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慘白的月亮冷冰冰地懸在漆黑的天空上,兩三顆零落的散星,猛獸的牙一般,衝著空盪蕩的城市陰森森地鬼笑著。在這樣一個時刻,白天曾無比喧鬧的市區也都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老趙開著車,在回家的路上慢慢地逛,期待著今天的最後一位客人。
音響裡有一搭沒一搭的相聲就像一首催眠曲。發動機嗡嗡作響,寂靜卻越發地寂靜了。也許該收工了。老趙心裡想。
就在快到靜安寺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一個人影,孤零零地站在路邊。那是一個身穿紅色緊身連衣裙的長髮女人,手上似乎還拎著一包什麼東西,綠綠的。月光把銀灰色的陰影斑駁地投在她纖細的身體上,讓老趙想到了前不久陪兒子看的一部卡通《小鹿斑比》。只是,她面對著人行道一動不動的樣子比斑比古怪得多。
“要車嗎?”心存希望的老趙緩慢地把車開向她,從女人的身後職業性地熱情地叫道,“小姐,要車嗎?”
那個女人的身子還是動都沒動,只是緩緩地把臉向身後一側,頓了一會兒,而後用種很輕又很冷淡的聲音問:“花神廟,去麼。”
老趙一愣,花神廟?那可是他最不想在晚上去的地方了。且不說它與靜安寺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雖然車費不少,但一個晚上也不夠跑幾個來回。而且——那兒還有一個墳場啊!公司裡的幾位同事還經常在一起聊到那裡的怪事和傳說中的髒東西呢。想到花神廟就想到參天的枯樹,黑色的泥土,和白色的、沒腳的、沒下巴的——老趙不禁狠狠地打了個寒顫,心裡有點猶豫了。
“這個——”。老趙剛想拒絕,抬頭一看,路邊的女人卻不見了。他嚇了一大跳,覺得胸口一陣發慌。突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腦後響起:“你在想什麼。”老趙回頭一望,原來紅衣女人不知什麼時候鑽進了老趙的後車廂。
老趙頭一眼看見這個女人的臉就再也不慌了。她的臉上濃妝艷抹,口紅鮮艷,眼影濃重,而且一臉似笑非笑的世故。當了20年司機的老趙的經驗告訴他,這決不會是女鬼小倩,充其量不過只是一位風月場上的女子罷了。雖然老趙從未想過這輩子會和風塵女子打交道,但,就像同事們說的,有錢為什麼不賺呢。
“沒什麼。花神廟是吧?”老趙放下心理包袱,車也開得飛快了。
路上沒有行人,也沒有別的車輛。老趙老老實實地悶頭開車,一句話也沒有。車廂裡的女人倒是一改冷冰冰的態度,先和他搭起訕來:“先生,總是開晚班嗎?”
“啊。”
“不會寂寞嗎?”
來了!風塵女子的職業病。“呃——”老趙心裡一陣緊張,嘴上胡亂應著,油門一加,車開得更快了。
“先生,車技好好哦。”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嗲了。老趙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快。他從來沒有這麼盼望花神廟的出現。“先生?怎麼不說話啊?”紅衣女子的聲音似乎越湊越近,也越來越軟了。“我是不是不夠漂亮啊?可是我身材很好啊,先生?”
“呃,那個——”老趙一張臉憋得通紅,猛地一踩剎車,汽車大叫一聲,停住了。“小,小姐,你還是換輛車吧。這趟我,我不想跑了。”話是大義凜然地說完了,老趙卻還是連個頭都不敢回,直個兒地盯著握了20年的方向盤,臨危正坐。到底,在老趙的心中溫飽上的需求遠比道德上的低劣。
紅衣女子似乎愣了一下,隔了半晌,方又恢復她的職業技巧:“可是,嘻嘻,先生,沒有別的車啦?再說了,我又沒有錢付人家。先生,你要是不閑棄——”女人向前挪了一尺,對著老趙的後腦輕輕吹氣:“我們可以作筆生意。”
老趙沒想到會拉上個這麼棘手的乘客,一時半會兒竟手足無措起來。就在猶豫之際,他感到頸項上一絲涼意,那女子竟然伸手過來要拉老趙了。“小,小姐。”老趙嚇得大叫一聲,拉開車門衝了出去。“不行,不行啊。”
女子坐在車內,似笑非笑地盯著老趙:“為什麼不行?”
老趙看著那張漂亮的臉蛋,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脫口而出:“我是很負責任的人做丈夫負責做父親負責做司機也很負責老老實實開車乾乾淨淨做人沒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你要是找不到車坐我也可以送你回去你要是沒有錢我也可以不要只是你不要這樣作踐自己年紀輕輕的姑娘可以幹好多別的事情可以學化妝學裁縫天晚了就不要出來了晚上壞人多危險的很。”說完了,老趙就像根木樁似的杵著不敢亂多嘴了。
紅衣女子愣愣地望著車外的老趙,望了半晌,鮮紅的嘴脣顫抖了一下,旋即衝著老趙笑了笑,又嫵媚地說:“當真哪?”老趙看著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當真的。”女子突然嘆了口氣,落下兩滴淚來:“師傅,那就煩您送我一趟了。”
老趙站在車外,想了想:也是,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即使是個那樣的女人也是很慘的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關鍵時刻,老趙的英雄主義占了上風。老趙上了車,又好心地說:“不要哭啊。”說著,遞給女子一包面紙,“擦擦吧。”坐正了,老趙覺得自己似乎辦成了一件很偉大的事業,心理上也平靜了,出租司機的話匣子似乎也又靈光起來了。老趙開開心心地準備再發表一篇“唱片”。
待車開了起來,女人卻說:“待會兒不管後座上有什麼聲音,勞師傅您大駕,別回頭。”說完就低頭擦拭起自己的漂亮臉蛋。
老趙不大明白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心想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吧,也不再說什麼了。
可是過了沒多久,老趙就覺得不大對勁了。車廂裡越來越冷,後座上漸漸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而且越來越大了。就好像有什麼的皮在不停地被撕刮一般。剛擺脫的恐懼又襲上心頭。老趙的脊梁上一陣發毛,頸項上的頭髮根根倒豎了起來。
但,他不敢回頭!不能回頭啊。
老趙的腳也越來越涼了,幾乎就要不聽使喚。他低頭一看,整個地面竟附滿了猩紅色的濃霧,泛起的血沫還夾帶著一股酸臭。直到小腿,都像是浸在血海里一樣啊。老趙嚇的下巴掉了半截,渾身上下只知道不停地冒冷汗,踩在油門上的腳絲毫不敢放鬆。
汽車一個勁兒地在無人的公路上奔馳,就像一個情急逃命的人。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老趙終於看見了花神廟的標誌。可是他現在連把右腳挪到剎車上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突然之間,汽車不知什麼原因,熄火了。老趙一下子從狂飆的“激情”中清醒過來。低頭一看,腳下的紅霧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散盡了。老趙壯著膽,斜著眼睛偷瞟了眼反光鏡,女子還在,但他驚恐地發現女子的紅衣變成了一件殘破的白衣,上面還有斑斑的血跡啊。再往上看,天啊,那女子的臉,不,應該說是她原本艷麗的五官居然統統不見了!不是被遮住,而是完全地消失了。她的頸項上現在是一個沒有臉的頭!老趙嚇的癱成了一灘爛泥,連怎麼呼吸都忘了,只直到耳邊響起了那個女子的聲音:“師傅,你是個好人。”還是一樣的冰冷,不過略有點模糊了。一會兒,車門響了一聲。再聽,卻又沒動靜了。
老趙有一會兒不敢亂動,可眼睛卻又不甘心閉上。他側過臉來向左邊望去,只看見那個女子居然像蜘蛛似的在地上爬行著,向一堆土“走”去。她的雙手雙腳就好象統統被從根部劈成了兩半兒,有的已經斷了,有的卻黑糊著,像被燒焦了一樣。背後的衣服敞開著,肋骨透過脊背裸露在外。其狀慘不忍睹,完全沒有上車時的豐盈了。
只一會兒的工夫,女子便消失在土堆的後面了,只留下公路上一條長長的血印,但隨即也不見了。
老趙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也不記得當同事們告訴他花神廟一個賣水果的女孩在午夜回家的路上被姦殺焚屍的新聞時,自己是個什麼感受了。
但他記得,在他的後座上安安靜靜地躺著四個新鮮欲滴的大蘋果,綠綠的泛著光。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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