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渡天堂暨地獄

三周中國大陸之旅

蓋艾芮

德國有句諺語：「結束旅遊的人，都有故事要說。」二○○六年六月，我與妻子、台灣的親友、住在南京的堂弟同其家屬、一名德國女友，在中國大陸旅行。回憶起那三周，的確有很多話想說。德國小組最早出發，到達北京時天氣很熱。因為飛行時間長、人累、行李重，我們決定從機場搭計程車到北京巿區。誰知，這決定相當於入地獄的第一步。老外顯然不知情，心裏有鬼的計程車駕駛馬上開始折磨人，要求的車資比合法價碼貴一倍。到了賓館後，客人很快就體會到第二層地獄的折磨。中國首都的自來水不能喝，其氯味太強，即使經過煮沸，也不能去除水的怪味。買瓶裝飲水當然是條出路，但價格昂貴。在北京逛街的人，幾天內就會了解第三層地獄的意思。當地空氣污染嚴重，容易引起咳嗽、眼睛發炎等。

此外，北京還有件惹人討厭的事，就是衛生紙問題。這趟旅遊前，我作夢也想不到，衛生紙在北京會變成一種寶貴的東西。有時實際情況比夢境更離奇，賓館的服務生每次只發給一小捲衛生紙，客人得小心使用，否則半夜就必須空手或用報紙辦事。第二種解決方雖然簡單，但有人會心裏不舒服，怕成為罪犯。他們可能記得一篇阿成寫過的故事：文革時，曾有人以一份刊載毛主席照片的報紙擦屁股，結果被判污辱偉大舵手的重罪。「迷你衛生紙」的怪事不僅發生在北京，如上海、九寨溝等國際旅遊地點，也都曾出現。對一個即將舉行奧運的國家而言，這種折磨人的現象肯定不是好宣傳。然而，不可否認：中國的廁所文化，顯然已有一定程度的改善。本來在中國，不必問廁所在哪，聞一聞就知。發臭的廁所現在依然存在，但非常乾淨的盥洗室也愈來愈多。

北京跟羅馬、紐約等國際大城巿一樣，是個值得旅遊的地方。可是，北京有個超越其他城巿的特點：北京的乞丐特厲害。某天，我陪內人和德國女友參觀紫禁城，突然有位無腿的老人，從幾公尺外爬行過來。那個人挺有意思，他東不看，西不看，只非常堅定地向我這個老外乞錢。那個乞丐一定懂心理學，知道洋鬼子比較心軟。果然，不久我就給了點錢。無腿的人剛爬走，另一名乞丐馬上跑來要錢。他是名四十來歲，身體很壯的男性，雖然沒有右手，但無疑還能工作，當門房、信差或地陪應該沒問題。看樣子，捐錢不適當。故此，德國佬拒絕了他的要求。富有的外國人怎麼敢這樣做？懂心理學的乞丐不想讓步，立刻上起課來，責怪老外說，先生的作風不公平，為什麼那人可拿到錢，自己卻不能？那幾分鐘的口角，真使遠方客進入第四層和第五層地獄。還好，北京也有另一張美麗、友善的面目。

北京有時像天堂。天天看名勝古蹟，如紫禁城、天壇、北海公園……等，至今還令人回味、讓人滿心歡喜。雖然法國建築師設計的劇院目前只是個大工地，但已讓人心悅誠服。在金山嶺爬到萬里長城上，無疑是件極樂之事，山頂除了兩名地陪外，沒有別人，讓我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天、人和大自然融合的感覺。

此外，北京還有個特點──小鋪子。白天高高興興地到處跑，晚上回賓館洗澡，然後到附近的小鋪子吃拉麵、沙嗲等，花幾塊錢就能吃飽，便宜又有趣，隨本地人的習慣，坐在路邊慢慢地吃飯、喝點啤酒、吸根菸、看看路人、欣賞日落的和平氣氛，的確讓人快樂似神仙。
不僅如此，北京還有不少可愛的居民。一家洗衣店的老闆娘，認為來自德國的顧客漢語說得好，因此主動減價；賣水果的農夫發現老外身上的錢不夠，馬上說：「沒關係，咱們都是朋友，算你便宜一點，讓你高興。」真有人情味。

德國小組在北京停留四天後，飛到桂林會合台灣小組。我們又碰上耍鬼把戲的人，由於台灣親友還沒到達，地陪認為她不必去機場接人。聽口氣，她覺得三個顧客不夠，接他們太貴也太麻煩。經過幾次無效的商量，德國佬受不了卡在第六層地獄，乾脆自己找計程車去接人。找計程車不難，但車才開動幾分鐘，計程車司機就開始討價還價，真煩人。最後老外又同意另外付點錢。誰想到，半夜裏到達的台灣同胞，比德國佬還呆，「呆胞」乖乖地依大陸地陪安排，付了三倍車資。了解情況後，台灣同胞不甘心地跟地陪理論，雙方都很尷尬。幸好，當地藝術中心「愚自樂園」，是個美麗、好玩的地方，值得愛藝術的人一遊。

到桂林的人，往往也不會錯過遊陽朔灕江。陽朔有個少見的特點：扒手又多又厲害，國際旅遊指南和地陪，皆異口同聲地提醒遊客提高警覺。在陽朔，我聽到厲害的絕招：客人一定要住某家特定飯店，因為飯店老闆不但是黨員，也是當地黑社會老大，據說保證安全，扒手不敢騷擾他的客人。我六十多歲的德國老友特別喜歡陽朔，明知不宜單獨行動，卻仍不害怕，出乎意料地經歷了中國人的友誼和敬老。逛街時，突然下起雨來，她便在一家商店的門前躲雨。不久，該店老闆出來，請她抽根菸、喝點茶。看商品時，鋪子的老闆又拿出一把凳子，讓她坐下休息。

後來，德國小組、台灣小組一起到了成都，等大陸小組趕上。成都的旅館挺有意思，某家賓館的客人，居然拿不到自己房間的鑰匙，必須等二十四小時照顧客人的服務小姐開門，但行李要自己拖。大陸小組到達成都後，大家馬上坐遊覽車去九寨溝。行車不到四分之一路程，大陸的親戚接二連三暈車，根本無法繼續。自成都到九寨溝，車程約十多個小時，山路愈高，車內外的溫度愈低。最後，每個人都只想吃頓好飯、洗個熱水澡，然後睡覺。然而，九寨溝的賓館很糟，飯不好吃，房間又黑又亂，有的房間根本沒水，更別奢望熱水，公用廁所又髒又臭……即使是六月，天氣卻又冷又濕。還好風景優美，沒白跑一趟。

平時，我的德國朋友是一位客氣、悠閒自在的人。然而，自九寨溝回成都的路上，她差點變成魔鬼。她很想打遊覽車司機，甚至想掐死這個討厭鬼。原來，是這個司機一路上不斷地按喇叭、超速、超車、忽視所有的交通標誌，不顧前方是否有車往來，山洞裏也照超車不誤，後來果真出事，倒車時不小心撞壞了其他遊覽車。不幸中之大幸，沒有人受傷，顯然閻王還不願意接受洋鬼子。

本文作者為德國人，業餘在德國大學教授中文，這篇以中文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