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蘋,九點二十份有個幹部會議。」說話的是一名年約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瞧他一身健壯的體格,若不是個運動好手,肯定就是健身俱樂部的常客。
坐在十二人座的長型大餐桌上正在享用精緻早餐的安蘋彷若未聞般,小巧而唇形優美的小嘴自適自在地輕嚼著培根,細緻的小手還邊忙著將瓷盤上的小餐包切成兩半,然後再塗上奶油。小口張得大大地,用力地咬了一大口,再閉上一雙大而晶亮的眼睛,輕輕咀嚼著,一副心滿意足的陶醉樣。
站在一旁的李毅風剛毅的臉上浮起了一抹淺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再次提醒道:
「安蘋小姐,九點二十分有個幹部會議。」看了眼手上的錶,再加上一句:「現在已經八點四十四——五分了。」
安蘋鼓起那張絕美的瓜子臉,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回他一句:
「九點十九分再提醒我!別壞了我用餐的雅興。」
李毅風盡責又好心地再次提醒她大小姐:
「家裡離公司需要三十分鐘的車程,如果不塞車的話。」完全無視於安大小姐快要變臉的局勢。
「我說九點十九分再提醒我!」安蘋轉頭瞪了他一眼,從鼻孔哼出氣,狠狠地將小餐包撕成兩半,塞進嘴裡咬著,咬牙切齒的。
李毅風聳了聳肩,識時務者為俊傑地閉上嘴。
也好,一日之計在於晨,讓她填飽了肚子也才有精神應付這一整天忙碌而煩人的龐大公事。想她一個二十五歲不到的女孩,研究所才剛畢業不久,還來不及揮灑她亮麗的青春歲月,便被龐大的家族企業給綁住了身,每天不是有開不完的業務會議,就是有堆積如山的公文待審;晚上還有一場又一場不知排到西元幾年去的各式各樣的宴會要應酬。想想,她一天裡面唯一能放輕鬆、偷個閒的時機,好像也只有吃早餐這段時間了,他實在不應該連她這點小小的福利都要剝削她的。
不過,不是他太沒人情味了,實在是沒時間了。如果他再任由安蘋慢條斯理地吃將下去的話,今天他非但會因他的好心腸而慘遭老闆海刮一頓,還有可能因他的怠忽職守而使得公司蒙受上億元的業務損失!茲事體大,他還是別太婦人之仁的好。
才這麼一想,已開始行動了——
「蛋黃的膽固醇太高了,一個就夠;培根太油膩,吃多了不好;小餐包澱粉含量高,對身體不好。」他邊說邊將安蘋面前還剩有一個單面荷包蛋、兩條培根和兩個小餐包的瓷盤收起,遞給站在一旁的女僕,吩咐道:「桂嫂,幫小姐倒杯牛奶。」
安蘋呆楞住了!右手拿餐刀、左手拿叉子,小嘴圈成了O字型,兩眼傻傻地看著李毅風撤走她的人間美味.再看著他拿走桌上兀自飄香的濃醇咖啡,一時之間沒了正常反應,直到——
「早上喝太多咖啡因有礙身體健康。」李毅風看見她的視線隨著咖啡進了廚房,自動為她解惑。拿起桌上的餐巾紙為她拭去嘴角殘餘的蛋黃殘渣,接過芳嫂端來的牛奶,餵她喝,順便再上一堂健康教育。「多喝牛奶,老了才不會得骨骼疏鬆症。」
安蘋聽話地一口氣喝下五百西西的牛奶,一手抹去唇角旁的乳白奶漬。
「這才乖。」李毅風拍拍她粉嫩的臉頰,露出一臉滿意的俊笑。
「李毅風!你被fire了!」一陣河東獅吼。呼!安蘋終於從被下蠱中恢復了神智。
不過李毅風並不怕獅吼,只見他朝安蘋瞇眼一笑,扳過她的身子朝餐廳外推著,邊走邊說:「很抱歉,我不領妳薪水。」
「你——」安蘋回頭怒瞪他,不過只有一秒長,因為她的頭又被扳正了。有什麼差別嗎?他領她老爸的!
聽起來好像是沒啥差別,實際上卻是大大有差別!
李毅風雖身為安蘋的祕書兼隨身保鏢,卻是只聽令於安叔——安中烈;當然,這並不是說李毅風拿喬到根本不拿安蘋的話當話,而實在是因為深知安蘋脾性的他,聰明地知道這丫頭的話哪些能聽、哪些不能聽。也因此,台面上,安蘋是上司、他是下屬,但實際上,則是李毅風掌握實權的時候多。開玩笑,安蘋雖然是「安氏」未來的繼承人,不過若真由安蘋來管理的話,怕是「安氏」很快就會成為商場上的歷史名詞了。
而商場上的一代梟雄安中烈,自然是懂得未雨先綢繆的。
李毅風的父親李健長和安中烈是大學同學,兩人交情甚篤;結婚後雖各自有自己的家庭,卻並不因此影響兩人的交情,反而還因兩家同是商場上的名流,而使得兩家成了莫逆之交。也因此,李毅風和安蘋可以說是青梅竹馬——當然。這是安蘋打死也不願承認的;但依李毅風的說法是——安蘋是他看著長大的,直到在他十三歲那年「李氏企業」外移,全家移民至美國。
該怎麼形容他們之間的關係呢?……是敵、是友?似兄妹、如情人?好像都是,又好像什麼都不是,可真是……唉!一筆爛帳,曖昧不清得很,想來是各有各的看法吧。
算來李毅風目前的身份是華裔美國人。經濟學研究所畢業後考入美國情報局。曾是FBI負責亞洲事務的特派員,一年前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突然回國來並應安中烈之邀進入了「安氏集團」。擔任起安氏未來接棒人,也就是安氏集團旗下子公司「安平企業」總經理安蘋小姐的隨身祕書兼貼身保鏢——當然,這是很私人的。對外,他可是堂堂副總經理.只比安蘋的職位小那麼一點點。
今天的幹部會議就是為了下星期即將展開競標的工程作準備,事關上億元的淨利收入,也是安蘋她接手安平企業一年多來的實力展現,更是他李毅風輔佐安蘋的成果評估——但又關係著他們的未來,不可不慎!
但是,依咱安蘋小姐目前的態度看來,此事好像真應了古人那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至理名言了。
「李毅風!你幹什麼!我早餐還沒吃完!」被迫推至客廳,著一身長褲套裝的安蘋奮力煞住腳,忿忿地轉過身,怒瞪著李毅風。一七0公分的高挑身材面對一八二的李毅風,仍是矮了一截。
「沒時間吃了。」他說著。一手攬住直要往餐廳走去的安蘋的肩頭,一手接過傭人早拿在手上等在那兒的西裝外套為她穿上。
「沒時間吃了?那你的意思是要我餓著肚子去上班嘍?」安蘋忍不住大吼,鼓脹著一張俏臉。「你知道嗎,要是我肚子餓的話,我根本就沒力氣辦公;沒力氣辦公的話,我一定會把今天的會議給搞砸的!你不知道今天的會議是很重要的嗎?」
她小姐知道今天的會議很重要?李毅風一邊掏了掏有點被震麻的耳朵,一邊帶著仍喋喋不休不知在喳呼些什麼的安蘋走出大屋子,經過前院,再踏出鏤花銅製大門,然後將她塞進停在大門外等候多時的白色賓士車內。
「李毅風!你真的不管我死活啦!」她大吼。「我真的很餓耶!你聽到沒?」
「就是因為不想看妳死得太難看。」李毅風笑說,已一手拿了個三明治塞進安蘋因怒吼而大張的小嘴裡了。也不知道他從哪裡變來的。
「你……李……」小嘴沒空隙講話,只能怒瞋著大眼。
「乖,快吃,別餓著了肚子。」他拍拍她的小臉,逕自埋首在公文箱的公文堆裡。
見李毅風不再理她,安蘋喪氣地翻翻白眼,整個身子往舒適的小牛皮椅背癱去,乏力地撕下嘴裡咬著的三明治。
身旁的噪音不見了,李毅風偷了個空瞄了眼一旁的安蘋,見她一臉的無奈和強忍著的怒氣,堅毅的俊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絲不捨與疼惜;她嘟著小嘴、貝齒磨著三明治的賭氣模樣,卻又讓他備覺好笑又好氣!
類似這樣的戲碼,每天早上都要上演一遍。
安蘋。一個外表與內在相差十萬八千里遠的女孩。一七0公分、五十四公斤的標準模特兒身材。一頭微捲的俏麗短髮,加上一張媲美影視巨星的絕麗美顏,簡直就是十足的迷人尤物——當然,這是指如果她能穿上性感、惹火的衣飾的話。沒錯,她空有一副令女人稱羨、教男人兩眼直發楞的傲人身段,卻總是被密密實實地包裹在一身帥氣的中性長褲套裝底下,實在是有夠給它暴殄天物——此話乃是引用她公司那群能力一流、嘴碎也一流的能幹下屬口裡。再者,撇開帥氣、有型而獨樹一格、看似有主見的外表不談,她的潛在脾性實在是亂沒個性的!
學的是法律,卻連吵架都不會,頂多就是氣得自己頭頂冒煙;生平無大志。不過就是玩遍世界每個角落,卻是學校一畢業便被李毅風給押解回國接掌家族大業,而她竟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明明就恨透了每日這種不是會議就是洽商、應酬的商業生活,她卻拗不過她那親愛的媽咪的苦苦哀求,放任她那不負責任的董事長爸爸帶著她媽咪替她完成她的心願環遊世界去……瞧瞧她那對狠心的父母,一遊已將近一年還不知倦鳥歸巢,也不管他們寶貝女兒的生死了;她是上司、李毅風是下屬,可是有下屬這麼對待上司的嗎?不讓她把早餐給吃完也就算了,他竟一點也不甩她的威脅,還把她用塞的給塞進車子裡,這像話嗎?是不像話,但她又能奈他何?無法奈他何,所以今天她才連頓早餐被剝奪了也只能插腰、鼓著臉作無言的抗議。
總之呢,她安蘋今兒個之所以這麼晦氣,全是因為自己的沒個性。當然啦。要說她太過於善良了,也是滿貼切的,因為她實在不忍心見別人因她的關係而不愉快,尤其是她那溫柔賢淑的媽咪。
對於每天早上的上班嘛……她是能拖一分是一分,如果可以的話,那最好是能不去就不去——關於這一點,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從不敢奢望的,因為只要有李毅風在的一天,那是決計不可能的!他就住在公司樓上的「安華飯店」,每天早上都還能從位在市區的住處到位在陽明山區的安園來押她上班,試想,他會讓她有蹺班的機會嗎?
安蘋是個不容易會記仇的人,但是,李毅風很榮幸地被她列為今生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仇人」;打從她呱呱墜地、躺在嬰兒房的那刻起,這仇便已結下!
聽她親愛的媽咪說。她出生一星期之後從醫院回到家當天,李毅風的媽媽帶著李毅風到她家來看她和媽咪,結果當年才五歲的李毅風一瞧見躺在嬰兒床裡的她,便往她小小的鼻頭一捏,皺著一對小劍眉說:「怎麼長得這麼醜啊,跟個小老頭似的!」
這……這實在是太過份了吧!她能不仇視他嗎?當然是非仇不可了!而「仇」到最高點則是在她前往美國念大學時持續至今……仍在沸騰中!
相信嗎?在美國時,他為了與她作對,竟自願將他在FBI的工作地點加州調到紐約——只因她在紐約大學就讀。上帝!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相差何止千里,但他就是有這種興致!更教她昏頭的是,不知道他是怎麼說服她老爸的,她老爸居然放任他強迫她搬去與他同住一屋簷下,也不怕他這個長得如花似玉的女兒被人家給「按怎」去了……也因此,她在美國求學的六年時間裡,一直少不了他。
斜睨著仍聚精會神在公文上的李毅風,安蘋只覺得他們的仇是愈燒愈旺了!
怎麼有人把別人的事業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呢?要不是世界排名在十大內的「李氏」實在是絲毫不比「安氏」差,她真要懷疑李毅風這傢伙安的到底是啥居心——
正當安蘋凝著他想得出神之際,李毅風突地轉過臉來,衝著她露出皓齒一笑,習慣性地往她的小鼻頭捏了捏,道:
「這次就算,下次再這麼看,我可是要收錢囉,記住了。」滿意地看到安蘋發窘,他才又朝專心開著車的司機道:「阿忠,你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
「是,李少爺。」
車子揚長而去,安蘋瞪著大眼,兩手緊抓著車門。盛怒之餘,驚駭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一副沒啥事人兒般的李毅風,像射箭似的。
忽地——
好熟悉的景象,彷彿……剎那間,安蘋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好像回到了她八歲以前、李家移民至美國前的那段日子。
※ ※ ※
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早晨,煦陽暖暖斜射。直洩滿紗窗的金光,小小安蘋一臉稚氣地趴睡在她柔軟舒適的小床上,瞧她微勾的唇角。肯定是夢到了什麼美夢。
猛地——
「哇——」她突地嚎陶大哭起來,眼睛還來不及張開,便一手猛揉著她秀挺的小鼻頭。
「終於醒了。」說話的是一名大約十歲的小男生,著一身深藍色的小西裝,白色上衣的領子上還結了個紅色領結,十足的小紳士模樣。揚起清朗的微笑,捉住她揉著鼻子的手。「別揉了,再揉鼻子就要掉了。」
五歲大的小安蘋睜開惺松的淚眼,邊抽噎邊揚著哭聲喊道:
「媽咪……媽咪……」
「安媽媽和我媽在前園,聽不到的。」他說著,然後一把捉起她的手,帶她下床。往盥洗室去。「快點。把臉洗一洗、刷刷牙。」
一聽媽媽聽不到她的哭聲,小安蘋也就不哭了;在神智不甚清明的狀態下,也就任由他帶往盥洗室。
不純熟地刷完一口小貝齒,立刻被小男生扳過身去,不由分說地拿著擰好的毛巾往她的小臉擦去。
「嗯……嗯……」她掙扎著,卻只是徒勞無功,兩三下,小男生已幫她拭好臉了。
「行了,乾淨了。」小男生笑了笑。猛不期然,頭一低,往她粉嫩的小額頭親了一口。
「討厭啦!」小安蘋小手用力地抹了抹額頭,白了他一眼。揉揉眼睛,睡意甚濃,又往她的蠶絲小床爬去。
小男生見狀,飛快搶下她的小被子,然後再拿下昨晚就準備好吊在一旁衣架上的白色小洋裝,一邊著手替她換下粉紅色長及腳踝的睡衣。
「小懶豬,妳快來不及上教堂了,快點把衣服換上。」
又要去教堂!小安蘋苦著小臉,光著上身往被子裡鑽去,掙扎著:「不要!我不要去教堂!媽咪」
叫媽咪有用嗎?當然沒用!很快地,小男生己從被子裡把她給捉了出來,又極快地為她換好了那套可愛的白色小洋裝——動作之俐落、熟稔,可見他經常要幫她換衣服。也不是經常啦,不過是每個星期日早晨。
「媽咪——」她仍高喊求救著。只是依舊不見救兵。
「可以了。下樓吃早餐去吧。」他拉起她的小手。
知道求救已無望,小安蘋只能邊走邊踩著小腳,十分不情願地由他拉著她下樓去,只是小嘴仍不忘忿忿揚著:
「討厭!臭阿風!我討厭你!」
沒錯,她討厭他!並且,要以他為終生世仇!就從此刻開始……
這年,小安蘋五歲,小毅風十歲。
為什麼她就是拿他沒轍呢?因此,她發下了畢生以他為頭號世仇的偉大志向。
沒想到的是,這樣的戲碼,竟然在時隔十多年後的今天再度上演!以前,他押她上教堂;現在,他則押她到公司。
而她。依然拿他沒轍……
※ ※ ※
安氏集團大樓是棟有二十四層樓高的建築物。第一樓至第十樓是屬於安華飯店的部分,一樓是富麗堂皇的迎客大廳;二樓是各國各地聞名的餐廳。有法國餐廳、義大利餐廳、日本料理、港式飲茶;歐式自助餐、咖啡廳等等;三樓闢為活動、宴會廳,許多政商界名人常在此召開各種宴會;四樓以上到第十樓則為一般客房。另二十一樓以上也是屬於飯店的客房,只不過這裡的是商務套房和總統套房,能住得起這等層的,不是身分特殊者,便是財力雄厚者。
李毅風就住在第二十一樓的二一一0房,他是屬於「身分特殊」者;安氏獨生千金的準夫婿,能不特殊嗎?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第十一層至第二十層則遍布安氏集團底下的各個關係企業,安蘋所主持的安平企業就是其中之一;它位於第二十樓,主要業務是建築工程。
李毅風拉著一副晚娘面孔的安蘋走進高階主管專屬電梯。一進電梯,安蘋立刻甩掉他的禁錮,兩手叉胸而抱,抬頭直盯著電梯門上頭的樓層數字,看也不看李毅風一眼,好像電梯裡根本就沒這個人似。
李毅風好笑地搖搖頭,也學她的模樣瞧著上頭,沒說什麼。直到樓層數字跳到十九時,他才微微低下頭,附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笑一個,身為總經理不該一大早就給員工看臉色的,那會影響大夥的工作情緒,嗯?」
「你——」
「噹!」第二十樓到了,電梯門緩緩開啟,晚娘面孔不由自主換上一張迷人的笑靨。
「總經理,早。副總,早。」櫃檯小姐朝兩人甜甜地打著招呼。
「早!」安蘋臉上掛著微笑,插在長褲口袋裡的兩手則是緊握著拳頭,努力克制著體內那股急欲掐死某個人的衝動。
「早。」李毅風一副沒事人般的模樣。
「總經理、副總,早。」半敞開式的OA辦公區的員工,一個個抬起頭來道早安。
「早,總經理、副總。」
「早!」不由自主地含笑一一回答。
「早。」李毅風滿意地朝她一笑。「大家早。」
拐個彎,兩人朝裡頭的最後兩間辦公室走去。
一離開員工的視線範圍內,安蘋忿忿地加快腳步住自己的辦公室疾行而去,那個樣子就好像急於擺脫身後的跟屁蟲似的。
踏進總經理辦公室之前
「總經理——」
門口前,「正牌」祕書王桑妮手端著一杯咖啡,還來不及開口道早安,碰地一聲,安蘋用力地甩上門,緊跟她身後的王桑妮差點迎門撞上,再差個一公分,她小巧的鼻子就得整形去了。
王桑妮呆怔了怔,過了五秒才恢復神智。
「呼——」她心有餘悸地吁了口氣,搖搖頭。回身看看李毅風,以眼神詢問:又是你的傑作?
李毅風只是回她一個聳肩,意思是「情非得已」,立刻進入工作狀態。
「桑妮,通知各級主管,可以準備開會了。還有。把今天的行事表拿給我——有沒有什麼比較特別的?」他邊說邊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王桑妮放下手上的咖啡,趕緊拿起桌上的行事表,走進副總辦公室。
「副總,主管們都已經在會議室了。喏,這是今天總經理和副總的行事表。」有沒有比較特別的?矯俏美麗又蕙質蘭心的女祕書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盡職地報告:「『羅曼史』家飾公司的錢總經理——」
「回掉!」他一臉不容商確,也不等王桑妮報告完畢。
「是。」王桑妮憋住笑。第九十七次,對不起了!錢大少,不是她不夠朋友,實在是……副總把關把得太嚴了!
「還有呢?——」他邊忙著整理桌上的公文堆邊問,頭連抬都沒抬一下。
王桑妮乘機吐吐舌頭,據實以告:「還有,花店又送來了一大把玫瑰花。」這自然也是出自錢大少的羅曼蒂克。
李毅風明顯地蹙起眉峰。「插到男士化粧室去。」
「噗!」
王桑妮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接到李毅風一個冷眼,立刻抿住笑。
「我立刻去辦。」聰明人都知道這個時候該「落跑」了。帶上門之際,不忘要表現一下自己的敬業,又加上一句:「副總,可以開會了。我去叫總經理準備開會。」
一出副總辦公室,王桑妮回自己位置端起那杯已半涼的咖啡轉進總經理辦公室;所幸,安蘋是愛喝咖啡,不過天生隨和個性使然,倒也不挑剔,有得喝就好。
輕叩兩聲,不待裡頭回應,逕自旋開門把——
「該死!該死的李毅風!可惡!可惡的李毅風!氣死我——」一見王桑妮,安蘋立刻求救:「桑妮,妳來得正好!幫我想個法子——」接過王桑妮遞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順了順氣。
又想開口之際,王桑妮適時地截斷她,安撫著:
「好,總經理,我會幫妳想辦法,不過現在呢,妳得先去開會才行,大夥都在會議室等妳了。」不趕緊先誘她去開會,等會副總要親自來押人了。接回安蘋手上還有大半杯的咖啡,擱在她桌上,開完會還可以繼續喝。
「哦!上帝!我為什麼一定要參加這種無聊的商業會議呢?」安蘋哀號著問上帝。
問題是這個時候上帝的權責好像沒有李毅風來得大!這點王桑妮很清楚,推著不情願的安蘋往會議室去,邊打著氣:
「不無聊的,這可是件大case呢,聽說……」
她自顧自地說著,也不管安蘋聽進去多少。想當然耳……
進會議室前,安蘋想再確定一下:
「妳會幫我想辦法吧,桑妮?」
「啊?」一時間,會意不過來,愣了兩秒,才恍然道:「哦,是,是,妳進去開會,我來幫妳想辦法。」
王桑妮臉上的笑容說有多僵就有多僵,偏偏安蘋就是察覺不出來,得到王桑妮的允諾,她才甘心地進會議室。
「呵呵,她要我幫她想什麼事的辦法呢?」她自語著。邊走回自己的位置,邊想著安蘋到底要她幫她想什麼事的辦法。「到底是什麼事的辦法呢?她剛剛有沒有說?」
一回到座位上,王桑妮立刻忙起其它的公事,早把答應安蘋的事丟到一邊涼快去了。依她對安蘋的了解,開完會出來。安蘋大概也忘了有這回事了吧。通常不太能有什麼事可以讓她這個不愛傷腦筋的總經理大人煩上幾個小時的,而今天這個會議大概會占去她大半天的時間。
王桑妮,芳齡二十九,長相美麗有加、身段婀娜撩人不說,辦事能力更是沒得挑——她是天生幹祕書的料。帶得出場,擺在裡頭又有辦事效率。只是,窩在安蘋身邊,好像有那麼一點給它浪費了。
原本她任職於安氏總公司,擔任董事長安中烈的機要祕書;一年多前,安蘋回國接手安平企業時,安中烈特地將她調過來輔佐安蘋。
也許是兩人都屬於個性坦率、心胸開闊的女子吧,雖然她大了安蘋四歲,不過兩人倒也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於公。安蘋是她的上司;於私,她則像是安蘋的姊姊,安蘋對她頗為依賴。
別瞧王桑妮外表是一副頂精明能幹的女強人模樣,其實骨子裡則暗藏了幾分調皮的頑劣因子,不了解她的人常會被她捉弄得慘兮兮,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呢!
再者,她向來條理分明,清楚知道什麼事該花幾分心力,並不是什麼事都非得竭盡所能不可的。就如……安蘋這事,這廂她絞盡腦汁幫她想法子,也許那廂早把這事丟到九重天外天去了,還是省省吧!辦正事要緊。
況且,安蘋的事是不勞她費心的,因為——自然有人搶著幫她費心。
※ ※ ※
下午兩點二十分。冗長的主管會議終於結束了。
一回到辦公室,安蘋幾乎虛脫地往一旁的小牛皮長沙發躺去。如果可以不用起來,她真希望她能就這麼永遠地躺在這裡,動都不動一下。
她真是怕了這個每星期一早晨的主管會議了!事情多、問題多、費心也多就算了,最可怕的是連頓午餐都不得好好享用,只能一群人窩在會議室,邊吃著由員工餐廳訂來的一式菜色的便當,邊進行會議,害得她消化不良,到現在還在脹氣中。
唉!管理一家公司真的是不容易,光一個安平企業就教她頭昏眼花、四肢無力了,真不知道她老爸平時是怎麼管理整個安氏集團的。
「呼——」吁了口長氣,安頻將兩手枕到腦後,閉上美目,打算小憩一會。
還好,她有個能幹的阿風……混沌的腦袋緩緩進入真空狀態。
不意——
「叩!叩!」兩響叩門聲輕輕揚起,卻顯得刺耳異常,安蘋鎖起眉心。她可不可以叫來人滾開?
顯然不能,因為來人已自動開門進來了。
她一定得要再加強員工的辦公室禮儀才行!她提醒自己。在來人開口前,先下達命令:
「拜託!什麼話都別說,讓我好好躺個十分鐘,十分鐘就好!」眼皮連動都沒動。半晌聽不到聲響,安蘋勾起唇角:「謝謝妳,桑妮……」最後的聲調消失在她意識模糊時。
李毅風靜悄悄地蹲立在她身旁——
她是真的累了。望著她絕美的臉蛋披掛著濃濃的倦意,心頭漾滿不捨與愛憐。想放開她讓她自由地過日子。但是……可以嗎?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放開她……不!他不能冒這個險,在她還沒接受他時,他不能冒這個險;況且,他還要謹守他對安叔的信諾。
對她,他是勢在必得的!
雖然,以他對她一貫的強勢,只要他稍加霸道一些,她一定會是他的,但是,這不是他要的!他愛戀著她本質裡的那分純真、良善,但是他更是心疼她的迷糊和單純的心思;他不要她是因為屈服在他的霸道之下成為他的女人,而是她必須明明白白地知道她自己的心意、她自己的感情!
他知道她天性的樂天因子促使她凡事隨遇而安的處世哲學,但那只能是對生活,至於愛情,他不會任她如此隨性的。
她必須清楚地知道他對她的執著……
他守候了她二十多年,為的不就是要她的一份真情真意嗎?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眷戀一個人這麼深濃呢?長達二十多年了,就連分居台灣、美國兩地,時空阻隔了他們十一年之久,他對她的愛,依然無法稍減分毫。試問,除了他,她還能選擇誰與她共度今生?
非他不可了!他篤定得很。
凝望著她連睡夢中都帶著一抹心滿意足淺笑的睡臉,心中更加憐惜不已。她真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女子,不是嗎?
脫下西裝外套,輕輕地為她覆上,撥去她垂散額際的微捲髮絲,頭一低,他悄悄地印上一吻:
俏臉上的淺笑不自覺地加大,更香甜迷人了!
這一覺,安蘋睡掉了整個下午。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他能為她扛下這一肩的重擔。他希望這些苦由他一個人來受,他不想再看她為了她不喜歡的事這般委屈自己,他只要她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
2.
嗶——
「副總,一線,美國來的國際電話。」電話內線傳來祕書的聲音。
美國?李毅風停下手上批閱的公文。
「接進來。」說著,便按下一線鍵鈕,拿起話筒,習慣性地先報上自己的身分。「喂,李毅風。你好。」
「阿風,是我——」那頭傳來一個略顯深沉的男人嗓音。
「爸爸?」李毅風一臉詫異。向來都是他打電話回美國的,怎麼爸爸會打電話來?而且還是挑在這個時候——李毅風看了下腕錶,現在美國應該是凌晨三點左右。「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呃……」李健長支吾著,語氣裡有明顯的疲態。「是啊。還沒睡……」
爸爸的作息向來規律,早年為公司忙碌時是如此,近年來,將公司慢慢轉移給大哥主持之後,更是如此。這個時候會突然打電話到台灣來,除非是
「爸,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了?」李毅風焦慮地問。
話筒那頭寂然無聲。
「爸——」李毅風更加心急了。「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別不說話呀!」
「唉——」
李毅風聽到那頭隱約傳來一陣哀歎,緊接著又聽到一串細微的聲響——
「哎!我來和阿風說吧!」接著電話便落入一個隱含啜泣聲的中年女人手裡。「阿風,是媽媽呀。」
「媽!妳怎麼了?」李毅風更加心驚了,他聽出了母親焦慮的泣聲。
「是你大哥他……」李母說沒兩句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媽,妳先別哭,有什麼事慢慢說。」李毅風雖是這麼安撫著母親,內心實則也急於知道他大哥到底出了什麼事,但也只能盡量柔聲地問:「大哥怎麼了?」
「你大哥他被FBI給抓走了…」
「什麼?」李毅風驚詫不已。抓走?曾待過美國聯邦調查局的他再明白不過了,若非扯上什麼大案件,FBI是不會輕易插手一般的刑事案件的;一旦驚動到 FBI,想必是個大案子,而且是與美國國家利益或安全有所衝突。大哥會突然被FBI抓走,難道……一股不祥的預感陡地浮上他胸口。「到底是怎麼回事,媽?」
「前天晚上凌晨兩點多,突然有兩名FBl的幹員到家裡來把你大哥給抓走了,什麼也沒說,只簡單地告訴我們說要請你大哥去協助辦一件案子,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大哥被抓去。昨天你爸爸透過各種管道詢問FBI,結果連FBI裡頭都沒人知道有這回事,後來還是你喬伯伯打電話來,我們才知道原來他們懷疑你大哥涉及竊取美國航艦科技機密和仿冒。」
「天啊!」李毅風忍不住哀號了。這事是非同小可,如果證據充份,罪名成立的話,依違反美國國家安全法來判的結果,大哥這輩子恐怕要在鐵牢裡終老一生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我也不清楚,我叫你爸和你說好了。」李母說著,立刻將話筒交給一旁的李父。「快快,你快告訴阿風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阿風,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目前我也不是十分清楚,聽你喬伯伯說,好像是有人故意要誣賴你大哥的。本來我想等過幾天看看,如果只是因商業上的糾紛而引發的事件的話,那倒好辦,私下了結就行了,不必要把事情鬧大。可是你媽就是心急,她說你在FBI有熟門,看你能不能有辦法把你大哥給盡早弄出來。」
聽父親這麼一說原委,李毅風倒是定心了幾許,心中已有幾分了然。
「我知道了,爸,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告訴媽,叫她先別心急,這一兩天我會回美國一趟,等我回去再說。」
「你那邊走得開嗎?你安叔人不是不在台灣嗎?」
「沒關係,我會把事情交代好再走的。」
「那好吧。」
收了線,李毅風陷入了沉思,開始轉動他荒廢了許久的辦案思維。
竊取美國航艦科技機密……不,不可能,大哥不可能去竊取這些東西,因為那些東西對李氏一點用都沒有。仿冒就更不可能了,因為航艦是屬於國防科技,根本就沒商業價值——除非他想把這機密賣給蘇聯,那自然也是不可能了。
那如果誠如喬威雄所說,是有人故意嫁禍給大哥的,那又會是誰呢?是因為商業上的利益衝突導致的陰謀?不太可能。雖然他從未插手家裡的事業,對公司的營運狀況和往來廠商所知不詳,不過,他知道李氏向來只經營正派生意,而爸爸和哥哥的商業道德向來頗為商圈人士所稱道的,應該不至於因此與人結怨才是。那麼會是為了什麼事呢?喬伯伯又是從哪裡得知事情的原委呢?
喬威雄是華僑同盟會舊金山分會的會長,也是爸爸在美國念書時的同窗好友,他在舊金山華僑界頗具影響力,人面也廣。不過,近年來由於父親在華僑界的威望直線上升,聽說同盟會員裡有人有意推薦爸爸今年出來競選會長寶座,雖然爸爸為了不破壞和好友多年的情誼,而明確地婉拒了那人的好意,但此事已在喬威雄心中造成了芥蒂;明裡仍是稱兄道弟,暗裡卻動作頻頻——這些自然是他從大哥處得來的訊息。
而這回大哥出事,他竟沒乘機打落水狗,還反而幫忙查明真相,這其中究竟有無透露出什麼怪現象呢?
李毅風想著有關的可能性,層層抽絲剝繭下來,他自然想到了喬威雄的掌上明珠、也就是那個在一場舞會有過一面之緣之後便對他百般糾纏的喬安娜。
想到她,李毅風不自覺眉心深瑾。他已經回國一年多了,可是這一年多來。他仍擺脫不了她;雖然,他人在台灣,她人在美國……
思緒一轉。他陡然一驚!難道會是……
或許,他真的該和某個人好好談一談了。
拿起電話筒,他撥了航空公司的訂位專線……
※ ※ ※
「哈!真沒想到安總經埋這麼年輕,長得又漂亮!」說話的是一名年約四十來歲的男人,一七0不到的身高、七十好幾公斤的噸位,顯得有些矮胖;細眼、大鼻又闊嘴,一副富有卻又一毛不拔的暴發戶模樣。
可不是嗎?此人正是某山坡地的持有人,平時沒啥大作為,不過光靠祖先留下來的那幾片山就夠他吃喝玩樂一輩子了。他隨便賣塊地,也抵過一個正直青年捧一輩子公家單位的鐵飯碗,唉!不得不教人大歎富貴有命啊!
今天,安平企業約了他洽談有關合作在他的山坡地蓋別墅一事,坐他對面的是安平企業的總經理安蘋和她的祕書王桑妮。
依照往例,這樣的商談該是由李毅風陪同安蘋親自會談的,不過因為李毅風臨時有私事要辦,而改由祕書王桑妮陪同。
安蘋很有耐性地回他親切的一笑。
「胡先生誇獎了。」很多人都說過她長得很漂亮,再多加一個也不覺痛癢。
「不不不,我說的都是真的!而且,不只是安總經理長得漂亮,就連妳的祕書也很漂亮。」胡建仁涎著笑,細眼拙成了一條線,都看不到眼珠子了。「你們安平的女職員都長得像妳們倆這麼美嗎?」
嘔——王桑妮差點反胃。暗地裡猛翻白眼。都是老頭子一個了,這麼特意賣弄廣告詞,他還真是趕時髦哩!
雖不屑,不過王桑妮還是陪著笑臉。沒辦法。公司為重!
「胡先生真是愛說笑了,其實敝公司職員的才能遠比外貌來得吸引人,這是業界有口皆碑的事實,我想胡先生大可放心地把這件案子交給我們全權處理才是。」四兩撥千金,王桑妮三言兩語就把正事給提了出來。坐了一個多鐘頭了,淨是聽他扯些沒營養的話題,若她再不把公事提出來談,恐怕這一整個下午就要陪他在這兒瞎耗掉了。
「不急,不急,這是件大案子,得慢慢來才行。來來來,先用點小點心,安總、王祕書,來,別客氣。」胡建仁仍涎著一張色迷迷的嘴臉,心裡則暗忖著,這王祕書外表看起來嬌嬌柔柔的,骨子裡倒是精明幹練得很,不是好對付的角色,還是這外國回來的安總看來直率單純得多了……當下專攻安蘋,討好道:「對了,不知道安總對珠寶有沒有興趣,最近我託朋友從南非買了一批鑽石回來,如果安總喜歡的話。我可以挑一顆送妳戴戴。」說時,還將眼光毫不避諱地盯在安蘋那雙握住咖啡杯把的修長而細嫩的手指上。
「鑽石?」安蘋單純地眨眨大眼,直率地驚訝道:「你要送我鑽石?那很名貴吧?」安家是富有,不過可也沒絲毫奢華的劣習性;平白無故他要送她鑽石?怎麼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
「名貴是名貴,不過那也得看是戴在什麼樣的手上才會有它的價值啦!瞧瞧安總這雙嫩白的小手,不知道哪顆鑽戒這麼幸運可以……」胡建仁說著,竟伸出一隻狼爪摸上安蘋的手。
「啊——」王桑妮瞠大一雙牛眼,才要振臂奪下老闆慘遭性騷擾的玉手,不過她還沒出手,已聽得色狼發出一聲哀叫
「啊——是誰!」狼爪猛地被人拽在半空,胡建仁痛得扭曲著一張肥臉慘叫著。「哪個混帳東西——」
「副總!」這是王桑妮看到救星的驚喜聲。
「阿風?」這是安蘋乍見李毅風的驚詫聲。他從哪裡冒出來的?她懷疑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躲在桌子底下?
李毅風只一逕地鐵青著臉怒瞪著五官已糾成一團的胡建仁,手勁絲毫不放鬆,像是恨不得就此扭斷這隻狼爪似的。
胡建仁一見是李毅風不禁也火了,痛叫著:
「李……李副總你幹什麼?你……還不快放手,痛……」混帳東西!惹毛了他,安平也別想要什麼合作案了!
「你剛才在幹什麼?」李毅風一個凝目。手上的力道又一個加緊。
「啊——」又是一聲慘呼,跟殺豬似的。
他這麼一聲豬嚎。引來了其它桌客人的側目,也叫來了服務生的關注。
「先生,這裡出了什麼事了嗎?」服務生客氣地詢問,眉頭微微一縮,好像被扭住手臂的是他。可見得胡建仁此刻是痛成什麼樣子了。
「阿風,你幹什麼。快放手啦!」安蘋扯扯李毅風的手,一邊向服務生陪笑:「沒事沒事,你去忙你的,他們……呃,好朋友,鬧著玩的,沒事的,嘻……」
「是這樣啊……」服務生再看了眼一副想殺人樣的李毅風,是不太相信安蘋所說的,不過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可見他們也無意鬧事,只好說:「那麻煩你們小聲一點,別影嚮了其它桌的客人。」
「是是是,真不好意思,你去忙吧
!別擔心我們。沒事的。」安蘋猛陪著笑,
待打發走服務生,安蘋才又轉向災難現場。見災難仍未排除,安蘋重重地從鼻孔裡噴出一口氣,還未開口,又聽得豬在叫了……
「該死的——安總,妳快叫他放手呀!啊——」
想當然耳,這是李毅風再加重手勁的結果。
「你……你……你還想不想要內湖那塊山坡地?想的話。混帳的東西!你就快放……啊;啊——」連連哀號不已。這是不識時務者的結果;都成了俎上肉了,他還不識相地口出威脅,嘖!
「阿風!」安蘋標了眼旁桌的人,壓著嗓音道;「你是來談生意的,還是來鬧事的?別人都在看笑話了!」
她不勸還好,這一說,李毅風更加氣燄高張了!
「哼!」狠狠甩下那隻肥手,改而抓起安蘋的右手。
「喂——阿風!你幹什麼——」
不理安蘋的驚呼,李毅風逕自拉著安蘋走出餐廳,留下一臉愕然的王桑妮和痛得齜牙咧嘴的胡建仁。
身後隱約聽得胡建仁忿然的咆哮聲……
「姓李的!這輩子你別想動到我那塊山坡地!想都別想!」
「嗯,那塊地風水不錯。你就留著當祖墳用好了!」回答他的是王桑妮善意的建議。語畢,趕緊拿起公事包,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也——
「妳——」
※ ※ ※
李毅風拉著安蘋一路由餐廳拉到地下停車場。
來到他的車旁時,他突然由西裝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方手帕,抓起安手,不由分說便拉著她細長手指一根根地猛拭起來。
「啊!好痛!」安蘋痛叫。雪白的手指霎時已泛紅。
不理會她的慘叫,只悶瞪她一眼,又擦拭了兩回,他才滿意地將手帕袋,然後以遙控器開啟他的白色賓士車,再將安蘋給塞進前座,自己再坐進駕車的位置。
「碰!」一聲巨響。由這強勁的關門聲看來,他胸口那把火持續燃燒著,而且一時半刻沒有熄火的可能;聰明的話,就該躲得遠遠的,免得慘遭波及。
不過呢,安蘋大概患有鼻子過敏症吧,她居然聞不出車內那股燒焦味!非但沒有逃開的意圖,等李毅風一上車,她猛然轉身向著他,一邊揉著發疼的手指,一邊以十分生氣的口氣大吼著……
「李毅風!我再次警告你!不准你再像塞東西一樣用塞的把我給塞進車內,你聽到了沒!」
李毅風登時一愣!
沒料到她上車一開口的竟是重申他早已聽得都會背了的第一百零一次的警告令,他還以為她會怒斥他的無禮、霸道行為。一路走來,他原本生氣地想,假如她敢開口維護那隻色狼的話,他非得要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以便教教她了解什麼叫性騷擾。要不,這個過分單純的丫頭,還天真地以為人人都是「性本善」的哩!
而安蘋這番與此刻事件「風馬牛不相及」的怒言一出,彷如被兜頭澆了盆冷水似的,李毅風滿腔的怒火「滋——」地一聲,瞬間被熄滅了,連點點星火都不見蹤跡。李毅風只覺哭笑不得。也只有安蘋有這個本事讓他又愛又憐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原因嗎?
他只有搖頭苦笑了。而這不也正是他之所以對……
「嘿!你剛剛發什麼神經啊?」這時她才想到要算正帳。「大庭廣眾之下你就這樣動起粗來,還好你臉上沒標上『李氏二公子』的標籤,要不李叔再也不敢回台灣了"」
不提還好,這一提,李毅風不禁又來氣了。
「妳知不知道剛剛那個胡建仁對妳做了什麼?」那個「建」字是用咬出來的。
「做了什麼?」她攏起秀眉。一副認真回憶的模樣。
「妳——」
「啊,我想起來了!他說要送我一顆鑽戒戴戴!」想到什麼似的,安蘋繼而驚叫:「哇!鑽戒耶。這個胡先生也太大方了,隨隨便便就送人鑽——」
「安蘋!」一聲怒吼,俊臉的微血管都快爆裂開來了。
「——」安蘋只能噤聲,緊抿住雙唇,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認識他已有二十來個年頭了,她頭一回看到他這麼生氣的表情;很可怕……也很醜!
看到安蘋被自己嚇呆的表情,李毅風懊惱得只能硬生生地強壓下胸口那顆炸彈,勉力深吸一口氣,緩了緩激烈的情緒。
安蘋一直維持著原姿勢,大氣都不敢喘一個,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碰著那顆地雷——雖然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究竟氣從何處來。
空氣就這麼僵凝住了。
半晌,他終於悶聲說……
「難道……妳就不能有一點點的危機意識嗎?安蘋?」
「啊?」她一頭霧水。
他敗給她了!乏力地搖搖頭,明說:
「剛才那個胡建仁侵犯妳了,妳知不知道?」
「侵犯?」她側頭想了想方才的事件,再凝眉想想「侵犯」這個辭的定義。侵犯?有嗎?胡建仁是說要送她鑽戒戴戴,可是她又沒接受,也就是說他屈辱她不成,這怎能算是他侵犯了她呢?她一直都知道「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的,平白無故的,她又怎麼會接受他的餽贈呢?所以呢——「應該沒有吧?要說有的話,頂多也只能說他侵犯不成。」
「侵犯不成?那還叫侵犯不成?」李毅風又忍不住地大叫了。「那個色鬼都把魔爪抓上妳的手了,還叫侵犯不成?那是不是要等他把妳整個人都吃進肚子裡,才叫侵犯?都這麼公然地對妳性騷擾了,妳還說那只是侵犯不成!」
安蘋楞了楞,霎時不甚明白他說的意思,再次將他的話消化一次,猛然大驚!天啊——這個人說的是什麼話呀!安蘋瞠目對他。
「喂!李毅風!你在胡說什麼啊?」她會連名帶姓叫他,表示她也生氣了。「你不要把每個人都看得同你一樣齷齪行不行哪!」
「我——我齷齪?」李毅風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指著自己的鼻子。「妳說我齷齪?」
「難道不是嗎?」她挺了挺胸膛,這有理直氣壯的架勢。
「好!很好!」李毅風氣忿地點了點頭。他就知道這個小傻瓜一點危機自覺都沒有,她非但不認為她被侵犯了,有可能她還會以為那個色鬼只是禮貌性地讚美她的手漂亮而已!該死!他真該教教她什麼是危機意識的!
彷如失去理智般,陡地側身對著她,強勁的手掌如螃蟹的蟹似緊緊地箝住她手臂,整身向她逼近——
「你要幹什麼?阿風——」安蘋反射性地大叫,身子直挺挺地往椅背縮去,兩手一抵,隔開了他的欺近。「打女人的男人是小狗!」
李毅風驀地一怔!看著安蘋一張驚悸的臉,拉回了理智。
安蘋……天!這就是他一心傾戀的女人,她為什麼就是這麼善良、這麼單純呢?在她純良的思維裡,到底什麼樣的人才算是壞人呢?他都已失控地忍不住要侵犯她了,她卻單純地以為他只是生氣得要對她動手?她……這樣一個女人,他還能放任她一個人嗎?不,不能,他一定要隨時將她帶在他身旁他才會安心!等他從美國回來後,他就要這麼做!李毅風在心底下了決定。
「安蘋,答應我一件事?」語氣柔得似水。
安蘋一逕直點頭,也不怕她那顆美麗的頭顱會不會就此掉下來,反正只要他不動粗,一百件事她也答應他!
以前總覺得阿風生氣的模樣挺好玩的,她也一直喜歡逗他生氣,看著他氣紅臉的樣子,就忍不住想拍手大笑,但現在她才發現,其實阿風真正生起氣來是滿可怕的——坦白說,她不喜歡。
「答應我,無論如何妳一定要學會怎樣保護自己,好不好?」他近乎是乞求著的。
仍是拼命點著頭。雖然這話聽來莫名其妙得緊……
李毅風心疼地閉了閉眼,才又語重心長地道:
「安蘋,不是每個人都像妳想的那麼善良,妳明白嗎?」他輕撫著她紅嫩的臉頰。「這個社會並不是事事都完美的,人心的險惡是外表看不出來的。妳想想看,假如那個胡建仁對妳沒有任何企圖的話,他做什麼要送妳名貴的鑽石呢?」
「這點我也想不透,所以我根本沒打算接受他送我鑽戒。」她趕緊澄清,又搬出從小所受的庭訓來佐證。「爸爸要是知道我無緣無故接受別人的禮物的話,不處罰我才怪!」
李毅風啞然失笑了,想來家教太好也是造成她今天仍保有赤子之心的禍首之一。這到底是憂,還是喜?愛上她,是他的福氣,還是負擔?
「傻瓜。」他還能說什麼?只有用這句話作結了。疼惜地撫撫她的頭顱,坐正身子,發動車子。「回去吧。」
賓士車駛出地下停車場,重見天日。安蘋一直緊繃著的神經霎時鬆懈了美顏在金陽的照射下更加美麗動人了。
覷眼瞄了瞄安蘋,李毅風露出了一個甘之如飴的微笑。如果是負擔的話定也是個甜蜜的負擔!
警報解除,安蘋沒骨頭似的癱軟在座椅上,抬眼望著窗外熱鬧的街景,響起一道迷醉的輕笑,喃喃自語著:
「鑽石……好可惜呀!頭一次有男人要送我鑽石呢……」
「碰!」賓士車驟然一個煞車,後車來不及反應,紮實地以車頭kiss上賓士車的車尾。
安蘋緊縮著脖子,嬌軀都快陷入座椅底下了,看都不敢看向頭頂已然冒著烏煙的李毅風……
※ ※ ※
翌日。排除掉晚上的應酬,下了班。李毅風直接送安蘋回到陽明山區的安園。
到了安園門口,在安蘋臨下車時,李毅風突然告訴她,他打算回美國一事。
「美國?你要回美國?」安蘋詫異地問。一雙明胖閃閃發亮,跳動著一股難掩的興奮之情。深怕自己聽錯似的,再確定一次:「你是說你要回美國?就你一個人?」以往他回美國一定強迫她同他一道回去,怎麼這回他良心發現了,知道以霸道使人屈服於他是很不好的行為了?
「嗯。」李毅風則是一臉沉重,與安蘋的「暗爽」大異其趣。
「什麼時候走?」她極力忍住那股高喊「萬歲」的衝動。
「明天一早的飛機。」
「哇——」太好了!撞見李毅風微蹙的眉心,她立刻假意道:「怎麼這麼急呢?」
「臨時決定的。」
「也好。」似怕他又改變主意,安蘋急急截斷他的話。一副很體諒的口吻,又說:「回美國度個假也好,你的工作實在是太重了,是該好好休個假了。這段時間公司剛好也比較清閒,你放心回去吧,別太掛心公事。順便幫我跟你爸媽問個好。」她一口氣交代完畢,讓他沒有改變主意的機會。她真是個好上司是不?
李毅風只是靜靜地凝著她看,彷彿難捨什麼寶貝似的。如果不是這次回去必須要解決一些棘手的事,他真希望能帶著她一塊回去,放她一個人在這裡,他實在是不放心……
「怎麼啦?可以回美國休假,怎麼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安蘋也察覺到了他是真的心事重重,關懷之情不自覺溢於言表。好歹兩家的長輩是世交。她是該關心一下的。「是不是你家裡出了什麼事?」
他緩緩搖了搖頭。「不是,只是半年多沒回去了,想回去看看。」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讓她知道。
安蘋不疑有它,腦子一轉,一副恍然道:
「哦——原來你是在擔心假期不夠長對不對?這你放心好了,你高興休多久就休多久吧,如果要論功行賞的話,依你對公司的貢獻,你大概……」側頭想了下,大方地道:「可以休個一整年的假,放心地回去玩玩吧!」意思是她也就有一整年的自由了,太棒了!
李毅風一聽,無奈地搖頭苦笑了。她在打什麼主意,他還會不清楚嗎?還沒離開,他已經開始想念她了,可是她卻希望將他甩得愈遠愈好,究竟她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看得見他對她的用心呢?難道她真的感受不到他的深情嗎?他到底該怎麼做,她才能明白他的真心呢?或許,這一年多來,他太專注在公司上,而忽略了該認真經營他們的感情了。可是,他這麼做,一切不也都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嗎?雖然他是學經濟出身的、雖然他有個叱吒國際商場的老爸,可是從未涉足商場的他畢竟是個十足的菜鳥,若他不比別人多花幾倍的心思,他們倆又如何能在與安叔約定的兩年內承接下安氏?而他們若一天無法承擔下安氏,那麼他們就一天無法在一起……也或許他一開始就錯了,他根本不該和安叔定下什麼兩年之期的契約的!
猛然一個醒悟,李毅風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中了安中烈的詭計了?他應該直接將安蘋綁架到禮堂去才對。而不是訂下那個該死的兩年之約!為了那個信諾,瞧瞧他把自己逼入了什麼困境!而此時離兩年到期還有八個多月……天啊,他都快沒了把握!
「記住!一有事情,立刻打電話到美國給我!」李毅風突然凝重地說。頭一回。他感覺他似乎掌握不住她……
「那……那是當然!」這是命令?副總命令總經理?算了,看在他即將走人的分上,就虛應他一下吧。「你是副總嘛,公司有事我一定第一個讓你知道的。」
「不准敷衍我!」這回是真的命令。想想不妥,他又說:「不,不,我看妳每天都得給我電話,至少一天一通告訴我妳的行蹤。」
這……這什麼跟什麼呀,至少一天一遍?就算是盯老婆也不用盯這麼緊吧!更何況他是她的「世仇」耶!她做什麼大老遠地打國際電話向他報告她的行蹤呢?又不是他的親密愛人……想到這裡,俏臉不自禁飛上一朵紅暈。
「不用這麼麻煩吧?這裡是台灣,又不是在美國,你還怕我丟了不成?」她以一臉傻笑粉飾掉那抹紅暈。
「妳怕麻煩是吧?那好,我幫妳訂機位,妳明天就跟我一道回美國去。」說著,已拿起行動電話。
安蘋第一時間內握住他拿行動電話的大手——
「不麻煩!不麻煩!一天一遍一點都不麻煩!」她衝他一個乾笑,笑得很是言不由衷。真是窩囊呀!
李毅風睨了她一眼,放下電話。
「最好是不麻煩。台灣時間每天晚上十點以前如果沒接到妳的電話的話,我會主動打給妳,到時一天可就不止一通了。」
他威脅她?安蘋瞠大一雙美目,原想發怒的,繼而一想,小不忍則亂大謀,先哄他上飛機再說。等他人到了美國之後,天高皇帝遠,他也拿她沒轍,她就偏不打電話,看他能拿她怎麼辦?就算他打給她,她不接總可以吧?哼!她才不受他威脅呢!
心中有了主意,安蘋一副好心情地豪氣道:
「你放心啦,我一定會打給你的,而且一天至少一通,我保證!0K?」
明知她的保證向來不怎麼保險,不過他還是姑且相信了她。
「還有,如果有非出席不可的宴會或是推不掉的應酬、商談的話,記住,一定要帶著桑妮一起去,知道嗎?」
「知道。」
「公司最近是比較清閒一點,不過,該處理的業務還是不能耽擱了,妳得多盯著點,別太懶散了,嗯?」明知說了也是白說,他還是忍不住說,重點在於能霸住她一秒是一秒。
「嗯。」她忍著不耐,點點頭。
「公司在近期內推出的幾個案子,受不景氣影響,好像並不是很理想,我已經叫陳經理做個書面報告,看過書面報告後,妳再把情況告訴我。」
「我會的。」語氣顯得有些乏力。
「另外——」
「能不能別再『另外』了?」安蘋終於忍耐不住了,哀叫地看著他如果再不制止他的話,等他交代完所有的事,她想她大概得直接送他到機場去了。「我很累了,肚子也餓了耶!」
看她一臉疲累的模樣,李毅風也有些不捨。
「好吧。如果有事,打電話又找不到我人的話,就問桑妮好了。」
「這我會!」這句答得是中氣十足。「我進去了!」
如獲大赦般,安蘋側身就要打開車門,不意李毅風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腕,頓時像極了洩了氣的皮球,她雙肩一垂,都快掛在座椅上了。她沮喪地緩緩回轉過身子。媽呀!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暗地裡哀號不已。
「安蘋……」他低喚一聲卻欲言又止,直深凝著她不放……
「又有什麼——」她沒好氣的。
但當她對上他一雙變得深邃難懂的眼眸時,胸口冷不防一悸,彷如紮實地撞上了什麼似,一顆心竟無緣由地猛然亂跳動起來;跳亂了她的呼吸,也跳亂了她的思維……
她從來沒看過他以這樣的眼神看她,好像滿含濃濃的……濃濃的什麼呢?她不知道,她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他這樣看她的眼神,好像……好像恨不得吃了她似的,教她心口不覺隱隱作痛、心悸難耐。尤其當她感受到由他握住她手的手心傳來一股似電流般的熱流時,她更覺全身不自禁地燥熱起來,心跳亂了律動、血液四竄狂奔……
不知怎地,她竟有些懊惱起自己內心這突如其來的感受。
李毅風仍是什麼話也沒說,只一逕凝著她不放,像要就此好好看住她,再也不放手。
不明心口無來由的紛亂,更不解他赤裸裸的凝注,安蘋忽感一陣氣悶。眉頭一緊,她不耐煩地道:
「喂!還有什麼事,能不能請你直接說?不說,我要進去了啦!放手啦!」
李毅風因她忽地開口搶白。心神猛地拉了回來,意識到她說的話的意思,劍眉微微一蹙,暗歎一口氣,放開了她——
「進去吧,沒事。」
「沒事幹嘛這樣看人家……」她嘴裡細細咕噥著,不等李毅風聽明白。她又恢復往常的粗神經。「哪,是你說沒事的。可不是我不聽哦。我進去了。」說完,不客氣地下車去也。
李毅風看著她進入安園大門,心下決定,他一定要盡快讓她接受他,等他從美國回來後……
※ ※ ※
以為經此衝擊,安蘋就會了悟、明白些什麼嗎?那可不!
進了鋼製大門,往主屋走去的同時。
「阿風這傢伙不知道又在發什麼神經了,幸好我溜得快,要不然不知道他又要拿什麼來設計我了!那樣看人,看得我全身都毛骨悚然,還好,他明天就同美國去了……」一想到這點,安蘋不禁整臉漾滿笑意,當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覺此刻的空氣吸來特別香甜、特別自由。
方才胸臆間那股不確定、紛亂的悸動,全被她解釋為「毛骨悚然」了,要不,以她不喜虐待她聰明的腦袋瓜的性情,她還能想出什麼驚人的解釋呢?難哦!
3.
美國,加州。
當李毅風馬不停蹄地趕回位在舊金山華人區的李氏豪宅時,已是當地時間凌晨一點一十三分了。
一下計程車,看屋子裡仍燈火通明,他立刻按響門鈴。心想這幾天爸爸、媽媽不知道急成什麼樣子了,一定沒能好好睡上一覺。
不久即有人出來應門,是家裡的黑人女傭梅蘭妮,他來不及與她打招呼,便直往屋內急步走去。隱約可聽聞客廳裡傳來略微熱絡的話語,不禁納悶:
才踏進挑高、華麗的客廳,整個人卻像被人點了穴道似的立在客廳入口處動彈不得,為眼前所見一怔!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以為他看到的會是一對為兒子的安危而愁苦滿面的老夫妻,籠罩的該是憂心的氛圍才是,但是,這……
在李毅風還處於不明所以的怔愣的當兒。已有一位嬌麗而熱情的女孩發現他的出現,立時一臉驚喜過望地跳到他身前來了
「Wind!你終於回來!」女孩叫的是李毅風的英文名字。也不管現場是不是還有其他人的存在,一見到李毅風,她興奮地雙臂勾上他的頸子,紅豔的雙唇再結實地吻上李毅風因呆愣而微張的嘴十足美國人的熱情作風。
這一吻,吻回了李毅風的神智,微鎖眉心。
「別這樣,Joanna。」他輕斥喬安娜,拿下緊盤住他頸子的手。
「人家可想死你了!」喬安娜不依地跺著腳,又勾上他的手臂。
李毅風鎖眉瞪她一眼,沒再理會她的努嘴,一邊拭去沾了他滿唇的口紅,一邊朝裡走去。
「阿風,你回來了。」
「毅風回來了。回來了!」
「小弟,回來了。」
在座眾人紛紛如是道,好像就等他進門似。
他站定沙發前。
「爸、媽、喬伯伯、大哥。」他先是不忘禮貌地朝大夥打個招呼,再將視線定在依然不減風雅的大哥李毅寧身上,眉間是一團又一團的疑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大哥?」
「來來來,先坐下,慢慢再說。」招呼的是喬威雄,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主人。
「是啊,毅風,先坐下來再說嘛!」喬安娜說著,拉著李毅風往單人沙發坐去,自己則是緊挨著他坐在椅臂上。想到什麼似。她忽地又跳起來。「我幫你煮咖啡去!毅風,你最愛喝巴西咖啡了對不對?我今天帶了一包過來,我現在就幫你煮去——」
不等李毅風說什麼,喬安娜如一陣風似興高采烈地往李家廚房旋去,自在得就像她就在自個家的廚房似,看得喬威雄大笑不已。
「哈……你們看看這丫頭,剛剛還老嘟個嘴不埋人,現在一看毅風回來,樂得跟什麼似。」喬威雄寵膩地看著飛向廚房去的女兒,又看向李毅風,說:「毅風,這丫頭以後就靠你管管她了,我這個做爸爸的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話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了,李毅風只是回他一個尷尬的淡笑,不作任何表示,轉而看向自己家人。
「爸,你們還沒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才是他最關心的事。
「唉,只是一場誤會而已。」李父搖頭苦笑。
「誤會?」李毅風鎖眉,一頭霧水。
「也就是說是一場烏龍事件。」為他解惑的是宛如一家之主的喬威雄,對事情的始末,他好像比李家任何一人知道得都要來得清楚似的。「簡單地說,就是對方派來抓人的小嘍囉搞錯對象,硬是把毅寧當成日商『山本集團』的小開山本澤一給抓走了。事後發現是抓錯人,又得知毅寧是李氏集團的總裁,怕引起糾紛。又不敢隨便放人,所以就多『留』了毅寧幾天。最後沒辦法,才找上我同你爸爸說情去,確定了你們不追究,他們才敢放人。」
對方?意思也就是:
「那FBI又是怎麼回事?」李毅風心底大概已有個譜了。
「當然是對方冒充的,三更半夜來捉人,當然得要師出有名才行。」喬威雄頗有邀功意味地又說:「也多虧對方知道我和你爸爸還有這麼點交情,要不然只怕對方在交涉無門下,會貿然對毅寧來個殺人滅口也說不定。」
這話所言不虛,尤其是對方還拿了FBI來冒名,只怕若非對方現身,他們要追查真相還真是不容易尤其對方又是在捉錯人的情況下。李毅風明白這點的,不過,他總覺得事情好像不像喬威雄說得那麼簡單,單純只是捉錯人這樣的烏龍事件。
「可不是嗎?還真多虧了有你喬伯伯出面!」李母頗感欣慰地說,眼裡盡是對喬威雄的感激之情。能看到兒子平安回來,要她感激誰都成!轉而對大兒子說:「毅寧,你得好好謝謝你喬伯伯。」
「謝謝高伯伯。」一派斯文,渾身只見書卷味的李毅寧誠摯地說。
「唉,說這什麼話!小侄有難,我這當長輩的說什麼也不能袖手旁觀呀!再說,我這個華人同盟會會長可也不是當著玩的,為咱們自己人出出力是我的職責所在,說什麼謝呢?真是的!」喬威雄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你說是不是,毅風?」
這時,從廚房煮好咖啡出來的喬安娜將咖啡遞給李毅風,嘟著嘴向喬威雄嬌聲抗議道:「爹地,能下能別再說這些了?從毅寧大哥回來到現在,你們一直在聊這事。都聊了一整個晚上了,人平安回來就好上嘛!你們說得不累,我聽得都煩死了!」
「哈!妳這丫頭」
「爹地,毅風坐了十幾個鐘頭的飛機,一定很累了,你先讓他休息一下,喝杯咖啡再說吧。」說著,喬安娜又一屁股往李毅風坐的單人沙發椅臂挨去,嘴上說要讓他休息休息,卻又兩手盤住他的肩頭,緊聲問:「毅風,你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哪,這回我可不准你又急著回台灣去,你難得回來一趟,得多留一些時候陪陪人家才行!」
礙於還有長輩在場,李毅風只客氣地回她一個淡笑。
「如果大哥沒什麼事的話,我想過兩天就同台灣去。」這話是對他的家人說的。「公司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回去處理。」
「那怎麼行!你才回來,就又要趕回去。我不要!」喬安娜嘟嚷著,跑到另一頭的喬威雄身旁,使性子地說:「爹地,我不管啦,你叫毅風留下來陪人家嘛!要不然,你讓我同他回台灣去!」
「這——」喬威雄面露難色。
李健長見狀,插口對小兒子李毅風說:「毅風,我看你就多待一些時候,陪陪安娜好了。」
「爸,我」
「哇!太好了!我就知道uncle李對我最好了!」喬安娜一躍而起,興奮地摟著李健長叫著,還往他臉頰上一親。又一陣旋風似,旋向李毅風。「毅風,這樣好了,我好久沒去度假了,你就陪我去度假吧!嗯……我看我們就去夏威夷好了。啊!不不不,夏威夷我去過好幾回了,換個地方好了,那……到哪兒去呢?」喬安娜逕自側頭想著。
「Janna,我並沒有太多時間」
「對了!我們到關島去好了!聽說關島也挺好玩的呢!哇,太棒了!毅風,我們可以……」
喬安娜自顧自地陶醉在自己規畫的未來假期上;李毅風則隨著她興奮的話聲,眉峰愈聳愈高,心思早已飄向大西洋另一頭的佳人身上……
不知道安蘋現在在做什麼?
※ ※ ※
送走喬家父女,天際已屆將明未明之時。
雖已疲憊不堪,許久不見小兒子的李母仍巴著兒子不放,問這詢那的,好不疼惜。
李毅風看出母親其實早已精神不濟,而他又急於弄清楚事情真相、始末,便哄著母親回房休息去;李母自是不願意,最後是在李毅風允諾多待幾日再回台灣之下,李母才放心又呵欠連連地回房去。
客廳裡只剩下李氏父子三人,互視一眼,三人皆了然於胸。
李毅寧於是首先開口說出他的看法。
「我想,阿風,你大概也懷疑這整件事並不是如喬伯伯所言只是單純的捉錯人烏龍事件吧?沒錯,依我被捉去這幾天所受到的待遇的確是不太像,反而好像他們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分,對我十分的禮遇,非但沒有刑求、沒有為難我,還派了一個手下專程照顧我的生活起居。除了失去行動自由、無聊一點之外,被囚禁的這三天裡,反倒讓我有個好好休息的時間,沒有公事、沒有應酬,比專程去度假還像度假——真正的與世隔絕。」李毅寧一個無奈的聳肩,自我解嘲。「依你過去的辦案經驗,你覺得這是怎麼一回事?阿風?」
李毅風攏緊一雙劍眉。「你一點都不知道對方的身分?」
李毅寧搖了搖頭。「除了事發那天來家裡捉走我的那兩個黑人之外,我就只看過被派來照顧我起居的那個年輕的華人。」
「華人?」李毅風沉思了會,又問:「那你知道你是被捉到哪裡去嗎?」
「不知道。一上車他們就拿了塊黑布把我的眼睛給矇起來了,等黑布拿下來時,我人已經在一間裝飾華麗的別墅裡頭了。」
「別墅的位置在哪裡,你知不知道?」
李毅寧又搖搖頭。「不過,我知道那間別墅的主人若不是個華人,就是特別喜愛中國的古玩藝術,因為那屋子裡頭有許多中國的青瓷瓶、字畫、國劇臉譜等等的裝飾品,整間屋子頗具中國風味。」
「哦?」李毅風又陷入沉思,看他糾結的眉心,彷彿他已歸納出了端倪。半晌,他再問:「那,最後是誰出面放你回來的?」
「喬伯伯。」
「果真是他……」李毅風沒有訝異,反而是一副不出他所料的了然神情。
「阿風,你懷疑是喬伯伯他……」李毅寧笑了笑,說:「我看這回你是判斷錯誤了。剛才你也聽到喬伯伯說了,對方是因為知道他和爸爸的交情,才請他出面當中間人,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我不知道對方捉我或者應該說他們捉山本澤一,有什麼企圖,但是從他們對待我的方式,我想他們應該是無心傷害我的,這點我可以肯定。再說,李氏和喬氏也沒生意上的往來,我想不出喬伯伯有必要這麼做的原因。」
「綁架是重刑罪,以他的智慧和身份地位,他當然不可能以身試法。非但得不償失,而且也沒這個必要。」李毅風同意他大哥的看法,但仍有但書。「或許吧,或許他不是指使人,不過,我想指使人可能也和他脫離不了干係。」
「哦?」聽他這麼一說,一直在旁靜聽兩兄弟研究案情的李健長也不禁存疑了。「阿風,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
「爸,你覺得現在喬伯伯和你的感情怎麼樣?」李毅風不答反問。
李健長不知道兒子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問起這個問題,不過他仍舊回答:「你是知道,自從上回華人同盟會長那事件之後,我們就不像以前那樣好了,他一直芥蒂在心。這回你大哥這件事,難得他肯這麼幫忙。」
「這就是了。以他對名利重視的程度來看,他應該是趁這個機會打擊我們家、毀謗爸爸的聲譽,好鞏固他在華人圈的地位才對,但是他並沒有。這代表什麼?」李毅風看了父親及哥哥一眼,自答:「除非如果把這件事鬧大,對他也有負面的影響。」
李健長和李毅寧對望一眼,再同時疑惑地看向李毅風。
李毅風數了口氣,說出他的判斷。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件事可能是Joanna自己任性妄為的。」
「Joanna?」兩人同時張大了眼。
「嗯。」李毅風點點頭,又說:「而喬伯伯是事後才知道的。他知道這事如果鬧開來的話,Joanna可能要吃上官司,而且對他的名譽和事業都會帶來負面的影響,所以他三言兩語地拍事情給淡化了,一方面為Joanna脫罪,一方面好像我們又欠了他一個大人情,好撿個一石二鳥之利。」
「可是,安娜這孩子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李健長不解地問。
李毅寧似乎明白了,笑了笑,回說:「看來,我倒成了代罪羊羊了。」
「我還是不懂?」李健長仍一臉迷惑。
「爸,其實Joanna最主要是針對我來的。」李毅風為他解惑。
李健長更迷糊了。「我是知道安娜這孩子一直都很喜歡你,可是如果她是針對你而來的話,那她該綁架的也應該是你才對啊,怎麼會找上毅寧呢?」
「因為她知道我們兄弟倆手足情深,我出了事,阿風一定會趕回來的。」李毅寧還有心情說笑。「也難怪她會搬出FBl的名號來,都扯上FBI了。阿風還能坐視不管嗎?她真是聰明。」
也因此,他這個「肉票」被綁架了,過的日子卻是比度假還舒服,住大別墅、還有專人服侍他的生活起居,多愜意啊!
「安娜僱人捉走毅寧,為的只是要逼你回美國?」想來還真是不可思議!「她不知道那是犯法的嗎?這丫頭……」
「就算知道後果的嚴重性,她想做的話,她根本也不在乎。」想到喬安娜的任性,李毅風只能乏力地搖搖頭了。「喬伯伯一向縱容她,而她有了喬伯伯這個強力的靠山,自然也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了。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喬伯伯都不講話了,誰又管得住她?」
「這倒是。她不也知道你愛的是安蘋嗎?不過,她還是想盡辦法要得到你。以她那種『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強烈個性,她的確是會不惜綁架我來逼你回來,現在想想,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李毅寧也為喬安娜的驕縱咋舌。「像她這種為愛癡狂的女孩,早晚是要為感情吃苦頭的。現在是綁架我,哪天不知道她又會做出什麼嚇死人的瘋狂舉動來了。」
「那……那你打算怎麼做?阿風?」李健長聽李毅寧這麼一說可嚇壞了,感情這事是勉強不來的,阿風不喜歡她也不能勉強呀,這可怎麼辦才好?
「依Joanna的驕縱任性看來,我看,阿風,你得明明白白斷了她對你的想望才行。只是這麼一來,我們兩家的關係可能要更加惡化了,可惜了喬伯伯和爸爸是二、三十年的老朋友了。」李毅寧惋惜著。
「真是這樣的話,那也沒辦法了。」他是該硬下心來阻斷她的糾纏了。「不徹底斷了她的希望,只怕會愈來愈難收拾,我也怕了她這樣的糾纏了。爸。你認為呢?」
「阿風,該怎麼做,你自己作決定吧。不過,畢竟安娜是女孩子。多少為她留點面子,別做得太難堪了。」李健長只能這麼叮嚀了。
「我會有分寸的。」
「那就好。」李健長點了點頭。又歎道:「唉,其實你喬伯伯一直很希望有你這個女婿,他已經跟我提過不止一回了。」
「爸,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安蘋,我誰都不要!」李毅風堅決地再次表態。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沒敢應允他什麼。」李健長一臉苦笑。對於他這個小兒子從小唯一堅持的一件事,他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記得在他還是孩提時代,他就堅稱安蘋是他今生的新娘,當時大夥只拿這話當是他的童言童語,並不當一回事,誰知這孩子竟是再認真不過的了,二十多年來就只執著於安蘋一人。這教他和老同學安中烈不得不認真思考他們小兩口的未來了;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了兩大集團結合的可能性,不過,這事的真正內幕,小兩口並不知道就是了。「好歹你喬伯伯也是我的好同學,我總也不能不顧著他的面子吧?所以我就告訴他,你們年輕人的事由你們自己主張去。你們好就好,我們這老一輩的也不好太干涉。」
聽爸爸這麼一說,李毅風總算稍稍寬心了些。不過,他哥這件事是不是喬安娜所為。目前也只是他的猜測而已,真正想要查個水落石出,他得麻煩他在FBl的弟兄協助調查了。等會他得要記得撥個電話……李毅風提醒自己。
看著眼前兩個優秀的兒子,李健長不覺又一個搖頭苦笑。
原來,太優秀也不完全是件好事。像他這兩個兒子,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一個是將全副心力放在事業上,對終身大事是不要不緊的;一個是對感情又太專注了,認定一個。便是一生一世的執著。可偏偏鍾情這兩兄弟的名媛淑女又數不勝數,真是……唉!想著。李健長忍不住又數了口氣。
人家是為兒子不爭氣而歎氣,他卻是為兒子的鋒芒太露而擔憂,還真是應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這句話呢!
※ ※ ※
事情解決之順利。遠超出季毅風的預想。原本他以為得費一番唇舌、甚或撕破臉,才有可能讓喬安娜明白她對他單方面的投注感情,只是浪費她自己的青春和感情而已,不意,他才起個頭,喬安娜立刻十分「識大體」地表明她願意放開他。
喬安娜的爽快,倒教李毅風吃了一驚,直懷疑是她沒弄懂他的意思,所以才草率應允?或是根本是他聽錯了她的應允?直到喬安娜提出了她的「放手」條件——他得陪她到關島度假一個星期。
喬安娜堅持這條件的理由是,一來,這假期她已盼望好久,她不想希望落空;二來,雖然他們之間似乎沒有未來。但她希望至少能留下一些什麼他們可以共同回憶的點滴。就當是他送她的「分手」禮物吧。當不了情人,他們也還是朋友啊——當時喬安娜是這麼說服李毅風的。
雖然這所謂「分手禮物」的藉口教李毅風哭笑不得——他們從不曾在一起過,何來的「分手」之說?但如果能因此而徹底擺脫掉她對他窒息似的糾纏,他也只有勉為其難地答應她了。
不過,他想他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他答應喬安娜陪她來度這該死的假了,而這不過是來關島的第二天而已!
關島大約就一個台北大小,不用一天的時間就可做完一趙環島之行。或許是遊伴不搭的關係,來到一片藍天碧海的度假勝地,美景當前,李毅風卻是一點欣賞的心境也沒,只是像個俊帥而稱頭的活道具般,陪著喬安娜四處拍照。反觀喬安娜,她倒是遊興十足,每到一個地方,除了要李毅風幫她拍照留念之外,還央求其他遊客幫她與李毅風拍照,也不管一旁的帥哥是滿臉的不耐和煩躁。
白天觀光島上美景、享受戲水逐浪之樂,入夜則是泡夜總會,沉浸在五光十色的感官刺激中,直至筋疲力盡,喬安娜才意猶未盡地挽著李毅風回飯店去。
撥也撥不掉,斥她也沒用,李毅風只有無奈地任她任性地宛似親密愛人般勾著他手臂。不過這畫面實在有趣,原該是一幅俊男美女的賞心悅目圖,卻在男主角眉宇間盡散的煩躁中表露出兩人之間微妙的關係,教人一看,忍不住暗忖這大概是一對貌合神離的怨偶吧。
一天下來,李毅風只覺疲憊,他不知道接下來的五天他該怎麼應付。
回到飯店,已是島上居民好夢正酣時。
「Joanna,很晚了,回妳房間去吧。」李毅風在進他房間時。欲跟著進他房間的喬安娜。
「不要,人家還不想睡。」喬安娜仍巴著他的手不放,好像上了強力膠似。在房門口阻去了「你再陪人家聊聊天嘛!」
「我已經很累了。」
「不管啦,人家現在根本就睡不著啦!」一溜煙地就要溜進他房間。
李毅風眼明手快地把她拉了回來。
「別鬧了,Joanna,我是真的很累,今天我們已經玩了很多地方了。不是嗎?」他仍好聲好氣的。
喬安娜不依地跺著腳,嬌嗔道:
「哎呀,人家不管啦!要不你睡你的覺,我在你房間看電視好了,反正我就是不要一個人回房間就是了!」嗔了他一眼,她嘟嘴抱怨著:「我說一個房間就行了,你偏要兩個房間,我才不要一個人睡呢!」
李毅風不耐地蹙起眉頭了。
喬安娜視而不見,反而浮上一臉媚笑,兩手勾住他的頸子,身子貼上他的身子,嗲聲說:
「Wind,好不好嘛,再陪陪人家嘛!」媚眼一勾,她更加貼著他渾厚而強健的胸膛,還輕輕摩蹭著。「也許我們可以……反正安蘋又不會知道,你還顧慮什麼呢?嗯?」再瞟了瞟勾魂眼。
這回李毅風則是不客氣地扯下她自動投來的軟玉溫香,扳起俊顏,語氣帶怒地斥責道:
「Joanna!我很尊重妳,我也希望妳能尊重妳自己!如果妳還想好好地度完往後五天的假期的話,妳現在就回妳房間休息去,明天我再去找妳!」
說完,冷峻地轉過身,逕自進入房間關上門,絲毫不理會微楞住的喬安娜。
聽見強硬的關門聲,喬安娜才回過神來,面對那扇冰冷的門,她也只能氣忿地跺著腳。
哼!她才不會這麼輕易善罷甘休呢!她就不相信憑她Joanna的魅力會打不動李毅風,他也是男人,不是嗎?等著瞧好了,她一定會讓他在這七天之內臣服在她的迷你裙之下的!喬安娜對自己發著誓,誓言她一定要得到他不可。從小到大,只要她看上眼的東西,還沒有要不到手的,不是嗎?恨恨瞪了他的房門一眼,喬安娜轉身往樓下飯店附設的PUB去。心裡不免想起另一個男人的影像——唉,要是仲徹在這裡就好了……
而進到房間的李毅風也沒有休息,立刻拿起矮几上的電話,撥了通國際電話。連喘口氣他都覺得浪費!
等電話接通的空檔,他偷空瞄了眼鑲在床頭上的電子時間錶——凌晨兩點二十一分。
地理位置的關係,關島比台灣快了兩個小時。台灣現在應該是十二點二十一分,早過了平常安蘋上床的睡覺時間,不過,他可管不了那麼多了,此刻他只希望能聽到她的聲音;即使聽到的有可能是她神智不清的憤侯語聲,他也會心滿意足的,要不,只怕他今晚又要像前些天夜晚一樣不得安忱了。
他有多久沒聽到她的聲音了?李毅風蹙眉想了想,該死的,六天了!他離開台灣不過只有七天,而他居然有整整六天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了!除了回到美國的第一天——因時差的關係,那時台灣正巧是下午上班時間,他打了安蘋的專線而找到人之外,往後六天來,安蘋非但一通電話都沒打給他,就連他打過去的電話她也不接;她的專線改由祕書轉接。
這代表什麼?這代表他離開台灣之前,安蘋對他所做的承諾全是一派胡言;她只是在敷衍他!若非為了一勞永逸,永絕喬安娜的糾纏,他又豈耐得住這六天的折磨?
有了這層體認,加上喬安娜嘴上答應不再糾纏、卻又頻頻用行動極盡施展挑情之能事,李毅風不覺更加怒火中燒,恨不得此刻他能立刻就飛到安園,而不是在這兒枯等有人來接聽電話。實際上,電話鈴響不過六聲而已,以半夜十二點多,大夥都已沉浸夢田的時刻而言,電話響個十幾二十聲其實是不過分的,況且他也清楚安家的作息向來規律而正常,但以目前他紛亂的情緒聽來,這六響鈴聲卻宛如他離開台灣七日不見安蘋一般漫長!
他一手拿起電話機,一手拿著話筒,就著有限的電話線不住在豪華雙人大床與一旁典雅的梳粧怡之間踱著亂步,第九響了……
「喂……」電話終於接通了,裡頭傳出的是桂嫂不甚有精神的聲調,聽得出她是被電話聲給吵醒的。「哪位啊?這麼晚了——」
「桂嫂,是我,毅風。」李毅風急急打斷桂嫂的咕噥。「小姐呢?她睡了嗎?」這是明知故問。
「哦,哦,是李少爺啊——」霎時清醒許多。「小姐她早早就睡了呢——你回來啦?」
「還沒,我人還在國外。桂嫂,妳能不能幫我叫醒小姐?」
「好,李少爺,你等等,我去叫小姐聽電話。」桂嫂嘴上這麼應著,心底大抵也明白這趟是白跑了。以小姐那種一睡如死人般的「良好」的睡癖,要叫得醒她大概得等到明早她睡足八個小時再說了。
話筒那頭一片寂寥。李毅風暗自祈禱著。希望安蘋才剛入眠而已,安蘋的習性他不是不知道,要桂嫂叫醒她不過是想碰碰運氣,因為此時此刻他渴盼能聽到她的聲音。
他的要求不多,即使是她含糊的囈語也好!真的,他的要求不多,但……
「喂——」
「安蘋!」他激情地脫口而叫。
「不是,我是桂嫂。」桂嫂的聲音聽來滿含歉疚,好像李毅風希望落空是她的錯。「李少爺。對不起,我叫不醒小姐。」
「妳是在門外叫的,還是進房間叫的?」他不死心地再問。如果是在門外的話,那當然是叫不醒她的,除非台灣此刻雷電交加;安蘋最怕風雨交加的夜晚了。
「進房間叫的。」桂嫂不忍心戳破他的想望,但那終究是事實。既是這樣,那就讓他徹底死心吧,她又加了一句:「我還搖了搖她,不過她眼皮連動都沒動一下。」跟死人似的!這句是心裡加的。她沒敢說出來。
李毅風只好無奈地歎了口氣,不想放棄都不行了。
「那明天我再打好了。」語氣聽來喪氣得很,教桂嫂聽了都不忍心了。
「李少爺,要不我再去叫叫看好了……」她考慮要不要拿桶水潑醒安蘋算了。
「不用了,就讓她睡吧。不好意思。桂嫂,吵了妳睡覺。」
「你別這麼說,李少爺。」沒幫到什麼忙教桂嫂很是過意不去。「這樣好了,明大一早我叫小姐撥過去給你。她知道你的電話吧?」
就算安蘋知道他的電話,他相信她是不可能打的,更何況他不想讓安蘋知道他現在和喬安娜在關島。
「不用了,我打給她就行了。謝謝妳,桂嫂,妳去睡吧,再見。」他乏力地掛了電話,放下電話機。
往舒適的大床躺去。卻不見快意。漲滿胸臆的是悒悶難當。盤旋腦際的是伊人的倩影,她皺著小鼻頭的嬌俏、她朝他扮鬼臉的小孩子氣、她捉弄他得逞時的快樂笑聲……
忍不住。李毅風的鼻準竟酸了起來。他不禁要懷疑,在他家移民美國到她來美國念大學期間,這十幾年沒她的日子,他是怎麼過來的?為什麼那時候他沒有因思念過度而死?而現在不過七天不見她。他卻覺得他的一顆心就像被人狠狠給撕成了細細碎片,心痛難當如此……
可,最教他難以承受的是,她居然不願接聽他的電話!
思及此,李毅風不自禁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慌……
不,不該是這樣的,至少他的愛情方式不該是這樣的教他心慌!他曾經為什麼事或什麼人心慌過嗎?不,不曾!從小到大都不曾!他李毅風從小到大只打有把握的仗,從不曾有什麼事可以亂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沉穩,不是嗎?而今,安蘋卻輕易地做到了,她教他亂了分寸!
不,他不該讓自己陷入這種連他自己都無法掌控的失序中!不該的……他得想想法子才行!
是的,他得想個法子才行。那……能不能借問上帝,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教他少愛安蘋一點的?
想來,今夜不只李毅風要失眠了,就連上帝也無法安眠了!好棘手的問題,是不?
4.
相較於李毅風的夜夜無眠,安蘋呢?沒有李毅風的日子,安蘋的日子又是過得如何呢?哈!那真是人間少有的——頹廢啊!
公司九點上班,她睡到八點半起床。漱洗裝扮十分鐘內解決,這是她的一大優點,向來不花無謂的時間在表皮上,只求乾淨清爽舒適;也多虧她天生麗質難自棄,吹彈可破的肌膚,不化粧也漂亮,最多就是搽搽口紅了——這是禮貌,也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有精神些。八點四十分準時出現在餐桌上,適意而優閒地享用一頓色香味俱全的營養早餐——這是她自小養成的好習慣,不管時間多緊迫,早餐是非吃不可的。然後,八點五十九分——一分不差地上車,出門上班去。從不遲到的!
從不遲到?八點五十九分出門,她如何趕在九點準時到達公司?陽明山到台北東區?不用懷疑,是不可能!
那,「從不遲到」是怎麼算的?瞧瞧便知——
「總經理,妳又遲到了!」善盡職守的祕書王桑妮一邊將手上的咖啡往安蘋的辦公桌放下,一邊沒轍地埋怨著。
現在時刻,差十八分十點。安蘋剛剛才閒閒地晃進辦公室,將手提公事包遞給王桑妮,一屁股往舒適的大辦公椅癱去。
「誰說我遲到了?」她沒好氣地睇了王桑妮一眼。「我八點五十九分就出門了,不信妳問阿忠去。」阿忠是老實的安家司機,從不說謊的。
王桑妮聽了不覺好笑地搖了搖頭。
「請問總經理,公司幾點上班?」她故意嗲聲問著。
「九點。」安蘋是回得一本正經。
「哦——是九點啊,那再請問總經理,現在是幾點了?」
安蘋認真地看著腕錶。「再十六分十點。」
王桑妮忽地整臉湊到安蘋的臉上去了。「那妳還沒遲到?」
安蘋的身子本能地往後退了退,以食指頂住她的額頭,推了開去。去!有員工這樣對待老闆的嗎?
「當然沒有!我說了我八點五十九分就出門上班了,還提前一分呢!」理直加氣壯。
王桑妮愣了愣,猛眨著長而捲的黑睫毛。敢情她小姐是打一出門起就開始算是上班時間了?呵……假如每個員工都像她的話。那安平還存在得了嗎?
不理會王桑妮的呆楞。安蘋端起咖啡,輕輟了口。
「嗯,好香。」她一副心滿意足樣。「桑妮,如果我是男人的話,我一定娶妳回家當老婆,除了囉唆一點以外,其實妳還滿優秀的,尤其是妳煮的咖啡,真是好喝!」
「啊?」王桑妮有種被打敗的挫敗感,卻也只能搖頭以對了。除了副總,大概也沒人治得了總經理了吧?她想。「謝謝總經理的抬愛!」她回她一個冷笑。
上天保佑!還好她不是男人。
「不客氣。」安蘋回得煞有其事,又身陷大皮椅內。「好了,妳去做妳的事吧。今天的行程就照我們昨天討論的那樣,沒事別來吵我。我想補一下眠。還有,中午如果我還在補眠的話,別叫醒我,只要幫我叫個便當放著就成,我餓的話。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OK?」
王桑妮又忍不住開始眨著她如黑扇似的長睫毛了。
啊……真是頹廢呀!有哪家企業的總經理可以這麼頹廢的?
※ ※ ※
李毅風離開台灣的第八天,早上九點三十三分。
此刻,就在安平企業某間寬敞、舒適的偌大辦公室裡,展開了一場自副總休假以來,每天必然會面臨的總經理行程爭奪戰
「十點,『信威企業』業務經理拜訪,洽談轉包事宜。」祕書王桑妮甜甜的嗓音複誦著手上行事曆的記載。
「取消。」這當然是出自安平企業大老闆安蘋小姐的櫻桃小嘴。她癱坐在小牛皮旋轉大辦公椅裡,勻稱而修長的長腿高蹺在黑檀木的大辦公桌沿上,修長的手指還有一下、沒一下自若地彈著椅臂,好一個「家中當大人,猴子當大王」的囂張模樣。
「確定?」王桑妮勾起她的小梨渦,眨眨她明亮的眼睛,再提醒:「他從兩個月前就開始預約了,如果這次再取消的話,已經是第十三次了」
「取消。」一點都不囉唆。王桑妮笑了笑,以紅筆打個「X」,又繼續:
「十一點二十分,與『正遠公司』簽合約。」
「請副總去簽就行了。」安蘋下達命令。
王桑妮璞嚇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總經理。妳忘了副總他人還在美國休假?」
「哦,那叫張經理去吧。他搞業務的,最清楚這個合約了。」
「可是,關於這個case,副總他特別交代」
「少跟我提他!」安蘋口氣不甚好地打斷王桑妮,挑了挑賊眉。「妳領他的薪水,還是我的?」就李毅風會拿這個來威脅她,她就不會拿來威脅其他人嗎?人不在國內,陰魂還不散,嗟!
王桑妮瞇眼笑了笑,進行下一個行程。
「中午,三樓宴會廳有個party——」
「取消。」無關緊要的餐會,取消倒無妨。再添一個「X」。
「下午一點半,『梨園山水』一案,開工破土典禮」
「請工程部經理代去。」
「三點十分,視察台中『合家歡』工地。」
「延期。」
「延期?」
安蘋用力地點了點頭,意思是叫王祕書不用懷疑,就是延期!
「可是總經理,妳這個月已經沒有其它空檔了。」
「那就取消。」安蘋勾起唇角笑著,好不得意。不是她不盡責不想去,實在是她分身乏術。
王桑妮無奈地淺笑搖搖頭,再打了個叉。
「五點,『雄天』總經理來訪——」
「改期吧。」
「那請問總經理,改什麼時候?」
「改什麼時候?」安蘋微鎖眉心,放下二郎腿,身子傾前,露出一排貝齒嘻嘻一笑。「請問,妳是祕書,還是我是祕書?」早知道她就說取消算了。
王桑妮回她甜甜一笑,明白總經理大人的意思。
「我待會兒回去查一下總經理下個月的行事曆,看看總經理下個月是不是能挪得出檔期,這樣可以嗎?」臉上是帶著甜笑,心裡卻不免嘀咕,查了也是白查,反正排什麼時候還不都會被她給取消了,唉,副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
「別太勉強,排不出時間就算了。」再癱下身子,順便蹺起二郎腿,這姿勢挺舒適的。
「七點二十,羅曼史家飾錢總經理約妳吃飯,純私人約會。」王桑妮蕙質蘭心地加重最後一句。
「錢總經理?」她終於有點興趣了。「我見過他嗎?」
「見過的,上回『甜蜜小兩口』一案家飾採購,他代表他們公司親自出馬競標的,記得嗎?就是那個。」
「長得帥帥的,身材高高的。穿著看起來滿有品味的那個富家子?」安蘋兩眼開始閃著「心」形的光采。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次競標結束後他還約了她那天晚上吃飯,可惜她還沒開口答應,就被那個半路冒出來的李毅風給一口回絕了,當時她氣得只差沒當場咬李毅風一口洩恨。
「嗯。」王桑妮點點頭,為安蘋對錢君彥還存有印象感到有些詫異。「就是那個競標不專心,老盯著妳看,結果沒得標的那個錢大少,妳記得?」
「是還有點印象,可是……怎麼事隔這麼久了,他現在才想到再約我吃飯呢?都已經兩個多月了。」是挺教人納悶的,有違常理嘛!假如一個男人想追一個女人的話。「呃……我想他大概忙吧。就像總經理妳也很忙一樣,他約了妳,妳也不見得有時間赴約呀,對不對?」老天!她怎麼能告訴她,人家早約了不下百次了,只是每回行事表到了副總手上就夭折了;每天送的一大把花束也都進了男士廁所去了。
而這回她之所以斗膽讓他闖關成功,還不是因為她早受不了錢君彥老在她耳邊嘀咕說什麼她不夠朋友啦、壞人姻緣是會下地獄什麼的,只好趁副總出國之際,趕緊讓他偷渡一下,反正她也料定了這錢大少對總經理根本就起不了什麼大作用,總經理的眼光不會那麼差的啦!公司上下誰人看不出來,副總和總經理才是天生一對。不過,等會找個時間去罵罵她那個在安平當業務經理的親密愛人陳文希是有必要的,交這什麼爛朋友嘛,以為她這個總經理祕書是專程用來幫人家牽紅線的嗎?什麼不夠朋友、什麼壞人姻緣會下地獄的,真虧他連這都能掰出口,有夠皮厚的了!
「也對。那好,約在哪裡?」私人約會?太好了,她已經多久沒約會了?好像回國以後就不會了。真可憐。
「『西華』」,他會來接妳。」
「那就赴約吧!七點十分,記得提醒我。」手太閒了,隨手拿了張紙摺飛機玩。
「好的。接下來」
「不用接了,今晚七點二十以後的行程全部取消。」
「可是——」
「別可是了,我說了算。」安蘋又露出她那不怎麼濟事的威脅笑容。「妳今天晚上不想加班吧?」再囉唆,她就派她代她去赴今晚的應酬。
「取消了也好,反正也都是一些不關緊要的應酬而已。」王桑妮皮笑肉不笑地應著。她當然知道她的總經理大人在打什麼不主意,她可不想把自己美好的夜晚給糟蹋了。
「知道就好。」安蘋白了她一眼,再沒好氣地揮揮手。「沒事的話,就去做妳的事吧!」
王桑妮將行事本抱在胸前,聳聳肩,表示沒事了。走至門口時,忽聞安蘋叫住她
「對了,桑妮,副總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國?」
聽安蘋主動問起李毅風,王桑妮閃著曖昧的眼神,促狹問:「怎麼?總經理開始想念副總啦?副總去美國才八天而已」
「想妳個頭啦!」順手將方才摺的紙飛機射向門口的王桑妮,王桑妮一側頭,躲過飛機的轟炸。「我是想知道我還有多少逍遙的日子可以過!可行的話,也許可以派他度完假順便到洛杉磯分公司去視察業務。」能拖住他一天是一天。
這回李毅風是以休假的名義回美國的家去,安蘋當然不會笨得真以為他是回美國度假去,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怎麼可能讓她在台灣過得太舒服呢?只是她不懂的是。他這回為何走得這麼匆忙呢?不管了,管他是為了什麼事回去的,只要他不來煩她就行了。
「洛杉磯那邊的業務不在我們的業務範圍內。」王桑妮盡責地提醒她,又加上一句:「而且那邊的業績是安氏集團所有海外分公司裡最好的了,用不著我們支援。」斷了她的一線希望。
安蘋又白了她一眼。「女人笨一點才可愛!」不耐地揮揮手。「去去去,沒事別再來煩我了,我得養足精神好赴今晚的約。」
王桑妮美麗的臉蛋勾起一抹嬌笑,好笑地搖搖頭。第八天了,李毅風走了八天,而安蘋也頹廢了八天了,每天對外的行事表被她刪個精光不說,就連公司內部的會議,她也能改就改,要不就是派其他主管代為主持,反正呢,她是能推就推,存心好好放鬆一下自己。如果李毅風再不回來的話,相信安平企業用不了多久就能改寫安氏集團創立至今的紀錄了——倒閉!
「哦,對了,總經理,我忘了告訴妳,剛才副總打了越洋電話回來」
「我不接!」安蘋一口打斷王桑妮。這傢伙其是陰魂不敬!
「他說妳再不接他的電話,他就馬上飛回來!」王桑妮急急地說出口,連大氣都來不及喘,怕她再打斷她的話。
「啊?」安蘋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他以為他人就在台中,還是高雄?說回來就回來?什麼嘛,連人遠在美國都還要威脅她,哼!她偏不接,看他怎麼「馬上」飛回來!安蘋抬高下巴,撂下挑釁的言語:「他要再打電話來,妳就告訴他,他的電話本小姐不屑接,有本事就教他『馬上』飛回來給我看!」
「真的?」王桑妮壞壞地勾起唇角,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安蘋得意至極地用力點下頭,從沒這麼舒暢過。原來挑釁是件這麼過癮的事,難怪那些黑社會老大動不動就撂狠話、下戰書什麼的。
「那好吧,我會把妳的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副總的。我回去上班了。」其實她是想回去等電話。倒真是有些迫不及待看看這場戰爭究竟誰輸誰贏,不過這回她應該賭總經理贏才是,從美國怎麼「馬上」飛回來?最快也要明天才會到呀!況且,老是看副總贏也沒什麼意思,她是該支持她的主子的;雖說,這個主子有時候是有那麼點賴皮的。帶上門之前,又露出一張俏臉,擠擠眼,說:「總經理,我也覺得副總沒這個本事。」
「謝謝。」又射去一架轟炸機。「去——」
「碰!」王桑妮快手帶上門,轟炸機撞上門板,墜機而毀。
※ ※ ※
「你說什麼?你現在就要回台灣?」喬安娜站在李毅風大開的房門口,難以置信地大叫著。
她懷疑她是不是宿醉未醒,腦袋不甚清明,以致聽錯了李毅風說的話。可是她昨晚只喝了一小杯琴東尼而已;關島的居民大概不時興夜生活吧,昨晚PUB裡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兩位看來也像是到關島度假的日本女孩,沒什麼搞頭,所以三點不到,喝完一杯琴東尼,她就回房睡覺去了。
難得這麼「早」就寢,卻難以入眠,輾轉反側許久才緩緩入夢。誰知她好夢正甜時就被一聲刺耳的電話鈴聲給吵醒了,百般不願地接起電話,竟是李毅風從他房間打過來告訴她,他立刻要回台灣的訊息。
那還得了!顧不得換衣服,只著了件透明薄絲睡衣就奔了過來。一來就看見李毅風正在床邊忙著整理行李。
李毅風對她的怒吼恍若未聞,只一逕忙著收拾他簡便的行李。
喬安娜見狀,氣忿地跑到床邊,一把將他收拾好的衣服全數從行李箱扯了出來,灑了滿床上。
「住手,Joanna!」李毅風嚴斥。「妳瘋了不成!」
「你才瘋了!」喬安娜又嘶叫著,跳坐到大床上,扯起散滿整床的襯衫、休閒服胡亂地扭扯,原本熨燙平整的服飾這會兒已成了一堆鹹菜乾。「我不准!我不准你丟下我回台灣去!是你答應陪人家來度假的,我不准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我後悔了成不成?」李毅風忿然地一件件扯回自己的衣服,摺也不摺便一把塞進行李箱內。「不管妳准不准,我現在就回台灣!」
該死的!若非顧及到爸爸和喬伯伯的關係,他根本應該直接走人的,不,他根本就不應該答應喬安娜來度這該死的假!這下可好了,現在他連回台灣都要受她干涉!
「碰!」冒火地關上行李箱,彷彿行李箱和他有仇似的。
「Wind!你不會是真的要放我一個人在這裡吧?」喬安娜又壓住他的行李箱。
「放手,Joanna。」他忍著氣。
「不,我不放!你不能就這樣走人!」她大叫。「你走了,那我怎麼辦?」
李毅風終於忍不住,不客氣地奪下行李稱,冷峻道:
「妳高興的話,可以繼續留下來玩;不高興的話,也可以馬上回美國去,隨妳!」
話完,抬起行李,一身冷然地步出飯店房間。該死!如果因此而擔誤了他回台灣的班機的話,他會不惜回頭來掐死她洩憤,他發誓!
喬安娜呆了呆,猛然一個回神,對著大開的房門咆哮而出:
「你去死吧!李毅風!沒有人可以這麼拋下我的,沒有人!」
※ ※ ※
沒了煩人的會議、洽商,今天該做什麼好呢?安蘋半趴在桌上,左手腕側支著頭,小嘴嘟得高高的,將筆夾在上唇和鼻孔之間,苦思著該怎麼打發辛苦A來的空閒時間。
「逛街……好是好,可是現在這麼早,百貨公司都還沒開始營業呢。那……去吃中飯好了?」安蘋自問著,看了下錶,又嘟起嘴。「不行哪,才十點二十一分,吃什麼中飯呀,吃早點還差不多。」
偏偏李毅風一不在,她就放任自己吃了個過癮,雙蛋、五條培根、四個奶油小餐包,外加一杯咖啡和五百西西的柳橙原汁,以上所列各兩人份,全進了她的胃裡了,可能到現在都還沒開始消化吧。
「做什麼好呢?離晚餐約會還這麼久……」喃喃自語著,垂眼瞥到了自己身上那套帥氣的長褲套裝,恍然大悟般:「對呀,我可以先回去換套衣服呀!」
才跳起來,又立刻跌回去。
「做什麼換衣服呢?又不是什麼重要的約會!」她喪氣地歎了口氣,又自嘲道:「我看我大概是太久沒談戀愛哪!」基於禮貌,是可以特地換套比較女性一點的服飾,但也犯不著專程跑回去呀。況且,如果讓阿風知道了。去!做什麼管他呢?她穿什麼衣服哪需要管他同不同意的,真是的!
可是時間又這麼空閒……
唉!真是天生命賤呀,平常被操習慣了,一旦空閒下來,倒還真有那麼點不適應呢!想想要是阿風在的話,她現在該在做什麼呢?去去去!怎麼又想到他了呢?什麼不好想,想他做什麼呢?
安蘋懊惱地從鼻孔哼口悶氣,氣自己中李毅風的毒太深了!真是沒出息,她居然開始有點想念起他來了,她不是一直想盡辦法擺脫他嗎?怎麼他不在身旁,她卻有些懷念起他的撈叨了……可惡!都是臭阿風啦,平常沒事就老在她耳邊嘀嘀咕咕的,害得她耳根子一下子不太能習慣這麼清靜的日子。都八天了……
身子一彈而起,安蘋撂下一旁衣架上的外套甩上肩頭,一手插入長褲口袋,朝外走去。
不管上哪兒去。總之,她不要讓自己閒在辦公室裡,好像一副窮極無聊似的,那樣她為反對李毅風而反對的目的不就沒意義了嗎?
最主要的,她不能讓自己呆坐在這兒無緣無故地想念他,那種滋味……好奇怪,也好陌生,她不習慣。
※ ※ ※
這一整天的時間,安蘋看了兩場電影,一部是滑稽的爆笑喜劇,一部是愛情大悲劇,兩部截然不同劇情的戲,衝擊得她心境也起起伏伏,好不痛快;然後她選了家氣氛不錯的咖啡廳,補吃中飯,又享用了香醇的咖啡;看看還有時間,她又回家換了套衣服,好赴今晚的晚餐約會;她才不管阿風看了會怎麼暴跳如雷呢!
看著身上這套削肩、緊身的黑絲絨小洋裝。一身姣好的身段展露得淋漓盡致。嬌美中又不失端莊,安蘋不自覺揚起一道滿意的微笑。啊!她有多久沒這麼美麗過了?阿風老是說總經理要有總經理的樣子,穿著要得體,不可太過輕浮。喝,天曉得她的衣櫥裡的衣服有哪一件稱得上是輕浮了!不過,阿風對她向來是霸道慣了,他說輕浮就是輕浮。只准她穿些看起來成熟、端莊的套裝,還好。她天生一副衣服架子,穿什麼都好看,不至於太對不起上蒼的恩賜,但是,就是太糟踢了衣櫥裡那些美服了。
要是阿風一直在美國度假的話……安蘋幻想著,心口竟情不自禁滑上一絲微微的心慌,好像丟了什麼心愛寶貝似。怎麼會這樣?她有丟了什麼東西嗎?還是,阿風會乘機偷走她什麼東西?啊……她這是什麼心態呀,他會偷走她什麼東西呢?他家的銀子可不比她家的少。可為什麼她一想到如果阿風就此不回來的話,她竟有絲莫名的心痛感覺?這……
理不清這莫名的心緒,安蘋甩甩頭,不願再深思下去;她向來是最痛恨思考這些個教她摸不清頭緒的惱人問題了——雖然太閒,但也不能這樣虐待她這顆美麗的腦袋瓜子,是不是?
繼而想點樂觀的——
要是阿風一直在美國度假的話……瞧瞧,日子是不是過得很愜意呀?少了隻老在耳邊嘰嘰喳喳的麻雀,做什麼都愉快!現在又與美男子在法國餐廳共度浪漫的燭光晚餐,感受到美男子為她著迷的樣子,真是人生再幸福也不過如此。雖然。聽桑妮說錢君彥在上流社會圈是有名的花花大少……
「安蘋小姐,我真想不到妳會答應我的邀約。」錢君彥用完餐,邊拿起餐巾紙拭著嘴角,邊說。
安蘋也放下餐具,一臉詫異。「怎麼會呢?我以為只要是女人。大概沒有人會拒絕錢少爺」
「別叫我錢少爺,叫我君彥。」他打岔。
安蘋蹙起眉心。這人怎麼跟李毅風一樣老愛搶她的話?分數立時縱八十分掉到了七十分;而他之所以只得八十分,是因為他不是她男朋友。
「好吧。」安蘋聳聳肩,無不可的;她向來好商量的。「君彥,你常被女人拒絕嗎?」
錢君彥瀟灑地勾起一道迷死女人的淺笑。
「經常,而且高達一百一十二次,不過都是同一個女人就是了。」
「一百一十二次?」安蘋訝異地猛眨眼。被同一個女人拒絕了一百一十二次,他還不放棄?真是癡情男子!他大概真的很愛那個女人吧!她想。不過以他花名在外的盛況,實在難以想像他怎麼承受得了別人的拒絕,通常像他這種有錢有外貌的公子哥,自尊心是很強的。
「想知道是誰嗎?」
安蘋尷尬一笑,好心腸地說:「算了,不愉快的事就別說了。」
「不,怎麼會不愉快呢?我還覺得很榮幸呢!因為我到底還是打動了她。據我所知,我還是她第一個肯赴約的對象呢!」
「真的?那要恭喜你了。」安蘋笑笑,舉起桌上的紅酒。錢君彥也向她舉杯。「也謝謝妳給我這個榮幸——」
「噗——」安蘋嘴裡的紅酒如血箭疾射而出,射得錢君彥一身名牌由棕色轉為豬肝色。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幫你……」安蘋慌忙間,拿起餐巾紙要為錢君彥拭去酒漬,不意才站起來卻又撞倒了錢君彥還沒喝完的紅酒杯,紅酒直灑而下,正巧澆在他胯下的重要部位。
「哦——」錢君彥忍不住哀號出聲。
「啊——對……對不起,我……」安蘋都快哭了。
「沒關係,安蘋,妳別再動了——」錢君彥兩手前伸,阻止安蘋急急揮動的小手,看看自己的一身狼狽,突地又想起什麼似的.抬眼看向尷尬得滿臉紅潮的安蘋,間:「我可以叫妳安蘋嗎?」
「啊?」她呆了呆。有沒有搞錯?都什麼時候了他還……不過經他這麼一問,安蘋的尷尬倒是一掃而盡,心情也放鬆下來,釋然一笑。「當然可以。」
錢君彥也輕鬆一笑,邊拭著衣服上的酒漬,邊問:「我剛才有沒有告訴過妳,妳笑起來很迷人,安蘋?」
安蘋笑眉輕挑,是哭得更迷人了。答非所問:「你很會逗女孩開心。」
「哦?我以為誠實是我最大的優點呢!哈……」
5.
也許這個晚上並不浪漫,不過卻是開心的,笑聲一直迴盪到錢君彥送安蘋回到在陽明山上的安園,仍不停歇……
紅色由BMW跑車平穩地停在銅製大門前。
「謝謝你,若彥。今天我真的好開心!」安蘋真心地說:「好久沒笑得這麼開心過了,真過癮!」
「現在是不是很後悔沒早一點接受我的約會?」他故意糗她。
「又來了!」安蘋又是一陣尷尬。從剛才的混亂事件,安蘋已經知道原來錢君彥從上回的競標工程之後就開始對她展開追求,只不過他打給她的電話、邀請函,甚至是大把大把的鮮花,全都被半路攔截下來了;她當然想都不用想他知道誰會這麼大膽,敢擅自替她作主。而這回錢君彥能闖關成功,也真多虧了蕙質蘭心的桑妮,她一定也是早看不慣李毅風對她的壓迫了。這筆帳她得記得等他回國後好好和他算一下!再任他這麼阻撓下去的話,只怕她六十歲了還嫁不出去。「我說了,明天我會好好說說我那個糊塗祕書的。」
家醜不可外揚,她只好拿王桑妮當墊背的了。
「那我能不能先跟妳預約下一次約會?」錢君彥笑問。
「當然可以,明天我就有空了。」只要李毅風不在國內,她隨時有空。
「太好了,那明天我去接妳一起吃中飯——明晚我有約了。」
「女朋友之一?」安蘋問。
「嗯。」他點點頭,又加上一句:「早就約好的了。」
「你還真是誠實。」安蘋倒也沒什麼感覺,他們才剛認識而已。「那好吧,就明天中午吧,你可以直接到找辦公室來。」
「嗯。明天見。早點休息。」錢君彥傾身,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吻。「晚安。」
「晚安。」安蘋也回他一吻。外國禮節而已,沒什麼意義。
卻是教站在路旁大樹下的人看得刷白了一張俊臉。
安蘋進了銅門;寶馬跑車轉個車頭,呼嘯而去。
大門前恢復一片寂靜,樹幹下仍可見兩道如利劍似的銳芒直直射向已疾馳如風而逝的鮮紅跑車,在黑暗中。那兩道利芒如同兩簇燃燒的火焰般,熊熊躍動,看得出他正極力隱忍住不小心便會破殼而出的肅殺之氣。
人影一動,只見李毅風從容地走至安園大門前,強壓下那股想追著BMW去殺人的衝動,按下電鈴,原本刷白的大帥臉這會兒口轉換上一派自若的俊朗模樣。
不,多日不見,他不想一見面便是拿別的男人當話題,那他一定會失控的。一失控,他不敢保證他會做出什麼失控的行為來,所以他選擇忽略掉方才教他差點衝出來殺人的一幕。此時此刻他只想好好地看著她。只是看著她——在他還沒想出什麼好法子之前。
這時,穿著一套削肩、短至膝蓋上頭的黑色小洋裝的安蘋,正邊甩弄著黑色小皮包、邊哼著歌,愉悅地走在花徑朝主屋的前門去。
不意才要踏上台階,便聽到了猛然響起的門鈴聲
「誰呀?這麼晚了……」嘀咕的是守門的老僕福伯,揉著一雙惺松的老眼正要應門去。
安蘋看了笑了笑,心想可能是錢君彥吧,不知他又忘了什麼事了。
「福伯,你去睡吧。可能是我朋友,我去看看。」
「呃……小姐。這麼晚了,您還要出去啊?」福伯這時才注意到站在門前的安蘋;看著安蘋難得一見的嬌俏裝扮,兩眼都睜大了。這李少爺一不在,小姐好像在放假哦!這麼晚了還要出去玩……「穿得這麼漂亮是不是要去約會啊?」
「什麼要去約會,我是剛約完會回來!」安蘋笑看著福伯,搖了搖頭,真的是人老了。腦袋也不靈光了,近晚時分她回來換衣服時,福伯還直誇她今天真漂亮。要她好好玩一玩,現在卻又一副好像今天一直到現在才看到她似的。幫他轉了個身,推他回他房去。「你先去睡吧,我一會就進去。」
「哦,那妳也早點休息吧。」說著,老腳慢慢踱回大屋子旁的僕人房舍,走沒幾步,似又想到了什麼:「對了,小姐,李少爺他找……」
回過身,只見安蘋已快走至大銅門了,又返回身,繼續往回走,邊喃喃道:
「李少爺找妳哪,也不知道什麼事、要不要緊的,瞧他急的……唉,這些年輕人,真是……」
安蘋走到銅門前,大門一拉——
「還有什麼事嗎?君——」彥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差點沒噎死地。趕忙順了順前胸,猛眨著眼,一臉乍見外星人登陸地球似的驚駭。打死她,她也不相信真有這種事!
見著多日來渴盼的人兒,李毅風也不管是不是會嚇著她,胸間激情一個波動,不由分說便抱住了她,緊緊、緊緊……
天啊,時間可不可以就此打住,到天荒.到海枯、到一生一世?直到此刻,李毅風才明白他到底有多想念她、有多渴望見著她。他真不知道這回他怎麼捨得離開她八日這麼長!當初他真該在確定大哥沒事時就立刻飛回來的,他是怎麼會白白浪費那麼多時間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呢?現在想來,一秒都覺得太長了!也或許,他根本是連離開都不該的,也就不會讓他人有機可乘了……
驟地憶起那該死的畫面,李毅風懲罰似的更加緊手勁,一時也管不了懷中瘦弱的人兒是不是禁得起他這一要命的緊抱。可惡!她讓那個色狼偷吻也就算了,她居然還回吻他!太可惡了!
驚詫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驚見李毅風出現在眼前的霎那,安蘋還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早上他還從美國打了國際電話回來,怎麼現在人就站在她跟前?可下一秒她便被緊緊地禁錮在他懷中,這又教她嚇得一口氣差點提不起來,奮力想掙脫開他的箝制,不料她還來不及有所動作,他竟似看穿她的企圖,雙臂忽地一攏,她的小鼻頭不由緊貼住他堅厚如牆的胸膛。
「阿……風,放……放手……我沒辦……法呼吸……了……」聲音微弱得像待宰的窯羊,俏臉紅似火球,瞳孔都開始放大了。這是窒息的徵兆。
李毅風陡然甦醒,趕忙鬆手,俊顏也惹紅暈。不知是嚇的,還是羞的?
「妳沒事吧?」他急問。
得到彌足珍貴的空氣,安蘋猛喘氣,沒空回答他,但仍不忘投去一顆又大又狠的白眼。
看她那難受的樣子,李毅風滿是不捨,幫她順著背。
「怎麼樣了?還好吧?」他考慮要不要幫她做人工呼吸。
半晌,安蘋才平順呼吸,一能開口,她立刻砲轟:「你也讓我抱抱看,看看會怎麼樣?」
不察自己有語病,還作勢要狠狠抱他的樣態,倒教李毅風忍不住笑了開來,笑得有些沒形象。
難得見他笑得這麼放肆,安蘋不自覺一呆!
原來阿風也可以笑得這麼恣意、笑得這麼肆無忌憚的,她還以為他就只會工作、只會對她東管西管的;原來他也可以這麼沒形象……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笑得這麼開懷,但坦白說,她喜歡看他這樣的笑,很迷人的。
看見安蘋呆楞楞地直看著自己,李毅風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止住笑,整整臉色。
「怎麼啦?這種表情是不是代表太過於驚喜的意思?才一個星期多不見而已,有這麼想我嗎?」李毅風一手斜撐在門框上,一手又習慣性地捏捏安蘋微仰的小鼻尖,故作瀟灑狀以掩飾方才的情不自禁。
安蘋從呆愕中回過心神,一把打掉他的毛手。
「你怎麼會在這裡?」難不成他有分身?安蘋仍是一臉難以置信,忍不住兩手往他的臉頰左右扯開來——俊臉成了大餅臉。「是真的本尊耶!」
李毅風拉下她的小手。大手順勢攬上她的肩。為她轉個身,帶她朝內走去。「妳不是要王祕書告訴我,要我馬上飛回來給妳看嗎?」
安蘋定住腳,轉臉訝異地看著他。「你別告訴我,你剛從美國飛回來的!」除非他搭的是太空梭。
「關島算不算美國?」關島是美國的屬地,直飛台灣只要四個小時。
「關島?你到關島做什麼?」很自然就問出口。
李毅風一聽,則忍不住笑了。「妳這算是查勤嗎?」
「查勤?」安蘋難得地臉紅了。睇了他一眼,逕自往屋內走去。「我查你勤做什麼?我只是在想,嗯……安氏在關島有沒有設分公司,是不是該派你長期駐留在那裡。」省得在這裡沒事老找她的碴。
當然,最後一句她只敢放在心裡嘀咕,沒敢說出來,因為他總是有辨法為她實現她的抱怨的。
「嗯,這主意聽起來不錯。」李毅風跟在她後頭進屋。看著安蘋一襲緊身的短洋裝。裸露出一雙勻稱、白嫩的長腿。眉峰不禁緊蹙起來,語氣乍轉冷硬:「不過,我會建議安叔把妳也一起派過去。」
「你——」安蘋把自己摔進半圓形的歐式單人布沙發,沒好氣地瞪著他。真不知是哪輩子欠他的,要這樣同她作對!
他不想的!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讓任何男人的影子介入他們之間的,但是那該死的畫面卻不時在他腦海跳躍狂舞,彷彿有意挑釁他的耐性似……
無視於安蘋的衛生眼,李毅風不由分說地拉起她就要住二樓的書房走去。
「喂!李毅風!你在幹什麼——」安蘋不明所以,只能大叫。
「閉嘴!」他刻意壓低音量。「如果妳不想吵醒其他人的話。」
現在是有點晚了沒錯,可是她為什麼要怕吵醒其他人呢?她又不想跟他吵架,沒這個雅興。也沒這個精神;今天她夠累的了,比上班還累。
她是理直氣壯的一方沒錯,卻是連抗爭都沒開始,人已莫名其妙地站在二樓書房了。而且沿路還真是聽話地閉上嘴。
「妳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李毅風帶上書房門,背靠著門板,兩手叉胸,眼露銳芒地質問著安蘋。「妳答應過每天給我一通的電話呢?」
「這……呃,你是知道的,我很忙……」理不直、氣不壯,安蘋只剩一臉的心虛。
「忙?忙著和錢大總經理約會?」他冷哼。
安蘋微愣一下。啊?他知道了?他的消息怎麼這麼靈通?難不成公司裡有他的爪牙?還是他派人跟監她?
「你派人跟蹤我?」
李毅風再瞄了她的穿著一眼,強鎖怒眉,往黑檀木的大書桌走去。拿起一本教安蘋看了忍不住頭疼的記事本——那本被她刪得幾乎成了鬼畫符的行事曆。
該死!以往她只在重要的宴會、而且是非穿不可的狀況下才會有這種裝扮,今天她卻為了那個花花大少的無聊晚餐而……
老天!他今天到底做了多少事了?從關島飛回台灣,然後又到公司查過她這一星期來的工作狀況,還知道了她今天的晚餐約會——沒親自到「西華」把她給捉回來還真是奇蹟!這傢伙是超人的化身不成?
「呵!呵!」安蘋心虛地乾笑兩聲,恨不得能立刻逃回自己的房間,把自己關在衣櫥裡。不過,她也知道不管她躲到哪裡去,他一定會不辭辛勞地把她給揪出來的,所以她也不用白做工了。
「還用得著我派人跟蹤妳嗎?」李毅風舞了舞手上的記事本,又丟回桌上。再往安蘋進逼而去,安蘋跌進小牛皮單人沙發裡。「要不要我提醒妳現在幾點了?」
安蘋皮笑肉不笑地扯扯臉頰。眼角瞄了眼牆角那偌大的紅杉木直立落地的古典擺鐘……現在時刻是十一點五十二分。
「呃……是有點晚了,我該上床睡覺了。」靈巧地穿過李毅風的身側,一個箭步就要住門口竄去。
不意,李毅風的長手一欄,安蘋又被塞回柔軟的單人沙發裡,被他給禁錮在他壯碩的臂彎與沙發間,無處逃遁。安蘋不悅地瞪著臉色也不怎麼好看的李毅風,揉著被他抓得隱隱發疼的細嫩手臂。「好吧,好吧,就算是我玩晚了點,可那又怎麼樣呢?犯得著你這麼小題大作嗎?」安蘋終於發出了不乎之鳴。她都還沒跟他算他一直暗中阻擾她好事的帳呢!他還在這雞貓子鬼叫什麼呀!
「我小題大作?」李毅風瞇起眼,聲音像是從鼻孔噴出來的。「妳放著公事不做,把事關安氏前途的正事丟到垃圾桶去。自己和一個紈垮公子瘋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妳說這只是我在小題大作?」
「君彥不是紈垮公子。」
「君彥?」她居然為那個花花公子講話?還叫得那麼親熱?君彥?他實在是不想發火的,一整個晚上他一直用力地在壓抑著那股狂燒在胸口的烈火,但安蘋替錢君彥無心的辯解竟燃起了他悶藏在內心的妒火,俊顏的血管已然爆裂開來了!
而不懂「察言觀色」四個字怎麼寫的安蘋,竟還不知死活地繼續說:「他只是花心了點,人倒是還不錯,挺風趣的——」
「閉嘴!」他低吼。咬牙道:「妳為了他的約會而把一整天的行程給刪了,妳卻還認為這只是我小題大作?」
「呃……」安蘋自知自己氣弱,沒爭辯的本錢,只好傻笑兩聲:「呵呵……」
李毅風的妒意並不因為她的傻笑而稍減,忿忿地走到辦公桌前,再次拿起那本不堪入目的行事曆狂舞著。
「妳看看妳這一個星期來都做了些什麼好事!該簽的約沒簽;該出席的宴會沒出席;該由妳主持的幹部會議,一個也沒主持——一個星期以來,妳唯一出席的就只有赴了今天晚上那該死的約會。而且還是私人的約會!」不經意瞄了眼安蘋那身如性感小貓的穿著,更加火大了,啪地丟回那本鬼畫符,又忿忿走回她前面。「妳看看妳,穿這是什麼衣服?像個阻街似的!」
他是妒火攻心得快沒了理智,連「阻街」都出口了,也知道自己其實是在借題發揮,他根本不在意她這一個多星期以來究竟做了哪些公事。他在意的是她今晚赴了錢君彥的約!可他就是克制不了自己。
自知理虧的安蘋原木還一直安分地承受李毅風的砲轟,但當李毅風叫出「阻街」時,她立刻羞紅了一張俏臉,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彷彿不相信這樣的字眼會是出自他的口中。老天!這是那個受過高等教育、身處名流世家的李家二公子李毅風會說出口的話嗎?而他口中那個「阻街」女還是她!
「李毅風!你太過分了!你可以說我偷懶,你可以說我不盡責。可是你……你怎麼可以說我像個……阻街的!」這已是人身攻擊了。
李毅風知道自己說得太過火了,他該道歉的,但,好死不死的,方才錢君彥送她回來時兩人吻別的那幕,又選在這個時候跳上他腦際興風作浪。
「不是阻街,是什麼?頭一回約會就讓人送回家,還在大門口表演……」
「李毅風!」安蘋跳起來了,整臉紅撲撲的,活以看著了什麼限制級的鏡頭。「你簡直就是……變態!」變態兩個字還是她斟酌了好一會才說出口的。她是不怎麼會吵架,不過,和她的世仇鬥氣,說什麼她也不能太軟弱。
「我變態?」他的眉峰打起了一百二十個結了。
安蘋肯定地點點頭。「一個有紳士風度的男人約會,本來就該負責送女孩回家,可是你卻把它看成是什麼骯髒的行為,這不是變態,是什麼?」
他當然也知道這只是國際禮儀,只是……
「那妳也不用一副什麼男人都無所謂的樣子!」他是愈說愈不像話了,完全失了他平日沉穩、睿智的風範了。「妳知不知道他是花名遠播的錢大少?還是妳原就一直想要入主他的花名冊之一?」
「你——」安蘋氣瘋了,卻是除了瞋目瞪著他之外,什麼反駁、罵人的話一句也出不了口。唉,只怪她平日修養太好、家教太美了,此刻竟也只有乾瞪眼的分!罵不了他,氣氣他也好,安蘋用力吸了口氣,平復一下愁脹的胸口,刻意扯扯笑,說:「這倒是個好主意,太久沒男朋友了,我都快忘了談戀愛的滋味了,也許 ——」
「沒有也許!」李毅風大吼,一把箝住安蘋的手臂,有些失控地搖晃著她。「從現在開始,我不准妳再和他見面!聽到沒?」
「你……你做什麼?」安蘋畏懼地看著盛怒的李毅風,不懂她隨便開個玩笑而已,他做什麼氣成這個樣子?再說即使是正經的,她交男朋友也是她的事,他有必要生這麼大的氣嗎?她記得她老爸請他回來是輔佐她的事業,可沒連她的終身大事也要他來插一手呀!「阿風,你抓疼我了……」
「我說不准妳以後再和他見面,妳聽到了沒?」他只在意她前面說的那句話。
安蘋也生氣了。他未免也管太多了吧?她高興和誰見面就和誰見面,需要經過他的同意嗎?
「為什麼?」安蘋鼓著紅顏問。
「為什麼?」
李毅風雙眼冒火了,箝住她的手助更加沒節制,一個收緊,安蘋已身陷他壯碩的胸膛。李毅風終於是失控了……
「你……嗯……」
安蘋來不及掙扎,小嘴已被堵住了。
妒火、怒火、慾火,加上對她的無法掌握,壓抑多年的情潮終於潰堤爆發了,李毅風發了瘋似的狂吻著她,彷佛恨不得就此吞了她、將她揉進他體內似的,狂肆再狂肆。一逕粗暴地索取她的吻……
而安蘋的反應呢?除了驚愣,還是驚愣,再無其它了。睜著大大的雙睜,任由李毅風在她嘴上肆虐,空白一片的腦子根本容不得她作出任何的反應,只是呆愣愣的……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有一個世紀之久吧,李毅風終於放開了安蘋的唇,卻仍將她緊緊摟在胸懷。
「為什麼?為什麼?因為我嫉妒啊!」他埋在她細嫩的頭肩上,喃喃自語著。「妳是我的,妳怎麼可以和其他的男人……」
安蘋猛然一陣痙攣!
輕輕細細的一陣痙攣,卻拉回了李毅風失了控制的心神,他猛然放開了她。
「哦!天啊!我到底做了什麼?」
連再看安蘋一眼的勇氣也沒,他逃離了書房,獨留兀自發怔的安蘋。
頓失依藉,安蘋一個踉蹌,身子跌靠在牆上,久久回不了神……
這是什麼情景?阿風居然……吻了她?還說什麼她是他的……她怎麼會是他的呢?她又是什麼時候變成他的,她怎麼不知道呢?
安蘋不濟事的腦子開始她不濟事的千回百轉起來,問題是愈轉愈鈍,愈轉愈昏亂,轉得她冷不防一顫!
「天啊!難道……」毅風一直在暗戀她?……他可是她的世仇耶——
她不自禁打了一陣哆嗦,繼而一想——
呵……呵……開玩笑的,他怎麼可能暗戀她呢?她還真會自己嚇自己呢!
不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阿風從不曾像今晚這樣……吻她呀!他最多就是親親她的額、她的臉頰,就是不曾吻過她……好奇怪的感受,不是嗎?酥麻酥麻的,好像……帶了電似。
阿風到底怎麼了?早上還在美國,晚上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她家;一見面,就又突然抱得她差點斷氣;然後又不知發什麼神經,一逕笑得樂不可支;而現在,又吻得她暈頭轉向的……他到底怎麼了?怎麼從美國度假回來,整個人都變了?奇怪了……
安蘋搖搖頭、晃晃腦。半晌還是想不出個結果來。索性不想了。這問題對她而言,難度指數是高了點,不是她這顆不受傷腦筋的腦袋可以想得出來的。
原諒她吧!也只有她有這個本事可以逼瘋李毅風了。
※ ※ ※
凌晨兩點的「皇朝酒館」,沒有喧囂、嘈雜的重金屬樂音,有的只是輕輕漫流、帶點憂傷、多些傭懶的藍調,撩撥得坐在吧抬前喝著悶酒的李毅風更是滿懷悒悶。
來了一、兩個鐘頭了,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一個勁地喝著酒,而被他從好眠中挖出來,強拉到這看著他喝悶酒的方仲徹則嘖嘖不已。
肯定有事!他認識他足足有三十年之久了,他還會不了解他嗎?阿風這傢伙全身上下根本找不到一絲叫做「脫軌」的細胞,從小到大不管做什麼事,全都在他的計畫中,一步一腳印地由他實實在在的掌握著,包括他的學業、他的事業和他的愛情……不不不,最後一點必須做些修正,唯一能讓他有脫軌、失控行為的就是他的愛情了,而他今天晚上的行為已達到「脫軌」的指數了。雖然,這對他方仲徹而言,只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調劑而已——酒館之於他,就像空氣之於生命,所不同的是後者是為了生存,而他則是為了要麻醉自已,嘗試遺忘過去……
「為了我那個小表妹?」他再不自己先打破沉默,恐怕他得一整晚都坐在這看他喝悶酒了,而他明晨……不,今天一早上班還有個會議要開。偏這小子是十足的悶葫蘆一個,嘴巴比死蚌咬得還緊;大概是曾擔任過美國情報局特派員的職業使然吧。要等他自己開口告訴他怎麼回事,那他今天晚上就甭想再回去睡覺了。
方仲徹話一出口,李毅風原本已揚起的酒杯頓時定在半空中,明顯擰起的眉心說明了方仲徹一語中的。
方仲徹也知道自己說中他的痛處了,好笑地搖搖頭。
「也只有我那個小表妹有這個本事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一物剋一物吧!阿風這輩子就栽在蘋蘋這小妮子手裡了。
李毅風皺眉白了方仲徹一眼,一口仰盡杯裡的威士忌。
「說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許我可以免費提供你一些建議,畢竟我們表兄妹不是當假的」言下之意,他對安蘋還挺了解的,事實上……
李毅風再次冷冷白了他一眼。事實上,方仲徹對安蘋的了解並不比他對安蘋的了解來得多,不過,無妨,今天他需要吐一吐心口積壓的「一托拉庫」的悶氣,管他能不能給他什麼見鬼的建議,他只是需要一個垃圾桶而已,而方仲徹是優等人選。
他沒好氣地輕歎一氣,說:
「我吻了安蘋。」
「啊?」方仲徹一時會意不過來,懷疑自己腦子到底接收了什麼樣的訊息。怪了,他今晚沒喝多少酒呀,怎麼會有點腦袋不清的感覺?
李毅風深蹙起劍眉,不悅地瞪著他。
方仲徹趕緊喝完杯裡所剩不多的威士忌,企圖提醒自認不甚清明的腦子。
「你說你吻了我表妹?」他確定一下比較好。「你的意思是強吻?」他還強調「強吻」兩字。
李毅風利芒一射而出,方仲徹差點沒中箭立斃!
他飛快接口解釋著:
「呃……我不是不相信,只是……」他的手在空中無意義地比了比。「你知道的,只是……有點驚訝,對,只是有點驚訝而已!」
能不叫他驚訝嗎?阿風吻了蘋蘋耶!天啊!這個正人君子,他居然強吻蘋蘋?倒也不是說「接吻」是件多嚴重的事,而是阿風和蘋蘋之間此刻的關係,實在不宜,尤其是他前些時候才聽某個人信誓旦旦地他絕不可能強迫安蘋接受她不願接受的事,而這會兒……這會可好玩了,不知他那個慘遭世仇狼吻的表妹現在怎麼樣了?如果他沒猜錯的話,蘋蘋現在一定高喊著要將阿風給大卸八塊了。此刻他真恨不得約他出來的是他那嚷著要殺人的小表妹安蘋,那會比較有趣一點。
※ ※ ※
李毅風懊惱地又一口乾了酒保才送上來的威士忌。
「別說是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當時我是著了什麼魔,我不應該那麼衝動的。我不應該打壞我對安叔的承諾……」
「等等,等等,老弟,你——這是在懺悔嗎?」方仲徹忍不住酸他一句。
什麼信諾,他老兄早就看不慣了啦!愛就愛,明白地說、大方地追求不就得了,哪來那麼多的規矩?什麼他要用兩年的時間讓蘋蘋明白他對她的愛,讓她心甘情願地成為他李毅風的妻子,這什麼跟什麼嘛!李、安兩家八等親以內的眾親朋好友,哪一個不知道阿風對蘋蘋的愛的?當然,除了蘋蘋以外。有句話不是這麼說的嗎?當局者迷!安蘋是最佳的代言人了。
不過呢,話又說回來,阿風被蘋蘋列為「世仇黑名單」裡的第一號——也是僅有的一號,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其實呢,大夥也都明白,說「世仇」,這只是蘋蘋當年的童言童語罷了,因為,他們還沒看過有人這麼依賴自己的「世仇」的,那依賴的程度簡直到了耍賴的地步了。所以呢……唉!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愛上了蘋蘋,阿風是注定要吃足苦頭的,尤其是安蘋的爹,也就是他姨丈——安中烈,又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
這年輕人的情情愛愛跟他這老奸巨猾又扯得上什麼關係呢?關係可大哩!
話說人家這獨生千金大小姐,不是驕縱、蠻橫,就是獨立、堅強、不服輸,集各種強悍的特質於一身,偏偏他那可愛的小表妹,以上特質沒一樣沾上邊的也就算了,她還挺豁達的!生平無大志,不過就是快快樂樂地活著,找個愛她的男人嫁了,然後生一窩小baby……至於龐大的安氏嘛——一點也不干她的事!她是這麼認為的。
當然啦,商場梟雄安中烈怎可能放任安氏後繼無人呢?既然沒得指望這個生性灑脫的女兒,他只好將箭頭指向他未來的女婿身上了。深知安蘋自小即對李毅風有股莫名的致命吸引力,他的箭頭自然而然地就射向阿風了;也因此有了安中烈與李毅風的祕密契約的產生。
李毅風必須在安蘋接受他的感情、娶得美嬌娘之後,一併接下安蘋對安家所有該盡的義務,包括繼承安氏所有的企業,還有以後他們的小孩必須有一個是姓「安」的——瞧瞧他家姨丈是不是很猾頭?這契約一詞,非但安氏後繼有人,就連下下一代的繼承人都有著落了。
為了能在兩年後順利娶得安蘋,在安蘋一結束美國的碩士課業後,李毅風立刻將她「挾持」回台,入主安平企業;一方面他得開始熟悉安氏集團,二方面他也才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將安蘋綁在他身邊,以便培養她對他的感情。
可想而知,不怎麼愛動用大腦在這種無謂的小事上的安蘋。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被設計了,這未來的翁婿兩人的奸計也就一直順順當當地進行著;雖然他那個迷糊的小表妹依舊不解「世仇」對她的情深款款,而日日絞盡腦汁想辦法擺脫阿風。
而他方仲徹之所以對此事的內幕知之甚詳,還真多虧了他那個比李毅風這個正牌FBl還像FBI的媽媽——也就是安蘋的媽媽的姊姊,沒事便拉阿姨套這問那的,直嚷著要幫她可愛的小姪女作媒,拗不過她,阿姨只好把姨丈的算盤給全盤托出,他也才有這個把柄笑話李毅風。原本他還想做做好人,推推安蘋一把的,不過在李毅風的威脅下,他答應噤口。也好,感情的事,外人還是少插手的好。
但,從一年多前阿風帶回了小表妹進駐安氏以來,一切不都是順順利利的嗎?怎麼今天小兩口之間好像開始發酵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有了競爭者?」而這個競爭者肯定已對阿風構成威脅了。方忡徹試著打探。
可該死的。他竟說中了!
「鏘……」李毅風手裡的小酒杯應聲而碎。
「哦!老天!阿風,你在幹什麼?」方仲徹大叫,看著李毅風青筋突暴的指縫間溢出了絲絲血漬,他趕緊捉住他的手。再朝酒保叫著:「阿健,拿面紙給我,快!」
酒保快速拿出一盒面紙,不等方仲徹吩咐,又從櫃怡底下的抽屜拿出了急救藥箱。
方仲徹一邊手忙著幫李毅風擦拭血漬、包紮傷口。嘴裡也不忘叨唸著:「我真是愈來愈不懂你了!平常看你做事乾脆、俐落,明快得很,從來也沒見你有什麼脫序的行為,怎麼這回這麼沉不住氣?真是瘋了,這樣傷害自己!」
李毅風只是呆凝著手上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繃帶,彷彿也不解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失控的行為。
是啊,這回他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呢?他向來不是最有自制力的嗎?況且這也不是安蘋第一回和男人約會,在美國時她不也經常和男生去參加舞會、不也常瘋到三更半夜才回來的嗎?為什麼那時他可以冷靜地看待,認為那是她花樣年華該有的璀璨生活,但現在她不過就是和一個花花公子吃頓晚飯而已。他做什麼氣成這個樣子?還衝動地……侵犯了她!在她還沒接受他的感情時。他竟違反自己的原則動了她……事情是怎麼演變到這個地步的?是因為喬安娜逼得他全沒了平常的冷靜,還是……
想到喬安娜,李毅風不自覺抬眼看了眼正在收拾攤散在桌上沾染血漬的面紙的方仲徹,不禁愧疚滿懷。
方仲徹不察他轉為異樣的神情,逕自說著:「阿風,我看呢,你也別再堅持你那些該死的原則了。愛她,就直接對她說個明白,乾脆一點,也省得夜長夢多。」
「她不會相信的。」他太了解她了,若他直接告訴安蘋他已經愛她愛了二十幾年了。她非但不會相信。還會以為他準沒安啥好心眼,一定又在設計陷害她了。
「她要是會相信才有鬼!你可是她的世仇耶!」方仲徹糗他,才又正色道:「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要你用嘴巴直接去說,而是行動!行動,懂嗎?」
「什麼意思?」他是不懂。
「什麼意思?」方仲徹一臉難以置信,彷彿他問了一個白癡問題似的。搖了搖頭。沒轍地說:「你真的是那個曾是FBI探員的李毅風嗎?開玩笑的。我的意思是要你從現在開始重新追求我表妹,以行動將你對她的愛意化暗為明,讓她明明白白地看見你的真情真意。」
「化暗為明……」李毅風深思著。
也許他是該有所行動了,現在不過只是個錢君彥,他便無法忍受,他日若再多出現幾個安蘋的追求者,他真不知道自己會再有怎樣的失控行為;況且,喬安娜那邊的狀況也不容他再從容地一直等下去。
他是該有所決定了……
「是該有所改變了……」
「好樣兒的!我乾了它,祝你馬到成功!」方仲徹舉起手上的酒杯,又道:「未來的表妹夫!」
誠心誠意地祝禱之餘,方仲徹不免又在心裡竊笑一番,這會有好戲可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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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