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次畫展結束,美術館展出的50幅畫清點時竟然多了一幅。這幅來路不明的畫沒有作者署名,畫中是一間齒科診所,一個戴口罩的女牙醫坐在窗台上,目光幽幽看著畫框外的世界。美術館的陳館長把這幅多餘的畫竊為已有,幾天后突然精神失常,在大庭廣眾下裸奔,被送進瘋人院。該油畫作為陳館長的私人收藏,擺上了拍賣台,被低價購走,之後幾度易手。凡是接觸過這幅畫的人,都會收到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要求收件人在十二小時內做一件瘋狂的事----
第一章:S美術館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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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如果有一幢建築物門前掛著"上海市文物保護單位"的銅牌,那就證明該建築擁有高貴的血統與顯赫的身世。S美術館就是這樣一幢建築,它的前身叫"跑馬總會",當時這兒屬於英國與美國共管的公共租界。跑馬總會以南有一大片看台,看台前面就是著名的跑馬廳。跑馬總會靠舊稱"香檳票"的賽馬彩票賺翻了天,大概覺得顯富的最佳方式莫過於造一幢樓,於是慷慨擲出二百萬銀元,1933年,一幢四四方方霸氣十足的五層花崗岩建築拔地而起,大樓頂部還造了一座標誌性的鐘塔。
1949年後,跑馬總會改為市立圖書館,成為書蟲們聚集的地方。數年前,淮海西路建起了圖書館新館大廈,跑馬總會又變成了市立美術館,投入巨資,將大樓內部修繕一新,安裝了中央空調和安全監控系統,大樓外部的原來風格予以保留。
如今的S美術館坐落在黃浦區,與南京路步行街僅百米之遙,東鄰上海大劇院,南朝人民廣場,市政府大廈就在廣場正中。毋須置疑,這裡是市中心裡的市中心,絕對的鑽石地段。
S美術館是這片鬧市區裡最寧靜的一塊地方,它的藝術氛圍使路過的行人都會放慢腳步,朝這幢充滿古典歐洲情調的花崗岩大樓投去虔誠的一瞥。
S美術館最熱鬧的時候,就是美術雙年展。平日裡是常年展,底層有兩個大廳,陳列的都是油畫。從二樓到四樓,兼有油畫、國畫、版畫、雕塑,乃至前衛的裝置藝術,還有藝術類圖書閱覽室、賣畫筆顏料宣紙的店鋪,等等。
最近,S美術館舉辦了著名旅美畫家M先生的個人畫展。M先生是畫油畫的,畢業於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八十年代移民美國後,M先生人氣漸旺。前年,他的一幅人物油畫在美國一家拍賣行拍出了一百九十萬美元,據說創下了近年來上海籍畫家的油畫類作品最好成績,由此名聲大噪,被公認為是繼陳逸飛之後,最受海外市場追捧的油畫家。
本次他的個人畫展,一共展出了50件作品,大部分是油畫,也有雕塑和素描等作品。
展出時間為三周。M先生在百忙之中來了一趟上海,為畫展揭幕剪彩,他只是在開幕當天露了一下臉,在美術館五樓的貴賓室裡,召開了一場限制人數的小型記者招待會,然後就匆匆走了。據說最近他正在為倫敦一家私人美術館創作一幅油畫,還要為明年在瑞士落成的世界貨幣經濟組織的新大樓創作一件雕塑,忙得不可開交。
M先生果然有人氣,儘管此次畫展的門票售價為五十元人民幣,而美術館平時的門票為廿元,觀眾仍然絡繹不絕,展出的前兩周,就突破了S美術館舉辦個人畫展的觀摩人數紀錄,直到最後一周,才漸漸冷清下來。
就在畫展的最後一天,發生了一件令人想像不到的事情。
2
按規定,美術館在下午六點鐘閉館,下午四點鐘停止售票。
最後一名觀眾是在五點一刻左右離館的,雖然閉館時間還沒到,但之後不會再有觀眾光顧了。工作人員提前半個多小時,開始了畫展的收尾工作,他們小心翼翼將每一幅作品取下來,檢查有無污損,然後裝進事先準備的保護封套。
由於每幅作品的尺寸各不相同,所以保護封套也是大小各異。這些保護封套都是根據作品的尺寸事先定做的,每個角上都有電腦打印的編號,作品裝入後,外面再貼上一張標籤,標籤可以起到封條的作用,以確保運輸過程中不被打開,標籤上印著該作品的擁有者和需送達的地址。
在五十幅作品中,除了少部分來自M先生在紐約的美術工作室,主要是海外的私人收藏,其中有歐洲的私人畫廊,也有美國的州立美術館、大學美術館,還有幾幅被實力雄厚的大公司或基金會收購。本次畫展中價值最昂貴的一幅,展前就懸掛在東京一家產業株式會社社長的豪華辦公室裡。
這些作品將由聯邦快遞送回到每一位擁有者手中,同時附上一封由S美術館館長親筆簽名的致謝信,感謝他們對本次畫展的大力支持,歡迎他們來上海,美術館將盡地主之誼,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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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收尾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一切按部就班。
收尾工作的最後一道工序,是將五十件作品放入美術館的庫房,根據不同的發往地點,進行裝箱。第二天上午十點,聯邦快遞的貨運車會來取走它們。
晚上八點三十分,位於五樓的館長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館長助理。起先,館長助理以為是讓自己下樓去,庫房在美術館的地下室,作為館長助理,他必須在庫房的入庫單上簽字。然而,電話的內容與他想的不一樣。
"是劉助理嗎?我是小羅。"
小羅是負責畫展收展工作的一名工作人員。
"劉助理,你最好下來一趟,我們在二樓。"
"出了什麼事?"
"這兒缺了一張標籤。"
缺了一張標籤?這怎麼可能?
這些傢伙做事情磨磨蹭蹭,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就要來麻煩我,標籤怎麼會少呢?所有的標籤都是電腦打印的,有相應的編號,跟保護封套上的編號一致,只要認準編號,撕下一張,標籤背後有不幹膠,往保護封套上一貼就可以了。
這麼簡單的事情,小孩子都會做。
館長助理心裡一邊罵著,一邊很不情願地坐電梯下樓去。
剛才接電話的時候,他正在網上聊天室跟一個山東青島的美眉談得投緣,眼看就快把她的手機號碼搞到手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卻要下線,難怪心裡不痛快。
館長助理來到二樓的展區,兩名工作人員正等著他,在他們的腳邊,放著三幅作品,都已經裝入了保護封套,其中兩幅貼上了標籤。
"究竟怎麼啦?"館長助理有點不耐煩地問。
小羅指著靠在墻邊的第三幅作品,說:"就是那幅,找不到它的標籤。"
"怎麼會找不到?會不會在別人手裡?"
"不會的啦,所有的標籤都已經用光啦。"
工作人員小芹遞上一張粘紙,標籤就是從上面撕下來的,現在紙上空空如也,就是說,標籤確實用光了。
"用光了?這怎麼可能?會不會在一幅作品上面貼了兩張標籤?"
"我們都檢查過了,沒有這種情況。"
館長助理看了看旁邊那兩幅作品,保護封套上的編號分別為014和038,已經貼好的標籤上,編號也是014和038,編號下面,分別用國語和英語註明作品的擁有者姓名、需送達的地址。
一定是在製作標籤的時候,漏掉了一張,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如果是這樣,今晚的加班時間就要大大延長了,需要查閱目錄,找到該作品的擁有者和收件地址,輸入電腦重新製作標籤,再貼上去。
看來青島美眉的手機號碼是拿不到了,也許她已經跟別的男人聊上了,等到我再上線她大概已經不理睬我了……
館長助理嘆了口氣,來到那幅找不到標籤的作品前,朝它看了一眼。
作品已經裝上了保護封套,上下左右各有四個特製的硬角卡住,中間被一層牛皮紙和一層塑料紙包裹得嚴嚴實實,可以抵擋水潑、撞擊等意外的小侵襲。
館長助理咕噥了一聲,朝四個硬角看了一眼,每個硬角上都蓋有S美術館的專用章以及作品的編號,清清楚楚,是"051"。
館長助理覺得自己的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本次畫展的作品一共是五十件,按順序編號從001到050,怎麼會冒出來一個"051"?
館長助理把它重新審視了一遍,這幅作品的尺寸較大,據他的目測,估計長100公分寬80公分。這樣的尺寸,理應放在底層的A廳或者B廳,怎麼會放在二樓的展區?
館長助理看著小羅和小芹,問:"是你們把它從樓下搬上來的?"
小羅與小芹面面相覷。
收尾工作的最後一道工序,是將所有的作品放入庫房,庫房在地下室,如果這幅作品在底層展出,把它搬到二樓,豈非多此一舉?
"它原來就在這裡。"小羅指著前面C展區墻上的一塊空間。
館長助理走上去看了看,發現第二個不對頭的地方。
雖然有掛畫的鉤子、光源布置(一組共四枚射燈),但是缺少一塊說明牌,牌上應寫著該畫的名稱、創作年代和畫的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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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牌呢?"
"銘牌……"小芹搖了搖頭,"沒看見呀,好像本來就沒有。"
小芹看著同事小羅,小羅使勁點了點頭。
望著這對一問三不知的寶貨,館長助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忽然他冒出一個念頭,其實沒什麼,作為館長助理,他有這個權力。
"把它打開。"
小羅與小芹再次面面相覷,好不容易裝進了保護封套,再拆開,吃飽了沒事乾?
館長助理的語氣不容置疑,並且做了個手勢,小羅與小芹只好把四個硬角拆下來,揭開第一層塑料紙,第二層牛皮紙,讓這幅作品完整地展現開來。
這是一幅常見的布料油畫。畫布上的景物,毫無疑問是一間齒科診室。畫面被一分為二,左邊是一台治療椅,治療椅的前面,靠墻的地方,擺著一張辦公桌,桌上有一台液晶顯示器,辦公桌上方的墻上掛著一隻宜家的塑料鐘,時針與分針恰好合在一起,是中午十二點。
畫的右半邊,有一扇大大的玻璃窗戶,百頁窗簾被收了起來,窗外隱約可見一棵法國梧桐樹的枝葉。
法國梧桐是上海市區內最常見的街道樹,據說是早在上海灘開埠時,即1890年前後,由法國傳教士引進的樹種。此樹枝繁葉茂,樹幹筆直,適合在城市街道兩旁栽種。因對上海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氣候非常適宜,很快栽遍市區。文革時候大破四舊,不知是當年的紅衛兵已經有了環保意識,還是炎炎夏日他們也想尋個遮蔭的地方,反正未被紅衛兵當成四舊而慘遭砍伐。
這扇窗戶無法打開,等於一塊采光的大玻璃,僅供觀景。窗戶向外凸出去的飄窗,使窗台的空間增大,又矮又寬的飄窗正可以當椅子坐。
窗台上坐著一個女人,齊耳短發,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醫生服,胸前佩戴一塊塑料牌,上面寫著"主治醫師Zoe",下面是一條淺藍色的褲子,腳上一雙白色平底皮鞋,兩條小腿略微攪在一起。她的左手搭在窗台上,纖細的手指略微分開,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她的右手隨意地放在膝蓋上。
雖然畫中人是正面對著館長助理,卻看不見她的面容,因為她臉上戴了一隻淺藍色的紙質醫用口罩,口罩遮住了鼻子、嘴和正面部分的臉頰,惟一露出來的就是眼睛。眼睛是典型的東方韻味,乍一看是單眼皮,仔細看有點雙眼皮,臉形是瓜子臉,眉毛修飾得很好,光從這雙眼睛和這副眉毛來看,畫中女性的年齡應該在三十歲以上。
這是館長助理的判斷。二十多歲的主治醫師,尤其在齒科,並不多見。
正午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灑在窗台上,灑在"主治醫師Zoe"的背後,口罩上那雙富有東方韻味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館長助理。
館長助理覺得不可思議,在肖像畫裡,最能表現人物內心世界的,就是面部表情,《蒙娜麗莎》就是最好的例證。那個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的表情,傾倒了全世界。
從陳逸飛到M先生的肖像畫,無不著力刻畫人物的面部表情,周圍的景物是次要的,但這幅畫居然大膽地(也可以說是毫不理智地)用一隻口罩把體現人物內心世界的面部表情給無情地遮蓋起來,絕對是敗筆。
口罩後面究竟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呢?
也許,是畫的作者故意留給觀眾一個想象的空間,這就叫suspense(懸念)。
館長助理把視線從畫中的女人收回來,沿著畫布邊緣走了一遍,畫的左下角署著該畫的名稱:
《窗台上的Zoe》
只有畫的名稱,沒有作者署名,也不知道是忘了署名,還是畫者從來就沒有署名的習慣,反正是一幅無名氏作。
作為館長助理,對本次畫展的五十幅作品,每一件都熟記在心,他敢打賭,這幅畫不是M先生的作品。
絕對不是。
3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四十分了,這個電話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S美術館的館長陳子期,獨自關在書房裡,欣賞一部DVD影碟《台北晚九朝五》,正好看到小馬走進富華大飯店512房間,與於婕扮演的SummerBlue幽會,兩人連招呼也不打,甚至連對方的面孔都不看,上床就搞。就在陳館長聚精會神的時候,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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