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總站發出這條線路上今天的最后一班車了,車上只有几個人。
在這個小城市,這個時候街上已經沒有什么人了,這班公交車在空曠的街道上開得飛快,大概是司機也急著要下班了吧。
小城被一條河分成了兩半,這是河上可走汽車的兩座橋中的一座,是這一路公交車的必經的線路。
半個小時之前,這座橋出了一點事,一輛大的載重汽車把橋欄撞斷了。交通事故處理完,來了几個工人,在橋欄被撞斷的地方放了几個路障,挂了一盞紅色的小燈,以便來往的汽車注意到撞斷了橋欄。處理好這一切,几個工人收工了。
可是,就在他們走后沒多久,那盞紅色的小燈開始閃爍起來,在風中明明滅滅的小燈搖來晃去,忽然很快閃了几閃,就徹底地熄滅了。
而橋上原來有的几盞昏暗的燈,也不知什么原因都滅了,只有橋的另一頭還有一盞在昏昏黃黃地亮著。
11:04分。
公交汽車已駛到橋前,司機并沒有減慢車速,這一路過來的兩個站,既沒有人上車,也沒有人下車,汽車就樣一路極快地駛上了橋。
駛上橋的那一刻,突然間,汽車司機看見了橋上有兩個人,正在橋中間橫穿過去。司機踩下剎車,但是由于車的速度極快,汽車的車輪在橋面上擦得“吱吱”地響著,仍向那兩個橫穿過橋面的人撞去。而那兩個人正站在橋中間,看著以極快速度沖過來的公交車,卻一動也不動,好象嚇傻了似的。
公交車上的几個乘客開始叫起來,仿佛馬上被撞的是他們。嚇得呆了的司機下意識地把方向盤向左打去,公交車一個猛轉,向著橋邊上沖去。
汽車“咚”地撞在了兩個路障上,但卻沒有阻住一點向橋邊沖的勢。借著公交車的車頭燈,汽車司機看見橋邊已被撞斷的欄杆……
公交車上的乘客還沒有明白過來,整個公交車已經沖出了橋面,車頭斜著向下沖進了水里。
兩個橫穿過橋的人看著公交車沖進了水里,兩個人沖到橋欄邊上向下看了一下,整個汽車已經淹沒在了水里,只看見車尾的一小部分還在水面上,似乎有人正浮在還沒完全沉下的車里。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下,又看看四周,橋上及四周可以看見的地方,沒有一個人。兩個人站了一下,忽然拔起腿來奮力向橋下跑去。
朱靜今天下班晚了,平時在一個小時以前就下班了,現在應該早已到家了。可是今天晚上,因為有几個不能得罪的客人,在這里吃飯吃得晚了,朱靜不得不陪著他們,等所有的東西收好了才下班。
11:06分,朱靜看了一下手表,希望這條線的最后一班車還沒有走掉。這班車從總站發出時是11點整,這兒離總站是三站路,估計來到這里是11:06分左右。但是,萬一這班車在前兩站沒人上下車,可能會開得快一點,也說不定剛從這一站走過了。如果乘不上這班車,朱靜心里想,那要打的回去了,從這兒打的到家的話,至少要20多塊錢,朱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11:07分,朱靜不停焦急地向車來的方向看看,但在街燈的照耀下,她實在看不出多遠去。
就在這時,一輛公交車正搖搖擺擺地向這邊開過來,車頭開著的燈看起來有點昏暗。朱靜心里松了一口氣,因為這一站路只有這一路公交車。
車開到站台前停了下來,朱靜覺得自己確實幸運,她輕松地上了車。
車上有很少的几個人,車里很黑,朱靜上車時,車里應該開車燈的,但卻沒有開。司機太懶了,朱靜心想,不過還算好,她早就准備好了零錢,把錢投進門口的那只只進不出的無人售票箱,在前面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車子又緩緩地開動了。
朱靜一坐下來,剛才緊張的心情放松了很多,感到有些累。今天來吃飯的這批客人,把人指使來指使去的,站得腳都疼了。反正這里離到家還遠呢,不如休息一會兒,朱靜慢慢閉上眼睛,即使坐過了,到那邊底站也不怕,朱靜家就在底站前的一站。隨著車的搖晃,朱靜覺得象小時候的搖藍,她開始慢慢睡著了。
朱靜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說:“到終點站了。”一個激泠,醒了過來。睜開眼,朱靜看見車上的几個人正挨個兒走下車去,車子不知是什么時候停的。車子里依舊沒開燈,就著車外暗淡的街燈,朱靜向外看看,沒看出到了哪里。
“是到了終點站了嗎?”朱靜向正在下車的人問了一聲。走在最后有那個人聽見朱靜的問話,回過頭來,朱靜在暗淡的燈光下看見那個人臉色慘白,挂在臉上的笑容僵僵的,朱靜心里一抖,不由打了個寒顫,她聽見一個陰沉沉的聲音說:“是,終點站到了。”那個聲音讓朱靜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覺得周身發冷,一動也不能動似的。那個人說完了話,顧自下車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朱靜才從剛才的驚恐中醒過來,她慌忙拿上自己的手袋,也下了車去。
下了車,朱靜向四周看看,她奇怪地發現她不認識這個地方,這不是她該坐的那班車的終點。可是,在她上車的站點停靠的只有那一路車呀?朱靜看見那班公交車還沒有開走,她為了確實她自己沒有上錯車,她又繞到了公交車頭,看一看這是不是21路公交車。
街道上的燈光雖然很暗淡,但是朱靜還是看見公交車頭上方的玻璃上寫著大大的“21”的數字。朱靜看見車里還坐著公交車的司機,她又繞到公交車司機座位的那一側,想問一下司機這是到了哪里。可是,她一抬頭,卻看見司機正對著她的臉上,發出一種青白的顏色,仿佛是沒有血色似的。司機沖著朱靜笑了一笑,朱靜只覺得渾身發冷,想問的話也沒問出來,好象是想問的話被這一身的寒意又吸回了肚子里。
公交車緩緩啟動,從朱靜的身邊開過,向前慢慢開去。
朱靜慌忙向著公交車開的相反方向走去。
走了一會兒,朱靜發現所看見的街道是完全陌生的。21路公交總站她也常常過來,對這附近的街道是很熟悉的,但是現在她所看到的建筑物沒有一點眼熟的感覺。街道上燈光昏暗,沒有行人,黑夜的靜寂中好象有無數的生命在飄蕩。這種感覺讓朱靜恐懼,她不停地向前走,又不停地回頭看身后。如果這里是21路公交總站,她應該是很快就可以走到家的,可是現在她覺得已經走了兩個站這么遠了,可還是沒有走到,而街道兩邊的景物仍是沒有絲毫熟悉的感覺。一路走來,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甚至連一輛車也沒有,如果這時有一輛的士經過,朱靜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它攔下來,打的回去,雖然可能會要不少錢。
朱靜的眼淚快流下來了,她害怕極了。
前面到了一個路口,這個路口是一樣的陌生,朱靜站在路口呆住了,她該往什么方向去呢?朱靜在路口焦急地走來走去,她一條一條路地看,沒有一條路是她所熟悉的。她找來找去,不知道找了多久,終于也不能知道這是哪里,她該怎么回家。一種絕望的感覺涌上心頭,朱靜在路口的人行道上慢慢地蹲下來,輕聲抽泣著,隨著抽泣,心中的害怕和絕望更加占滿了心頭,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你哭什么呀?”朱靜不知哭了多久,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哭泣。
猛一聽到人的聲音,朱靜驚了一下,但隨即覺得心里有了一些希望。她停住哭聲,抬起頭來,面前站著一個老太太,正慈祥地看著她。
朱靜輕輕站起來,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低聲說:“我迷路了。”
“哦?”
老太婆上下打量著她,朱靜被打量得有點不自然起來,她又低聲問老太婆:“大媽,這兒是什么地方呀?”
老太婆輕聲嘆了一口氣,“那邊的路牌上不是寫著嗎!”
“路牌?”朱靜楞了一下,剛才她在路口來來回回走了好几遍,沒有看見有什么路牌呀?朱靜疑惑地看看老太婆,又向著她看的方向看了一眼,天哪,十字路南邊的路口邊正是有一塊路牌!朱靜顧不上和老太婆說話,忙向著路牌走過去。在昏暗的路燈下,朱靜湊近路牌,她看見路牌上白色的几個字寫著“青松園路”。“青松園路?”朱靜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來這是城市中的什么地方,她想回過頭去再問問那個老太婆,可是,她卻發現老太婆不見了。老太婆不見了,不在剛才的地方,可能是走了,應該不會走遠,朱靜忙走到十字路中間,看看老太婆去了哪兒。可是,空蕩蕩的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朱靜覺得身上冒了一身的冷汗。
朱靜呆呆地站在路口。
四周有霧慢慢地彌漫起來。
朱靜在路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的心里又害怕又驚疑,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等到天亮是不是有人可以告訴她這是哪兒呢?
朱靜不知所措地轉了個身,卻突然發現她的身后停著一輛的士。
四周的迷霧更濃了,的士的車頭燈有些暗黃色,不太明亮,但這對于朱靜來說,好象是一個溺水的人看見手邊漂著的一快木板。
朱靜忙走到車邊問的士司機:“你可以送我去飛虹小區嗎?”
車上的司機沒有看朱靜一眼,他的臉正轉向另一側,但是朱靜已經不介意這些了,她聽到司機冰冷地說:“當然可以。”她已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的士無聲無息地開動了。
車漸漸駛離了剛才的街道,卻向著黑暗中駛去。坐在車中的朱靜有點害怕,她問的士司機:“怎么好象到了郊外?”
司機依舊冰冷地說:“這條路近一點,但是有點偏。”
朱靜還想問問司機青松園路是什么地方,但看看司機一付不想說話的冷淡相,還是忍住了。果然,几分鐘后,朱靜看見了城市那熟悉的燈火,街道也是她所熟悉的那樣子了。忍住那種絕望后出現希望的,如死里逃生般的興奮,朱靜覺得這原本平淡的城市是多么令人充滿了希翼。
車停在了朱靜所住的小區,飛虹小區的大門口,這里沒有一點的霧氣,街道和小區門房的燈光多么的明亮。
朱靜付了的士費,下了車,不由地有點感激的士司機,于是她回過頭去,想說聲“謝謝”。可是,她卻看見那也正望著她的的士司機是怎樣的一張臉!那是一張滿是血的臉!臉上的五官已經不成形了,都是扁扁的,而眼珠卻突出著,象是被什么擠了出來一樣!他仿佛正咧開著嘴在笑,血紅色的大嘴里,一排白的耀眼的牙卻露在外面!
“啊!”經過那么半夜離奇事的朱靜再也受不了這種恐怖的感覺了,她大叫了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
朱靜被喊醒過來,站在面前的是小區的警衛,她正躺在小區的門口。朱靜想起那個的士司機,她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向四周看看,的士已經不在了。
“你看見那輛紅色的的士了嗎?”朱靜問那個警衛。
“沒有,我聽見一聲尖叫,出來就看見你躺在地上。”警衛疑惑地看著她,有點猶豫地問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報案?”
“啊,不要了。”朱靜說完,向著小區里走去,警衛也跟在后面向小區的門房走去。朱靜走到大門口,停了一下,又向馬路上看了一眼,才走進小區去。小區的警衛在她身后疑惑地看著她。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同事都在議論著昨晚的公交車事故。朱靜聽了一下,才明白原來昨晚21路最后一班公交車開過泗河橋時,整個車從橋上沖到了河里,里面几個乘客和司機都死了。
朱靜心里不由地“咯□”一下,那她昨晚乘坐的21路公交車是哪里來的呢?
“朱靜,你昨晚打的回去的吧?”同事小劉問她。
“啊,是呀。”朱靜漫不經心地回答著。
“一看到這報紙上寫著21路最后一班公交車出事,就知道你昨晚要掏錢打的了。給你看看吧。”小劉順手把正在看著的報紙遞給了朱靜。
朱靜看見本市的日報上頭版頭條就是關于公交車沖下橋的報導,上面還有公交車、公交車沖下橋的地方等照片,朱靜看著報導,越看越覺得冷,她又看看那些照片,有一張是出事的公交車司機的照片,朱靜看著那張照片,不由的臉色變得蒼白蒼白的,那個司機怎么那么象昨晚她坐的那班公交車的司機呢?
几天以后,正是朱靜的婆婆的周年死辰的忌日,朱靜和丈夫小楊一起去公墓給婆婆掃墓。
朱靜和小楊坐車到公墓的路口,順著水泥的路向里走。
朱靜和小楊結婚時,小楊的母親已死了兩年了,以前,小楊把母親的骨灰放在火葬場里存放,今年才在公墓里買了一塊地。自從婆婆葬在公墓,朱靜還是第一次來,其實她打心眼里不想來,但又不想讓小楊不高興,所以勉強陪著小楊來了。
走到公墓門口,朱靜不由地抬頭看了看公墓的大門,那一霎那,她的臉變的灰白灰白的。朱靜不顧小楊詫異的目光,快步向里走去。在前面十字路口,靠南的路邊,一棵青翠的松樹上挂著一個小木牌,牌上寫著“青松園路”。朱靜呆呆地看著那個牌子,臉色象死人似的那么蒼白。
小楊喊了朱靜几聲,朱靜沒理他,一直向里走去,小楊奇怪地抬頭看著公墓大門的門牌,他不明白為什么朱靜看了那個門就變得那么古怪,他帶著研究的神情盯著公墓大門的門牌,輕輕地念出聲來:“青松園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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