地笑了起來,隨即又向黑毓爾猛拋媚眼。
“好了,大家進去吧,讓我們好好聊聊去。傑姆,我想你最好趕快打電話去通知叔叔一下,讓他知道他多年不見的女兒終於來找他了。”
第五章
哥哥的確和爸爸很像。
這是佟心蕊見到父親後頭一個感覺,只是安沛夫似乎不像兒子那樣樂於見到她。他的神情看似很激動,但是仍在謹慎地瞟一眼虎視眈眈的妻子後,決定不要表現得太熱切,僅是撫慰性地拍拍她的肩頭,而後叫她先去休息。
當她轉身走出客廳時,可以感覺得到接下來將會有一場相當激烈的爭吵;在身後那古色古香的空間中,在父親與他的妻子之間,而爭執點自然是她這個貿貿然出現的私生女。
在二樓房門口:安建平給妹妹一個開心的擁抱與笑容。
“你先好好休息一天,小肉丸,明天我帶你到處逛逛。”
“你不用上班的嗎?”佟心蕊好奇地問。
安建平戲譫地捏捏她的鼻子。“我不像你那麼聰明,小肉丸,我也是今年才拿到企管博士的。”
“那又怎麼樣?”佟心蕊困惑地眨了眨眼。“企管很好啊,剛好到爸爸的公司幫忙嘛。”
安建平聳聳肩。“不,泰瑞莎說我不能進公司,她怕我和爸爸聯手吃了她的公司。”
一聽,佟心蕊立刻大加抗議:“怎麼可以這樣?既然接受你進這個家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對你?”
無所謂地笑笑。
“其實我也不想進爸爸的公司。”安建平說。“我想自己賺、自己開公司,不想像爸爸一樣看人的臉色過日子。”
“那叫爸爸把爺爺的工廠交給你就好了嘛。”
安建平冷笑。“已經被泰瑞莎的公司吃掉了。”
“啊?被泰瑞莎的公司吃掉了?”佟心蕊震驚地瞪大了眼。“那爸爸當初幹嘛還要跟泰瑞莎結婚呀?”
“否則你想爸爸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看那個女人的臉色?”寵愛地撫撫她的腦袋。“不過,你也別管這麼多了,小肉丸。”安建平開朗地說。“也別擔心我,堂堂博士耶,找工作容易得很啦。”
佟心蕊蹶嘴,一臉不情願地瞅著他,安建平卻笑得更開心了。
“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嘛,一不開心,腮幫子就鼓起來了,然後整個臉就……”
他突然失笑。“對了,小肉丸就是這麼叫出來的嘛!”
“哥!”佟心蕊嬌嗔著送他一記小肉丸。
“好,好,不說了,你先洗個澡休息一下吧,吃晚餐時我會來叫你的。”
說著安建平退後一步要替她關上門。
“哥……”
安建平停下關門的動作。“嗯?”
佟心蕊猶豫了下。“爸爸他……”
立刻明白剛剛在客廳時父親的表現傷了她的心。
“小肉丸,爸爸也很想你,只是……”安建平沈默了下。“他太重視他對爺爺的承諾了,你瞭解嗎?否則當初他不會讓媽帶著你離開的,其實他是真的是很捨不得你們的。他之所以一直不敢和你們聯絡,就是怕自己忍不住跑去找你們。小肉丸,不要怪他好嗎?”
佟心蕊笑笑。“我沒有怪他,哥,從你每年寄來的卡片和爸爸彙來的生活費,我知道你們並沒有忘了我們。”
“卡片?”安建平臉色怪異地蹙了蹙眉。“你……沒有收到禮物嗎?”
佟心蕊一楞。“禮物?沒有啊,一向都只有生日卡和聖誕卡的。”
安建平倏地眯了眯眼,隨即忿怒地脫口咒駡道:“見鬼!我就知道我應該自己去寄的。”
佟心蕊又愣了一下,繼而恍然大悟。“哥,你有送禮物?”
“爸爸送生日禮物,我送聖誕禮物。”安建平咬牙切齒地說。“都是我們親自去選的,可是卡片是我上學時順便投遞郵箱,而禮物是爸爸交給公司的總務部去統一寄包裹的,沒有想到……”
兄妹倆互覷半晌——
安建平突然道:“你休息吧,我想我最好去加入戰局發洩一下,免得晚餐吃不下!”
望著合上的房門,佟心蕊呆了半晌,而後慢吞吞轉身去翻開行李找出一套換洗衣物進了浴室。
十五分鐘後,她便坐在化妝台前吹著頭髮。
不一會兒,她又出現在黑毓爾的房門外,敲了兩下門,也不等回應就逕自開門進入,正好迎上剛從浴室出來的黑毓爾。
佟心蕊忍不住大大咕噥一聲,雙眼再也離不開眼前的美景了。
首次,佟心蕊明白秀色可餐是什麼意思,僅圍著一條浴巾在腰部的黑毓爾看起來實在“好吃”極了。那修長優雅的身軀、健碩的胸膛、敏捷有力的長腿、強勁結實的雙臂……每一個部位都是力與美的結晶,就好像他的五官一樣,是最完美的組合。
她簡直是看呆了,只能傻傻地疑望著黑毓爾緩緩來到她身前,任由他抬起她的下巴,然後俯下頭來……
吻去她涎垂的口水!
佟心蕊驚喘一聲,頓時面紅耳赤地連連後退,直到抵住床沿。
天哪,好丟臉!居然看男人看到流口水!
而他,居然吻去她的口水!
嘔……真的好噁心!
但是……她偷覷他一眼。也好親匿、好剌激!
他又靠過來了,她忙舉起雙手來擋住他,可一接觸到他毛茸茸的胸膛,她卻更不知所措了。
“我……我幫你……呃,擦頭髮……”她結結巳巴地說。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抵住他的雙手也在顫抖,事實上,她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還……發熱!
深沉的暗綠眸子注視她片刻,而後突然把另一條浴巾塞進她懷裏,隨身一轉就坐上了床沿。
佟心蕊愣愣地瞧了瞧自己懷裏的浴巾,再看看挺直上半身端坐的黑毓爾,又打量一下他坐的位置和方向。
片刻後,她輕歎,無奈地爬上床,跪在他身後開始揉擦那頭令人妒忌的長髮。
好一會兒,雙方都沒有人出聲,奇妙的溫馨逐漸蔓延在寂靜的空間中,佟心蕊也慢慢地鬆懈下緊張的神經,最後甚至有點慵懶地撫摸著柔細如絲的“秀髮”……
然後,她突然出聲打破許久的沈默!
“我媽媽小時候也常常這樣幫我擦頭髮,然後綁兩條辮子,上面綁著好可愛的蝴蝶結。”她幽幽說道。“她好疼我,因為我沒有爸爸,所以她要加倍疼我,她這麼告訴我。但是她一直不肯告訴我,為什麼她要帶我離開爸爸。”
浴巾隨手放一旁,她跪坐下來。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他,話,就是很自然地從她嘴裏溜出來了。
“直到十幾歲以後,我才從周媽媽那兒知道原因,周媽媽是媽媽的大學同學,她們一直很要好,所以媽媽從不隱瞞她任阿事。她告訴我,爸爸和媽媽也是大學同學,相戀了四年,本來準備爸爸當完兵後他們就結婚的。但是在美國創業的爺爺突然把剛退伍的爸爸緊急召喚到美國。爸爸以為到美國結婚也是可以的,就把媽媽也帶了去,沒想到卻是……”
她長歎。
“爺爺做錯了一個決定,導致辛辛苦苦建立的工廠面臨破產邊緣,為了拯救自己辛苦一生的成果免於幻滅,他向泰瑞莎的父親求救;當時泰瑞莎的父親是聖安東尼奧最有權勢、最富有的人。我想,爺爺真是個很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事業,他不惜拿著爸爸的照片去引誘泰瑞莎,結果泰瑞莎真的上勾了。從我哥哥身上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爸爸當年也是相當英俊的,而且,他比泰瑞莎年輕六歲,這點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悄悄改變了坐姿,她曲起雙膝用雙臂抱住,下巴也擱在膝頭上。
“爸爸是個很孝順的人,孝順得很愚蠢,為了爺爺的哀求,最後還是和泰瑞莎結婚了;而媽媽呢,也很愚蠢,她居然心甘情願地做爸爸的地下夫人,於是,爸爸就過起了腳踏兩條船的生活。可笑的是媽媽替爸爸生了一兒一女,泰瑞莎卻孵不出半個蛋來,她很不甘心,所以一等她父親中風住進養老院後,她就接掌公司並開始逼爸爸離開媽媽。媽媽不願意讓爸爸為難就自己離開了。”
她突然冷笑了下。
“但是爸爸堅持要留下哥哥,因為爺爺說他創立的事業只有安家的子孫才能繼承。媽媽只好帶著我回到臺灣了,她不敢回南部找親人,就去找老同學周媽媽;在周媽媽的幫助下,我們的生活才得以穩定下來。”
黑毓爾緩緩回過身來,凝視在她身上的眸光朦朧欲溫柔,可惜佟心蕊沒瞧見,她忙著數自己的腳趾頭。
“我不是氣爸爸,只是覺得這麼做真的很不值得。瞧,爺爺的工廠還不是被泰瑞莎的公司吞了,然後爸爸只好守著泰瑞莎的公司,就因為爺爺的一句話!”她冷哼。“爺爺自私,爸爸愚孝,結果是造成一家所有人的痛苦。還有,爸爸是大公司總經理,哥哥是企管博士,他卻只能自己出去找工作,這真是太可笑了。”她瞪眼咒駡。“如果我有足夠的財富,就可以讓哥哥去開間公司活活氣死那個女人!如果我有足夠的權勢,也可以逼那個女人把爺爺的工廠吐出來,爸爸就可以儘早脫離那個女人的魔掌了!”
她咬牙切齒地說完,不到十秒,卻又泄了氣。
“如果、如果,我也只能如果……真是他媽的如果!”
深深凝注佟心蕊懊惱的神情,黑毓爾也跟著擠眉沉下了臉。
天殺的!雖然她真的是個很煩人的女人,但他就是不想見到她苦惱,更不想看到她不開心。
他會讓她恢復笑容的!
他肯定地告訴自己。
心知只要有泰瑞莎在場,她和父親與哥哥的頭一頓相聚晚餐肯定不會開心到哪里去;而泰瑞莎是絕不會讓她好過的,所以那個女人死也會到場。
不過,她也不是好惹的!從小學時和第一個嘲笑她沒父親的男生打架以來,她早就練就了十八般武藝兼銅身鐵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歡迎任何來自那個女人的挑戰!
可她沒料到這場晚餐不只不開心,甚至還未開始就註定了是一場大災難!
而罪魁禍首正是那個偷吃她口水的大混蛋!
首先,光是座位的問題就搞得人啼笑皆非。除了男女主人必是分坐長型餐桌兩頭外,蘿伊蓮則“好意”安排佟心蕊和安建平兄妹倆並坐,好來個兄妹“促膝長談”;而她自己當然是要和那個美得不可思議的男人鄰坐,來一番“卿卿我我”了。
佟心蕊沒吭聲,她暗暗冷笑著。看她怎麼勾引大冰塊!她暗忖。
沒想到黑毓爾也是一聲不吭,他直接從後面拎起安建平的衣領將一臉愕然的安建平甩到一邊,自己則堂而皇之坐到佟心蕊身邊。
她真的很想瞪眼,真的!未婚夫這麼失禮,她也很沒面子耶,可是瞧見餐桌旁所有人震驚的臉色,還有剛從地上狼狽爬起來的哥哥,她實在是……忍不住要……
接著,冷盤上桌,大家開始動叉。安建平很自然地想要關心一下妹妹過去的生活,所以,他就開口問了——
“小肉丸,你在臺灣時……”
“不准說話!”
眾人再一次愕然。
佟心蕊這回就狠狠地瞪了黑毓爾一眼,隨即向尷尬不已的安建平解釋道:“我吃飯時不能說話,一說話就會忘了吃東西,所以他不准我說話。”
她很巧妙地把黑毓爾喝叱的物件轉到自己身上來;不過,她也沒有想到一向冷漠無情的黑毓爾居然能細心地發現到她這個小毛病。
安建平恍然。“喔,那我們就用完餐後再聊好了。”
於是,大家恢復進食,很安靜的。可是不久,當主食上菜後,泰瑞莎眼中倏然閃過一抹惡意,然後……
“你這次來的目的究……”
“不准說話!”
這次的喝叱聲更嚴酷,泰瑞莎很難堪地僵住了,安沛夫面無表情,安建平忍笑,甚至連蘿伊蓮都低頭不予理睬。
佟心蕊悶笑了片刻,才帶著笑音說:“對不起,他是要我不准說話。”
又過了半晌,蘿伊蓮輕咳兩聲,然後向臉色陰沈的黑毓爾拋去令人直想抓兔子的媚眼。不准跟佟心蕊說話,跟他說總行了吧?
“黑先生,不知道你是……”
“不、准、說、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地從齒縫裏鑽出來的,每個人都感覺得到黑毓爾愈來愈深的怒意。
但泰瑞莎就是不信邪!開玩笑,這是她的房子耶,要不是女兒迷上他,她根本就不想讓他們進來的,他居然還敢如此喧賓奪主?這太過分了,她絕不能忍受這種事!
於是,一向是眾人阿諛奉承物件的泰瑞莎決定不再忍受這種侮辱,劈口就不顧一切地吼出來了。
“你才閉嘴!這是我的家,你憑什麼……”
她的吼聲被一塊莫名其妙飛到她臉上黏住的魚排給切斷了。
缺了一小塊,很像是她自己的那份。大家不約而同往她的盤子望去……沒錯,是她自己的魚排。可是……她為什麼要用整張臉去吃呢?這樣比較好吃嗎?
左手端著酒杯的泰瑞莎只楞了三秒,隨即用右手忿然扯下魚排,留下可笑的斑斑點點醬汁魚屑在臉上,同時狂吼著:“是誰?是誰竟敢……”
一小杯“紅色的水”霍地淋上她的臉!
大家不約而同地又往她的杯子望去……沒錯,又是她自己的酒。可是……她為什麼要自己淋自己呢?她自己也認為自己太火爆衝動,需要冷靜一下嗎?
這回只一秒,泰瑞莎整個人跳了起來。
“該死!這是……”
下一刻,眾人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口瞪著她,旋即又很“禮貌”地轉開眼去。
她也不敢相信地低頭瞪著自己,但是她不是轉開眼去,而是尖叫一聲逃開去。
任誰在遇到用餐中途禮服突然從胸前繃裂開來,而且把所有不想讓人瞧見的下垂胸部和多餘的贅肉全袒露出來了,大概都會像這樣尖叫著逃命吧!
剩下的人除了神情一逕冷漠寒酷的黑毓爾和臉色有點難看的蘿伊蓮,她覺得母親太丟她的臉了,之外,其他三人俱都是唇角抽描,雙肩顫動不止。
蘿伊蓮在心中咒駡不已,母親居然在她的“意中人”面前讓她沒面子!得想個辦法趕快補救一下才行!
“對不起,我母親是……”
愕然瞪著自己雪白晚禮服上怵目驚心的紅酒漬,蘿伊蓮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她莫名其妙地看看手中的空酒杯,又瞧瞧自己——
五秒後,她放下酒杯咕噥一句起身離去了。至少還不算太難看,她想。
一片尷尬的靜默突然降臨餐桌,除了依然故我悠然用餐的黑毓爾外,其他人面面相覷,臉上表情一個比一個怪異。
片刻後……
佟心蕊突然嘟嘩一聲“對不起”後,就猛然側身趴在黑毓爾肩上很不客氣地大笑起來了;笑得地動天驚,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安沛夫父子對視一眼,同時嘴角抽搐了下,也在同一時刻爆笑了出來,霎時,餐桌上一片狂笑聲。
黑毓爾不覺皺眉。這有什麼好笑的?算了,只要她不是苦著臉就好,等她笑完了再吃也是可以的。
“喔,毓爾啊毓爾,你真是……”佟心蕊擦著眼淚、梗著笑聲道。“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哩!”
這頓一開始便註定是個災難的晚餐,在中途卻一百八十度地翻轉了過來,佟心蕊快速地用完餐,然後專心地和父親、哥哥聊天,愉快地度過剩下的晚餐時刻。
恐怖天使是無所不能的說法,由此得到明證!
接下來幾天,安建平果真帶著妹妹在聖安東尼奧四處遊覽。
由市中心區最繁榮的運河徒步區、墨西哥村,還有混合了巴羅克和西班牙教會風格的建築——尊爵劇場、充滿了墨西哥風味的市集廣場,以及拉丁文化博物館等。
然而奇怪的是,從未離開她身邊太遠的黑毓爾竟然說有事要辦而沒有參與他們的出遊。直到四天後,佟心蕊剛一下樓就看到黑毓爾擋著安建平低語,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只能瞧見安建平的神情混雜了詫異與懷疑。
之後,似乎是黑毓爾嚴酷的臉色促使他來跟她說了句:“對不起,我有點事,晚點再帶你出去玩。”
然後,安建平便匆匆出門去了。
滿腹狐疑的佟心蕊毫不猶豫就抓來黑毓爾審問:“他是我哥哥吧?”
黑毓爾懶懶地頷首。
“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黑毓爾僅只瞟她一眼,不但沒有回答她,甚至還逕自轉身要回房;佟心蕊愣了楞,隨即趕上去怒氣衝衝地抓住他。
“喂,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啦?”
綠眸深沉地凝視她半晌,黑毓爾突然反手抓住她往外走。
“喂、喂,你要帶我到哪里去?”
“阿勒摩。”
不單只自由象徵的阿勒摩,還有聖安東尼奧教會國家歷史公園內沿著聖安東尼奧河建立步道、車道所聯結的各個教會;包括聖荷西教會、聖璜教會、艾斯巴達教會等各教會。
天殺的,只不過問他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他居然帶她去遊覽聖安東尼奧教會遺跡!
整天逛下來,佟心蕊差點沒累死!這就是他的用意吧?她不滿地斜睨著他。
想讓她累得無法發問?哼,想都別想,等她洗個澡恢復精神後,再來個“紐倫堡大審”也是一樣!
可剛一步上臺階,大門便自動打開,幾日來天天濃糠豔抹、袒胸露背——還好聖安東尼奧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等著要釣“美人魚”的蘿伊蓮赫然當門而立,臉上是一片驚喜與“總算逮到你了”的得意神情。
可憐一向晚睡晚起的蘿伊蓮,這幾日總是不辭勞苦地一大早就爬起來化妝化得美美的、穿衣穿得涼涼的,然後就躲在房門後把耳朵貼著門靜聽對門的動靜,自然是她特意的安排;打算對門一開,她就沖出去逮人。
沒想到幾天下來,她的耳朵都貼扁了,卻發現她的終極目標早就無聲無息地從房裏消失了,而且也不知道何時又回了房。黑了半天臉,她決定改弦易轍。到大門口去逮人總跑不掉了吧?
所以她就站在玄關處等……倚在樓梯扶手處等……靠在門旁的窗邊等……坐在樓階上等……趴在大門上等……搬來椅子坐在門口等……
無視眾人異樣的眼光,每次一聽到車聲就衝鋒陷陣般跑去開大門!
送雜貨的小貨車……掛號包裹……母親上美容院回來……喜孜孜的傑姆……又是包裹……公司財務經理拿文件來請母親簽名……母親訂作的服飾……
今天人筋疲力盡的蘿伊蓮再次聽到車聲,懶懶散散地從上半身貼著的牆壁上坐直,無精打采地站起來,有氣無力地上前開門……僅只一刹那,驚喜便陡然佔據了整張臉。終於,她歡天喜地地想著,終於逮到了!
佟心蕊疑惑地側首往後小聲詢問:“她是誰?”
“蘿伊蓮。”
佟心蕊想了想,而後猛然翻個眼,隨即逕自進屋,在樓梯頂端的安建平叫喚下,她順勢上了樓。可才爬上樓梯一半,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她反射性地回頭一瞧……卻差點爆笑出來。即使再討厭蘿伊蓮,可在此時此刻,佟心蕊還是忍不住要同情她“一咪咪”。
只見原先“吊”在蘿伊蓮身上的細帶小背心和短得幾乎遮不住半個臀部的超短裙,不知為何竟然掉落在她腳下;而從她裸露的上半身可以知道她根本沒有穿內衣的習慣。
但最最令人尷尬的是,不但黑毓爾對她那一身媲美瑪麗蓮夢露的身材視若無睹地逕行進屋,而且驟然失去遮掩屏障的蘿伊蓮除了最後一點外,她宛如初生嬰兒般的光溜溜胴體便纖毫畢露地落入隨後到達的修水管工人和再次出現的公司財務經理,以及兩位正在清理噴水池的園丁眼底。
在四張陡然大張的嘴和八隻倏地瞪凸了的圓目瞠視下,蘿伊蓮拉著長長的警報聲狼狽飛奔上樓去了。
望著依然是面無表情的黑毓爾無動於衷地緩步上樓,佟心蕊實在忍不住在他經過身邊時,突地攀住他的頸項狠狠親了他一下。
“毓爾,你真是個活寶!”她開心地笑著。
黑毓爾聞言立刻不高興地蹙起了眉頭。
活寶?他又不是他那三個妹妹!
連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想和他說話的安建平,黑毓爾旁若無人地逕自回房了。
望著黑毓爾的背影,安建平臉上是說不出的興奮與疑惑。
“啊,哥,對了,我正想問你呢,早上毓爾是和你,啊!”佟心蕊驚呼著,被一把扯進自己的房間裏。“幹嘛啊,哥?”
安建平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看,才退身關上門,然後抓著佟心蕊在窗邊的錦榻上坐下。
“告訴我,小肉丸,你的未婚夫究竟是什麼身分?”
“什麼身分?”佟心蕊茫然地重複。“什麼什麼身分?”
安建平“哎”了一聲。“譬如他從事什麼行業,或是有什麼背景的嘛。”
“喔……”佟心蕊攢眉想了想,又抓了抓腦袋,繼而傻笑兩聲。
“不知道?”安建平詫異地重複道。“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這回她很快得救回答了。“他撿到我的東西。”黑毓爾告訴她的。
安建平楞了愣。“你們認識多久?”
“從小就認識了。”也是黑毓爾告訴她的。
“從小就認識,而你居然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安建平不敢相信地問。
佟心蕊聳聳肩。“忘了嘛。”
忘了?
老天!安建平猛拍一下額頭。“你難道都沒有想過要去瞭解一下嗎?”
再一次聳肩。“我忙嘛。”佟心蕊不在乎地說。黑毓爾說他弟弟會接他的工作,這樣就不會有所耽誤了不是嗎?還要問什麼?
猛然翻個眼,安建平受不了地叫道:“拜託,他是你的未婚夫耶,你不該關心一下嗎?”
“不知道耶。”
佟心蕊奇怪地看著他。“你覺得他像是需要人關心的人嗎?”
愣了愣,安建平張口隨即合上……好像不需要哩!蹙眉半晌,他嘗試作最後一次的努力。
“你都沒見他工作過嗎?”
“他說他弟弟會接下他的工作。”
卡!到此為止,他放棄了。
佟心蕊狐疑地打量安建平似乎有點沮喪的神情。
“哥,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還有,早上毓爾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為什麼他的樣子那麼嚴肅?”
安建平眼神怪異地瞥她一眼。“他叫我到市立銀行去。”
佟心蕊微微一愣。“去幹嘛?”
“他說市立銀行會貸款給我成立公司。”
“真的?”佟心蕊一臉意外。“他跟市立銀行有關係嗎?”
安建平聳聳肩。“誰知道。剛開始我是不相信,後來看他臉色不對了,我才答應他去看看,沒想到……”
佟心蕊好奇地湊過臉來。“怎麼樣?怎麼樣?”
安建平臉色更怪異了。“市立銀行的確願意貸款給我。”
“真的?那太好了!”佟心蕊喜出望外地喊道。“這樣你就真的可以開間公司去氣死那個女人了!不過……”她微感困惑。“你要拿什麼當做抵押呢?你有房地產或證券、珠寶嗎?”
安建平盯視她片刻。
“不需要任何抵押,甚至連保證人也不必……”
佟心蕊頓時愕然。“嘎?真的?怎麼會這樣?你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似乎沒聽到她說的話,他又繼續說:“也沒有貸款金額限制……”
“沒有……”佟心蕊楞了兩秒,而後斷然道:“那是不可能的!”
“不用算利息……”
“不用……”
“沒有還款期限……”
“哪會……”
“甚至……”安建平幾乎是苦笑。“不想還也可以。”
佟心蕊震驚地張大嘴,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銀行總經理親自接待我,說只要我簽個名,隨時可以提領任何所需要的金額或市銀行本票。”安建平慢吞吞地說。“當時我的樣子就像你現在一樣,活像個呆瓜似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工夫後,佟心蕊終於回過神來了。
“你……確定?”
安建平猛一點頭。
“確定,我說了市銀行總經理親自接待我的,那怎麼可能有假?”
佟心蕊又楞了半晌後,突然跳起來往外就沖。
“我要去問問他到底是做什麼的!”
三兩步來到黑毓爾房門前,連敲門也省了,佟心蕊直接開門撞進去。
“毓爾,我——啊!對不起!”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來的,“碰”一下關上門,佟心蕊滿臉通紅地告訴自己,改天再問好了。
現在更重要的問題應該是!
不知道長針眼有什麼特效藥沒有?
在暫時不想讓“閒雜人等”知道的情況下,安建平設立公司的過程也是相當辛苦的。但是以另一個角度來看,有無限制的財務供應,自然一切也都能非常順利地進行。
佟心蕊當然是責無旁貸的義務幫忙者,黑毓爾仍然是她的貼身影子。他們每每以出外觀光的名義溜出門,特別要避過蘿伊蓮的追蹤,再跑到公司預定地緊鑼密鼓地加緊籌備。
除了財務外,成立公司最重要的就是員工,這點對人緣極佳的安建平來講反而是輕而易舉的事,找大學、甚至碩士班、博士班同學就行了。
於是,不到一個月,安氏企業正式成立,這是黑毓爾的要求,一個月之內就必須把公司籌組起來。雖然不明白黑毓爾為什麼會做這種要求,但安建平有種預感,照他的話去做,准沒錯!
所以公司在驚人的短期內成立了!
這日中午,公司召開成立酒會,令人頗為驚訝的是,在他們並沒有發出任何請帖的情況下,居然有許多大公司都派人來祝賀,甚至有記者來採訪。但是很快的,他們就明白是市立銀行幫的忙。
當天的晚餐桌上,安沛夫始終以懷疑的眼光注視著安建平,他聽到了謠言,卻不敢相信。
一場晚餐在極其詭異的沉寂下結束了。
最後,甜點上桌。在安建平的示意下,傭人拿出兩瓶冰香檳開瓶,並為所有人斟滿。
在數道懷疑眼光的睇視中,安建平神情嚴肅中帶著掩不住的振奮,他端著酒杯起立。
“爸爸、泰瑞莎,請跟我一起舉杯,慶祝我的安氏企業在今天中午成立了。”
安沛夫雙眼不敢置信地驟睜,而泰瑞莎更是在驚愕數秒後尖叫了起來:
“不可能!”
安建平微微一笑。“為什麼不可能?”
“你沒有錢!”泰瑞莎狠狠地說,所有的財務都穩穩地控制在她手裏,丈夫絕不可能有半毛錢支援他的兒子的。
“這麼說吧……”安建平笑得神秘。“我有幕後支持者,他提供我無限制的財務供應。”
泰瑞莎愕然張大眼,隨即兇狠蠻橫地怒問:“誰?是誰膽敢提供你無限制的資金?”
安建平好笑地搖搖頭。“你想我可能告訴你,好讓你來扯我的後腿嗎?”
泰瑞莎頓時氣結。“你……好、好,既然你有錢自己開公司,你就應該有錢養活自己,現在,你立刻給我滾出這個家!”
意料之中!
“沒問題。”安建平說著,向神情莫測的父親舉杯敬了敬,並仰首飲盡。
“爸,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你也能離開這個地獄的。”
泰瑞莎臉都黑了!
“滾出去!”她怒吼。
安建平一語不發就離開餐桌了,隨之,佟心蕊和黑毓爾也跟著起身。
蘿伊蓮見狀忙問:“你們要幹嘛?”
“我要跟哥哥走。”佟心蕊和父親互視著:“然後,一起努力想辦法讓爸爸離開這裏。”
安沛夫臉頰微微抽搐了下,佟心蕊回他一個要他寬心的笑容。
“你放心,爸爸,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泰瑞莎驀然跳起來,一手指著大門——
“你也給我滾出去!”
下巴一昂。“求之不得!”佟心蕊冷笑。“走吧,毓爾,再多待一分鐘,恐怕我就會吐了!”
泰瑞莎似乎是失去了理智,她抓起桌上的調味料罐就想扔過來,可就在她出手的前一刹那,所有眾人未曾動過的甜點全在瞬間飛到她頭上、身上黏住了,她一臉驚懼地僵住了,連調味料罐都還高舉在空中。
蘿伊蓮沒看到什麼異樣,因為她正忙著要去阻止黑毓爾離開,只有泰瑞莎自己和安沛夫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安沛夫不可思議地轉眼望向女兒,卻看見黑毓爾冷哼一聲轉回頭去,而佟心蕊則頭也不回地說:
“下次先通知我一聲嘛,精彩鏡頭沒看見很可惜的耶。”
要收回佟心蕊爺爺的工廠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因為泰瑞莎很明白一旦失去那家工廠,一向對丈夫頤指氣使從不給好臉色、又是遲暮老女人的她,根本沒有任何條件籌碼可以保住自己的丈夫了,所以她是絕不可能輕易放手的。
但是……
“為什麼?”泰瑞莎怒吼。
“這是上面的指示,夫人。”面無表情的政府高階人員冷淡地說。“除非你把那家工廠轉賣給安氏企業,否則夫人大部分的祖產將會規劃到國家公園範圍內,裏面所有的一切都將成為國家財產。你自己也很清楚,那塊地本來就該屬於國家公園的,是令尊賄賂了多位……”
泰瑞莎的臉色突然變得非常難看。“夠了!”
“……如果夫人還不同意,那麼上面便會開始徹查當年令尊賄賂一事,這一牽扯不但層面甚廣……”
“夠了!”泰瑞莎忍不住尖叫。“聽到沒有?我說夠了!”
“……恐怕夫人現在的一切也將會……”
“我同意!”
就這樣,一個星期後的某日近中午時刻,安建平楞楞地簽下那份從天而降的工廠買賣合約。
三天後,工廠所有權狀就到了他手裏,兄妹倆面面相覷,搞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突然,佟心蕊懷疑的視線一下子拋到倚在窗邊的黑毓爾身上。
“毓爾,是不是!”
她突然噤聲,因為安建平搶著驚叫了一聲:“爸爸!”
她愕然轉首。
接著,兄妹倆便驚喜地一前一後飛奔迎向剛進門的安沛夫,後者滿面歡欣地將他們摟入左右懷中。
“自由了,我終於自由了!”安沛夫激動地說。“謝謝你們,雖然不知道你們是如何辦到的,但是爸爸真的很感激你們。”
“我說過我們一定會想辦法的嘛,不過,爸爸,你們怎麼這麼快就能辦好離婚了?”安建平困惑地問。“我才剛拿到工廠權狀呢。”
安沛夫喟歎著搖搖頭。“不,她不肯離婚,但是我還是要離開她。都這麼久了,我浪費那麼多時間在她身上已經夠多了,再多待一秒都忍受不下去,所以我就這樣走出她的房子;除了身上這一套衣服,我什麼也沒有帶。”
“沒關係,爸爸。”佟心蕊開心地說。“我們也只要你,其他都無所謂,哥哥有公司、有爺爺的工廠,以後生活都無須擔心了。”
安沛夫頷首,倏又蹙眉。
“可是你們究竟是用什麼方法得回爺爺的工廠呢?”
兄妹倆相覷一眼,隨即同時朝面朝窗外凝望的黑毓爾望去。
“不知道,我們也是莫名其妙的呢。”
“我明白了。”安沛夫了然地隨他們望著黑毓爾。“我想他大概不會願意我們追究太多吧?”
“才怪!塞太多問號在心裏會得內傷的耶!”佟心蕊雙眉一聳,氣勢洶洶地叫道。“我剛剛正要問他,現在正好,我……”
“現在正好,工廠拿回來了,爸爸也自由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慶祝一下呢,小肉丸?”在安沛夫的眼色示意下,安建平忙打岔道。
佟心蕊雙眼仍不甘心如此輕易放過黑毓爾。“可是……”
“小蕊,你不想跟爸爸多聊聊嗎?”安建平誘惑地說。“爸爸會告訴你很多當年他跟媽媽相戀的事喔!”
感興趣的眼神立刻拉了回來!
“真的?爸爸跟媽媽相戀的事?哇,好酷!”佟心蕊興奮地抓著安沛夫的手就往外跑。“走,走,我們去慶祝,爸爸要多說一點喔,周媽媽說你們曾經……”
第六章
一般來講,路邊最常見的標誌大概就是有關行人與車輛的標誌,但在聖安東尼奧市里,卻可以看到上面標示了一隻鹿的標誌,亦即要駕駛們小心鹿。
因為若是駕駛們不注意一點,很可能會突然看見一隻鹿從馬路側邊籬笆內的樹林裏跳出來,接著“碰”一聲巨響,車毀鹿亡是小事,一個弄不好,自己的小命甚至加上信賴你的乘客們也都可能嗚呼哀哉了!
除此之外,在聖安東尼奧的道路上看不到小貓小狗,見到小松鼠的機會卻是滿頻繁的,特別是住宅區的綠地、陽臺上,隨時都可見到小松鼠和小鳥的蹤影。
但另一種與小松鼠極為相似卻絕對沒有小松鼠那麼可愛的小動物也同樣常見,那就是令人退避三舍的臭鼬。當你不小心去聞到一股說不出的怪味時,絕對可以斷定附近一定有只臭鼬,而且它散發出來的臭味還曆久不散呢!
無論如何,在這有如鄉村原野般的寧靜住宅區裏,即使傍晚五點多日光仍盛之時,那一陣陣嘈雜的喧鬧聲卻是顯得突兀而囂張。
剛下轎車的四個人裏,安建平勉強撐著差不多要睡到地上去的安沛夫,看他自己的樣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樣紅通通的一張臉、醉眼迷蒙的雙眸,可至少他還知道該怎麼用自己的兩條腿站立和走動。
而被黑毓爾抱在雙臂上的佟心蕊,她的兩隻腳早就投降了,只剩下一雙玉臂還緊緊地摟住黑毓爾的脖子,一邊大聲咕噥著,一邊往他臉上親個不停。
“你……知不知道你……很漂亮啊?”
險些咬到舌頭的一句話,得到的報酬是黑毓爾慍怒的一瞪眼;他最討厭人家說他漂亮、美麗之類的形容詞!
“是真的啦,我……呃!”打了個嗝。“我跟你……保證,還有啊,你的……呃!身材也一樣……棒喔,我每次看了就……就想吃了你……”
這個不錯!黑毓爾怒意平息。
而另一邊——
“嗚嗚……我真的愛……愛她啊!為……為什麼她不……不等我呢?”
安建平拖著父親踉踉蹌蹌地往大門晃去。
“這……這樣我活……活著還有……還有什麼意義?嗚嗚……老天太……太不公平了!嗚嗚……”
沒錯,惱人的噪音很明顯地就是他們父女倆通力合作製造出來的。安建平一邊唯唯諾諾地應一些自己也聽不懂的話,一邊努力,地要把鑰匙插進小小的匙洞裏,但是“卡卡卡”用力插了半天,鑰匙都快斷了,卻還沒插進去過半次。
由此可推斷,他結婚時絕對不能喝酒!
安建平把父親直住下溜的身軀再扶了扶高,然後回手要繼續奮鬥打拼,卻愕然見到門不知何時已開了!
他真的醉了,自己什麼時候把門打開了都不知道……他想著,同時踢開門,把愈來愈重的父親往裏拖拉。
黑毓爾抱著佟心蕊隨後進入並反腳踢上門。佟心蕊猶仍在咕咕噥噥著:
“可……可……可是我們還……還沒有結婚啊!而……而且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和……和你結婚……”
黑毓爾瞟一眼把父親扔在長沙發上便逕自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的安建平,綠光閃了閃,從內室裏倏地飛來兩條毯子蓋住他們,他隨即反身進入佟心蕊的臥室裏,同樣反腳踢上門。
“我實在不……不應該喜歡上……我的實……實驗老鼠的,但……”她似乎有些困惑。“我……我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呢?”
溫柔地把她放上床鋪,他開始為她褪去令她不太舒適的外衣。
“因為我在你……身邊很有安……安全感嗎?還……還是你明明很……勉強,卻依然那……那麼遷就……我?或者是很……單純的,我就是……就是喜歡你……你的酷樣?”
她似乎想讓自己更清醒地甩了甩頭,卻讓自己更難受地皺起了整張臉蛋。
“反正我喜……歡你就對了,但……但是有時候又……有點怕你,你生氣的……的樣子好……恐怖喔……”她很做作地裝出瑟縮的模樣。
接著是內衣。
“……可是就這樣……跟你結……結婚真的很……很奇怪耶……”她對自己點頭,表示很贊同自己的說法。
替她蓋上被子後,他也開始脫下自己的衣服。
“……我不知道愛……是什麼,可是我還……還是希望能……嘗嘗戀愛的滋……滋味後再……結婚嘛……”滿臉嚮往的她露出憧憬的微笑。
他脫下最後一件。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你……到什麼程……程度,但是……歡是不……不夠的吧?”她醉眼朦朧地斜睨著他,似乎是希望得到他的認同。
他掀開被子躺下去將她抱進懷裏,她靠在他胸前滿足地歎息一聲。
“最重……重要的是……”
他緩緩俯向她,她很自然地攀上他的頸子。
“……你……又不愛我。”
“你又不愛我。”
該死,什麼愛?
有夠愚蠢的字眼!
“兒子啊,我警告你,她要是希望你說愛她,或者你們還沒結婚就睡在一起了,你就一定要立刻告訴她你愛她!懂了嗎?”
當然不懂!
女人就是給男人睡的,妻子就是給丈夫生孩子的,為什麼他必須說那麼可笑的字眼?
“你如果不說,我就會哭,哭得很大聲很大聲,哭到整個島都能聽見,哭到淹死他吧!
天殺的,他寧死也不會說出那種話!
“你……”
黑毓爾面無表情地看著十秒前還在他胸前趴睡得好好的佟心蕊突然跳離開他身邊,躲到床邊去差點掉下地,還不忘扯來床單掩住自己並指著他尖叫。
“你是……”
黑毓爾厭煩地哼了一聲,他這一哼就讓她想起來了,她猛彈了一下手指。
“毓爾,你是我的未婚夫!”她叫道。隨即轉向房門口怒指著那兩個聽到尖叫聲匆忙撞進來的半醉鬼:“你們又是誰?”
黑毓爾真的很想歎氣,但是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所以就……省略了。
但是他還沒有回答,佟心蕊又“啊”了一聲叫道:“對了,是爸爸和哥嘛!”
兩個男人一起翻眼。
佟心蕊又轉回去瞪著黑毓爾。“你為什麼在這裏?”
那兩個還有點迷迷糊糊的男人這時才發現不對的地方。
“對喔,你怎麼在這裏?這是小肉丸的房間耶!”安建平叫道。
“還有……”安沛夫很盡責地擺出護女的姿態。
“你竟然光著身子在我女兒床上。”
不理會那兩個尚未完全清醒的男人,黑毓爾只盯著佟心蕊——
“因為我要和你睡覺。”他理所當然地說。
“嘎?”佟心蕊又尖叫一聲,旋即掀開被單看了看自己,繼而氣急敗壞地怒吼:“你竟敢趁我喝醉酒和我睡覺?”
“什麼?”安沛夫大步沖向前。“你趁我女兒睡覺時睡了她?”
安建平不落人後。“你淩辱了我妹妹?”
還是不睬他們,黑毓爾冷冷地說:“為什麼不敢?”
“我們還沒結婚耶!”佟心蕊抗議。
很滿意自己女兒的守禮儀、知廉恥,安沛夫連忙附和:“對、對,你們還沒結婚,怎麼可以睡在一起?”
安建平連連點頭贊同父親的責備。
“我們馬上就可以去結婚。”黑毓爾平板地說道。
佟心蕊脫口便否決:“才不要!你說結婚就結婚,那我多沒面子!”
“對,對,她才不要和你結婚!”還有百分之五十酒精成分的腦袋盲目附和。
安建平剛一點頭又定住。呃,好像有點不對……
“我是你的未婚夫,我們又睡過了,你一定要嫁給我。”這是不容改變的結果。
佟心蕊嗤之以鼻。“結婚都可以離婚了,訂婚算什麼?說一聲散就散了,簡單得很!”她又哼了哼。“睡過又怎麼樣?現在是二十一世紀耶,又不是古代,婚前有幾次性經驗又算得了什麼?”
“對,對,訂婚不算什麼,幾次性經驗也……嘎?你說什麼?”瞬間,安沛夫完全清醒過來了。
安建平更是目瞪口呆。
“我是你第一個男人。”黑毓爾眸色深黝地指出事實。
安沛夫和安建平不由同時松了一大口氣。
“那又如何?沒有第一個,哪來第二個?”佟心蕊不認輸地反駁。
一聽,黑毓爾臉色立時酷厲到極點,殘暴之氣上揚至最高處。
“你敢!”
下巴一揚,胸脯一挺!“為什麼不敢?”佟心蕊不怕死地硬聲答。
安沛夫再也聽不下去了。“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心蕊?”他怒叱。
佟心蕊嘴一噘,轉過臉來。“是他不對耶,爸,他根本就不尊重人家嘛!”
她不滿地抱怨。
安沛夫不覺怒瞪黑毓爾一眼,雖然被瞪者似乎一點感覺也沒有。
“是沒錯,可是……”
“而且他好霸道,你也看到的呀!”
“呃,對,我是看到了,但……”
“又自私又沒良心!”
“他說要和你結婚了啊。”
“可是……”她委屈嗔怪地瞟黑毓爾一眼。“人家也想知道做愛的感覺嘛……”
“喔,那個可以再……呃?”安沛夫愕然。
佟心蕊無辜地眨著大眼睛。“但是我聽人家說第一次的感覺跟後來的每一次都不一樣耶!”
錯愕、不敢置信、張口結舌……隨便什麼都好,反正安沛夫與安建平就是傻了。
半晌後,安沛夫忿然轉身出房去,臨走時丟下一句命令——
“你們明天立刻給我去結婚!”
不是隔天,是一個星期後。
因為安沛夫冷靜下來後,還是覺得應該把女兒風風光光地嫁出去,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公證結婚去呢?
於是,禮服、首飾、鮮花、神父、教堂,一個星期內,父子倆忙得團團亂轉。因為佟心蕊只會扯後腿;而准新郎卻是一派高高在上等待專人伺候的模樣。
的確是的,因為就在婚禮前兩天,兩個態度恭謹嚴肅卻眼帶詼諧之色的年輕人來到這棟安建平被趕出豪華大宅後購置的平實花園平房接下門鈴。
出現的是一手抓著無線電話,一手開門的安建平。
“請等一下。”他對著話筒說,然後……“請問找誰?”對方是外國人,他出口的自然是英文。
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而後由金髮灰眼的年輕人說:“小主人。”
安建平楞了一下,隨即應道:“你們找錯地方了。”說著就要關門。“對不起,剛剛說到哪……喔,對了,那個……”
“請等一等!”另一個紅褐色頭發藍眼睛的年輕人立刻擋住門。“小主人姓黑。”
“黑?”安建平再次愣了愣。“黑毓爾?”
兩個年輕人同時頷首。
安建平驚訝地上下打量他們一眼,繼而又對著話筒說句:“請再等一下。”然後開門讓年輕人進入,同時朝裏大吼:“小肉丸,有人找未來妹夫哪!”順手關上門後,他對年輕人禮貌地說:“請坐一下,我妹妹大概又在煩他了,愈近婚禮,我妹妹就愈抓狂,真是沒辦法。”
聽到那個“小肉丸”的名詞就已經夠有趣的了,再聽到後面幾句話,加上一點想像力,兩個年輕人差點爆笑出來。但是他們很聰明地硬憋住,要是不小心讓小主人瞧見或聽見,後果可不太美妙。
“謝謝。”標準的國語。
安建平笑笑,正想回去講電話,旋即一楞,又回過頭來。
“你們也會說中文?”
兩人又對視一笑。“我們會七種語言。”金髮年輕人回道。
“哇,真厲害。”安建平喃喃道。“那……你們為什麼叫他小主人?”
有點奇怪地看他一眼:“因為他是我們的小主人。”金髮年輕人說。
“喔。”覺得自己問得實在很蠢,但是……小主人?這種年代還用這種稱謂?
“你們來做什麼?”一個冷肅的聲音突然加了進來。
兩個年輕人聞聲立刻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恭謹地彎下腰,同時也忍不住把好奇的眸子向黑毓爾身後那位元曲線火爆卻五官清秀的女孩子瞟去;後者也跟他們交換著同樣好奇的眼神。
“回小主人,您要結婚了不是嗎?所以我們必須回到您身邊伺候,這是您跟主人的約定。”金髮年輕人說。
黑毓爾怒哼一聲。“我還沒結婚!”
該死的父親!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們來看他出模?
當母親給他下了一大堆禁制令後,他就知道自己的情況不會好看到哪里去。譬如不准勉強她,就表示他必須忍受很多過去未曾忍受過的氣;還有冷蟬要他跟著她、順著她,好得到她的歡心,這更丟臉了!緊跟著女孩子屁股後頭討好人家?光想像就很不可思議了。
這麼沒面子的事他當然不會讓他的兩個侍從傑和麥可看到,所以才跟父親約好結婚後才讓他們回到身邊。娶到手後當然就無需再忍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復他狂妄霸道的本性了。
天知道他碰上的竟然是這麼刁鑽麻煩的女人,結個婚都要她父親下命令,然後就每天給他嘀嘀咕咕的,順便跟他交換一大堆條件。
狗屎,結完婚後還不是要繼續丟臉!
金髮年輕人麥可和藍眼年輕人傑,困惑地互覷一眼。
“可是再兩天您就要結婚了。”依然是麥可開口。
“我不需要你們!”黑毓爾索性挑明瞭說。“你們回去吧,等時間到了我自己會回去。”
不過如果那個躲在他後面偷看的女人永遠都這麼頑強的話,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去了,索性就在島外住下來,他就可以不理會母親那些禁制,先把她好好地修理個夠再說!
“不行哪,小主人。”開始覺得有點棘手了,麥可呐呐道。“如果我們就這樣回去,主人會生氣的。”
寒光一閃,黑毓爾陰冷地說道:
“父親會生氣,我就不會生氣嗎?”
“小主人……”麥可不由哭喪著臉道:“請您不要為難我們好嗎?”
黑毓爾冷哼。“我不管你們要去哪里、做什麼,反正不要跟在我身邊就是了!”
麥可和傑面面相覷,而後麥可更加可憐兮兮地哀求道:“求求你,小主人,主人若是知道會宰了我們的。”
“你們若是不滾,我現在就先宰了你們。”黑毓爾無動於衷地說。
一旁的安建平實在愈聽愈好奇,匆匆掛上電話後,忍不住湊上來問:“到底是怎麼了?”
黑毓爾哼了哼,根本不甩他;他無趣地摸摸鼻子正想離開。
佟心蕊已經從黑毓爾後面重重槌了他一記,並怒駡:“喂,那是我哥哥耶,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我不提醒你,你會記得他是你哥哥?”黑毓爾頭也不回地冷冷道。
佟心蕊窒了窒,又辯駁道:“不管我記不記得,他還是我哥哥嘛!”
不屑地撇了撇嘴,黑毓爾實在懶得跟這個固執又健忘的女人說話了。
看他那副傲慢的樣子,佟心蕊不覺更火大。
“不管,他是我哥哥,你就得對他客氣點;還有我爸爸,你也是這麼要死不活的,那也不可以,你要尊敬他才行!”
當作沒聽到,黑毓爾逕自對那兩個從瑟縮無助又改為一臉好奇有趣之色的侍從潑下兩盆冰水:
“滾!你們最好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否則我就先……”
“喂!”佟心蕊怒叫著轉到黑毓爾面前,還兩手叉腰一副沒有得到滿意答覆就不會輕易甘休的模樣。“你到底聽到我講的話沒有?”
黑毓爾很輕易地一手撥開她。
“你們現在馬上給我……”
這下子,怒氣真的被挑起來了,佟心蕊雙眼直噴火,一大步又跳回原位。
“黑毓爾!你……你憑什麼叫他們走?這是我的家,又不是你的,我偏偏不讓他們走!”
麥可和傑頓時亮起滿臉驚喜的光彩,然而不過兩秒,他們的臉色卻更驚恐地垮了下去,還畏懼地連退好幾步。只見黑毓爾輕蔑地哼了哼後,綠眸遽然射出一道詭譎的綠光,眼看著就要……一雙小手又突然遮住它們。
“想都別想!”佟心蕊叫道。
麥可和傑猝然倒抽一口冷氣,頓時心驚膽戰地等待著火山爆發。沒想到等了半晌卻沒絲毫動靜,兩人莫名其妙地互覷一眼,之後就看見小主人緩緩舉手抓開那雙扒在他臉上的小手,露出一張鐵青到極點的臉容。
“你到底要怎麼樣?”他咬牙切齒地問。
看了看一副吊兒郎當純粹看熱鬧神情的安建平,又瞟一眼那兩張寫滿無助、乞求的臉孔,佟心蕊抓抓腦袋聳聳肩,而後往麥可和傑一指。
“讓他們留下來。”
黑毓爾冷冷地盯住她片刻。
“如果到明天早上七點你還認得他們,我就讓他們留下來。”
佟心蕊登時傻了眼。那怎麼可能?
似乎看得見她腦海裏的思緒,黑毓爾眼神輕蔑地又加了一句:“你不敢?”
三個字立刻激起佟心蕊的雄心萬丈。
“誰說不敢?”
她大聲反駁,不知底細的麥可和傑雀躍得險些跳起來,已知後果的安建平卻是搖頭歎息不已。
翌日清晨五點多的安家客廳裏,電視螢幕上的緊張懸疑片“是誰在按門鈐”正上演到最緊張的時刻,安建平頗富興致地等待著兇手真面目曝光的那一刹那;黑毓爾雙臂環胸冷眼斜睨著已經歪靠在他肩上的佟心蕊,後者滿眼烏黑地重重點了下腦袋後,隨又迅速抬起,繼而驚訝地望著兩個緊張萬分直盯著她的年輕人,詫異地問:“你們是誰?”
麥可和傑不敢置信地面色一慘。
“滾!”
主持婚禮四十多年,什麼樣的新娘子沒見過,哭泣的、生氣的、漂亮的、醜陋的、不情願的、死死板板的、興高采烈的,甚至缺手缺腳的都有,可長眼睛就沒見過這麼愛搞鬼的新娘子!
發色蒼白、滿面皺紋的神父暗歎,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啊!
一下子埋怨花不夠多,一下子又不滿燈光太暗,要不就抱怨觀禮的人太多了,等個半晌又說她肚子餓了,甚至要求婚禮暫停去抓抓癢……這全是在他開始念婚禮禱辭後才發作的。
新娘的父親直翻白眼,新娘的哥哥拼命歎氣,觀禮的賓客眼看著就要忍不住爆笑出來了,唯有漂亮得不可思議的新郎面無表情、無動於衷。
神父終於決定打破他四十多年來的習慣,縮減前面瑣碎的禱辭,直接跳入最後階段。
“你願意娶佟心蕊為妻,終身愛她、敬重她、保護她,無論她健康或生病,在你有生之年對她一個人忠實嗎?”他對著新郎說,不確定這個生平僅見最冷漠嚴酷的男人是否會回答他。但!
他回答了:
“我願意。”
年老的神父顫巍巍地松了半口氣,再繼續湣著另半口氣轉向新娘忐忑不安地重複誓言:
“你願意嫁給黑毓爾為妻,終身愛他、敬重他、保護她、服從他、侍奉他,無論他健康或生病,在你有生之年對他一個人忠實嗎?”他不肯定地問,覺得這個新娘可能比新郎還要難纏。
果然……
“我要抗議!”
不是拒絕,而是抗議。
觀禮的賓客們終於轟然笑了出來。
老神父忍不住擦擦滿頭大汗,再極有耐心地——事實上已經快消耗光了!
對新娘子擠出慈祥的笑容。
“你要抗議什麼呢,我的孩子?”
佟心蕊不滿地瞪著重男輕女的老神父。“為什麼我要服從他、侍奉他,他就不需要服從我、侍奉我?”
爆笑聲更烈,安沛夫、安建平困窘尷尬得面面相覷,在彼此臉上看到亟欲逃離這場混亂的渴望。
老神父暗叫一聲“上帝,幫助我”,而後力持鎮定地解說:“這是從古流傳至今神聖的……”
“拜託,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是男女平等的年代耶,你講到那麼久遠去幹什麼?”心蕊不耐煩地打岔道。
更多人笑得喘不過氣來,安沛夫看樣子就快口吐白沫了。
老神父仰眼朝上祈求上帝的原諒,繼而努力板起臉來。
“孩子,這是嚴肅的場合,請你——”
“就是因為很嚴肅,我才這麼認真聽你講的嘛。”佟心蕊又打斷了他的話。
“所以才讓我抓到你的語病了!”
說著,她還認真地直點頭,看似對身後傳來的陣陣爆笑聲一無所覺。
耐心終於宣告破產,神父平板地看著眼前刁蠻的新娘子。
“那麼你是不願意嫁給他了?”
“這個嘛……”
佟心蕊偷瞄一眼身邊的黑毓爾,他仍是一無表情,但她卻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愈來愈寒冽邪惡的韻息。甚至……她擔憂地朝四周張望了一下,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整座教堂都在微微地震動了?
她暗歎,好吧,就讓她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拯救這群正在嘲笑她的羔羊吧!
“好嘛,我願意啦。”
震動倏止。
如逢大赦般,老神父喘了一口氣,隨即把握時間讓新人交換戒指,然後大聲宣佈:“現在你們是夫妻了!”
之後,神父急忙逃開,決定該是他退休的時候了。
第七章
婚禮才過兩天,佟心蕊便接到通知,亞特蘭大的研究中心需重建,因此決定暫把所有的實驗統統遷移到新墨西哥州中部的地下實驗室繼續進行。
二話不說,佟心蕊瀟灑地和爸爸哥哥說一聲莎喲娜啦就走人,把臉黑黑的新婚老公扔在後頭不管了。
黑毓爾七竅生煙,可他還是只能隨後追上,這是他和佟心蕊說好的條件!即使結了婚,她還是不會放棄工作,她不想做一個“閑妻涼母”乖乖在家孵蛋。
她的理由是,現在是男女平等的時代,憑什麼一定要女人放棄自己的興趣和專長來配合男人?為什麼不能反過來?
黑毓爾想宰了父親!想宰了母親!想宰了妹妹!想宰了新婚妻子!而最想宰的人是他自己!
為什麼總是輸父親一籌?
為什麼要受母親威脅?
為什麼要聽妹妹的餿主意?
而最糟糕的是,自己為什麼對那個健忘症女人凶不起來?
不知何時開始,不再是因為母親的威脅或妹妹的建議,他就是無法對她發火,不想讓她離開他,也不想看到她愁眉苦臉,更不願意見到她害怕;只想看她困惑著一張清麗的臉蛋攀著他的手臂悄聲問他“那是誰”,或者感覺那副柔軟豐滿而曲線優美迷人的嬌軀緊貼著他尋求慰藉保護。
甚至有時候他會感覺到自己胸口有一股難以理解的澎湃情懷……
天殺的,他應該先把自己扔進火山口裏去!
恐怖天使果然是無情的,不但最親近的人都想宰光光,居然連自己也不饒過!
聖大菲是新墨西哥州的首府,也是個非常有特色的都市,不但印地安風味特別濃厚,而且充滿了各式各樣的Adobe,也就是泥磚房——新墨西哥州的著名建築。
聖大菲對建築物的規定很嚴,規定所有的建築都得以Adobe來建築,以保持這個城市的特色,因此整個城市都是土黃色的,別有一番風味在其中。
中午時分,位於市區廣場旁一棟建築的二樓,赫赫有名的“ORE,House”餐廳,在兩端掛滿了一大串一大串大紅辣椒的陽臺上,與其他邊看在廣場的活動邊進餐的客人不同的,佟心蕊埋頭苦吃著ORE,House最有名的餐點Rib ,而黑毓爾則以他一貫慢條斯理的用餐動作進食。
自然,是佟心蕊先填飽了肚子。然後,她開始往樓下放眼搜尋,邊還嘮叨著:“奇怪,不是約好此時此地來這兒接我們的嗎?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當然她是得不到任何回應,原本就不期待有人會回答的她習以為常地聳聳肩。
“再等半個鐘頭好了,如果不見人來接我們,我們就自己租車去,順便去羅斯威爾繞一圈,看看外星人到底……呃?”她突然噤聲,而後詫異地喃喃道:“奇怪?我好像沒來過這兒嘛,怎麼會有人好像認識我,還直向我招手哩!”說著,她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忙扯扯黑毓爾。“喂,毓爾,快看看,那是不是研究中心的人?”
黑毓爾看也不看一眼,兀自進食。
佟心蕊愣了楞,隨即更用力地推著他。
“喂,快看看嘛,說不定真是他們哦!”
黑毓爾這才停止用餐三秒。
“是麥可和傑。”
“嘎?是他們?還在跟?”佟心蕊驚訝地說。好像從他們結婚次日起,每一出門必見到有人向她招手打招呼;問黑毓爾是誰,回答也始終是麥可和傑。
“好辛苦,也好可憐哩……”佟心蕊同情地喃喃道。長眼睛沒瞧見過這麼忠心的侍從哩。“反正他們一定會跟來,你為什麼不乾脆讓他們跟我們一起走呢?”她忍不住要說點公道話。
黑毓爾沒說話,佟心蕊噘了噘嘴,繼而眼珠子滾滾地溜了幾圈,看著黑毓爾似乎沒注意,忙半起身偷偷向麥可和傑比了個開車的手勢。
麥可立即會意,讓傑留在原地守著,自己就一溜煙不見了。
佟心蕊滿意地坐下,轉眼卻瞧見黑毓爾正冷眼盯著她,尷尬地打了個哈哈,忙道:“待會兒我們到印地安文化博物館去瞧瞧如何?”
黑毓爾不屑地撇撇嘴,繼續用他的餐食。
一個鐘頭後,當他們從印地安文化博物館走出來時,佟心蕊一眼就瞧見麥可站在一輛黑色轎車側邊;麥可一看到他們出來立刻把後車門打開,一臉期盼懇求地凝睇著黑毓爾。
黑毓爾冷哼還沒哼完,佟心蕊已經三兩步跑過去鑽進車裏了,跟著就伸出一條藕臂直招手。
“快來,毓爾,他們連行李都幫我們拿來了耶!”
黑毓爾又想翻眼、又想歎氣,可最後還是彙聚成一聲重重的哼聲,不甚情願地坐進轎車裏了。
駛上二八五號公路往南走,沿路景色除了荒涼枯燥之外,別無其他形容詞可描繪;極目望去,除了仙人掌之外就是枯黃的雜草。
開了一個多小時之後,景色依然,仿佛車子只是在原地跑,完全沒有前進。
之後,一輛拋錨在路旁的車子讓他們明白了研究中心為什麼“沒有”派人來接。自然,還是幽默可親的歐文,他站在路旁等待修車場的人來。
“我們到羅斯威爾去逛逛,你再到那兒找我們好了。”佟心蕊吼著又呼嘯而去了。
從一九四七年發現飛碟墜毀以後,羅斯威爾這個沒沒無聞的小鎮就變成了全美最神秘的景點之一。它給人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充滿了外星人,大部分的店賣的商品幾乎都和外星人有關,到處可見外星人的圖案標誌,甚至有家速食店還高掛著“AlienWe--lcome”的招牌,令人不覺會心一笑。
沿著市區的主要街道,在一家充滿歐洲風味的溫馨小餐廳用過餐後,他們就宿進了餐廳旁的“ZuniMotel”,準備在那兒等待歐文。趁著這段空暇時間,佟心蕊叫傑去絆著黑毓爾,自己就逮著麥可去探聽點黑毓爾的底細,因為他一直不肯說。
“我們住在恐怖島,小主人是未來的島主。”麥可說。
“恐怖島?”佟心蕊喃喃道。“哇,聽起來就很恐怖!”
麥可卻笑了。“以前島上的確是挺嚴謹沉悶的,但是自從島主夫人來了之後,大家都認為恐怖島應該改名為可愛島了。”
“可愛島?”佟心蕊愣了愣。“真差那麼多?你們島主夫人有那麼厲害?”
“不,夫人不是厲害。”麥可猛搖頭否定。“夫人是很幽默風趣,島主雖然冷酷無情,卻完全屈服在夫人的魔力下。”他滑稽地擠擠眼。“大家都知道夫人就是島主的剋星。”
抓住了一句話,佟心蕊忙問:“你們島主有多冷酷無情?”
麥可突然斂去笑容。“到極點!我相信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殘酷野蠻的人了。”
不覺打了個寒顫,佟心蕊悄悄瞥一眼佇立在陽臺上的黑毓爾。
“他就跟他父親一樣嗎?”
“不,不一樣!”麥可很快地否定。“呃……或者絕大部分是一樣的,但是小主人畢竟是夫人生的,所以他也遺傳了某些夫人的個性。譬如……”他想了想。
“他不像主人那麼絕情,除了夫人之外,主人連對自己的孩子都很無情。可是小主人對主人、夫人和弟妹們都有分親情存在;即使他自己不承認,但在他內心深處,仍是非常顧念自己的親人的。”
他又沉吟了會兒。
“還有,主人非常之霸道野蠻,而且從來不顧及他人的感受,他向來只考慮自己想不想、要不要,其他一概不論,他做了就算;可是小主人雖然看起來很霸道,但事實上他還是多少會在行事前考慮一下,除了他被惹毛了以外。”他突然微微一笑。“而且,小主人也比主人多話。”
“多話?”佟心蕊不敢相信地瞪著他。“他那樣也叫多話?拜託,那我算什麼?三八婆?”
麥可噗嗤一聲,忙又忍住。“我是說跟主人比較起來的話。如果您跟主人說過話,您就會相信小主人的確話比較多了些。”
佟心蕊楞了片刻。“老天保佑我!”
麥可咳了咳,又說:“另外,除了洗澡穿衣等之外,主人從不動手做任何事,脾氣也特別兇殘暴躁,一點點小事都可能令他勃然大怒;主人什麼都要求最好的,不容許任何人反抗他……除了夫人。”他往陽臺上飛去一眼。“像這些,你應該很清楚小主人跟主人是不太一樣的。”
佟心蕊認真思索半晌後,她點頭承認。“的確,如果你們主人真像你所說的那樣,那麼毓爾真的是和他有些不同的。”
麥可頷首,隨又蹙眉,欲言又止地望著佟心蕊。
佟心蕊很快就注意到了。“要說什麼就說吧。”
又遲疑了下,麥可才小心翼翼地問:“您不打算跟小主人回島上去住嗎?”
佟心蕊聳聳肩。“頂多去看看吧,可是我不會想去長住,我有我的工作和興趣,不想因為結了婚就全部放棄,這對我來說是很不公平的事。”
“可是……”麥可又瞟去陽臺一眼。“小主人在外面的世界生活是很危險的。”
“危險?”佟心蕊嗤之以鼻地哼了哼。“才怪!危險的是別人才對吧?”
麥可有些焦急地向佟心蕊傾去半個身子。
“是真的,小主人在島外生活將會有許多危險,待別是有您在他身邊,他就更加危險了。”看到佟心蕊不以為然地翻了翻白眼,麥可更是惶急。“請您相信我,像主人以前就!”
他突然噤聲,佟心蕊很自然便朝陽台望去,果然沒錯,黑毓爾返身進屋裏來了;他眯眼瞄著麥可,後者便瑟然抖了抖,還直往後縮。
佟心蕊忙站起來迎向前,剛好擋住黑毓爾的視線。
“啊,老公,你想歐文今天晚上趕不趕得到?”
她說著,還拿手在背後直晃,麥可和跟進屋裏來的傑忙趁機溜出去。
“其實趕不上也好,免得我們還要趕夜路,你說對吧?”
如此遼闊平坦的一片荒地,誰會想到下面竟有一座巨大的實驗室呢?
這座實驗室原是做生化實驗之用,所以才會建在地底下,據說仍有部分工作室仍繼續著生化方面的工作,就是不知道在哪一部分而已,而且原來的警衛也仍然駐留著。
宿舍一樣舒適,只是見不著天空,看不到日月星辰,呼吸不到雜陳的氣味,也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而麥可和傑不屬於實驗人員,因此被安排在接待人員住處。
到達的第一天,恩得就很客氣地詢問是否能讓黑毓爾加入實驗;不用黑毓爾反對,佟心蕊反射性地就一口回絕,而且態度非常堅決。
第二天,她就被要求儘快加入實驗,如往常般,黑毓爾仍是緊隨在她身邊。偶爾幾次因為工作需要,他會被請到另一個小房間等候!因為被催眠者常常太過於注意他而無法被催眠。
這樣過了平靜的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黑毓爾突然莫名其妙地病倒了,一開始病情就來勢洶洶,發冷、高燒並咳出鐵銹色的痰來,跟著就出現胸口疼痛、呼吸困難的現象。
送進醫療中心後,醫生很快診斷出是肺炎併發肋膜炎,有生命危險,需要住進加護病房內特別護理和監視。
那A按呢?思緒一片混亂的佟心蕊傻傻地看著醫護人員將黑毓爾送進加護病房內,依然無法接受這種突發狀況。
他不是宇宙霹靂無敵的神力超人嗎?怎麼會倒下來了?
甩開拉著她正在勸說著什麼的某人,她茫然地跟進加護病房內,突然間,不覺得工作對她有什麼重要了。
守在病床邊握住他熱燙的手,胸口有說不出的痛和無畫的恐懼,在眸眶逐漸濕潤之際,她才發覺在日積月累的侵蝕下,這個酷情美男子早已悄悄地進佔她心扉了,她只是一直沒有去聽聽看自己的心在說些什麼而已。
他一倒下來,那種宛如剖心的痛楚才教她省悟,她是多麼地眷戀他、依賴他,但從第一次為他心悸開始,她就刻意忽視它。
每一回佔有保護性地擁抱、每一次默默地付出,他的容忍、他的讓步,總以為是錯覺的溫柔凝眸,一次次、一回回……老天,她怎能如此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她應該得到的而忽視它們?
或者她太習於抵抗他,太慣於享受他的付出,只因為她是被動者,所以她自認有權得到壓倒性的勝利,並贏得全數的戰利品,而她還在高倡男女平等呢。這就是她所謂的平等嗎?只有一方的付出,另一方則只顧享有一切利益?
不,她不要了!
看著他奮力鼓動胸腔,拼命從氧氣罩裏汲取氧氣,又因為吸氣導致的痛楚而眉宇緊皺,她的心更痛了!
喔,老天,請不要用這種方式來懲罰她的自私,這太殘忍了!
好,好,她明白了,不這樣她就不會去正視自己的心,可現在她正視了,也不會逃避,更會好好地珍惜,所以拜託,讓他趕快好起來吧!
整整兩個禮拜後,黑毓爾的情況才開始好轉。
而當他頭一次意識清醒地張開眼睛時,佟心蕊沖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愛你!”
她說得又快又急,仿佛擔心若不趕緊說出來,老天又會懲罰她似的。
無神的綠眸倏然亮出一抹特異的光彩。
“是真的,我真的愛你!”佟心蕊用力點頭強調,接著又說:“我知道你也是,只是像你這種人通常是說不出這種肉麻兮兮的話而已。”
綠眸眯了眯,從睫毛縫中滲出輕蔑不屑。
“好,好,好。”佟心蕊忙安撫道。“反正你知我知就好了,我就不再說了。現在,你最好趕快好起來,讓我好好睡一覺、吃一頓。”
無力的手動了動,佟心蕊很自然地拿起來放在她蒼白憔悴的面頰上,輕歎了口氣。
“我媽過世之前已經病了好久,所以她病況遽轉嚴重住院,甚至到咽下最後一口氣為止,我都早已有心理準備了。可是你突然間就倒下來了,連通知一聲也沒有就自顧自到鬼門關去簽名留念,你知道我……”她吸了吸鼻子。“我根本不能接受這種事,我……我……我真的差點崩潰了!”
修長的手指頭微微蠕動著撫挲過她苦澀濕潤的眼睛,她又抽了抽鼻子,跟著努力展出一抹笑容來。
“反正以後不准你這樣嚇我了,知道嗎?”
不准?眉毛微微一挑,綠眸再次射出輕蔑的訊息。
佟心蕊見了,不由失笑。“幹嘛?傷了你大男人的自尊啦?你不要這樣嚇我,我就不會那樣說了嘛。”
黑毓爾終於哼了出來,可立即又痛楚地合上眼。
笑容驟失,佟心蕊心痛地垮下了臉。
“好,好,我不說了。醫生說你左肺有栓塞現象,所以胸部還會痛一陣子,等栓塞現象消失自然就不會那麼痛了,呼吸也不再困難了。”
他睜眼,手指在她粉頰上撫慰地摩挲了下,佟心蕊歎息著親了親他的手。
“你再睡一下吧,肺炎最需要的就是休養。要不……”她俏皮地眨眨眼。“我說些這幾天發生的事,你肯定會無聊得一下子就睡著了。好,那我要說什麼呢……喔,對了,麥可和傑天天來看你三次,可是因為這裏是加護病房,所以他們不被允許留下來。不過呢,麥可跟我說他覺得好奇怪,因為你從小到大都沒有生病過,連小小的感冒也沒有,怎麼會……”
又過了一個星期,黑毓爾終於搬離加護病房了。
這日下午,看著黑毓爾平靜地睡熟了後,佟心蕊才不小心給她想到了她的工作。
從黑毓爾病倒那天起,對她過去堅持不肯放棄的工作,她不但沒有交代一聲半句,甚至連想也沒有去給它想到“一咪咪”。
現在,黑毓爾的情況好轉了,她的心思終於有了一絲絲的空間讓責任感露個臉出來透透氣。於是她趁著黑毓爾至少要睡上三、四個小時的閒暇,打算至少去“看看”,表示一下她並不是一個沒有責任感的人。
和科林打過招呼之後,她發現實驗沒有她依然進行得很順利,可見科林雖然沒有足夠的幻想力去設計未知的結果,卻有百分之百的領導能力來讓現實繼續正常地脈動。
在科林一再勸告她應以夫婿為重的情況下,她很快便離開了。雖然不知科林是真心或假意,對她來講都是無關緊要的;無論別人怎麼說,她是不會輕易放棄工作的,但絕對會把黑毓爾放在最前頭,之後才會去顧慮工作。
畢竟工作遍地皆是,心愛的人可就只有那麼一個。
離開實驗室後,她繼續往恩得的辦公室而去,打算多少向頂頭上司交代一聲比較好。
在經過高級主管飲茶間時,她遲疑了下,還是決定進去好好慰勞自己一下,老實說,她從來沒有像過去半個月那樣擔憂恐懼過呢。
哇!她驚歎地張望著足足比一般工作人員飲茶間還要大上一倍的空間。這裏的擺設也更豪華,休息沙發、冰箱、調理台、櫥櫃等都幾乎要大上一倍,甚至還有一台電視,在櫥櫃後還有一張簡單的床鋪供人小睡一番。
太過分了!
她一打開冰箱就忍不住暗罵起來,為什麼工作人員飲茶間的冰箱裏就沒有這麼豐富的點心食品?
毫不考慮的,她拿來一個大盤子,雞腿、藍莓派、粽合水果、鮪魚三明治……又甜又咸、林林總總堆成一座小山,再倒了杯果汁,抓支叉子就躲到櫥櫃後的床上角落裏去打算盡情吃個過癮了。
才塞進三分之一,聽到又有人進入飲茶間的佟心蕊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本能告訴她應該等來人出去後再繼續比較好,否則一個不小心叉盤碰撞一聲,情況就會相當尷尬了。
“情況怎麼樣,威利?”
“如預計般順利。”黑毓爾的主治大夫韓威利應道。“恩得,麻煩你,我的咖啡加兩匙糖。”
喔,是恩得博士和韓大夫,奇怪,他們兩個怎麼會湊在一起?
接下來是拿杯子倒咖啡、開冰箱取食的聲音,最後似乎兩個人都得到滿意的東西,然後坐下來開始享用了。
“啊,對了,那個T3能不能……”緊張的噓聲立時打斷了恩得的問話,但隨即又接了下去。“放心好了,這個飲茶間只有少數幾個人會進來,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在開會,所以不會有其他人來了。”
少數人?佟心蕊不由暗暗咒駡不已。狗屎,人少還放那麼多東西,工作人員的飲茶室就沒有這麼豐富,真是太自私了!
“喔。”韓威利似乎松了一口氣。“你要知道這事若讓人知道了,我們是很難向Miss佟交代的。”
耶?她?向她交代什麼?佟心蕊狐疑地拉長了耳朵。
“有什麼好交代的?”恩得不以為然地說。“這是為了科學、為了人類進步,她身為科學家之一……”
“她只是心理學博士而已。”韓威利反駁。
“可她一旦加入我們,便算是科學界的一份子了。”恩得咀嚼著說。“身為科學家之一,她應該瞭解追求神秘探討真相時,多少也要犧牲一點的。”
“一點?”韓威利喃喃道。“看她的樣子,她丈夫對她不止一點點的價值吧?”
聞言心頭不覺一凜,佟心蕊開始感到事情不太對勁了。
“我們也沒有真的傷害到她丈夫啊。”恩得滿不在乎地說道。“只是想教她丈夫乖乖地讓我們做實驗而已嘛!”
佟心蕊閃電般捂住自己的嘴,免得驚呼抽氣聲驚動了他們。
“沒有嗎?她丈夫病這一場……”
“那是不得已的,也是必要的。”恩得的口氣有些不耐煩。“不那樣,她丈夫會乖乖讓我們做實驗嗎?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T3真有老譚所說的那麼符合我們的需要嗎?”
“到目前為止應該是,老譚說那是生化部門研究中所產生的衍生物,對他們來講並沒有什麼用處,所以都只是儲存起來,從未去動過,這回是看在我眼他多年交情的分上才偷偷拿了一點給我。”
“生化武器?”恩得好奇地問。
“誰知道。他們那種工作都非常機密,我才不敢隨便問呢!”韓威利似乎是喝了一大口咖啡才又說:“T3的發作狀況和一般肺炎幾乎沒兩樣,只是情況更嚴重許多、病期也更長,幾乎都要一個月以上才會痊癒,也就是說它對身體的殘害力量更深、更久;最特別的是病人即使痊癒後,都會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全身虛脫乏力、嗜睡等等。”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老譚說他們都會用死刑犯來做必要的實驗,所以情況如何都很清楚。”
恩得呼出滿意的鼻聲。“很好,只要他沒有力氣反抗,我們就能夠教他乖乖地讓我們做實驗了。”
“可是……”韓威利懷疑地頓了頓。“你不怕他完全康復後會找你算帳嗎?”
“這個嘛……”恩得“嘿嘿”兩聲。“所以我們就不能讓他有完全康復的機會了,對不對?”
“你是說……”
“有必要的話再讓他嘗嘗T3的厲害,這樣他就會持續無力反抗了。或者……”恩得沉吟著。“讓老譚再找找看有沒有更好的替代品,譬如不用先這麼大病一場就能夠讓他任由我們擺佈的東西。”
“你為什麼不索性用鎮定劑更快?”
“喔,天,你在想什麼呀?”恩德得不耐煩了。“我總不能讓他一直昏睡不醒吧?我還要他活著,就必須要他醒著進食維持體力,只要無力反抗我們就是了。”
“不過……”韓威利還是遲疑著。“我聽說那種能力應是腦波能量導致,即使他軀體無力,如果他是清醒的還不是一樣……”
“別忘了這裏是地底下,威利,尤其我們這一層還是在地下第二層。”恩得打斷他的話。“如果身體無力逃出去,他能幹嘛?毀了這整個實驗室把自己埋在地底下嗎?而且真到萬不得已時,我們還可以利用Miss佟。只要他顧慮到自己的妻子,又無能為力逃出去,不就只能乖乖聽任我們擺佈了嗎?”
“也對。”韓威利同意道。“如果他沒有力氣自己逃出去,應該不會冒險把自己埋在地底下的。”
“那你估計他還要多久才能痊癒?”
“一個禮拜到十天左右吧。”
恩得思索片刻。“那好,四五天後我就叫人把那兩個跟他來的人軟禁起來,然後我會跟Miss佟再談一談,如果她真的不能同意讓她丈夫加入我們的實驗,只好也把她軟禁起來了。沒辦法,這一切都是為了科學,要是能讓我們找到他那種恐怖驚人的魔力到底是……”他得意地笑笑,沒再說下去。
好冠冕堂皇的藉口!
“還好T3沒有傳染性,否則……”韓威利停了停。“不過你到底是如何讓他吃下去的呢?”
恩得奸詐地笑了笑。“不就是利用Miss佟嗎?好心拿罐飲料給她,讓她拿去給在小房間裏等候的丈夫喝,事情就成了。”
佟心蕊恨得差點咬斷牙根!
又過了五分鐘,他們終於走了。佟心蕊在原位呆坐了十分鐘後,才鎮定地把吃剩的束西扔進垃圾筒,杯盤放到洗槽池裏,在確定外面走廊沒有人後,她便迅速離開了高級主管區。
先到病房看看仍在熟睡的丈夫,隨即到接待人員住處找麥可和傑。
一等他們倆先上前自我介紹完畢,佟心蕊劈頭就說:“我瞭解你為什麼說毓爾在外面世界很危險了,特別是有我在的情況下。”
麥可和傑互覷一眼,沒說什麼,只是很冷靜地聽她詳述現在的狀況,之後兩人又相覷一次。
“我們必須在他們發覺之前把小主人救出去。”麥可毅然道。
於是三個人開始籌思研定計劃。
“這裏的環境我都摸熟了,不過我會再去確認一次,設法找出一條最好的路線。”傑說。
“我會去查探所有警衛巡邏輪班表,出入各門戶應該有小夫人的通行證就可以了,但通往地面的那兩道門似乎只有高階主管才知道密碼,這個就要靠小主人了。”麥可無奈道。
佟心蕊頷首。
“我會先去和他說,其他的就拜託你們了。”
從舒適沉醉的睡眠中一醒轉,黑毓爾便瞧見佟心蕊正以擔憂又愧疚的眼神盯著他。
詢問地挑起右眉。“什麼事?”他沙啞低弱地問。
佟心蕊咬了咬牙,隨即垂下眼不敢看他,她囁嚅道:“對……對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的……”
在佟心蕊的敍述中,黑毓爾的態度甚至比麥可和傑更冷靜,仿佛她說的事根本與他無關似的。
“我明白了。”這是他聽完後的回答,淡然無所謂。
“你明白了?”佟心蕊從睫毛下偷偷覷著他。“你……不生氣嗎?”
黑毓爾搖頭,佟心蕊呆視他半晌。
“我想,毓爾,如果我們逃出去了,我們就直接回你家去好了。”她輕歎。
“麥可說得對,花花世界雖然有趣,卻險惡得嚇人,想過一點平靜日子都不行。以後我們就回你們那個島上去住,無聊時再出來逛逛、看看哥哥爸爸就好了。”
“你的工作呢?”
“我的工作?”佟心蕊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拜託,事情已經搞到這種地步了,我怎麼可能還留在這兒工作?你以為我願意讓你給他們當老鼠實驗嗎?要做老鼠,你也只能是我一個人的老鼠,我很自私的,是我的就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黑毓爾凝睇她片刻,眼神是她日漸熟悉的柔和溫暖。
“上來。”他說。
佟心蕊愣了愣,隨又聳聳肩,踢掉鞋子爬上床去靠在他肩頭上躺下,她滿足地喟歎一聲閉上眼。
“毓爾,告訴我一些你們那個什麼島的事吧,譬如它的樣子啦、有多大啦、多少居民啦等等。”
黑毓爾沉思了會兒。
“恐怖島只有臺灣一半大,人口不到一萬人,但卻有堪稱世界上最完善的生活,因為我父親要求一切都要是最好的……”
第八章
交班前的警衛是最懶散的,尤其在這黎明前時分,除了頻頻看表,期待撲上床好好睡一覺之外,他們也懶得再跑一趟巡邏了。
佟心蕊一行人就把握了這一段時間,悄悄溜進了黑毓爾的病房,匆匆忙忙把帶來的衣物幫他穿上,之後三個人一齊擔憂地望著他虛弱疲憊的臉色。
“毓爾,你行嗎?要不要麥可背你?”佟心蕊怯怯地問。
黑毓爾瞪了麥可一眼。“不用!”他冷冷地說。
麥可和傑只好一人一邊撐起他跡近于軟綿綿的修長身軀,開始半抱半拖地帶著他逃命。可沒跑多遠,他的粗重喘息便一聲比一聲大,到了爬樓梯時,他就開始咳嗽了,他們只好停下來讓黑毓爾喘口氣。
佟心蕊蹲在他前面,心疼地為他擦拭滿頭大汗。“對不起,毓爾,電梯那邊有警衛,所以我們只能爬樓梯。”
黑毓爾無力地瞟她一眼,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麥可焦急地看看手錶,旋即不安地低語道:“小主人,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您還撐得下去嗎?要不要我……呃,背您?”
又是狠狠地一瞪眼,不用解釋麥可也能瞭解那一眼的意思,只好再次和傑一人一邊撐起小主人繼續奔逃。直到快到大門的轉角前,他們突然停了下來讓黑毓爾坐在地上喘息,麥可和傑小心翼翼地從轉角看出去,一眼後便縮了回來。
“兩個。”麥可說。
傑頷首,一聲不吭就猛然竄了出去,幾聲輕響後,傑就回來了。
“輕而易舉。”
幾個人又撐撐扶扶地來到第一道厚重的閘門前。
“小主人,現在就得靠您了!”
低垂的腦袋無力地抬起來,看得出他非常努力要打開那道比銀行金庫鐵門還要厚重的閘門,可是一連串的吃力奔逃讓他的意識陷入半混沌的狀態,他的眼神渙散,似乎無法集中注意力。
“毓爾,毓爾,看著我!”佟心蕊更急了。“毓爾,你現在不能昏過去,聽到了沒有?要昏也得先把門打開了才能昏,否則你就得留在這裏讓人家當天竺鼠做實驗了!”
黑毓爾眨了眨眼,似乎正在努力集中注意力。
“對,就這樣,我們一定要逃出去才行,否則搞不好他們還會剖開你的腦子看看有什麼不同呢!”呃,好像殘忍了點,但是她就曾經那麼想過。
終於,他的視線清晰了些,緩緩地,他轉眼望向閘門,一分鐘後,“喀地”一聲,閘門突然很緩慢地打開了。那是電動門,鎖開了就會自動打開。
到了第二道門,也是重見天日的最後一道閘欄,麥可和傑也很輕易地聯手制伏了四個警衛,可是……
“完了!他昏過去了!”
佟心蕊絕望地叫道,三個人面面相覷,個個臉上都寫滿了驚慌失措。
“怎麼辦?我們不能讓他再被抓回去啊!”
麥可咬了咬牙,毅然道:“我去把恩得押過來,讓他替我們開門!”
“也只有這樣了。”佟心蕊頷首,隨又蹙眉道:“不是問他密碼就好了嗎?”
“不行。”麥可厭惡地瞪一眼大門。“這門有三道鎖,分別要由密碼、掌紋和視網膜來開啟,所以我一定要帶他來。”
佟心蕊恍然。“這樣……那好吧,你快去,小心一點,時間沒剩多少了。”
“我知道。”麥可說著,朝傑嚴肅地點了點頭。“傑,小主人和小夫人就暫時交給你一個人了。”
“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讓任何人碰到他們一根寒毛的!”傑莊嚴地許下承諾。
麥可滿意地拍拍他的肩,再朝佟心蕊點個頭,轉身就……
“喀!”
呃?
三個人不約而同將狐疑的視線向閘門投去,隨即震驚地張大了嘴!因為閘門正自動緩慢地打開……
楞了幾秒,麥可首先回過神來。
管它是怎麼開的,先逃出去再說!
於是他低喊了聲“快走”,便推了推傑,兩個人一起把黑毓爾撐出去;佟心蕊也急急忙忙地跟在後頭跑。四個人踉踉蹌蹌地奔跑到晨光照耀下的枯草地上便“啪”地一下,全倒了。
可才喘了幾口氣,佟心蕊剛把黑毓爾抱在懷裏親兩下,警鈐竟然響了!
“該死!”麥可咒駡著跳起來。“怎麼這麼快就……夫人!”咒駡驟而變驚呼。
夫人?
佟心蕊茫然地抬起頭,視線及處,一個看不太出來實際年歲的嬌小女人正輕盈地朝她走來。她有著一副非常奇特的面貌,那麼可憐生生的,仿佛歷盡多少滄桑、嘗盡無數苦痛似的,又哀怨又委屈,是如此地惹人憐惜、招人同情。
然而,她那雙盈盈的大眼睛卻又閃爍著詼諧與慧黠的光彩,唇邊更是噙著一朵大大的頑皮笑容,仿佛她剛剛做了某件極為有趣的惡作劇似的。
“主人!”
主人?
佟心蕊一聽到麥可和傑的恭謹呼喚聲,很自然地就隨之望過去。可才一定睛,她就傻了眼。
老天!那……那……那不是……
該死!當然不是,但是……
他們真是狗屎的像極了!
雖然驚人的美貌幾乎是同一個模子鑄造出來般的相似,也同樣的長髮飄揚,還有一般的頎長身材,可再仔細一看,她卻仍然可以肯定前面不遠處背手佇立的男人絕對不是黑毓爾。
五官還是有些微的差異,但最明顯的是,他比黑毓爾多了分更深沉的成熟與絕對的殘酷邪惡;而且與那個有著奇特長相的女人一樣,也看不出他的實際年歲。
無視於一大群從實驗室沖出來的警衛和工作人員,沈憐憐在佟心蕊面前蹲下,佟心蕊本能地抱緊了黑毓爾,雖然明知道他捫一定是黑毓爾的父母。
沈憐憐慈愛地笑笑,溫柔地拂去黑毓爾臉上的發絲。
“唉,這孩子跟他爹地一樣,必得先歷經一次災難之後才能完全得到愛人的心。”她輕歎。“或許這是黑家的男人必經的劫難吧!”
佟心蕊情不自禁地脫口道:“那黑家的女人呢?”
“黑家的女人?”沈憐憐又露出了頑皮的笑容。“黑家的女人就比較能幹了,老是把男人整得慘兮兮的,而且她們喜歡的物件也很特別喔。”
“多特別?”佟心蕊忍不住好奇地問。
“等你看到小蟬的丈夫就知道了。”沈憐憐說著,仿佛會說話的大眼睛倏地凝住了她。“你會和我們回去吧?”
“會!”佟心蕊肯定而堅決地回道,不假思索地。
憐憐滿意地笑了:“你愛他嗎?”
“我愛他!”佟心蕊不容置疑地宣示,依舊是毫不遲疑地。
沈憐憐撫挲了下黑毓爾的臉頰。
“他也是愛你的,但是黑家的男人從不把愛說出口,甚至,他們認為自己是沒有愛的。但是,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實,黑家男人的愛比天底下任河男人都要熾熱濃烈,能得到黑家男人的愛……”
她突然側首去凝睇著那個陰森寒酷的男人。
“你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相信。”佟心蕊卻是注視著懷抱中的男人,誠心應道。
間言,沈憐憐愉快開朗地笑了。她向麥可點頭示意,麥可便趕忙過來將黑毓爾拖往路邊的大轎車去。
沈憐憐起身,佟心蕊也跟著站起來,打量她半晌,沈憐憐而後失笑。
“原來黑家的男人都喜歡矛盾的女人啊。”
佟心蕊微微一楞,然後想到自己清秀的五官和火爆的身材,還有對方惹人哀憐的面貌卻配上頑皮開朗的個性,嗯,真的都很矛盾哩!
她不覺也跟著笑了。
“走吧!”沈憐憐親熱地挽著佟心蕊的手也往轎車那邊去,眼神淡淡地朝黑聖倫與警衛對峙那方向瞄了下。
“其他的交給他們男人處理就好了。”
“喔。”佟心蕊忍不住偷瞧了瞧那個臉色越發兇殘粗暴的男人,心頭不覺開始長毛,她忙拉開眼,隨口問道:“你們怎麼能這麼剛好及時來到?”
“小蟬要我們來的,她說你們需要幫忙。”
對喔,她早該想到了,佟心蕊暗忖。可是……
“她為什麼不事先警告毓爾會有這種事發生呢?”
沈憐憐俏皮地擠了擠眼。“我剛剛不說了嗎?黑家的男人必須歷經一次劫難才能完全得到愛人的心,我想,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吧?”
嗯……也對,沒有這件事發生,她又怎會去正視自己的真正心意呢?佟心蕊想著,不由歎了口氣。
“怎麼了?”
“我一直認為自己很聰明,或許有些小迷糊,但那只是因為我常常有些心不在焉而已。可沒想到碰到這種有關一輩子的大事,我卻比誰都愚蠢。”
沈憐憐斜睨她一眼。
“在感情方面,女人在看清自己的心以前都是盲目愚蠢的。”
那是一輛加長型的大轎車,裏面全鋪滿了毛茸茸的地毯和豹皮坐墊。黑毓爾被安置在側面的長座椅上,麥可很細心地為他蓋上了兩條毯子;佟心蕊一上車便坐在他身邊地毯上握住他的手,渴望他快快張眼來看她。
突然,她想到什麼似的倏地轉過頭去望向車窗外,正好瞧見長髮飛揚下,所有從實驗室裏沖出來的人全飛跌了出去;心頭一驚,她忙又轉向坐在後座的沈憐憐,正要開口,沈憐憐卻搶了先。
“不用擔心,他答應過我不會太過分的。”
佟心蕊想了想,那些人的確需要受點教訓,但是……
似乎看穿了她的思緒,沈憐憐又說:“以他的個性來說,他會把整座實驗室都埋在地底下最深處,教它永無重見天日的機曾。”佟心蕊倒抽一口氣,沈憐憐忙露出安撫的笑容。“不過我不准他傷害人命,所以我猜測他會叫他們把人全給趕出來後,再把實驗室毀了、埋了!”
佟心蕊松了一大口氣。“那裏面也有很多無辜的人的。”她解釋。
“我知道。”沈憐憐望著窗外。“這是我的使命,防止他成為一個大惡魔。同樣的,你在那一天、那個地點碰上了他……”她回過頭來看著黑毓爾。“所以你也有同樣的使命來防止他成為一個大惡魔。”她笑了笑,又追加道:“不過你比我輕鬆,因為這孩子沒有他父親那麼冷酷殘暴。”
佟心蕊聽著,不經心地又朝窗外看去……
“耶,你看,好像真的是在叫他們出來耶!”她指著窗外叫著。
只見黑聖倫又恢復背手昂立的姿勢,而從實驗室出口正陸續有一批批人員出現,有人茫然、有人驚恐、有人詫異,俱在一旁聚集。
一聲低低的呻吟喚回佟心蕊的注意力,她忙轉眼去盯著黑毓爾,口裏輕輕低喚:
“毓爾、毓爾……”
他微蹙了下眉宇,而後睜眼,目光無神卻清澈,佟心蕊一見便大喜過望地在他唇上狠狠親了一下。
“老天,你總算醒了,早告訴你別老愛嚇人的嘛!”
黑毓爾眨了眨眼。“我們出來了?”他語聲低弱地問。
“出來了,而且……”她神秘兮兮地一笑,還故意擋住他的視線。“猜猜是誰幫我們打開第二道門的?”
“猜猜……”黑毓爾皺眉,隨即警覺地轉動綠眸觀察他所處的空間。“這是哪里?”
“猜猜嘍!”佟心蕊依舊賣著關子不肯說。
黑毓爾又打量幾眼,再沉吟半晌。“這是黑家的車子……是我弟弟來了嗎?”
“錯!”
“錯?”黑毓爾睜了睜眼,驀又沉下臉。“別告訴我是我父親來了!”
佟心蕊失笑。“如果我就是要告訴你是你父親來了呢?”
“什麼?”他臉色更難看,而且還掙扎著要坐起來。
“你……你要幹什麼?”佟心蕊想阻止他,可是他堅決著要起來,她只好反手扶著他坐好,還從地毯上爬起來坐在他身邊撐住他。
黑毓爾剛坐好,雙眼一抬,赫然見到正對著他笑眯眯的母親,不由更驚詫地叫了起來。
“媽?你怎麼也來了?”
沈憐憐做作地輕歎一聲。“沒辦法啊,你爹地總是不讓我離開他太遠的,這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黑毓爾陰沈地望著車窗外的男人。“他來做什麼?”
“小蟬叫我們來的嘍!”
“該死!叫任何人來都可以,為什麼是他來?”黑毓爾低吼。
沈憐憐無辜地眨眨眼。“因為我想來嘛!”
黑毓爾愣了愣,隨即不滿地叫了起來:“媽!你……”
一聽他的叫喚,沈憐憐驀地垮下了臉,很是哀哀怨怨地瞅著他。
“以前你都叫我媽咪的,現在……”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長大了嘛,媽咪已經不稀奇了……”嘴唇那麼似真似假地抖了抖。“媽咪想你嘛,所以就纏著你爹地陪我來看看你嘍,沒想到……沒想到你卻嫌媽咪這個老太婆……”
黑毓爾臉頰抽搐了下,隨即咬牙切齒地說:“我沒有邢個意思,媽……媽咪,我只是不想……真天殺的該死!”他低咒。
真是跨世紀的招數,打遍父子兩代無敵手,沈憐憐這一招依然所向無敵!
佟心蕊好稀奇地看著沈憐憐的“表演”,不由自歎弗如!如果她不是女人,恐怕也會被沈憐憐逼真的演技騙去。
哪有人吸了半天鼻子卻沒半滴淚水呢?
趁黑毓爾忙著詛咒父親、詛咒自己時,沈憐憐悄悄地向佟心蕊擠了擠眼,佟心蕊不由失笑;黑毓爾立刻轉眼來怒瞪她,她趕忙斂去笑容擺出一個無辜的神情,黑毓爾狐疑地眯了眯眼。
沈憐憐暗笑著想替媳婦解圍。“喔,對了,我說小毓啊,你……”
佟心蕊一聽就大大楞了一下!
“小玉?”她懷疑自己聽錯了,所以趕緊問個清楚。“誰是小玉?”
沈憐憐指了指黑毓爾。“他嘍,他不是叫毓爾嗎?可是我都叫他小毓的。”
“他?”佟心蕊神情倏地變得極其古怪。“小毓?他叫小毓?”
沈憐憐頷首,佟心蕊猛眨眼。
“我叫他毓爾……”她喃喃自語,而後唇角抽搐了下。“小毓……小玉?毓爾……玉兒?小毓爾……小……小玉兒?”
她總共憋了十秒,看了看滿臉不解的沈憐憐;又偷覷了下神情陰鬱的黑毓爾,於是,她再也忍不住爆笑出來了,“哈……天哪,小……小玉兒?你……你居然叫……叫小玉兒,康……康熙的老……老媽耶!”
沈憐憐莫名其妙瞧了半天,忍不住扯扯兒子的衣袖問:“你的名字有什麼不對嗎?她到底在笑什麼?”
終於,生平頭一次,黑毓爾忍不住受不了地翻了個大白眼。
尾聲
恐怖島主城堡正後方果園旁新建了一棟建築,一座小型實驗室——少島主夫人的實驗室。
此刻,大腹便便的佟心蕊和一個嬌小的女人有說有笑地從村中方向走向實驗室。
“我老公可能已經在實驗室裏等急了。”佟心蕊對那個始終笑眯眯的女人說。“跟他約好了三點說,卻跟你聊天聊得忘了,現在都快四點了,他一定很火大。”
“他會對你發脾氣嗎?”女人好奇地問。
“也不會啦。”佟心蕊皺皺鼻子。“頂多就是瞪我半天,然後就算了,他從來沒有對我凶過哩。”
“那很好啊,聽說小主人和幾位少爺的脾氣都跟主人一樣不太好,對別人都是一不開心就翻臉,很嚇人哩!”女人縮了縮脖子,做出畏懼的樣子。
“嗯,那倒是,不過……”佟心蕊聳聳肩。“毓爾不會對我生氣,他只會保護我不讓其他人欺負我,所以我都不怕。”
“那……他不會到處找你嗎?”
佟心蕊不好意思地笑笑。“剛開始會,可是現在他已經習慣我總是會到處亂跑了,可怎麼跑也跑不出這個島對不對?所以嘍,他就乾脆在那兒等就好,免得我回來了,他還在外頭找我。”
女人歪著腦袋打量她片刻。
“你在這兒開心嗎?”
佟心蕊用力點頭。“開心。”
“不會覺得這兒的生活太枯燥?”
“不會啊,怎麼會?”佟心蕊奇怪地反問。“我還是可以做我的實驗,閒暇時毓爾會陪我到島上各處去走走,島上的居民也都好親切樸實。再說我原本就不是那種愛玩愛熱鬧的人,而且……”她想了想。“我在想,女人能跟相愛的人斯守在一起,在哪兒應該都會快樂的。”
女人頷首。“你說得沒錯,我也是這麼覺得。”
兩人說著邊走進實驗室內。
裏面,黑毓爾果然還鐵青著臉色等在那兒,佟心蕊忙咧出一臉的討好笑容湊過去,邊道著歉。
“對不起,對不起,別生氣嘛,我到村裏去逛逛,結果回來時在半路上碰見一個也是從外地嫁來島上的女人,忍不住就和她多聊了幾句嘍。你別生氣啦,我下次一定不會再……”
“媽!”黑毓爾以指責的眼神瞪著那個“也是從外地嫁來島上的女人”。
“呃?”佟心蕊倏地愣住了。
媽?難道她又……被耍了?
沈憐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對不起,我還有點事先走了!”語未畢,人已經一溜煙不見了。
佟心蕊愣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瞥黑毓爾一眼,聳聳肩。
“難怪我覺得她很面熟,她說我們聊過好多次了,所以……”她有點懊惱地自嘲道:“自己的婆婆都不認識,活該被整!”
難看的臉色猝然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近乎溫柔的神情,黑毓爾默默地將她摟進懷裏,輕柔地摩挲她的背部,安撫她受創的自尊心。
許久許久後……
“我愛你。”
黑家的男人終究不是真的無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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