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心-口下留人《新龍門客棧之二》
為了保全爹爹肩上那顆胖腦袋,
劉丁兒哭哭啼啼的戴上鳳冠,被迫嫁給獨眼將軍為妻。
京城裏人人都在傳說,那個男人粗暴而冷酷,
不但渴飲匈奴血、饑餐胡虜肉,
還會拿那些叛軍的腦袋來喀喀喀的猛啃。
嗚嗚,太可怕了!難道,他對她也頗有「胃口」?
否則,怎會像嘗味道似的吮著她的唇兒不放,
還對著她的頸子又啃又舔,活像是想一口吞了她……
雷貫天是縱橫沙場、所向披靡的猛將,
他本想盡速解決婚事,擄了新娘就回北方定居,
誰知這顆小肉包一哭二鬧三開溜,非但不肯乖乖就範,
還找來京城龍家當靠山,妄想「休夫」。
內憂外患逼得他狂怒不已,這才明白,
原來,娶個老婆比打仗還要累人……
楔子
咕嚕──
晌午時分,郊外的涼亭裏,響起奇異的聲音。
一個身穿華服的中年男人,坐在石椅上歇息。他拿著絲質手絹,擦拭著胖臉上的汗,雙眼卻像是被黏住似的,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前方的石桌。
石桌上,擺著一籃熱呼呼的包子。
包子,熱騰騰、軟呼呼的包子呢!那誘人的香氣鑽進鼻端,劉廣肚子裏的饞蟲,發出一 陣更激烈的鼓噪,讓他餓得頭昏眼花,全身軟綿綿的。
咕嚕嚕--咕嚕嚕--
"喂,這些包子到底是誰的啊?"劉廣開口問道,急著找出包子的主人,想買幾顆來填肚子。
亭內亭外卻靜悄悄的,瞧不見半個人影,更沒聽見人聲回答,只有幾隻春燕縮在亭梁上,歪著腦袋,對著他啾啾啾的亂叫。
暖暖的春風吹過,帶來一陣清新的花草香氣。亭外春暖花開、風和日麗,劉廣卻視而不見,只能對著包子猛流口水。
他是京城嚴家的大掌櫃,每日經過他手中的銀子,多得難以計數。只是,這會兒他正餓得慌,而銀子不能填飽肚皮,可比不上眼前這籃包子來得實在。更何況,他比尋常人貪吃,根本經不得餓--
咕嚕嚕--咕嚕嚕--
饞蟲們又在造反了,劉廣摸摸肥嘟嘟的肚子,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今日清晨,他去鄰近的城鎮收租,原本還有著小廝伺候、護衛隨行,一群人浩浩蕩蕩,收了田租就準備打道回府。離京城十多裏處時,他一時內急,進了草叢解手,才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隨行的小廝、護衛,連同馬匹毛驢,竟然平空消失,全跑得無影無蹤。
咦,那些兔崽子們,該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扔下他先回去了吧?!
他又氣又疑,揣著懷裏大把的銀票,在暖暖春陽下,氣喘吁吁的邊走邊罵,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座涼亭,整個人早已是又餓又渴。
亭內空蕩蕩的,只有石桌上擱著一籃包子,不知道是誰放在這兒的,他在桌邊等了半晌,也不見主人出現。
咕嚕嚕--咕嚕嚕--
饞蟲沖腦,劉廣看著那籃包子,舔舔嘴角,再也忍耐不住了。
唉啊,他要是再不吃,包子可就要涼了。這包子啊,一 旦擱涼了,那味道可就要大打折扣了,不如他做做好事,趁著包子還熱呼的時候,先吞吃入腹,也祭祭自個兒肚子裏的饞蟲。
主意既定,他伸出胖手,迫不及待的挽起袖子,雙手各抓起一個包子,急忙往嘴裏塞。
呼,這個好、這個好,包子面皮軟呼呼的,餡兒卻軟滑燙口,一咬就滿嘴的油,肉末、蔥末剁得細膩欲化,見筋不見骨,帶肉不帶皮,雖然比不上他家丫頭做的美味,卻也挺合他的冑口--
像是算好時間似的,驚天動地的馬蹄聲,伴隨著咆哮陡然響起,八匹駿馬不知從哪里竄出來,把亭子包圍得水泄不通,男人們翻身下馬,握著閃亮的大刀,殺氣騰騰的擠進亭子。
劉廣嘴裏那口包子還沒吞下去,那幾把大刀就架到他脖子上來了。
"大膽賊徒!"
"竟敢偷吃雷將軍的包子!"
"割了他的舌頭!"
男人們叫囂怒?纂A個個面目猙獰,劉廣則是目瞪口呆,茫然的看著這群突然冒出來的兇神惡煞,手裏還抓著咬過一 口的"證物"。
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披著猩紅色的大氅,面無表情的在石桌旁坐下。
那人滿臉亂糟糟的大鬍子,完全不修邊幅,左眼還戴著黑布眼罩,遮住猙獰的刀傷,完好的右眼則冷冷的瞪著劉廣,那銳利的眼神,可比冰刃還要刮人,讓人打從骨子裏發寒。
"雷、雷將軍?"劉廣吞下嘴裏的食物,小心翼翼的求證。
大鬍子後的嘴動了動。
"雷貫天。"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嚇得劉廣臉色一 白,差點就要昏過去。
完蛋了,他竟然吃了雷貫天的東西?!
"呃,請雷將軍見諒,小民--小民是一時餓昏了,所以……."他吞吞吐吐的說道,胖腦袋垂得低低的。
"少囉唆,那可是雷將軍的午飯,你竟敢吞吃了!"一個持刀的大漢嚷嚷著,黝黑的大臉逼得好近。
"我--我--"劉廣急得快哭出來了。
嗚嗚,他不過是吃了個包子啊,沒那麼嚴重吧?
"說,你要怎麼賠償將軍?"
"呃,那、那、包子還給你--"他伸出顫抖的胖手,把包子攔回石桌上,想要物歸原主。
鏘鏘!
又有兩把刀出了鞘,緊抵到他脖子上。
"包子都被你咬了,難道你要將軍吃你咬過的包子?!啊?"男人們吼叫著,一副深受其辱的模樣。
"不、不是的--"劉廣用力搖頭,連忙從袖子裏掏出錢袋,把銀子全倒在桌子上。這堆銀兩,可是足夠買上幾十籠的包子。"我再補些銀兩,就當作是賠償--"
話還沒說完,旁邊的漢子就粗聲打斷他。
"將軍不缺銀兩。"
劉廣喘了一 口氣,不得不問。
"那將軍缺什麼?"
聽見這句話,那幾張原本兇神惡煞似的臉,突然變得和藹可親,鋼刀也紛紛撤下。
"算你運氣好,將軍正好缺個老婆。"對方笑咪咪的說道,還親切的拍拍他的下巴。
"嗄?"
雷貫天缺個老婆,關他什麼事?總不會是要他嫁過去吧?
"你不是有女兒嗎?"
"我是有女兒,但是--"
對方咧著嘴!沖著劉廣笑。
"很好,那就讓你女兒嫁給將軍吧!"
"是啊是啊,算你這胖傢伙有福氣,今後你女兒就是將軍夫人了。"一名大漢伸手勾搭著他的肩。
"這樣的好事,可不是人人都遇得到的。"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要記得去廟裏上香拜謝,知不知道?"另一名大漢拍拍他的臉,還露齒吆喝著。"來啊,大夥兒來跟將軍的岳丈道賀啊!"
說著,眾人便你一言我一語,輪流重拍著劉廣的背部,慶賀他賺到一個女婿。那重重的手勁,拍得他岔了氣,劇烈的咳了起來,眼裏也擠出淚來。
"瞧瞧,他高興得都哭了!"有人嚷道,男人們愉快的大笑。
劉廣邊咳邊喘,胖腦袋像博浪鼓般猛搖,好不容易才順過氣兒。"不是不是,各位壯士誤會了,我怎能拿女兒來賠償將軍"
鏘鏘鏘鏘!
刀子全數出鞘了。
"你竟敢不同意?"
"媽的,這傢伙簡直不識好歹!"
"別攔我,讓我剁下他的腦袋!"
男人們揮舞著刀劍,扯著嗓子咆哮著,一個比一個吼得更大聲,像是被激怒的野獸,全都張大了嘴,在瑟瑟發抖的劉廣耳邊狂吼。
驀地,始終沈默的雷貫天,舉起一隻拳頭。吼叫聲瞬間全停了,男人們全數噤聲不語,亭內陷入岑寂,只聽見劉廣慌亂的喘息聲。
那只幽暗深邃的黑眸,緊盯著他那張汗水涔涔的胖臉,強大的壓迫感,讓劉廣緊張得手足無措。雷貫天的眼神,可比那幾把大刀,更讓他魂飛魄散。
"你不願意把女兒嫁給我?"雷貫天問道,低沉的嗓音裏蘊涵著不耐。
"呃--這--那個--這個--"
不願意!不願意!他當然不願意!
劉廣在心中吶喊著,卻沒膽子動一下嘴角。
看這些人的臉色,他要是膽敢張嘴說個"不"字,肯定就要身首異處,把胖腦袋留下來,給雷貫天當球踢,好讓他消消氣。
肥嫩的臉上滲出了點點汗珠,各種恐怖的景象,在劉廣腦子裏亂轉,眼下除了點頭答應外,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主意既定,他硬著頭皮,向前拱手為禮,使出緩兵之計。
"將軍願意娶小女為妻,劉某當然欣喜萬分,只是這樁喜事,可得要從長計議,不如先讓我回去準備,咱們改日再來詳談?"他擠出笑容,嘴上的客套話說得十分流利,腦子裏卻是在盤算著,該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帶著寶貝女兒們逃出京城,躲到南方去避避風頭--
雷貫天眼中的光芒一閃,大鬍子後的嘴角揚起。硬如巨石的拳,重重的往桌上一槌。
"好!"他大喝一聲。
那個"好"字,活像旱天炸雷似的響起,正在考慮該乘車還是坐船落跑的劉廣,被轟得腦內嗡鳴,胖大的身軀不由自主的連退數步。待他回過神來時,這群兇神惡煞已經如來時一般,迅捷的撤出亭子,跨步回到坐騎旁。
雷貫天扯住韁繩,單膝入鐙,俐落的翻身上馬。坐在黑馬上的他,看來更加的威武懾人。
"就這麼說定了,明日午時,我就登門迎娶。"他朗聲宣告婚約成立,然後一扯韁繩,領著屬下們追風逐雷似的離去,馬蹄聲轟隆隆的遠去,大隊人馬轉眼就沒了蹤影。
劉廣站在亭子裏,雙眼發直的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久久無法動彈。
明、明天?!
不不不、不行啊!
忽然反應過來,他瞪大了眼,捧著肥嫩三層下巴肉,露出驚恐萬分的表情!
才一 天的時間,根本就不夠讓他們父女逃命啊!
春陽暖暖,和風徐徐,四周鳥語花香,而劉廣卻胖臉慘白,全身發冷,像是整個人被浸在冰水裏似的。
他抓起桌子上的「證物」,然後抖著雙腿,淚眼汪汪的住嚴府的方向撒腿狂奔,急著去找人主持公道,保住他這顆胖腦袋。
嗚哇,少主,救命啊──
第一章
京城之外,城南湖畔。
湖岸綿延數裏的桃花林旁,有座高牆大院的豪宅,高聳的圍牆,圈住牆內華麗的亭臺樓閣。宅內花木扶疏,景色雅致,在春陽的照拂下,猶如一幅美麗的畫。
穿過春花滿布的小徑,在宅院的深處,有一座書齋。
書齋內的陳設十分簡單,採用厚重色沉的黑色硯石、青銅,以及輕巧細緻的柳木,看來簡潔而典雅。
在書齋外頭,那扇菱花紋的窗櫺上,趴著四顆小腦袋。她們緊挨在一塊兒,緊張兮兮的往裏頭瞧,臉上都帶著惶恐不安的神色。
四個少女都生得圓潤軟甜,滴溜溜的黑眼珠,配上粉嫩嫩的臉兒,讓人看了就想捏一 把。
她們是劉廣的女兒,一胎四胞的姊妹,因為生得極為相似,又打扮得一模一樣,同樣的丫鬢髻、同樣的輕暖綢衣、金繡花鞋,別說是其他人了,就連她們的爹爹都難以分辨。
"怎麼樣?怎麼樣?"劉甲兒問,胖軟的身子直往窗臺上擠。
"少主沒說話。"劉乙兒小聲報告。
"該不會真的要我們去嫁那個--那個--"劉丙兒甚至不敢說出那個男人的名號,光只是想到他,就怕得瑟縮不已。
靠在最左邊的劉丁兒,伸出小手,輕拍姊姊的肩頭。"別擔心,少主一定會有辦法的。"
想起自個兒的少主,四姊妹頓時湧現無窮希望,晶亮的眼兒全轉向書齋內,望向倚坐在黑硯石桌後,那個面目俊雅的白衣男子。
她們的少主,可是航運首富的獨子嚴耀玉,放眼天下,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但富可敵國,兼而機深詭譎。她們從小到大,還不曾見過有什麼人、什麼事,能難得倒嚴耀玉的!
看,少主要開口了!只要他一開口,她們就有救了--
"沒辦法。"嚴耀玉慢條斯理的宣佈。
啊?!
此話一出,擠在窗口的甲乙丙丁全呆了。
趴跪在桌前的劉廣,更是嚇得下巴都快掉了。他連忙掏掏耳朵,趕緊又問了一次。
"少主,您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沒辦法。"嚴耀玉言簡意賅,語氣平淡的重複,揮動手中的狼毫筆,繼續批閱帳冊。
不會吧,少主……少主不是無所不能嗎?
劉廣挪動龐大的身軀,急忙往桌前湊,把胖臉貼在帳冊上,想引起嚴耀玉的注意。"可是,來龍去脈您不是都問清楚了嗎?既然如此--"
"就因為問清楚了,我才會告訴你,這件事情我無能為力。"嚴耀玉擱下筆,淡淡的答道。
昨日劉廣沖進書齋,又抖又哭的求他作主,幾刻之後,那些失蹤小廝與護衛們,也你攙我扶的爬回嚴家大宅。
護衛們誠惶誠恐的報告,說是遇上了一隊蒙面大漢攔路奇襲,把他們敲昏,綁在離官道幾裏外的樹林裏,這才會跟劉廣分開,沒能護送大掌櫃回府。
這麼明顯的計謀攤在眼前,嚴耀玉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要你賠償,根本就只是個藉口。你也該看出,雷貫天是有心要你的女兒。"嚴耀玉笑容可掬的提醒。"他既然有心要你的女兒,哪里還容得任何人阻止?"
那個男人不但固執,而且極有耐心,一旦看中獵物,就絕不放棄。曾為了敉平某次叛亂,率領手下精兵,不分晝夜的緝捕叛軍領袖,一路追進大漠之中。
這樣的男人,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會將任何阻礙放在眼中。
"少、少主,求求你--"劉廣磕頭如儔蒜,胖腦袋在桌子上撞得砰砰作響。"那四個丫頭也是您看著長大的,總不能眼睜睜看她們進了虎口--"
嚴耀玉拍拍他的肩。
"別哭了,你想想,你女兒到底是嫁了個將軍,成了將軍夫人呢!就算是由我去挑,只怕都挑不到這麼好的歸宿。"
"但是--但是--他他他--"劉廣抽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他會吃人啊!"
關於雷貫天的傳聞不少,其中最為駭人的,是他那異于常人的"偏好"--
他會吃人!
人們都在傳說,雷貫天不但渴飲匈奴血、饑餐胡虜肉,還會拿那些叛軍首領們的腦袋來喀喀喀的猛啃。就因為如此,那些蠻族們,才會一聽見他的名號,就嚇得魂飛魄散,再也不敢作怪。
除了征戰沙場之外,平時日子裏,他還在北方辟了一座牧場,身旁的奴僕屬下,據說不是缺手,就是斷腳。京城裏的人們議論紛紛,說他去年中秋吃了那個人的手,今年端午用這個人的舌頭包了粽子--
聽見爹爹的哭喊,視窗的四姊妹已經嚇得面無血色,劉丙兒更是哇的一聲,怕得開始亂哭亂叫。
父女五人全都慌得沒了主意,身為主子的嚴耀玉,卻淡然一笑,不痛不癢的答了一句。
"喔,是嗎?"
然後,他低下頭,逐自又開始批合起帳冊。
眼看主子撒手不管,劉廣心裏縱然有怨,卻也不敢吭聲,只能流著眼淚,走到門外把四個女兒召喚人屋。
"少主說的話,妳們都聽見了。"他透了一 口涼氣,淒淒然的望著女兒們。
"既然躲不掉,那麼,咱們總得決定,待會兒是誰要被吃--不,被嫁--"
在一片嚶嚶啜泣聲中,劉廣用發顫的胖手,做了四張紙簽,其中一張用豔紅的朱砂筆,畫了一枚血淋淋的圓圈。然後,他把紙簽扔進青玉筆筒裏,晃動幾下後,就拿到女兒們的面前。
甲乙丙丁縮在牆角,恐懼的瞪著爹爹懷裏的青玉筆筒,誰也不肯伸手,仿佛裏頭擱著的不是紙簽,而是致命的毒蛇。
劉廣也在哭,胖臉哭得都發腫了。他狠下心來,把筆筒湊到甲兒面前,半逼半哄的抓著她的手往裏頭塞。
"甲兒,乖,妳是大姊,要勇敢一些。"事到如今,他非得挑出個"犧牲者"出來才行。
甲兒的手抖啊抖,耗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從裏頭抓出一枚紙簽。她屏氣凝神,顫抖的拆開紙簽--
就是這麼巧,紙上清楚出現那枚可怕的紅圈!
"哇,我不要!人家要等旭日公子回來啦!"甲兒哀嚎出聲,圓潤的小臉上淚痕斑斑。
劉廣哭著歎息,胖腦袋左搖右晃。"別指望旭日公子了。他幾年前就被夫人扔去外頭歷練,還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京城。"
想到意中人遠在天邊,而自個兒卻被逼著"犧牲",甲兒縮在妹妹們的懷裏,哭得肝腸寸斷,哀歎自己運氣如此差勁,竟然一抽就抽中"簽王"--
驀地,遠方傳來一聲巨吼。
"人呢?"男人的聲音吼道,聲大如雷。"人藏到哪里去了?"可怕的咆哮,在嚴府內回蕩,伴隨著轟隆隆的腳步聲,逐漸逼近書齋。
"你的女婿來了。"嚴耀玉好整以暇的說道。
劉廣慘叫一聲,嚇得就地趴倒,像塊被人劇烈搖晃的嫩豆腐,全身肥肉齊齊顫抖,只差沒有當場挖個洞,把自個兒埋起來。
腳步聲由遠而近,終於來到門前,接著就是一聲雷霆萬鈞的巨響,書齋的門被踹開了。
砰!
八個龐大可怖的男人,手持各式刀槍劍戟、斧銥鉤叉,橫眉跨步的堵在門口。為首的那個男人凶性十足、須亂如草,身披猩紅大氅,長得最是高大魁梧,身上的傷痕也最多,左眼還戴著眼罩,一臉窮兇極惡的盜匪模樣,正是大名鼎鼎的雷貫天。
嚴耀玉倒是處變不驚,意態悠閒的起身迎客。
"雷將軍,別來無恙?"他笑意盈然,拱手為禮。
幾年前西北大旱,當朝宰相邀集朝野共商賑災事宜,身為西北將軍的雷貫天,跟京城首富的嚴耀玉,還曾在宰相的府邸裏,有過一面之緣。
雷貫天冷淡的瞥了他一眼,略略一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
"我是來帶人的。"他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意,舉步踏入書齋,如鷹般銳利的眼環顧四周。
即使穿的只是尋常衣裳,而不是禦敵的甲冑,眼前的雷貫天,仍是一副刀槍不入的無敵模樣,那獰猛的氣勢,總讓人又敬又懼。
姊妹們眨著眼兒,瞄見那幾個屬下,其中一人還當真沒了左臂,恰好印證了那些流言,嚇得她們眼淚頻落,卻全咬著唇,不敢哭出聲。
老天,說要娶妻根本只是藉口吧?!他一定是吃膩了粗皮厚肉的蠻族,想換換口味,挑個軟嫩的女人來吃。說不定才剛出城,他就會迫不及待的在路邊生火,把
"新娘"當場宰了,烤來吃掉--
雷貫天走到牆邊,居高臨下的睨著蜷縮得像球兒似的四姊妹,兩道剃銳斜飛的濃眉擰皺起來。
"到底是哪一個?"他粗聲問道。
甲兒捏著那張要命的紙簽,顫抖的踏出一小步。"是、是我--啊!"
低怯的嗓音,化為驚恐的尖叫,她整個人轉眼間已經騰空,被拎到那張兇惡的大臉前,由得他?s細靡遺的檢視。
原本縮在旁邊的乙丙丁,因為心中不舍,全都克服恐懼湊了上來,捏著濕答答的手絹兒猛擦眼淚,依依不捨的跟姊姊道別。
"嗚嗚,大姊,我們會想妳的。"
"是啊,以後都不吃豆沙包子了。"大姊去南方學了好吃的豆沙包子呢,嗚嗚,以後看到豆沙包子,她們就會想到大姊--
"我們會留著豆沙包子祭拜妳--"丁兒抽噎著,看見甲兒驚恐的表情,連忙改了口。"呃,不、不,是、是懷念妳啦--"
姊妹們正在哭哭啼啼,雷貫天卻陡然開了口。
"不是這一個。"他轉過頭,炯炯有神的黑眸掃向那三張圓臉兒,像是在尋找獵物的猛獸。
瞬間,三個人瞪大了眼,全都止了淚、停了哭。
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姊妹三人全都感受到那"熱切"的視線,當下把性命擺中間,姊妹之情扔到一旁去,全都捨下淚漣漣的大姊,各自邁開腿兒,咚咚咚的往不同方向逃走。
"哇!不要抓我!"
"不是我啊,是大姊抽中的,你、你、你抓大姊去吃就好了--"
"嗚哇嗚哇--"
礙於門口有那幾尊"門神"擋路,三人壓根兒闖不出去,只能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書齋內亂繞亂撞。
雷貫天擱下嚇軟了的甲兒,氣聚丹田,猛地爆喝一聲。
"站住!"
書齋之內,像是突然響起巨雷,黑色的昏眩感轟腦而來,炸得劉家姊妹們頭昏眼花,全都禁受不住那股強大內勁,當下腿兒發軟,全都像是中箭一般,砰砰砰的摔倒在地上。
擺平"獵物"們之後,他大步走過去,就像是老鷹抓小雞似的,輕而易舉的抓起跌得最近的乙兒,才看了一 眼,就宣佈她"落選"。
"也不是這個。"
正往書桌偷偷蠕動,企圖躲到嚴耀玉身後的丙兒跟了兒,狐疑的停下動作。
唔,雷大將軍莫非是對"食材"不滿意嗎?太好了太好了,她們四個姊妹長得一模一樣,要是他不中意其中一個,其他的肯定也不入他的眼。
抱持著這個念頭,姊妹倆也不再滿地亂爬了。眼看著雷貫天拎起丙兒,又低咒的放開,丁兒克制著逃走的衝動,僵硬的趴在原處,眼睜睜看著他大步走過來,單手把她拎了起來。
呼,別害怕、別害怕,既然姊姊們都順利"過關"了,她應該也能安然脫身才是--
灼熱的呼吸撲面而來,她被拎到他眼前好近好近的地方,恐懼讓她的胸口緊縮。兩人的視線才剛對上,她就嚇得寒毛直豎,連忙挪開視線。
粗糙的大掌卻箝住她的下巴,不許她轉開腦袋,硬是強迫她抬頭,迎視他深幽而嚴厲的眸光。
丁兒額上冷汗直冒,就像是被猛獸盯住的小兔子,一 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險些就要蹦出來。
嗚嗚,好奇怪啊,他還要看多久嘛?為什麼他盯著她看的時間,似乎比審視姊姊們要久得多?
隨著時間的逝去,不安的芽苗,慢慢的從了兒心裏鑽出來。
"呃,那個--我、我跟先前那三個是一樣的。"她鼓起十八年份的勇氣,用蚊鳴似的聲音提醒他,就等著他鬆手"退貨",便要滾到旁邊去,跟姊姊們窩在一起發抖。
只是,雷貫天並沒有如她期待般鬆手,反倒半瞇著眼,端詳起手裏這張白裏透紅、紅中透粉的圓潤臉兒,撩開黑如墨染的發絲,輕觸她的左耳,在那軟潤如膏的肌膚上恣意摩挲。
他掌上厚厚的刀繭,刷過她粉嫩的耳垂,帶來一陣奇異的刺激,讓她不由自主的輕喘一聲。那癢癢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縮著脖子想躲,要不是眼前情況危急,她說不定會笑出來--
在她又閃又躲的時候,如悶雷似的嗓音響起。
"是妳。"
"啊?"
丁兒愣愣的應了一聲,看著他發呆。
什麼?!這個男人剛剛說了什麼?是她聽錯了,還是他漏說了一個字,把那個
"不"字給忘了?
姊姊們的反應倒是比她快,確定挑選過程結束,新的"犧牲者"產生,立刻重拾說話能力,邁開腿兒撲圍過來,捏著手絹兒,哭哭啼啼的重演十八相送。
"嗚嗚,小妹,我們會想妳的。"
"以後都不吃小籠包了。"小妹去南方學了好吃的小籠包呢,嗚嗚,以後看到小籠包,她們就會想到小妹--
"嗯嗯,我們會留著小籠包祭拜妳--"死裏逃生的甲兒抽噎著。"不是啦,是懷念妳--"
緬懷的臺詞跟先前如出一 轍,只是"犧牲者"換了人。丁兒瞪圓眼兒,看著姊姊們,恐怖感滲進小腦袋,她終於明白,雷貫天剛剛說了什麼,圓臉上的血色,唰的一 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是她?!她被挑中了?
這、這這這這--這一定是哪里搞錯了!她們四姊妹可是一胎四胞,模樣、性情可說是一模一樣,同樣貪吃、同樣膽小,就連意中人都是同一個。為什麼他淘汰了另外三個,卻獨獨選中了她?
"把東西拿進來!"雷貫天對著門外大喊。
一個杵在外頭的男人,急忙跑進書齋,解開手上的包袱。裏頭是一頂鳳冠、一件嫁裳,跟一塊祖宗牌位。
只見那人先把牌位擺上,接著就拿著鳳冠嫁裳湊過來。丁兒心頭發寒,立刻明白,雷貫天是打算速戰速決,此時此刻就跟她拜堂成親。
"哇,拿開拿開,你弄錯人了,不是我啊--"她用力想扭開頭,沉重的鳳冠還是當頭壓了下來,歪歪斜斜的扣在她的腦袋上。
雷貫天的鐵臂把她圈得牢牢的,還能空出一隻手,拿著那件簇新的紅綢嫁裳,胡亂的把她又捆又綁,包成了一顆大紅粽子。
"嗚嗚,我不要啊!"她哭叫著求救,被他的蠻力壓著拜了天地,又朝牌位磕了個響頭。"爹,救我啊!鳴哇,少主、少主--"
劉廣自顧不暇,仍舊趴在地上發抖,壓根兒沒膽子上前救女兒,倒是嚴耀玉開口了。
"雷將軍,請等等。"
聽見少主的聲音,丁兒掙扎著轉頭,淚眼裏滿是期待,以為他終於良心發現,肯伸出援手了。
只見坐在一旁的嚴耀玉,神態悠然的端起茶碗,像是看戲到中途,冒昧插嘴的觀眾!語氣中滿是歉意。
"這幾個丫頭,前幾年都在江南學藝,幾日前才學成歸來。"他啜了一口熱茶,才又繼續說道:"我曾經許諾,只要這些丫頭們從南方學藝回來,就要讓她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雷貫天粗聲打斷。
"我不管你先前有什麼打算。總之,今天我非把人帶走不可。"他倨傲的答道,獨眼中透露出勢在必得的決心。
嚴耀玉也不以為忤,聳肩笑了笑。
"如果將軍不介意,那就無妨了。"他溫文有禮的答道,又端起茶碗,慢條斯理的品茶,顯然是不打算再開口了。
眼看最後一絲希望之火也滅了,丁兒萬念俱灰,顫抖的吐出一口氣,軟綿綿的掛在雷貫天的手上,不再浪費力氣抵抗口
哀傷的淚水滑下粉嫩的臉兒,她可憐兮兮的抽泣,覺得自個兒的命運真是悲慘極了。
昔日有花木蘭代父從軍,而如今她劉丁兒則是"代父被吃",雖然也算是孝女一名,足以名留青史。但是,花木蘭還可以衣錦還鄉,她卻極可能連塊骨頭都不剩阿!
確定新娘子到手之後,雷貫天抓起軟綿綿的丁兒,把她扛上寬闊的肩,連句客套話都懶得說,轉身就跨出書齋,筆直的往外走去。
被倒掛在他肩上的丁兒,絕望得頻頻啜泣,只能勉強抬起小腦袋,透過蒙矓淚眼看著親人們,在心裏無聲的道別。
嗚嗚,爹爹,再見了。
嗚嗚,姊姊們,永別了。
嗚嗚,少主,丁兒要恨你一輩子啦,嗚嗚嗚嗚--
在一片靜默中,大隊人馬扛著了兒,轟隆隆的離去。直到那群鐵騎遠去後,劉家姊妹們才敢放聲大哭,一時之間書齋內哭聲震天,吵得屋頂都快掀了。
在女娃兒們的哭聲中,嚴耀玉徐徐喝盡手裏那碗茶,接著撩袍起身,也朝書齋外走去。
"走吧!"他說道,示意三姊妹們跟上。
"少主,要、要走去哪里?"甲兒走過來,哭得直打隔。
"去替丁兒籌嫁妝。"
"丁兒不用嫁妝啦,她需要棺材。"乙兒堅信,只要一出京畿,小妹就會被那個可怕的獨眼男人吃掉。
"嗚嗚,她會被吃得光光的,連棺材也不需要了。"丙兒更悲觀。
愈想愈是傷心,姊妹們又哭了起來,抱在一起哀悼那即將被哈得光光的小妹。
嚴耀玉卻笑而不答,信步往外走去,腦中已在盤算著,該替那小丫頭籌備哪些嫁妝。
一路之上,他微揚的嘴角,始終噙著那抹意味深長的笑。
第二章
風聲呼嘯,馬蹄飛踏,轉眼間大隊人馬早已離開京畿地界。
雖說是陽春時節,但是入夜之後,郊野氣溫驟降,還是讓人冷得直打顫。雷貫天"挾持"著淚眼汪汪的了兒,一路往北賓士。
事實上,她的眼淚從踏出嚴府大門後,就沒有幹過。
直到這會兒月落烏啼,雷貫天在一條溪流旁勒馬停蹄,宣佈在此紮營休息時,她還是在哭,雙肩因為抽噎,不時一抖一抖的。
溪流之畔,有處平坦的空地,四周有密林做遮掩,還有幾顆巨石屏障,是紮營的最好地點。他在巨石旁停馬,俐落的翻身落地,還把馬背上的丁兒拎下來。
才一下馬,她就以火燒屁股的速度,連滾帶爬的逃開,緊縮到巨石之下,眨巴著那雙盈滿驚懼的眼兒,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小動物,一臉絕望的看著他。
他擰起眉頭,跨步插腰,半瞇著獨眼看著她,覆蓋在嘴上的大把鬍子動了動,似乎是想要開口--
"哇,不要、不要--"她哭著猛搖頭,根本沒辦法分辨,他張嘴是想說話,還是要咬人。
濃眉間的結擰得更緊,雷貫天無言的抽出腰間的匕首,鋒利的刀刃在滿月的銀輝下,映出一片森冷的光芒。
丁兒倒抽一 口氣,嚇得沒了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把匕首朝她揮來。完蛋了!她要被殺了!啊、啊,救命啊!她要被--要被--
咦?!
眼前銀光亂閃,匕首在他手間翻轉飛舞,卻只是割裂她身上五花大綁的嫁裳,沒有傷到她分毫。那件縐巴巴的嫁裳,轉眼就成了幾塊破布。
解除她身上的束縛後,雷貫天逕自起身,取下馬鞍上的長弓與箭囊,就往密林中跨步走去。
丁兒癱坐在巨石下直喘氣,望著那消失在黑林裏的高壯背影,還沒來得及慶倖死裏逃生,就瞧見那些樣貌兇惡的男人們,早已迅捷的生起熊熊簧火,還從馬背上拿下一 口好大的深鍋。
一看見那口鍋,她的眼淚又給逼出來了。
先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等等儀式,她可都被雷貫天壓著小腦袋做過了。只是,別的新娘子在儀式之後,是嬌羞的被送進洞房,而她卻是要被送進大鍋!
看著篝火愈燒愈旺,大鍋裏的水冒出陣陣熱煙,丁兒啜泣的聲量也逐漸上揚,淚珠像是陽春小雨似的,淅瀝瀝落個不停。
孫虎持著杓子,往鍋子裏探了一 眼,確認熱水滾沸。巨石旁的嚶嚶啜泣,讓他好奇的回頭,一雙虎目在瞧見那張帶淚小臉時,訝異的瞪得好大。
旁邊的江一刀拿出皮囊,朝沸水裏擱花椒與白鹽,隨口就問了一句。
"怎麼了?"
"這顆小肉包還在哭呢!"
"不會吧,她都哭了大半天了。"江一刀也回過頭來,一問一答之間,用的都是毛烏素大沙漠以北,蠻族們通用的語言。
雖說他們這群人都是漢家男兒,但是久住北方,跟蠻族們交流混處多年,早已入境隨俗,說起蠻語順口過漢語。如今,才剛離開京城地界,就不知不覺改了腔調,說起北地的方言蠻語。
"什麼肉包!"獨臂的霍達走過來,不留情的各賞兩人一枚爆栗子。"她可是咱們的主母。"
旁邊的幾個人,紮好簡陋的營帳,綁好馬匹後,也紛紛聚攏過來,在了兒旁邊圍了大圈。
"她在哭什麼?"
"大概是肚子餓了吧!"
"唉啊,笨蛋,姑娘家成親,都是會哭的。"
"不對吧,我看她不是因為成親才哭的。"瞧這小女人的表情,不像是嬌羞,倒像是恐懼呢!
孫虎摸摸腦袋,忍不住插嘴。
"我姊成親的時候,可是連一滴眼淚也沒掉,還樂得連花轎都不肯坐,直接跳上馬奔去夫家。"
"那是因為,你大姊嫁的是我。"霍達冷靜的補充。"她沒哭,倒是我哭了。"
這群剽悍武猛的戰士們,像是參天巨木似的,聳立在她身旁聊得興高采烈,還不忘偶爾低下頭來,輪流湊近大臉,對著她齜牙咧嘴,擠出自以為親切和善的笑容,壓根兒就沒料想到,她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啥。
透過她淚汪汪的雙眼望去,他們的笑容看來,可都不懷好意。
那些人嘰哩咕嚕的說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在講啥,丁兒提心吊膽的猜想,他們是不是正在討論,該要怎麼料理她,煎煮炒炸或火烤?還是--他們在商量,哪個人要吃她的手、哪個人又要吃她的腳?
各種可怕的念頭,在她腦子裏轉啊轉,她心驚瞻戰的抖啊抖,笨拙的把手腳都縮蜷起來,就怕他們討論完畢,就要撲上來咬她--
啪!
重物落地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只見幾只用麻繩綁好的野兔子,陡然從天而降,被扔到大鍋旁邊。
巨大的黑影,從密林中踏出,雷貫天走出密林,一頭的黑髮與黑須,在火光映照下,蓬亂如獅子的鬃。他的手裏還提著一隻肥美的野鹿,鹿首被一箭貫穿,早已沒了氣兒。
"這也拿去煮了。"他沉聲下令。
免肉很快的下了鍋,丁兒跪坐在巨石旁,用小手拍拍自個兒心口,安撫因為緊張而紊亂的心跳。
呼,不怕不怕,他們今晚要煮的是那些野味,而不是她。
只是,既然有了她這現成的"食材",為什麼雷貫天還要去獵這些野味?
她困惑的探過腦袋,看著那個獨臂男人,俐落的把鹿肉斬塊下鍋,肥滋滋的鹿肉,在熱鍋中翻滾,還泛出一層油花。
擱在心口的小手,不由自主的往下溜。丁兒嘗試的捏捏自個兒肚子上的軟肉,懷疑雷貫天是嫌她還不夠有肉,才暫時留她一條小命,打算多養她幾日,把她養得肥美些
"那是什麼?"醇厚低沉的嗓音,突然從腦袋上方傳來,嚇了她一跳。
"啊?"
"妳脖子上的傷。"黝黑的巨掌扣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半瞇的獨眼,審視著白嫩肌膚上的刺眼紅痕。"在哪里弄傷的?"他不悅的問道,熱氣噴拂到她臉上。
"那個--那個--就是--呃--"丁兒困難的吞咽口水,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罪魁禍首",卻不敢開口明說,只敢怯怯的伸出指頭,指著他那一臉的亂須。
這一路賓士,雷貫天始終緊抱著她,那把又粗又硬的鬍子,就在她水嫩的肌膚上刮來刮去,讓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是跟一隻刺蝟綁在一起。
他立刻明白了。
"妳怎麼不早說?"雷貫天粗聲質問著,口吻裏充滿慍怒,不但絲毫不懂得反省,反倒還怪她"知情不報",沒有儘早提出抗議。
丁兒敢哭不敢言,只能委屈的咬著唇瓣,在他暴躁的責問下,又默默淌出兩眼的淚。
雷貫天連聲低咒,跨步走到鞍袋旁,掏出一盒金創藥,丟到她面前,冷聲下令。
"拿去抹在傷口上。"
"嗯?"她用手背抹抹眼淚,發出困惑的鼻音,先是看看那盒藥膏,接著又抬頭看看他,遲疑著不敢伸出手。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難道要我動手?"
一想起他那青筋賁結,像是能輕易捏碎她頸子的大手,即將親自為她"服務",她嚇得差點跳起來。
"不、不不不不不不用,我我、我、我自己來來來來就好了……"她結結巴巴的婉拒他的"好意",探手抓起那盒藥膏,一 吋吋的後退,努力拉開兩人間的距離,還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命搖晃小腦袋。
這麼顯而易見的恐懼,讓雷貫天臉色滿布陰霾。
他抓抓粗硬的鬍子,發出連串低咒,然後一旋腳跟,頭也不回的再度走入黑漆漆的曠野。
☆☆☆
這一次,雷貫天去得更久了。
篝火由旺盛逐漸轉弱,羹湯終於足了火候,男人們圍在湯鍋旁,個個垂涎不已。而縮在角落的了兒,趁著他們無暇分心時,偷偷摸摸的站起來,用烏龜行進的速度,很緩慢、很緩慢的往營火旁的草叢走去--
那個可怕的獨眼男人久去不回,恐懼與壓迫感大幅減輕,一個大膽的念頭,悄悄的浮了出來。
唔,雖說他們暫時不吃她,她還能留著一條小命。但是,難保哪一 天獵不到野味時,他們就不管肥不肥美,直接把她這個"儲備糧食"扔進大鍋裏煮!
一步、兩步--
她看著幽暗的郊野,不敢回頭,偷偷摸摸的越過那些男人們的身後。
三步、四步、五步--
繡花小鞋離草叢只有一步,身後突然傳來動靜,像是有人在呼喝嚷叫。
丁兒全身僵硬,緊張兮兮的轉身,卻見霍達含笑揮手,大方放行,還回過頭,賞給那個喝住她的男人一拳,懲罰他的不識相。
一陣熱潮湧上雙頰,粉臉羞成了紅蘋果,她立刻知道,對方是誤以為,她想進草叢去--呃,嗯 解放--
只是,為了保全小命,她也沒時間害羞了,只能將錯就錯,紅著臉沖進草叢裏。
營地四周的野草茂密叢生,有幾尺的高度,只要踏進幾步,就算是個大男人,也會在轉眼間沒了蹤影。
丁兒起先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裏頭走,偶爾還不安的回頭,確定那些人全忙著吃飯,沒有追上來逮她。然後,緩慢的步伐逐漸加快,她屏住呼吸,愈走愈快、愈走愈快--
最後,她開始拔足狂奔!
☆☆☆
夜涼如水,黑漆漆的荒郊野外傳來一陣騷動,幾尺高的野草循線往兩旁傾倒。
腳步聲逐漸逼近,一個粉潤的圓臉少女,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似的,急呼呼的沖出傾倒的野草,往另一叢更茂密的草堆裏鑽,不分東西南北的亂跑亂繞。
呼呼,她要逃!逃得愈遠愈好!
少主那麼沒良心,她肯定是不能回嚴府了。唯今之計,只能南下,去找她心愛的旭日公子求救!
按照夫人訂下的"課程",旭日公子如今該是暫住在苗疆,卸下京城第一貴公子的身分,跟著蠱王專心學習商賈之術。她只要能爬到苗疆,找到蠱王當靠山,就能保住一條小命。
只是,在找到前往南方的道路前,她得先走出這片該死的草叢!
天邊明月露臉,四周慢慢亮了起來,她隱約聽見,嘩啦啦的水聲,從無數的野草之後傳來,雖然微弱,卻很清晰。
水聲?
丁兒停下腳步,抓住兩旁的野草,狐疑的側耳傾聽。
怎麼會有水聲呢?她是不是終於穿過草叢,找到另外一條溪流?
在月光之下,她慢吞吞的循著水聲前進,過了好一會兒,才摸索到一條小溪旁。溪流穿過草叢,在這兒繞了個大彎,流速趨緩,沖積出一片淺灘,清澈的溪流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如一彎銀河。
幾丈開外的淺灘處,傳來細微的潑水聲,丁兒警戒起來,連忙就地趴下,縮進草叢裏尋找掩蔽。
水聲持續傳來,她偷偷摸摸的撥開眼前的密草,察看淺灘處的動靜。這不看還好,一 看之下,可讓她的心跳差點停了。
雷貫天!
在淺灘上的黑影,竟然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獨眼男人。
她必須好用力、好用力的咬住唇,才能把那些沮喪的呻吟,全數吞回肚子裏藏好。
他沒理由大老遠跑來另一條小溪泡水,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草叢裏又跌又爬了那麼久,自以為是遠遠的逃開他們,實際上卻只是繞了個大圈,到了溪流的較下游罷了。
膽小的天性,讓她不敢作聲,只能躲在草堆裏,匍匐著後退,企圖離開現場,圓亮的眼兒還緊黏在雷貫天身上,留心他的一 舉一 動--
哇,她這才看清楚,他沒穿衣服耶!
雷貫天赤裸著雄健的上半身,那潮濕的肩背佈滿無數舊傷,黝黑的肌肉在月光下發亮。就連那頭亂如獅鬃的發,也早已洗滌乾淨,被他找了條皮繩綁在腦後。
如今,他正站在冰冷的溪流中,手持匕首,以刀鋒緊貼下顎,對著月光盈然的水面,一 刀一 刀劃過滿是虯須的臉龐。
粗硬的黑須,在刀鋒下逐漸剃除乾淨,一張方正嚴酷的臉,清楚的倒映在水面之上。
郊野間突然吹起一 陣強風,拂動兩旁的野草,一根剛抽出芽來的嫩嫩春草,隨風在她鼻端搖來擺去,搔得她的鼻子好癢--糟糕,不好不好,她要忍不住了,她--她--
哈啾!
響亮的噴嚏聲,回蕩在溪畔兩岸,雷貫天驀地停下動作,如電般的眼光掃過草叢。接著,高大的身影就陡然離水,濺起大片水一化,如鷹似鷲的朝她撲來。
形跡暴露,她嚇得跳起來,抓起裙子就開始狂奔,妄想要靠著茂密的草叢,爭取到些許逃亡時間。
偏偏忙中有錯,恐懼讓她摸不清方向,才跑沒幾步,她就覺得腳下一 濕,刺骨的冰冷迅速浸潤薄襖裙。
糟糕,她跑錯方向了!
腦子裏剛閃過這個念頭,她已經收不住勁勢,撲通一聲的跌進溪水裏。
冰冷的溪水灌進眼耳口鼻,讓她冷得胸口緊縮,衣裳全都吸飽了水,扯著她住水裏沉。她驚慌的胡亂掙扎,想要張口呼救,沒想到卻喝進了更多的水
一隻大掌探入水中,把她這只落湯雞撈出來。
"站好!"
簡短有力的命令,逼得她的身體比腦子更快運作,顫抖的腿兒迅速伸直。鞋底傳來細沙的觸感,她這才發現溪水的深度只及胸口,她只要站直,就沒有溺斃的危險。
"咳咳咳、咳咳咳咳--謝、咳、謝謝--"她邊咳邊說,貪婪的呼吸著,一雙小手還無意識的揪著他的手臂不放。
雷貫天看著那顆濕淋淋的小腦袋,幽暗的眸光中,閃過一抹光芒。
"妳來找我?"他問。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找他?她來找他?就像是一隻小兔子,主動來找一頭獅子?拜託,她又不是活膩了!
"那麼,妳想去哪里?"他低語著,那隱含危險的語氣,遠比大吼大叫時更可"。
"呃--我--"她警覺起來,抬起頭來偷偷一瞄。
沒有亂須遮掩後,雷貫天看起來反倒更兇惡可怕了!她可以清楚的看見,他那斧刻劍鑿似的深刻五官,以及斜劃過他左眼的猙獰舊傷。
"妳想逃走?"他又問,直視著她的眼兒。
猜對了!
她心虛的一顫,瞧見雷貫天的臉色陡然一 沉,完好的右眼裏迸射出熊熊的怒火。那可怕的神情,讓她驚駭的頻頻掙扎,但是他的雙臂如鐵鎖般困住她,她根本掙脫不開。
情況危急,她只能把誠實拋到腦後,急著想擠出謊話來脫困。"不是的,你、你聽我說,我只是要--"
還沒能想出適當的理由,那張沒了鬍子遮蔽的嘴,已經低頭朝她噬來。
他先從她的唇瓣吃起!
男性的呼吸封住她的口舌,他輕咬著她軟嫩的唇,充滿侵略性的舌頭破關直入。
"唔唔--唔--"她恐懼的瞪大眼兒,從鼻子裏發出微弱的聲音,掙扎著想擺脫他的嘴,可是他卻像鐵了心,霸道的不肯放過她,反而進攻得更是猛烈。
堅實火熱的身軀,有著奇異又陌生的溫燙,貼緊她瑟瑟顫抖的身軀。他的舌探入她的深處,仔細的挑惹侵佔,擒獲她生澀的舌尖,吮盡她的甜美,品嘗著她的滋味。
嗚哇,他已經按捺不住,要嘗嘗"食材"的味道了嗎?
淚水滑下粉頰,恐怖感揉和著某種陌生的感覺,在她四肢百駭內流竄。因為難以呼吸,她的神智逐漸昏沉,僵硬的身子也變得軟綿綿的,只能倚靠著他的身軀,任他為所欲為--
終於,在丁兒快要窒息前,他放開了她。
嘗過了味道,接著就是要下鍋了吧?!
被"嘗"得唇兒微腫的了兒,淚流滿面的被雷貫天抓起來,往營地走去,恐懼與寒冷,讓她不斷顫抖。
他人高腿長,方向感又比她好得多,沒一會兒功夫,就越過那片草叢,走回溫暖的營地。
規律的鼾聲在營地裏此起彼落,男人們吃飽喝足,老早已經躺下休息,各自夢周公去了。其中幾個,在睡夢中聽見動靜,只是探頭瞄了一眼,瞧見雷貫天陰沉的臉色,立刻又倒回毛氈上,聰明的閉眼裝睡。
他的下顎緊繃,面無表情的拎著濕答答的丁兒,扔到篝火旁邊,先用巨大的身軀擋住她,擋住其他人的視線,接著就開始動手,剝除她浸飽了溪水的襖衣襖裙。
"你、你做什麼?不要脫我衣服啦!"她急忙想搶回蔽體的衣物,可惜力不如人,濕衣裳還是一件件被剝下,當場讓她"圓形"畢露。"嗚嗚--不要啦--求求你,我不會再逃走了--"
厚重乾燥的披肩兜頭蓋了下來,她像是瞧見救命浮木,急忙拉緊披肩,圍住赤裸的粉嫩肌膚。乾燥的布料,有效的砝盡冰冷溪水帶來的寒意,她漸漸不再顫抖,牙兒也不再喀啦喀啦的直打架。
雷貫天仍是僵著一張臉,抓起一條乾燥的棉布,蓋在她哭得一顫一顫的小腦袋上,開始又揉又掛,直到濕淋淋的長髮,逐漸恢復乾燥。
到他終於停手的時候,她已經被搓搖得暈頭轉向了。
"仰頭。"薄唇裏吐出兩個字。
丁兒不敢反抗,怯怯的抬起頭來,露出一截白嫩嫩的頸。她揪著披肩抖抖抖的,就是不敢睜開眼睛,生怕看見他拿出匕首,準備割斷她喉嚨的可怕畫面--
淡淡的藥香飄來,有著粗厚刀繭的指掌,沾取那盒被她扔在地上的金創藥,勻抹在她頸間的刮傷上。
處理妥當之後,他抽出鞍袋裏的毛氈,鋪在火堆旁邊最溫暖的地方,然後緊抓著厚披肩下的丁兒,和衣在氈上側躺。那張嚴酷的臉龐,即使是閉上了眼,仍蘊滿著濃濃怒意。
她不敢反抗,全身僵硬的躺了一會兒,才敢小小聲的開口。
"求求你,放我走好不好?"她哀求,還附贈兩聲啜泣。
她很快就得到答案了。
"不好。"雷貫天斬釘截鐵的回答,還把她溫軟的身子圈抱得更緊,大掌箝住她的腰,確定她只能乖乖躺在他懷裏,哪里也去不了。
篝火已滅,只剩下餘燼,營地四周逐漸變得好冷。丁兒蜷縮在那堅實如銅牆鐵壁的胸懷裏,自怨自艾的啜泣,源源不絕的淚水,流淌出眼眶,沾濕她的粉頰、沾濕了厚暖的披肩,也沾濕了他的胸膛。
那一夜,嚶嚶的啜泣聲回蕩在營地裏,直到天色將明,才漸漸止息。
第三章
"將軍回來了!"
響亮的呼喝聲,在黃昏的草原上傳開。
初春的塞外,翠草連天,在牧場外工作的人們,瞧見那八騎人馬,全都興*局采烈的圍聚過來。
雷家牧場在駝城外十裏處,畜養著駿馬與牛羊。訓練好的馬匹,可以賣給馬隊商行,馱運商品出入邊疆;至於牛羊,一部分供應牧場內用,其餘的則是運送到駝城去交易,換取些新鮮蔬果與日常用品。
丁兒出生在京城、學藝在江南,從小到大所見的都是雅致山水,從不曾來過邊疆。眼前平原落日的壯闊景致,讓她深受震撼,小腦袋左搖右晃,觀望著四周,就怕看漏了什麼。
駿馬前行,遠遠的就看見一幅巨大的軍旗。
那是雷貫天領軍時的旗幟,平時沒有兵爭的時候,就被插在雙柵巨木門前,成了雷家牧場的旗幟。
"將軍回來了!"高處的岡哨傳來呼喝聲,朝下頭揮手示意。雙柵巨門發出刺耳的巨響,隨著煉條的拖拉,緩緩的敞開。
牧場圈圍著大片綠地,正中央有排石造大屋,右側是兩排馬廄,養著最精良的好馬。
雷貫天疾馳至大屋前,這才勒住韁繩,馬頭在原地繞了半圈。還沒下馬,他已經放聲吼起來了。
"飯菜呢?"
大屋裏奔出一個福泰的婦人,雙手還直往身上的圍裙抹。"都準備好了,那鍋羊肉模模湯才剛起鍋上桌呢!"她笑呵呵的說道,拉住馬嚼環,拍拍長途奔波的駿馬。
身後響起歡呼聲,男人們跳下馬背,迫不及待的往裏頭沖,個個都像是餓死鬼投胎。
"太好了!"
"劉大娘,這一路上,兄弟們連作夢,都會夢到妳煮的好菜呢!"
"啊,酒呢,快把酒也搬出來。"有人嚷著,一旁的奴僕立刻搬出幾大甕的好酒。
至於丁兒,照例被雷貫天拎著進屋。
那次月夜大逃亡失敗之後,她的行動就受到嚴密監視,雷貫天不許她再走出視線之外,無論上馬下馬,吃飯或是睡覺,他都像是拎小貓似的,拎著她走來走去。
石屋的外表,看來粗糙陳舊,但是裏頭倒是整理得寬敞舒適。大廳裏放著十來張椅子,每一張上頭都鋪著柔軟的獸皮,中央的那張巨大石桌,則是擺滿著讓人垂涎欲滴的食物。
男人們抽出隨身的匕首,削下一片片的羊肉往嘴裏塞,還有人抓起剛起鍋的土雞,就徒手掰撕開來,白肉黃油的雞肉肥得直滴油,熱騰騰的湯汁落了滿盤,就連冒出來的熱氣也是香的。
饑餓感如潮水般湧來,肚子裏的饞蟲咕嚕嚕的叫著,讓丁兒忍不住也伸出筷子,跟著開始大快朵頤。
此刻擱在眼前的飯菜,雖說都是粗食粗飯,比不上京城的美食來得精緻講究,但是跟旅途間的粗陋飲食相比,這些炒野蔬煮白內,已經是難得的珍饋佳餚。
又香又軟的米飯入口,她感動得想掉眼淚,但是才低頭扒了兩口米飯,再一抬頭,桌上的食物已經去掉了大半。
這些男人們吃起飯來的狠勁,跟打仗時有得比拚,全都你爭我奪的直往嘴裏塞,動作較慢的丁兒,除了手裏那碗米飯外,根本搶不到其他的東西。
她又扒了一口飯,圓亮的眼兒,盯著石桌另一端的蔥白炒羊肉,眼裏綻放著渴望的光芒。
噢,她好想吃喔!
但是,偏偏她的手沒這些男人們長,就算是站起來,只怕也挾不到。而且--而且--想要脅那道菜,就得經過"戰區"呢.
丁兒抬起臉兒,看著那些正在搶食的兇神惡煞,懷疑自個兒要是探手去挾菜,他們說不定會把她的手也當成食物,抓進嘴裏咬!
為了保住小手,她只敢默默扒著碗裏的飯,哀怨的對著那盤蔥白炒羊肉直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想像力太過豐富,她怎麼覺得,那盤羊肉突然間在她眼前放大了,還朝著她的碗飄浮過來--
直到羊肉的香氣撲鼻而來,她才赫然發現,不是自個兒想像力豐富,而是那盤菜真的端到她眼前來了。
丁兒又驚又喜的抬頭,正好瞧見雷貫天端著盤子,把盤裏大半的菜都倒進她的碗裏!白飯上轉眼出現一座羊肉小山。
她雙眼發亮,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只是心裏的戒慎,讓她捏著筷子不敢開動,大眼兒裏滿是疑慮,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還特地為她把菜端過來--
雷貫天仍是面無表情,臉龐略往左偏,用獨眼直視著她,薄唇威嚴的吐出一個字。
"吃。"
簡簡單單一個字,挾帶著強大威力,她像是收到指令的小兵,毫不遲疑的開始動作,端起碗來抓狂的開始扒飯。
瞧她吃得臉兒都快埋進飯碗裏,劉大娘得意得呵呵直笑,挪動肥敦敦的身子走過來,把特地留下來的嫩雞腿子擱進她碗裏,還殷勤的問她合不合胃口。
丁兒努力扒著飯,還分神抬起頭來,困惑的看著身旁的胖婦人。
"別跟她說胡話,她只聽得懂漢語。"雷貫天開口。
劉大娘才一臉恍然大悟,笑咪咪的改了口。"抱歉,我都忘了,京城裏的姑娘,是聽不懂我們這兒的方言。"她伸出胖手,直拍丁兒的肩。"乖,快吃,千萬別停口,來,多吃一點、多吃一點,可別客氣。"
"嗯--好、好--"她含糊不清的回答,又扒進好大一口飯菜。
餐桌上戰況方酣,酒甕很快就空了,兩個奴僕又各捧了兩甕進來,開了封泥,替男人們倒酒。
"洗澡水都燒好了嗎?"劉大娘問。
"是。"
"那就提進房裏去準備著。"
奴僕連聲應和,急忙擱下酒甕,三步並成兩步的沖出去提水。
洗澡水耶!
一聽見洗澡二字,半埋在飯碗裏的小臉抬起來,她期待的眨著眼兒,很想開口跟眼前的親切大娘說,她也好想洗澡。
連著幾天幾夜趕路,每晚都是露宿荒野,男人們不畏春寒,每晚都跳進溪水裏沐浴了事,她卻因為怕冷,已經忍了好多天沒洗澡了。
劉大娘像是讀出她心裏的渴望,喜孜孜的打量她,愉快的說:"等會兒吃飽之後,我們就把妳洗得香噴噴的,今晚好讓將軍--"
那張親切的笑臉,在丁兒眼裏,突然變得好可怕。
飯桌上響起一陣笑聲,男人們暖昧的擠眉弄眼,用肩膀互相輕撞,還咧著嘴嘿嘿直笑,全都意會過來,明白今晚可是將軍的洞房花燭夜。
但是身為新娘的丁兒,臉上卻看不見半絲嬌羞的嫣紅,反倒慘白得像雪,聯手裏的筷子也抖個不停,飯菜掉得到處都是。
今晚?!他今晚就要吃她了?她才吃了一頓耶!他怎麼如此迫不及待,還沒把她養得肥美些,就要動口了?
一旁的劉大娘還是笑咪咪的。
"咱們將軍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今天晚上呢!"她的雙手又在圍裙上抹了抹,然後抓住丁兒的手臂,拖著她就往內室走。"走吧,熱水放好了,我帶妳去洗澡!"
"不要、我不要洗澡!"丁兒拚命搖頭,雙手抓住石桌邊緣,為了保住小命而努力,堅持不肯離席。
"怎麼可以不洗澡呢?妳一身髒兮兮的,將軍可不喜歡呢!"劉大娘毫不理會,堅持要把她洗得乾乾淨淨的,揪著又哭又叫的她,一步步往房裏拖去。
"不要啊!放開我,我不要洗澡啊!我喜歡這樣髒兮兮的啦!妳讓我就這樣髒下去啦--啊,妳不要脫我衣服,我不要啊--"
☆☆☆
偌大的主房裏,擱著巨大的檜木浴盆,裏頭注滿了熱水,還灑了不少外族的珍貴香料,芬芳的香氣彌漫室內。
丁兒被剝得光溜溜的,啜泣的坐在浴盆裏,任由大娘拿著絲絡,仔細的又擦又洗。那身嬌嫩的肌膚,因為熱燙的浴水,以及絲絡的擦拭,浮現一層淡淡的嫣紅。
那細膩如絲的肌膚,讓劉大娘嘖嘖稱奇,東瞧西瞧的把雷貫天帶回來的新娘看得通透,怎麼看就怎麼喜歡。
一個月之前,主子宣佈要去京城娶妻,大夥兒當然沒意見,畢竟雷貫天也到了傳嗣的年紀,而雷家牧場的經營也上了軌道,就只缺一位當家主母。
他們滿心歡欣的期待著,倒是沒想到,頭兒挑選的新娘,既不是纖細如花的絕代美人,也不是英姿颯爽的女中豪傑,而是這個豐腴軟嫩的小女人。
木門嘎的一聲被推開,坐在熱水裏的丁兒,嚇得差點跳起來,就怕是雷貫天吃飽了正餐,準備回房來吃她這塊"點心"
門後的氈毯,在她驚慌的注視下被撩開,一個豔麗的北方佳麗,捧著乾淨的衣裳走進來。
"大娘,衣裳我拿來了,就擱在這裏。"孫蘭放下手裏的東西,轉頭瞧見坐在浴盆裏的小女人,立刻雙眼發亮的湊過來。"唉啊,看看這身細皮嫩肉的,果然跟咱們邊疆的女人不同呢!"
"是啊,也難怪將軍苦等了這麼多年。"
這些年來,雷貫天可稱得上是"潔身自愛"呢!多少女人搶著投懷送抱,他全都不放在眼裏口
孫蘭曖昧的一挑眼,想起剛剛在大廳裏,從丈夫嘴裏聽來的消息。
"我聽霍達說,將軍還沒試過呢!從京城回來到咱們這兒,算算日子,也有六、七天了。"她嘖嘖的搖頭,讚歎雷貫天的自製驚人,竟然忍得了這麼多天。原來,將軍看似豪邁不羈,倒還懂得憐香惜玉,沒有在京城裏就餓虎撲羊。
"苦等多年,當然得慎重些。"劉大娘嘿笑幾聲,拿著香料往丁兒身上倒,把她染得香噴噴的。
孫蘭也撈了些香料,揉在丁兒的肩上,乘機吃足豆腐。那細膩柔滑的觸感,可讓她摸得捨不得鬆手。
"這身細皮嫩內,別說是將軍,連我這個女人看了都--"邊疆女子口無遮攔,行為更是遠比京城裏的姑娘大膽豪邁,一雙手竟然在她身上摸來摸去。
"啊!"丁兒低叫一聲,縮進水裏,躲避那雙祿山之爪,大大的眼睛輪流在兩個女人身上轉來轉去,眼角還蓄著驚慌的淚滴。
討厭、討厭,她們也想吃她嗎?她剛剛還覺得她們親切呢!原來,都只是為了吃她,才對她那麼好
"瞧妳,怕成這樣子,臉色都白了呢!"孫蘭誤會了她的恐懼,以為她正為即將來到的洞房花燭夜緊張。"別擔心啦,做這檔子事啊,只有第一次會疼的。"
"第一次?"丁兒劇烈顫抖,抖得連浴盆裏的水像沸騰似的水花亂濺。"不、不是只有一次嗎?"
"一次怎麼夠?"兩個女人異口同聲。
"那、那要分很多次嗎?"她已經哭出來了。
嗚嗚,不可以一次就把她吃乾淨嗎?難道他非得要分次食用,先吃她的手,再吃她的腳,讓她疼上好多次嗎?
孫蘭搖頭。
"我看,將軍那麼威猛,依他的胃口,一次應該是不太夠吧!"
"不是應該,是絕對!"
語畢兩人相看一眼,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好半晌笑聲方歇,卻見浴盆裏的小女人,嚇得半張臉兒縮進水裏,咕嚕嚕的直吐氣,再不撈起來,說不定就要溺死在裏頭,劉大娘挽起袖子,探手進浴盆裏打撈。
"好了好了,我看差不多該起來了,再洗下去,連皮都要皺了。"
"不要!"同樣的臺詞又冒出來了,這次了兒是攀住浴盆邊緣,抵死不肯放手,只差沒有張嘴咬住木頭,強調誓死不離浴盆的決心。
孫蘭也湊過來,加入打撈行列。
"快起來,泡皺了就不好看了啊!"
"不要、不要!妳們放手啦--"丁兒像是被迫離水的魚,死命的掙扎,在浴盆裏亂踢亂踹,濺出大量水花,把其他兩個女人也弄得濕淋淋的。
劉大娘抹掉一頭一臉的水,又哄又騙,硬是把她拖出來。"乖,妳不要害怕,將軍會很溫柔。"
姑娘家的新婚夜,難免會有些緊張,只是這位新娘未免也緊張過了頭,瞧她那拚命反抗的模樣,活像她們是要把她推上刑場,而非新婚喜床。
大娘的話,讓孫蘭停下動作,好奇的發問。
"頭兒會很溫柔喔?"她還以為,瞧雷貫天那豪邁的模樣,到了床上應該也是狂野派的呢!
"呃,應該啦!"劉大娘不太有把握的回答,壓低了聲量說話。"我總得說得保守些,才不會嚇著她啊!"
她已經快嚇死了!
兩個身強力壯的女人,合力把丁兒拖出來,強壓著掙扎不已的她,替她梳整如流泉般的黑髮,再穿上細緻昂貴的白絲衣裳、紫緞紅綢領的外衫,然後像是祭品似的,端端正正的擱到喜床上頭。
屋內佈置得很簡單,只在床上垂掛著紅紗帳,丁兒卻視而不見,坐在床頭抖個不停,眼角的淚滴,一滴又一滴落個不停。
嗚嗚,她到底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她會遇上這麼可怕的事?她一直很乖啊,敬老尊賢、乖巧聽話,從沒做過什麼壞事,要是瞧見受傷的動物,還會從家裏偷出食物跟膏藥,救治那些動物--
轟!
巨大的聲音與力道,震得石屋都撼動了。
屋內屋外都騷動起來,人們喊叫、馬匹嘶鳴,暮色漸濃的戶外,還可見到牧場北方亮起火光。岡哨上警號高響,所有人都拿著兵器往外沖,而她最熟悉的咆哮聲,在前院響起。
"怎麼回事?"雷貫天朗聲吼著,手持大刀,大步跨上前來。
"頭兒,有馬賊攻上門來了!"崗哨上的人答話。"那些兔息子養的,用火藥破了咱們的北欄圈。"
"媽的!"他低咒一聲,側首看向內室,眸中湧現擔憂。只是,轉眼之間,他的神情又轉為嚴酷無情,視線掉回眾人身上,再也不往內室瞧上一眼,那抹倏忽現滅的擔憂,彷佛從來不曾出現過。
"頭兒,咱們要怎麼做?"孫虎抓著鐵戟跑過來,還用手背抹掉嘴邊的菜渣。
"那些馬賊既然敢來搶雷家牧場,就別讓他們失望。"他冷笑一聲,黑眸亮若寒星,神色格外猙獰可怕。把他們全給我剿了,一個不留。"他舉刀上馬,發出一聲充滿戰意的狂嘯,嘯音在空曠草原上回蕩,刺得所有人雙耳發疼。
男人們的好戰熱血,被激得沸騰不已,紛紛跨馬舉刀,臉上的表情滿是興奮。吃飯跟打仗,都是他們最熱愛的活動。
"走,咱們去宰了那些王八羔子!"
"哼哼,就當是飯後活動活動筋骨也好。"
不只是男人們奮勇爭先,就連女人們也不甘示弱,拿著弓箭與長刀沖出來,個個都豪氣幹雲,不讓鬚眉。邊疆地區民風剽悍,居民們性格剛烈,男男女女都是好戰份子,只要聽到有仗可打,沒有人願意缺席,全都搶著要去痛打那群不識相的馬賊。
孫蘭跟劉大娘,看見大夥兒往外跑,自然也手癢得按捺不住。孫蘭性子急,北欄圈剛起火,她就已經奔了出去,興奮的神情活像是要去參加慶典。
"妳留在屋裏,千萬別出去!"劉大娘只來得及跟丁兒多吩咐一句話,然後就抽出插在腰後的菜刀,揮得虎虎生風,也沖出去殺敵。
屋內屋外轉眼清場,原本人聲鼎沸的熱鬧石屋,霎時間變得靜悄悄的,只有遠方傳來金石交鳴的聲音,隱約還夾著馬嘶人吼,戰況似乎激烈得很。
唯一置身戰事之外的丁兒,小心翼翼的踏下床鋪,在窗邊踮起腳尖,瞧著北欄圈處沖天的火光。
人們都跑去參戰了,那,這會兒屋裏該是沒有人了吧?
她躡手躡足的溜到門口,探頭往大廳裏瞧,卻只看見杯盤狼藉的景象,廳內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也沒瞧見。
沒有人耶!真的到處都沒有人耶!
那麼,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難道還傻傻的留下,等著雷貫天回來,一口一口吃了她嗎?不不不,她才不要分次被吃掉呢!
丁兒顫抖的深吸一口氣,先感謝老天爺,賜給她這麼好的機會。然後,她抓起擱在桌上的一盞油燈,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出石屋,朝著與眾人不同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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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上次經驗,想要逃跑,靠她這雙腿兒是不夠的。所以,她得先找到代步的工具。
馬廄就建在石屋旁,裏頭多的是神駿的千里馬,她只要能偷出一匹,就可以趁著雷貫天在收拾馬賊的時候,騎馬逃得遠遠的。
唔,雖然,她的騎術不太精湛;雖然,她也不認得路。但是,那兩個女人已經說了,雷貫天今晚就要"開動",她要是再不逃,到了明天早上,只怕不是會少只胳臂,就是會少條腿。
她執著油燈,壯著膽子推開馬廄的門。牲口的特殊氣味撲鼻而來,裏頭的馬匹聽見陌生的腳步聲,開始焦躁不安,紛紛昂首噴氣,鐵蹄在地上亂踏。
"噓,不要吵、不要吵,乖,我不會傷害你們的!"她連連噓聲,瞪圓了眼兒,在昏暗的馬欄間搜尋,想找只乖馴的好馬。
馬兒看見陌生人,不安的直踱步,其中一匹甚至不懷好意的探出頭,張大了馬嘴,朝她的腦袋瓜咬去--
喀!
馬嘴偷襲失敗,被她驚險的閃過。只是,她顧了上頭,就忘了下頭,那件白絲袍的下襬,絆著她的腿兒,讓她一時重心不穩,整個人驚險的左搖右晃,然後--
"啊!"
慘叫聲與重物落地聲同時響起,她重重的跌在地上,手中的油燈離手,火星子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閃亮的拋物線,然後落在最裏面那堆準備給馬兒們吃的乾草小山上頭。
她從來沒看過,火燒得這麼快!
馬廄內瞬間亮了起來,火焰吞噬著乾草,貪婪的火舌開始四處舔噬,火苗迅速茁壯成火海,嗆鼻的濃煙飄散開來,馬匹的嘶鳴聲此起彼落,聲音在暗夜裏傳得極遠。
她瞪大了眼,嚇得立刻跳了起來。
"乖、乖,鎮定一點,別害怕,我馬上放你們出去。"她慌張地沖到馬欄旁,想抬起馬欄上的橫木放馬匹逃生,無奈橫木太重,她根本抬不動,一張臉兒因為用力,脹得紅通通的。
火勢逐漸壯大,馬兒們愈來愈驚慌,她改換方法,半蹲到馬欄下,用肩膀抵住橫木,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顫抖的邁出一 小步,好不容易才把那根橫木頂離馬欄上的凹槽。
受驚的馬兒一見有路可逃,立刻狂奔而出,要不是她閃得夠快,肯定就要被踩死。
樑柱受焚,嗶嗶剝剝的聲音愈來愈響,馬廄最裏頭的那面牆,已經被燒得半塌,還一路往外燒出來,著火的斷木如火雨般落下,燙得馬兒們更是慌亂。
丁兒咬緊牙根,逐一把橫木頂開。但是,火焰吞噬乾草的速度,遠比她的動作快,一匹黑馬老早人立而起,焦躁的猛撞圍欄。
"咳、咳咳咳,對、對不起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一 邊咳,一邊道歉,眼裏都是被煙熏出來的淚水。"別急,我這就放你出來--咳、咳咳咳--"她保證著,用疼痛不堪的肩膀,拚命的想把橫木頂開。
接連頂開幾根橫木,她已經累得雙腿直抖,非得連連深呼吸,使出最後的一絲力氣,才把橫木移開。挪開橫木後,她已經力氣耗盡,像被抽了骨頭似的,狼狽的摔跌在地上。
被烈火烘烤得野性大發的黑馬,沒有像其他馬匹,撒蹄往外逃命,反倒人立而起,在她頭上昂首嘶鳴,高舉雙蹄,威脅的在空中揮舞,似乎是想踏扁她的腦袋。
"啊,別踩我啊!我道歉就是了--啊--"雙蹄頹然踩下,丁兒連滾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緊閉著雙眼,舉臂高擋,等著那雙鐵蹄把她踏得粉碎--
驀地,馬廄內響起驚天動地的咆哮,那聲音大如雷鳴,震得火雨狂落,緊接著就是一聲砰然巨響,在她腦袋上方的馬匹嘶鳴聲,瞬間沒了聲息,取而代之的是雜遝的人聲。
"怎麼回事?"
"馬賊繞到我們後頭放火嗎?"
"快去取水救火!"有人喊叫著,分工合作的忙了起來。
腳步聲、喊叫聲在她頭頂上方盤桓,除此之外,馬廄內還多了一股詭異的壓迫感。她害怕的睜開眼睛,發現眼前赫然多了一雙陳舊的靴子。
那雙靴子,看起來還有些眼熟呢!
丁兒緩緩抬頭,從那雙靴子,往上看至粗壯的大腿、腰帶、胸膛,緊跟著映入她眼中的,就是那張有如惡鬼般鐵青的面容,映著熊熊烈火的獨眼,一 瞬也不瞬的瞪著她,活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當場大卸八塊!
她一動不動的看了雷貫天半晌,然後咚的一聲,絕望的把髒兮兮的臉兒埋進發燙的土裏,企圖躲避他那殺人也似的視線。
慘了,她死定了!
第四章
雷貫天氣得眼裏都快噴出火來。
就連幾年前,那個表面投降,卻又夜襲舉兵,被他追殺進大漠的叛軍領袖,都沒能讓他失去理智,而眼前這個蹲在地上、不斷顫抖的小女人,倒是輕而易舉就讓他氣到快抓狂。
短短兩刻鐘不到,她就燒了他的馬廄、放走他的馬匹,還一個勁兒的猛往鬼門關裏闖!
看見黑馬即將把她踏扁,雷貫天憤怒的掄起鐵拳,重重的朝那匹烈馬揮出。
黑馬受創,昂首痛嘶,龐大的身軀被這一拳揍得跌開來,側倒在地上喘息,馬首暈眩的左搖右晃,馬鬃散亂,四蹄都在顫抖,掙扎了半晌也站不起來。
逃過一劫的丁兒,趴在發燙的泥土裏,堅持即使被泥土烤熟了臉兒,也不肯抬頭面對雷貫天。
只是,他卻不肯放過她,單掌一抓,就把她揪了起來。
"嗚哇,不要抓我!放開我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里啊?不要啊!我不是要放火燒馬廄,是誤會啊、是誤會啊!你聽我解釋--"丁兒胡亂的掙扎,急忙想要求饒,但是一瞧見雷貫天鐵青的臉色,連篇的辯詞就縮回肚子裏,再也吐不出來了。
她原本以為,那些馬賊攻上門來,足以讓雷家牧場的人們忙上整夜。哪里知道,戰事會結束得這麼快,她還沒能上馬開溜,這些人就已經戰罷歸來,是他們太過神勇,還是那些該死的馬賊太不濟事?
瞧見雷貫天轉身進屋,部屬們心裏發急,留下大半的人撲滅大火,其餘的也跟著擠進石屋裏。
"頭兒、頭兒,請等等!"江一刀沖在最前頭,搶在門被重重關上前,擠身卡住門板。
雷貫天回頭怒瞪,額上青筋暴起,沾了血的亂髮,如雄獅鬃毛般賁張,闊嘴吼出巨聲咆哮。
"出去!"
轟雷乍響,江一刀肩膀一縮,被頭兒的氣勢嚇得當真抽腿後撤。唯獨劉大娘不畏獅吼,堅持排眾上前,焦急的擠進來。
"將軍,您先別生氣,肩上的箭傷得快些處理才行。"她盯著雷貫天肩上汨汨流出的黑血,心裏直發愁。
那群馬賊的箭鏃上,全都喂了毒。將軍一馬當先,在馬賊間衝殺揮砍,卻中了一發冷箭。馬賊用的毒箭,毒性猛烈,換作是普通人老早就昏厥倒地了。他卻勇猛依舊,徒手折斷肩上的箭,繼續舉刀殺敵,絲毫不受影響,直到這會兒,染毒的箭鏃可還留在他肩頭上呢!
怒吼的狂獅,總算不再咆哮,他深吸一口氣,把手裏簌簌亂抖的丁兒扔出去。
"啊!"
她發出一聲慘叫,耳邊只聽得到咻咻的風聲,接著就咚的一聲,不偏不倚的落在床上,小屁股被摔得好疼好疼。
感覺到大難臨頭,她連伸手撫撫臀兒的時間都沒有,就掙扎著爬起來,把紅紗帳扯下大半幅,當作護身符似的,緊緊揪在胸前。
"頭兒,你先坐下吧!"霍達勸道。跟在雷貫天身旁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瞧見主子這橫眉豎目的樣子,活像要氣得折壽。
雷貫天全身緊繃,砰然在桌邊坐下,橫眉倒豎,滿臉都是暴戾之色,野獸般的目光狠狠盯著床上的丁兒,面目極是猙獰可怕。
"妳又想逃走?!"他大聲質問,肩上又湧出一股黑血,那股聲震八方的壓倒性氣勢,吼起來活像是要殺人。
她驚跳起來,抓著破碎的紅紗帳,連忙爬到大床的最角落,跟他保持最遠的距離,眼中再度淚汪汪。
嗚嗚,她最怕他吼了!
爹爹曾說,這個獨眼將軍生來鐵嗓鋼喉,在戰場上對峙時,只要大吼一聲,就能讓敵將嚇得滾下馬,自動棄械投降。連桀騖的戰將,都不敵他的咆哮,她這個小女子膽小如鼠,他再多吼個幾句,她的心跳說不定就要停了。
瞧見她的眼淚,他火氣更旺!
"還哭!"一道黑血又泉湧而出,濺得衣袍濕了大半。
丁兒又是一驚,大大的深吸一口氣,咬含住自個兒的唇,不敢再哭出聲,但大顆大顆的淚還是嘩啦啦的直掉。
沒人敢求情,也沒人想求情。想到烈焰沖天的馬廄,跟跑得不見蹤影的馬匹,他們就心疼得直淌血。唉,就連那些馬賊所造成的損害,都還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呢!
劉大娘瞧了她一眼,暗暗歎了一口氣,回神又專注在療傷上。她徒手撕開衣服,瞧見雷貫天肩上,那個黑黝黝的血窟窿。
"將軍,這箭頭埋得太深!得用刀挖出來才行。"她慎重的說道,胖臉上滿是擔憂。
"動手。"他不耐的答道,陰鸞的黑眸,還是死瞪著逃亡失敗的小女人。
孫蘭反應迅速,抽出隨身匕首。
"來,用我的刀吧!"應付那群蹩腳馬賊時,她沒用到這把匕首,此刻刀刃還是乾乾淨淨的,沒染到半點髒汙。
劉大娘接過匕首,擱在燭火上烤了一會兒,然後拿著尖刀,往雷貫天肩頭挖去
大量的黑血湧冒,隨著匕首深挖,血逐漸變得鮮紅,那血腥的景況,看得丁兒冷汗直流、雙眼發直,幾乎要昏倒,他卻連吭都不吭一聲。
"將軍,請忍忍。"劉大娘汗流浹背,深吸一口氣,刀尖反勾,那枚箭鏃終於露出頭來,緊接著噹啷一聲,落在地上亂滾。
呻吟聲此起彼落,圍觀的人們松了一口氣,霍達取來解毒的傷藥跟繃帶,先將傷藥敷上,再仔細的包紮。
還沒包紮妥當,他就開口了。
"全都出去!"
"呃,頭兒,您這傷厲害得很,雖說這些膏藥就足以解毒,但是最好再熬些湯,讓你--"
雷貫天額冒青筋,握起拳頭往桌上重敲,堅硬的石桌應聲而裂,當下崩了一大塊。
"全給我出去!"
遵從將領指示,是軍人的天職,尤其是在將領氣惱得有如岩漿滾冒時,他們更是聰明的選擇無條件服從,全都有志一同,爭先恐後的往門外擠,就怕跑得太慢,會被雷貫天抓起來往窗外扔。
就連縮在床邊的丁兒,也偷偷摸摸的滑下床,想追在人潮後開溜。
"站住!"
怒吼聲讓她心兒一縮,當場停步,動都不敢再動一下。
"妳要去哪里?"
隆隆的腳步聲來到她身後,大手拉住她的長髮,強迫她抬起頭來,迎視那張滿是血污的怒容。
"呃,你不是說--全部、全部出去嗎?"她膽怯的低語,腿兒因為踩不到地,只能無助的晃啊晃。"那個,我也出去,讓你清靜些,才能好好休息--"
他深吸一口氣,拖著她遠離門邊,又把她推回床上。
"哇啊哇啊,你做什麼?不要推我!"她驚慌失措,本能的想抓住什麼,小手在空中亂揮。
嘶--
這下子,連剩下那半幅紅紗帳也被她扯下來,輕飄飄的蓋了她一頭一臉。她咿咿嗚嗚的掙扎,好不容易扯開眼前的紅紗,才猛然發現雷貫天也跟著擠上床來了,那龐大的身子,讓偌大的床鋪,頓時變得狹窄。
"妳想偷馬逃走?"他怒聲質問,臉色蒼白,卻仍是咬牙切齒,看來馬上要噬人了!
她往後縮了一吋。
"我……我……"
他逼近。
"妳會上鞍嗎?"
她再度蠕動小屁股,更往床內縮。
"我……"
"妳會騎馬嗎?"他以泰山壓頂之勢,朝她逼過來,撕碎那些礙事的紅紗,全扔到床下去。
"呃,一點點……"
"那些馬匹可都是剛馴了的野馬,非得是騎術精湛的人,否則根本駕馭不了。
妳連騎出牧場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甩下馬背,不是被踩死,就是當場摔斷脖子。"他把話從牙縫中擠出來,臉色愈來愈蒼白,聲量卻愈來愈高。"妳為什麼非逃不可?!"最後的幾個字,又是轟掀屋頂、震動八方的咆哮。
丁兒搗著耳朵,縮在床鋪的最角落,可憐兮兮的掉眼淚。"我、我、我想回家嘛!"
雷貫天陡然深吸一口氣,那張蒼白如紙的臉龐,斂去了怒氣,突然顯得萬分疲憊。他握住她的腳踝,硬把她拖出角落,雙臂撐在她的兩側,剛包紮好的白布又染紅了大半。
"這裏就是妳的家。"他緊盯著那張抖顫個不停的臉兒,口氣堅定的宣佈,雄健的身軀朝著她壓下--
"哇!走開、走開啦!"她慘叫一聲,感覺到他熱燙的鼻息,吹進她的頸項。
"你要做什麼?嗚嗚,不要壓著我!"她掙扎了半晌,雙腿雙手亂揮,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壓著她的男人竟然毫無動靜。
咦?
丁兒狐疑的停下掙扎,悄悄的察看,這才發現雷貫天早已緊閉著眼,沉重的身軀只是緊壓著她,沒有做出什麼可怕的舉動--
謝天謝地,他昏倒了!
大量失血,以及尚未褪盡的箭毒,讓他這鐵打似的大男人,終於也頹然昏厥。只是他偏偏就這麼壞心,要昏倒也不挑別的地方,非得壓在她身上不可,幾乎要把她這顆小肉包壓成餡餅了
不知道是否因為箭毒的關係,雷貫天的肌膚熱得燙人,那熱度包圍了她,烘得她的臉兒、她的身子也都熱燙燙的。
丁兒瞪圓眼兒,看著靠自個兒好近好近的臉,確定他真的昏迷不醒,這才敢開口,小小聲的對他提出嚴正抗議。
這裏才不是我家呢……
☆☆☆
天還沒亮,北欄圈的方向就傳來動靜。
幾乎是第一聲槌敲聲響起,雷貫天就醒了。
他睜開獨眼,在清醒的瞬間就已全身戒備。直到他確定那規律的敲擊,是木工們開始修復欄圈的聲音,緊繃的身軀才逐漸放鬆。
一團暖呼呼、軟綿綿的小東西,在他懷裏蠕動,本能的尋找著熱源,絲滑的肌膚在他的胸膛上摩擦,小手圈勾著他不放。
"嗯--"
丁兒緊閉著眼兒,在夢中發出嬌憨的鼻音,連雙手雙腳都纏了上去,圓臉摩擦著那舒服的大枕頭。因為暖洋洋的夢境,她紅潤的唇兒微揚,彎著好幸福的笑。
幽暗的獨眼,注視著懷裏那張粉嫩的臉兒,陰霾的神色中,悄悄露出些許的溫度,嚴酷的臉部線條,也逐漸轉為柔和。
雷貫天探出指掌,那持著大刀揮砍無數惡徒,讓馬賊們魂飛魄散的大手,竟懸岩在那張粉臉上,略微的遲疑、略微的顫抖。
只要一想起昨晚的情景,他的手就會克制不住的顫抖。
他是征戰沙場的猛將,危險對他來說只是家常便飯,有生以來,他從不知道
"害怕"是什麼。就連十幾年前,被賊徒毀去一隻眼睛,身受重傷的時候,他仍能無懼無畏。
但是昨夜,當他沖進烈焰沖天的馬廄,看見黑馬懸蹄,在她腦袋上揮動時,一種椎心的力量,緊揪住他的胸口,讓他無法呼吸--他從來不知道"害怕"是什麼
直到這一刻!
想到那驚險的畫面,怒火又騰升而起,雷貫天眸中的溫情消褪,神色再度恢復猙獰。他的大手探近那張毫無防備的小臉,然後用力的--
捏下去!
"啊!"慘叫聲響起,眼兒還沒睜開,她就忙著求饒。"啊,不要咬我、不要咬我!"
好可怕好可怕,那個舒服的大枕頭,突然長了張滿是利牙的大嘴,還喀嚓喀嚓的咬著她的臉頰。
唔啊!
好疼,那枕頭又咬了她一口?!
"嗚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啊!我下次再也不敢啦!"丁兒嚇醒過來,瞪圓眼兒,急著想把枕頭扔開,卻赫然發現,雷貫天的手正捏著她軟嫩的頰不放。
原來,偷襲她的不是長了利牙的枕頭,而是雷貫天--唔,那,她整夜抱得好舒服的枕頭在哪里?
盈著睡意的眼睛往下溜,瞧見兩人像麻花似纏在一起的身子,粉臉霎時間羞得燙紅。
老天,她昨晚居然摟著雷貫天睡著了!
都怪這兒的夜晚,即使到了春季,仍舊冷得不象話,她被壓得牢牢的,沒辦法起來找棉被,為了不被凍死,只能愈來愈往他懷裏縮去,縮著縮著,她不但睡著了,而且還睡得格外香甜,把他堅實的身軀當成枕頭,不怕死兼不知羞的直磨蹭
"對不起,我睡昏了!"她急忙道歉,心兒怕怕的看著那只還捏著她臉頰不放的手,急著想降低他眼裏的怒氣。"呃,那個,你--你是不是餓了?"
人要是肚子一餓,就容易發脾氣,更何況他的脾氣似乎比其他人壞。
只是,想到京城裏那些傳言,她就悚然一驚,恨不得咬掉自個兒的舌頭。唉啊啊,她怎麼問他想"吃"啥?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為求自保,她嘴兒不敢停,哇啦哇啦的忙著解釋。
"我、我去做小籠包給你吃吧!我做的小籠包很好吃喔,真的很好吃喔!連師傅都誇我做得好,把他的功夫全學盡了。"丁兒努力強調,想用拿手的廚藝塞飽他的胃口,換取自個兒的安全。
像是要為她解圍似的,門上在這時傳來輕敲,有人揚聲說話。
"頭兒,我是霍達。"
"啊,我去開門--順便、順便去廚房--"眼看機不可失,她打蛇隨棍上,連忙跑到門邊,先把隔風防寒的氈毯,推上門旁的橫鉤,才把門打開。
霍達站在門外,獨臂下挾著一本帳冊,手裏則端著一碗湯藥。瞧見她靈巧的一彎身,從他身旁溜出去,他只是眉頭一挑,眼裏閃過好奇。
"這是劉大娘吩咐的。"他遞上湯藥,看著頭兒喝著苦口良藥,視線還盯著門外,瞧著那圓滾滾的背影一路滾進廚房,主動又開口。"我跟孫蘭提了,讓她留心保護主母,別再讓主母發生什麼意外。"
說是保護,實際上卻是監視。昨晚那場火,已經燒掉牧場大半個冬季的努力,要是再讓她弄出另一場火災,牧場肯定要破產。
身為牧場主人,雷貫天當然明白,那場火災對牧場的傷害有多大。
"昨晚總共損失了多少?!"他擱下湯碗,濃眉一皺,瞄向桌上攤開的帳冊。
"北欄圈的半裏圍欄全毀,得儘快修補,修補的費用,可以用馬賊們的賞金來抵。"邊疆地區馬賊作亂已久,成為朝廷的心頭大患,官府有令,一旦抓到馬賊,就能押解到衙門,換取可觀的賞金。
"預計耗時多久?"
"七天。"
他沉吟。
"這七天都在北欄圈加派人手,白晝修補,夜裏防備,免得讓野獸溜進牧場,叼走我們剛買的那群羊。"
"是。"霍達點頭。"另外,在馬廄方面--"
"等等。"
霍達依言住口,順著雷貫天的目光,轉頭看向門外,發現丁兒又走回主房,正站在門邊探頭探腦,遲疑著不敢開口。
"怎麼了?"
她的雙手揉著裙子,繡花鞋在地上畫圈圈,就是不敢抬頭看他。"那個--廚房裏沒有我要的材料,所以--"
"妳需要哪些東西?!"
"唔,肥瘦的豬腿肉、上好的白麵、鮮蔥、嫩姜、烏醋……"她的嘴兒動個不停,一路往下細數,連說了十來樣食材,小腦袋瓜卻沮喪得愈垂愈低。
唉,這些東西在江南隨手可得,但是在這貧瘠的大漠邊緣,要湊齊只怕是難如登天吧?
"去找劉大娘,妳要的東西,她都能找來。"
"是。"
丫發的習慣難改,她福身為禮,轉身又咚咚咚的跑了出去。
霍達識相的閉著嘴,確定丁兒已經走遠,聽不到他們的談話,這才又開口。"昨夜馬廄大火,燒毀了一排馬廄,得加派人手,在雨季之前重建。"他略略一頓,語氣凝重。"頭兒,咱們牧場上人手不足。"
"另外從駝城裏雇用人手,雨季之前,非得把馬廄建好。"雷貫天答道,神情也沒輕鬆到哪里去。
"還有,"霍達端詳著主子的表情。"再過幾天就是交貨日,海家馬隊會派人來取本季的馬匹。"
室內陷入沉默。
海家馬隊是邊疆最大的馬隊,擁有最完整的商道規劃,經營者海東青深謀遠慮,與京城錢家聯姻,娶了錢家三女為妻後,更是如虎添翼。
邊疆各牧場,無不使出渾身解數,爭取海家的生意,擠破頭想要為海家馬隊供應馬匹。而海東青對幾間大牧場提供的馬匹不甚滿意,反倒挑中雷家牧場,兩方簽訂協定,每季交易百匹好馬。
雷貫天的濃眉擰得更緊。
"牧場上還剩多少馬?"
"扣除走失、燒傷、驚嚇的,只剩七十幾匹。"霍達詳細稟明。"至於海東青指明,要購為坐騎的那匹黑馬,昨夜挨了頭兒那一拳,到現在還站不起來。"那匹黑馬體長頸高、腿健鬃長,通體沒有一根雜色毛,可是上好的駿馬,這下子只怕要廢了。
他低咒一聲。
"你去處理,先把那七十幾匹交出去,跟來取馬的人說一聲,這次交易是雷家牧場有錯。下一季交易,再補海家五十匹,到時候我再親自給海東青送去,當面賠罪。"
"是。"霍達頷首,在帳冊上略做紀錄。雖然僅剩一臂,他可讀過幾年書,粗通文墨,寫的字行雲流水,比其他兄弟們的鬼畫符能看多了。
把牧場內外的諸事請示完畢,他起身告退,準備讓主子好好休息。但,他還沒走到門邊,雷貫天又開口了口
"還有,"
他停步,等候指示。
"記住,損失的事不許跟她提起。"
"頭兒說的是誰?"他裝傻。
獨眼中迸出警告的光芒。
霍達忍著笑,老早心知肚明。"是是是,屬下知道了。"
第五章
劉大娘果然是神通廣大,聽了她列出的材料,當下一拍肥滿的胸口,直說沒問題,然後駕了一輛馬車出門,不到半日的時間,就從駝城趕了回來,車上堆滿了東西。
丁兒說出口的材料,劉大娘全都拿回來了,更難得的是,這些材料不但品項齊全,品質還精妙絕好。
業城北麥新磨的上好白麵,細潤得像雪;山東的鮮蔥,用稻草包捆著,上頭還沾著土,一拆開稻草,辛香味兒就直往鼻子裏竄;函穀城產的薑、東海珍品金鉤蝦。
成堆的材料,全擱在她眼前,卻獨獨缺了最重要的豬肉。
"這兒是北方,養豬的人家不多,市集上偶爾瞧見,也是瘦小得很。"劉大娘說道,杵在一旁站著,倒是很好奇,這小女娃兒能做出什麼好菜。
進了廚房,眼裏看的是鍋碗鏟筷,鼻子裏聞的紅椒青蒜,丁兒的心緒倒是鎮定不少。
"唔,如果找不到豬肉,羊肉趁鮮調理,倒是也可以。"
"羊肉嗎?這個好辦!"劉大娘抽出腰後的菜刀。
刀光一閃,丁兒立刻閃得老遠。只見劉大娘走到廚房角落,抓起一隻剛宰殺的肥羊,掛在鐵肉架上,而後刀光飛旋、銀刀錯閃,沒幾下功夫,骨歸骨,筋歸筋,瘦肉、肥肉分堆落在地上,只剩一張乾乾淨淨的羊皮,吊在架上,如旗一般展了開來。
"來,妳自己挑,需要哪一塊?"劉大娘笑呵呵收刀,朝看呆了的丁兒揮手。"還發什麼呆,不是妳說羊肉要趁鮮的嗎?"
"啊,是!"
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各挑了肥瘦羊肉若干,擱到桌案上,接著挽起袖子,便開始埋頭忙著白麵和水、鮮蔥細切、嫩薑剁末、羊肉斬茸。
羊肉雖然趁鮮調理,但是總是比豬肉來得腥膻,為了辟味,她挑了北方特產的鮮翠白菜,調出香噴噴的內餡,再仔細捏成小籠包,一隻一隻擱進蒸籠裏。
半晌之後,好香好香的味道從廚房裏飄出來,確定小籠包已經蒸透,丁兒才抱起熱騰騰的竹籠往主房走去。
"雷將軍,"她在門外停下腳步,小聲的叫喚。"呃,那個--我、小籠包做好了--"
"進來。"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走進去,發現霍達已經沒了蹤影,房內只剩下雷貫天。他梳洗已畢,正拿著匕首對著銅鏡,刮除下顎那片青滲滲的胡渣,姿態跟那晚
她撞見時一樣,只是肩上多了刺眼的繃帶。
"我、我再去替將軍泡杯茶。"她擱下竹籠,又想開溜。
"不用。"
"啊?"
"妳留下。"
聽見他下了"禁走令",丁兒心裏叫苦,腿兒卻不敢動,只得揪著裙子站在桌邊,像是等待校閱的士兵,站得直挺挺的。
雷貫天跨步走到桌邊,大剌刺的坐下,臉龐習慣的往左偏,獨眼睨著她。
"坐下。"
"我站著就--"
"我叫妳坐下。"
咚!
她的腿兒比腦袋更快服從他的命令,立刻砰跌在椅子上,乖乖的坐好,只差沒像學堂裏的學子,把手兒背在腰後。
雷貫天動手掀開蒸籠,白煙伴隨著香味,一股腦兒的往外飄,十隻小巧的小籠包躺在竹籠裏,晶瑩欲透的薄皮上,有著清清楚楚十五折,而且只只完整。
"這是我在江南學的喔!"丁兒探頭端詳,確定烹調成果。瞧見自己捏出來的小籠包相兒好、味兒香,紅嫩的唇不自覺往上揚,心裏好得意。
爹爹劉廣替嚴家管了十多年的帳,她們四姊妹的身分,自然跟尋常丫髻不同。嚴耀玉瞧她們愛吃,順了她們的性子,讓她們去南方拜師學藝,各自學習精饌小點。
丁兒拜師在泰石老人的門下,學的是做小籠包的功夫,師傅已經八十余歲,對她特別嚴格,逼著她把蒸、皮、餡,火候等等功夫都 得專精。
幽暗的獨眼,從可口的小籠包上挪開,轉向那張圓潤的臉兒。
"我知道。"他意味深長的答道,舉筷挾起小籠包入口,視線卻還盯著她不放。
食材香鮮,加上她的廚藝得了名廚的真傳,小籠包自然極為美味,挾進嘴裏,一口一包油潤潤的湯汁。轉眼間他就吃盡一籠,又朝下一籠進攻,隨挾隨吃,擱在旁邊的那碟烏醋,他連碰都沒碰一下。
"你喜歡嗎?"看雷貫天吃得狼吞虎嚥,她小心翼翼的發問。
黑眸掃向她。
他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又把一顆油湯晃潤的小籠包塞進大嘴裏,仔細的咀嚼品嘗,才緩緩道:"喜歡。"
她心兒狂跳,總算尋見一線生機。
"既然你喜歡吃一這個,以後我天天都可以做給你吃,那、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她期期艾艾的說,想用做小籠包的好功夫,換自個兒一條小命。
黑眸微瞇,閃過複雜的光芒。他略微低頭,從她的繡花鞋,一路慢條斯理的往上瞧,最後才繞回那張粉嫩的圓臉。
"不行。"雷貫天宣佈道,突然探手,巨掌圈握住她的手腕,用強大的力量把她扯進懷裏。
"嗚哇,不要不要,拜託你,不要吃我的手!"她立刻大呼小叫,掙扎著想把手兒抽回來。"你要是吃了我的手,我以後就不能包小籠包了"她淚汪汪的替雙手求情。
薄唇難得微微上揚,黑眸深處閃爍些許笑意,融化原有的嚴酷。
"不吃妳的手,那麼,吃妳的腳?"他故意往下瞄。
繡花鞋立刻縮進裙子裏。
"不要啦,我的腳、我的腳是要用來走路的--"她抽噎的說。"要是沒有腳,我就不能走路了。"
"那,耳朵?"雷貫天湊過來,熱烘烘的大嘴含住她嫩嫩的耳垂,還探出舌尖,舔著她左耳上那枚小小的朱砂痣。
"不要!"她搗住耳朵,急急忙忙的躲開。
"那,妳自己選一個。"他大方的說道,把選擇權留給她。
丁兒擦著眼淚,可憐兮兮的看著這個心情似乎很好的食人魔。
"我一定要選嗎?"
"沒錯。"
她大聲的抽噎,無助又害怕的揉著裙子,坐在他大腿上考慮了好久好久,才痛下決心。
"你、你吃我的小指頭就好了。"嗚嗚,捏小籠包的時候,的確不太用得到小指頭,但是,他會不會把她"吃"得好痛?
雷貫天挑眉,抬手替她擦擦眼淚。
"妳真要讓我吃妳的小指頭?"
"嗯。"
她緊閉著眼兒,無奈的點頭。
"決定了?"他又問。
"嗯!"
"好,把妳的手伸出來。"
丁兒顫抖的伸出右手,轉念又想到,自個兒用慣了右手,連忙臨時"換手",縮了右手,伸出左手。
"左手的好了。"她哭哭啼啼的說,在心裏跟小指頭道別。
雷貫天熱燙的嘴,含住她顫抖的指頭,輕咬著第一個指節時,淅瀝淚雨轉為滂沱大雨,圓潤的身子更是抖個不停。
熱熱的氣息,吮含著她的指,在可怕之中還帶著酥酥癢癢的感覺。
她啜泣的等著那可怕的一咬,卻等啊等,仍舊等不著,只感覺那熱燙的呼吸、酥癢的舔吮,逐漸侵佔她的所有感官。
奇異的溫燙,從雷貫天的舌尖傳來,細微的刺激簡直像是火焰,一陣又一陣的撩燒著她。
那種既恐懼又陌生的感覺又來報到,她像是被催眠似的,眼淚不知何時也停了,那雙眼兒濕潤潤的,呆愣的看著他從她的小指頭,一路攻城掠地,在她手上挪移輕咬,進佔她軟潤的掌心、豐腴的手腕內側--
雷貫天抱著她起身,走了幾步就回到床邊,貪婪的唇舌始終沒有離開過她身上。
迷亂的感覺,蓋過了恐懼,當他扯開她的衣裳,大嘴在她頸間最柔嫩的肌膚上又舔又啃時,她輕吟著,不自覺的扭動閃躲。
"你、你不是說,只要小指頭就好了嗎?"她小小聲的問,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的害怕漸漸減輕了,看著他在她身上吮咬,她不再害怕,反倒有點--有點--好奇?!
她從未經歷過這種感覺,體內最女性化的部分,被他誘惑挑起,讓她迷亂得無法動彈,甚至忘了要反抗他。
"不,"他靠在她耳邊,又去吮那枚朱砂痣。"我決定全部都要。"
全部?!
不行啊,他們剛剛不是說好了嗎?
"不要!"她不知道哪來的力量,用力推開雷貫天,像顆球兒般滾開,逃到大床的角落。"你、你、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她指控的問,突然覺得涼颼颼的,這才發現身上的衣裳已經被他褪去大半。
是了,吃粽子也是要先剝粽葉的,他既然說了要吃她的"全部",哪有不剝衣裳的道理呢?
不過,話說回來,雷貫天為啥連自個兒的衣服也脫了?!他"用餐"的時候,都習慣光著身子嗎?
眼看他褪盡衣衫,那滿是舊傷的男性裸身,有所圖謀的逼近,黝黑強壯的雙肩、結實的胸膛就近在咫尺,她一雙水晶般剔透的眼珠子,差點要跌出來。
"你、你--哇!"
雷貫天把她扯入懷中,霸道的舌闖進她的口中,在吮嘗她的滋味,纏繞著她的生澀甜美,黝黑的大掌更是放肆遊走,揉握她軟嫩的身子。
"你、你要做什麼?"她不安的低問,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掌心傳來的溫度,夾帶著異樣的刺激,讓她臉兒更紅。
他俯下身來,徐聲宣佈。
"吃了妳。"
救命啊,她真的要被"吃"了!
糟糕糟糕,他把她的兜兒也剝了!啊,他在舔她的頸項、他在輕啃著她的肩膀、他在吮嘗著她胸前敏感豐潤的雪白,把梅紅色的乳尖叼納入口中--他、他他他他--
啊!
☆☆☆
她還活著嗎?
一陣涼風從窗隙透入,吹拂過了兒汗濕的裸露肌膚。她蜷縮在床上,唇中吐出呵呵輕喘,全身軟綿綿的。
不過,為了求證,她還是勉強擠出剩餘的力氣,把左手伸到眼前,嘗試性的彎彎小指頭--
啊,會動耶!
不只是小指頭沒事,她的手還在、腿還在,雖然那麼徹底的被雷貫天"吃"了一回,她全身上下卻都完好無缺。
直到這會兒,她才發現,他的"吃"法,好象跟她所說的"吃"大不相同,並沒有讓她好疼好疼--唔,好啦,起初是有些疼,但是疼痛很快消失,緊接著就是火燙、飽滿與濕熱的--
過度鮮明的回憶,讓她粉臉發燙,窘得忍不住在被子裏猛搖頭,努力把那些羞人的記憶搖出腦袋。直到那陣羞恥的浪潮過去,她才扯開被子,朝身旁的"食客"發出抗議。
"你怎麼可以對我做這種事?"
雷貫天仰躺在床上,像一頭饜足的獅子,赤裸精壯的身子毫無遮掩,黝黑的肌膚上滿是汗水,每一吋肌肉都因為滿足而放鬆,胯下的男性也不再氣勢洶洶。
"為什麼不能?"
他睜開一眼,睨著那張通紅的小臉。
在溪畔的那一夜,他就已經被欲望折磨得疼痛,要不是看在她是處子,未嘗男女歡愛,不願意嚇著她,他才只奪了一吻,稍稍消抵狂烈的渴望,沒在荒郊野外就要了她。
"我們又不是夫妻!"
"我們是。"
"嗄?"
"在京城嚴家,我們就已經成親了。"他提醒。
小臉上浮現恍然大悟的神情。
對喔,在京城時,雷貫天已經強逼著她拜過天地了!
"那不是你想名正言順吃掉我的藉口喔?"她狐疑的追問,說出深埋在心中的疑問。
他半撐著偉岸的身子,挑眉望著她。
"怎麼個吃法?"
"像是……"她想了一會兒,瞄見桌上那幾個空空如也的竹籠。"呃,就像是吃小籠包那樣--"
黝黑的大手陡然發動突襲,不客氣的往她胸前一罩,揉握著粉白雪嫩的渾圓。
"這可不只是小籠包。"他滿意的說道,黑眸緊盯著她腓紅的乳尖,燙得要噴出火來。
這小女人有著一身香嬌玉嫩的肌膚,不見一處傷痕,像是剛炊好的包子皮,嫩得吹彈可破。懷抱著她柔軟的身子,就能讓他心動如火,不但愛不釋手,更是愛不釋"口"--
他大膽的行徑,讓她羞得全身燙紅,直往棉被裏縮。"啊,我是說,像是吃飯那樣的吃啦!"
雷貫天心不甘情不願的抬頭,視線總算從她胸部移開,大掌卻仍拒絕挪開,捧握著她的豐軟,充分享受屬於他的權利。
"誰說我會吃人?"
"大家都這麼說啊!"
"大家?"看在溫香暖玉握滿手的分上,他耐著性子問。"'大家'指的又是誰?"
"呃……"
她答不出來了。
丁兒只記得,京城裏傳說得活靈活現,人人口耳相傳,全把雷貫天說成是吃人將軍。
就連小孩子們半夜哭泣,爹娘也會嚇唬著說,再哭再哭,那個吃人的雷將軍就來了。十個小孩子裏,一聽見他的名號,有九個會立刻停止哭泣,至於剩下的那個,則是老早嚇昏過去了。
"妳也以為,我會吃人?"
小腦袋微微一點。
"為什麼?"他問。
"因為牧場上好多人,不是缺了手,就是缺了腳。"她小心翼翼的回答,確定他雖然緊抿著唇,卻也不像要發怒,這才敢繼續說下去。"京城裏的人們都說,你征戰時渴飲匈奴血、饑餐胡虜肉,還會拿叛軍的腦袋來啃。平時的日子裏,就輪流吃著部下們的手腳。"
雷貫天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明白,她為什麼一見到他,就嚇得像是見著猛獸的小兔子,不斷試圖從他身邊逃開。
他翻身側躺,順帶也把她拉上胸膛,讓那軟嫩的胸部抵著他的胸膛,空出來的雙手則捧住她的小臉。
"如果妳被吃了一隻手,還會留下來嗎?"
"當然不會!"丁兒激動的回答。
他緩緩點頭,然後不言不語,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一會兒之後,靈光躍入她的腦中,她霎時間明白過來,雙眸發亮。
"所以說,你沒有吃人嘍?"她興高采烈的問,那高興的表情,活像是發現了最珍貴的寶藏。"那麼,他們的手啊腳啊,為什麼會不見?"
"在戰場上被敵方給砍了。"他語氣平淡的回答。
尋常的將領,都是捨棄傷兵,放任受傷的士兵們在戰場上自生自滅,唯獨他肯照顧傷兵,把軍餉都拿去貼補傷兵們的生活,還為了照料傷殘的部屬,才在邊疆經營起牧場。
只是,部屬裏傷殘者眾多,不是缺手就是缺腳,引起旁人誤會,竟然以訛傳訛,把他說成是吃人不眨眼的魔將軍。
心頭的疑慮解開後,她大大松了一口氣,膽子也大了些,圓亮的眼兒望著他,堅持打破砂鍋問到底。
"那你的眼睛呢?也是在戰場上受傷的嗎?"
雷貫天靜默下來,獨眼瞅著她,用掌間的刀繭摩擦著她的頰,力道放至最柔最柔。
"妳還想不起來嗎?"他傾身上前,張嘴輕咬住她的唇,回味她口內的甜潤。
"唔?"
想起什麼?!
丁兒瞪大眼睛,努力思索著,是不是他先前曾提過失去一眼的原因,而她當時只顧著想逃命,所以壓根兒沒聽進去?
雷貫天在她舌尖的輕咬,很快的奪去她的思考能力,那雙大手又不規矩的潛進被子,朝她最羞人的地方探去。
"等等,我還沒想起來 啊,等等,你在做什麼?不要摸--"她連連驚叫,覺得他的手像是火炭似的,就算是輕輕撫過,也會帶來一串的火燙。
"等?"濃眉擰了起來,對她的拒絕,表達出明顯的不悅。"我已經等很久了。"
"但是、但是--"她羞得全身發紅,小手也在被子裏亂抓,努力想阻止他的進襲。"啊,對了,你的傷!我們得注意你的傷,不行再、再--再那個--"
他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
"它剛剛不礙事,現在當然也不會。"
丁兒還想提出異議,但是有力的大手早已尋見她腿間的嬌嫩,開始放肆的輕揉慢撚,勾惑出汨汨的柔潤,霸道的需索著,蠻橫的要求她再度為他準備好。
"啊!"她低喊一聲,音帶顫抖,所有力氣像是突然間都被汲走,強烈的刺激讓她敏感的身子緊繃顫抖,只能趴臥在他胸懷上喘息。
雷貫天結實的身軀,覆蓋著她的身子,擠進她的雙腿之間,烙鐵般的灼熱欲望,徘徊在她的柔嫩之間,而後挾帶強大的力量壓向她,每一吋的入侵,都令她嬌吟泣喊。
他的巨大把她撐到了極限,雖然不再疼痛,卻更加的飽滿火熱--果然,她們說得沒錯。
對這個男人來說,一次是不夠的。
第六章
還沒到正午,石屋的廚房裏卻擠滿了人。
修圍欄的人扔了槌子、修馬廄的人扔了鋸子,放牧牛羊的人則是擱下鞭子,把牛羊都放去吃草,所有人都擠湊到廚房,露出垂涎的神色,眼睛盯著爐上的蒸籠不放。
香噴噴的白煙,從蒸籠縫裏冒出來,勾得眾人口水直流。偶有涼風吹過,白煙飄往左,大夥兒的視線就往左飄;白煙飄往右,大夥兒的視線就往右飄。
"好了沒啊?"胡虎耐不住餓,抽動著鼻子,不斷往前湊,還伸手想去掀蒸籠蓋。
"有點耐心,還沒蒸熟怎麼吃?"江一刀拍開他的手,反手壓牢鍋蓋,就怕熱氣泄跑了。
"再等下去,我肚子裏的饞蟲就要造反了。"胡虎咕噥幾聲,站在一旁抓耳撓腮。"我說,咱們到底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江一刀聳聳肩,也是一臉無奈。"這得問問那顆小肉包--呃,不,得問問主母才行--"
才剛說著,那圓潤潤的身子就出現在門口,正露出一張粉臉,朝門內探頭探腦,小臉上滿是疑惑與不安。
怪了,她剛剛捏小籠包時,廚房裏沒這麼多人啊!怎麼她才出去轉了一圈,替雷貫天換好傷藥,算妥時間準備回來掀籠,廚房裏就突然冒出這麼一大群人來?
她膽子小,瞧見廚房內人山人海,腿兒就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但是才剛退了一步!胡虎就嚷起來了。
"啊,太好了,人來了!"他大聲嚷嚷,興奮的沖出來,握住她的手就往廚房里拉。"等等,別走,大家都在等妳呢!"
"等我?"她茫然的貶著眼兒,在一群男人的期待注目下,一路被迎到了蒸籠旁。
"是啊,連著幾天聞著這香味,可讓大夥兒都忍不住了。"
"能讓我們也嘗嘗嗎?"一個牧工問,還猛擦口水。
連續好幾天的晌午,那鮮美的味兒就會從廚房裏飄出來,但是午飯時間,餐桌上出現的都是平時菜色。他們忍了幾天,終於決定擱下工作,早幾刻鐘回來瞧瞧,果然就發現了那香味的由來。
"來,妳跟我們說說,這籠到底蒸好了沒?"胡虎急著問,雙手懸在蒸籠旁,只等著蒸籠一 掀開,就要搶著探抓人口。
丁兒定了定神,傾身聞著那白煙,確定肉餡蒸熟,香味已足。"嗯,該是好了。"她拿起沾水的抹布,抓提住蒸籠的兩耳,準備開鍋。
聽見她親口確認,人人都雙眼發亮,伸長脖子往前探,神情癡迷陶醉的讓白煙拂過臉,嘴巴自動半開,等著要品嘗那皮薄、汁多、肉鮮、味美的小籠包。
白煙散去,偌大的蒸籠裏躺著一個精巧的小籠包。
一個!
沒錯,就是一個。
蒸籠裏只剩下一個小籠包,孤伶伶的躺在松針上。
丁兒也傻了,連忙掀開第二層的蒸籠察看。第二層的狀況更糟糕,所有的小籠包都不翼而飛,蒸籠裏只剩下冒著白煙的松針。
"我明明做了三十個,怎麼會只剩一個呢?"她不知所措的說,不曉得那些小籠包,怎會突然長了腳開溜。
眼看那雙大眼兒裏盈滿了困惑,讓人瞧得心疼,胡虎只好硬著頭皮認罪。
"呃,對不起,我半個時辰前來過,偷偷掀開來看了一眼,聞得好香,所以就--就--"男子漢大丈夫,敢吃敢承認。
丁兒詫異的瞪圓眼。
"那是半生的。"
"半生的也很好吃啊!"他回味無窮的說,還認真的強調。"但是,我只吃了一個喔!真的只吃了一個!"
後頭有人開口了。
"那個--我也吃了一個--"
"我吃兩個。"
大夥兒輪流認罪,就連江一刀也清清喉嚨,不自在的承認。
"呃,對不起,我也吃了一個。"
眾人各自認了"缺額",三十個小籠包扣扣減減,就只剩下蒸籠裏那一個。他們各自溜來偷吃,都沒料到其他人也會耐不住饞。
"好啦,反正,只剩下這一個,就由我來吃吧!"胡虎豪氣的說道,探出手就想染指那顆"倖存"的小籠包。
"為什麼是你吃?"有人抗議,也往蒸籠裏抓。
"你們都有偷吃,我沒有。所以,該是我吃!"
"閃邊去!你這傢伙,不懂得什麼叫敬老尊賢嗎?"
"喂,當初在戰場上,我替你擋過一刀耶!"
"我救過你更多次!"
熱血的天性,在爭奪食物時也冒出了頭,男人們互相叫囂著,圍著蒸籠掌來拳去,大打出手,忙著爭奪那顆小籠包。
眼看情況即將失控,為了避免遭到池魚之殃,丁兒抓著蒸籠蓋,躲在角落,緊張兮兮的開口。
"拜託,你們別打架,小籠包再做就有了。"一塊老姜從上方飛過去,她急忙閃躲,整個人縮到蒸籠蓋下,抱著小腦袋大喊。"你們想吃多少,我就做多少啦!"
飛舞的拳頭瞬間都停下來了,男人們紛紛停戰低頭,期待的盯著她。
"真的嗎?"
"我們要吃多少,妳都肯做?"
從蒸籠蓋後冒出的小腦袋,膽怯的點了點。
"那好,妳快做。"
眾人大喜過望的圍攏過來,把縮在角落的丁兒捧出來,有的拿椅子、有的拿菜刀,恭敬的把她送到那堆白菜與羊肉前頭,圍在她身旁,就等著她大展身手,填飽大夥兒的肚子。
為了消弭一場廚房大戰,她深吸一口氣,握住菜刀,開始剁起那堆小山似的鮮白菜,熟練的做起小籠包。
一個多時辰後,雷貫天踏進廚房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況。
大半個牧場的人,都圍在廚房裏,而他那圓潤潤的小妻子,則是站在蒸籠旁,忙得滿頭大汗,不但衣裳上沾滿麵粉,就連那雙小手也白呼呼的。
廚房裏悶熱,加上人們裏三圈、外三圈的把她重重包圍,密得不透一絲風,她熱得汗如雨下,伸手抹抹額上的汗,光潔的額上就多了一道白痕。
"好了沒?"這句話,今早不知被重複了多少次。
"還要再等一會兒吧!"有人猜測。
站在最外頭的雷貫天瞇起眼睛。
"什麼好了沒?"
"小籠包啊!"那人頭也不回的答道,還特別囑咐了一句。"先說好了喔,你來得慢,這籠沒你的分,你得等下一籠--啊!"話還沒說完,他領口一緊,整個人已經被扔出廚房。
戰場上磨出來的直覺,讓其他人立刻察覺氣氛有異,腦袋一顆顆的轉過來,就瞧見他們的頭兒,正鐵青著一張臉,不悅的怒瞪著他們,方正的下巴略略一撇,威嚴的要眾人讓路。
強大的壓力,迫得眾人紛紛後退,不敢擋路,乖乖讓出一條康莊大道,眼睜睜看著雷貫天大步跨進廚房。
人牆分開!涼風往廚房裏灌,稍稍散去一些熱氣。
"呼,謝謝,這樣就涼快多了。"她感激的道謝,抬起汗涔涔的小臉,想看看是哪個人懂得體恤她這個廚子,沒想到一抬頭,就看見滿臉怒容的雷貫天。
"妳在這裏做什麼?"他問道。
"呃,做小籠包啊!"她伸出滿是麵粉的小手,指著那層堆得像座高塔的蒸籠。
"做小籠包需要花一整個早上?"他的表情更難看了。
馬賊的毒箭,逼得他只能留在屋裏養傷,換作是平常日子,他哪會聽屬下的勸告,留在屋裏休養?全是因為有了這香軟的小女人陪伴,才讓他心甘情願的乖乖養傷。
只是,今早她離了主房後,就不見人影,他在房裏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她回來,這才踏出主房出來找人。
瞧著那張臭臉,丁兒無辜的眨著大眼兒,略略一縮肩膀。"因為大家都要吃啊!所以我就--"
大夥兒都餓都饞,那期待的目光讓她不敢拒絕,努力的卯起來捏制,一口氣連做了十籠,足足一百五十個,捏得一雙小手如今都累得直抖。
銳利的黑眸,從那張無辜小臉上挪開,往四周一掃,瞪視著這些跟他搶老婆的該死傢伙。
"你們都不用做事了?"
恫嚇的目光,再加上不悅的口吻,嚇得眾人的饞蟲瞬間死了大半,十幾個人掉轉方向,頭也不回的往外沖,搶著工作去了。只剩下幾個人,靠著食欲壯膽,硬是留在原地不肯離開。
丁兒垂下小腦袋,雙手揉絞著襖裙,一臉的歉意。"對不起,是我捏得太慢,才拖累他們全留在這裏,不能去工作。"
"不是妳的錯。"他嘴裏這般說著,兩眼才終於從旁人拉回到她身上,跟著卻開口問了一句:"所以,妳弄好了沒有?"
"嗄?"
他瞄向她身後的蒸籠。
"這些小籠包是蒸好了沒?"
"喔,"她回過神來,連忙掀蓋察看,確認妥當才回答。"好了,已經蒸熟了。這次分量較多,所以多耗了一些時間。"
"很好。"雷貫天伸出大手,探向那十層蒸籠。
"啊啊啊啊--那個很--"嘴裏的"燙"還沒出口,就見他已經端起那十層蒸籠。她得隔著幾層濕抹布、費盡力氣才抬得起來的蒸籠,他卻拿得輕輕鬆松,僅用一隻手就端得穩穩的。
"什麼?"
"沒、沒有--"她瞪大眼兒搖頭,簡直歎為觀止。哇,他都不怕燙的嗎?
瞧見雷貫天端著蒸籠,轉身往廚房外走去,丁兒連忙停止崇拜,邁開小碎步追上去。
"你要拿到哪里去?"
"我要吃。"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全部?"那裏足足有一百五十個呢!
"全部。"
"但是,大家等很久啊!"她鼓起勇氣,扯扯他的衣袖,想為眾人求情,請他口下留情,至少留下一、兩籠給大夥兒分著吃。
這麼一拉一晃,最上一層的小籠包滴溜溜的從松針上滾開,掉出蒸籠,落在地上亂滾。
孫虎動作最快,迅雷不及掩耳的撲過去撿起來,迫不及待的就要往嘴裏塞--
"住口!"
轟雷響起,震得所有人眼冒金星。雷貫天踱步到孫虎面前,瞇眼警告的瞪著他,看他是不是真有膽子把小籠包吃下去。
孫虎一臉哀怨,小籠包就擱在嘴邊抖啊抖,不敢真的沾著唇。"頭兒,就分我一顆嘛!一顆就好了。"他可憐兮兮的說。
"放手。"
這回聲音小了些,口吻卻更堅決。
孫虎不敢不從,只能吸吸鼻子,萬分不舍的放開手,然後撲進江一刀的懷裏啜泣。
"乖,不哭不哭。"江一刀歎氣,拍拍好兄弟的頭,其實也很想掉淚。
確定一百五十個小籠包,全都躺進蒸籠,一個也沒少,雷貫天才又開口。
"小籠包是我的。"
他冷冷的、霸道的、不容異議的宣佈,獨眼輪流看過每一張臉,確定每一個人都把他的話聽進耳裏,這才一手端著蒸籠,另一手握住那滿是麵粉的小手,逕自往外走。
沒有人敢跟上去,更沒有人敢開口抗議,全都聽懂了頭兒的弦外之音,明白他為何突然發火,小氣得連一顆小籠包都不肯跟兄弟們分享。
原來,頭兒是在吃醋呢!
瞧著那逐漸遠去的一大一小身影,以及那十籠飄香的小籠包,眾人紛紛歎息,知道從此之後,再也沒機會要求丁兒為大夥兒下廚。
頭兒可是已經撂話,那小女人只能是他一人獨享,旁人休想瓜分,哪個人要是再不識相,只怕就會被扔出牧場!
不過,嗚嗚,頭兒啊,吃醋歸吃醋,你也留些東西給大家吃啊!怎麼可以一個人獨吞呢?嗚嗚嗚嗚--
☆☆☆
火紅的落日,逐漸陷入遠方的地平線,天邊仍有餘暉。
丁兒在黃昏的暮色下,逐一收下曬衣繩上的衣裳,在手裏收攏好了,這才吃力的扛著衣裳,轉身往石屋裏走。
經過馬廄時,她慢下腳步,探頭往那燒得漆黑的廢墟看了一眼,心裏覺得好抱歉。
北欄圈早已修復完畢,但是馬廄的重建工程,不知為什麼,進行得極為緩慢。從她放火燒了馬廄至今,半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馬廄仍未修復,就連重建的木料也遲遲沒有運抵。
雷貫天問明狀況,不肯再養傷,幾天前就跟著弟兄們一起勞動,還領著胡虎等人策馬出了牧場,去草原上圍捕野馬。
唔,養傷的時候,他的食量就已經很驚人了,如今恢復勞力工作,他肯定要吃得更多,她是不是應該做更多的小籠包,才能填飽他那無底洞似的冑?
丁兒一邊思忖著,一邊走回主房,還沒走到門邊,耳裏就聽到水聲。啊,她沒有料到,雷貫天會這麼早回來呢!莫非是抓到好馬了?
她用背頂開未拴的門,鑽過厚厚的氈毯,繡花鞋踏過門檻,唇兒半張,正想問他餓不餓--
啊,她也沒有料到,雷貫天會脫個精光,正泡在盆子裏洗浴!
那結實精壯的身子映入眼簾,她嚇得雙手一松,洗淨曬乾的衣裳掉了滿地,立刻又沾了灰塵。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她羞紅著臉,迭聲道歉,蹲下來胡亂的抓起衣裳,然後轉身就想開溜。
"站住。"
那沈如洪鐘的聲音,讓奔跑中的腿兒自動停住,她驚險的穩住身子,差點要跌倒。
"妳要去哪里?!"
"衣服又髒了,所以,我要洗、洗洗--"她結結巴巴的回答,眼睛看著垂在門一刖的氈毯,覺得臉兒愈來愈燙。
"過來。"
"啊?"她抱著滿手的衣服,不太確定自個兒聽到什麼。
"過來。"
嫣紅逐漸蔓延,從她的粉臉紅到了耳根。
見她像尊石像似的僵在那兒不動,雷貫天不耐煩的再度開口。
"我要妳過來。"
圓潤的身子總算有了動作,慢吞吞的往他的方向移動。她走得極慢極慢,好似腳有千斤重似的,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到浴盆旁邊,雙眼卻始終瞪著地上,不敢往他多瞧一眼。
"把衣服放下,幫我刷背。"
丁兒驚訝的抬起頭來。
"刷--"那個"背"字還沒出口,卻見那雷貫天赤裸偉岸、黑褐而沾滿水珠的胸膛就近在眼前,羞得她火速低頭,手兒發軟,滿手的衣服又散落一地。
那個大得可以淹死她的浴盆,卻容納不下雷貫天龐大的身子,熱燙的浴水只能半淹到他胸膛。他半坐在浴盆裏,還伸出長腿,在浴盆邊緣交疊。
"對,刷背。"他收回長腿,在浴盆裏盤腿坐直,黑眸瞧著她燙紅的粉臉,朝她勾了勾指頭。在臥房裏頭,他嚴酷的性子褪去不少,那些壞脾氣與巨聲咆哮,這會兒像是都被氈毯隔絕在外頭了。
"可、可哥可哥、可是--"
"衣服髒了,我也髒了啊!"他懶洋洋的開口,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為她的羞怯感到有趣。"妳不是我老婆嗎?"
她無法辯駁,只能羞紅著臉點點頭,一雙眼兒看看左邊、看看右邊,就是不敢看他。
雷貫天從水裏撈出一團濕淋淋的絲絡,不由分說的往她手心裏塞。"那就先把我洗乾淨再說。"
丁兒心兒枰坪亂跳,知道自已是逃不過這次的"勞動服務",只能慢吞吞的沿著浴盆繞了半圈,走到他背後,舉起顫抖小手,捏著絲絡往那寬闊的裸背上刷。
"這、這樣嗎?"她刷得氣喘吁吁,手上也不敢停,拿著絲絡在他背上四處刷刷抹抹。
雖然說,她從小就是個丫發,做慣了伺候人的工作,但是可從沒幫男人洗過澡呢!
而且,跟雷貫天有過肌膚之親後,只要碰著他的身子,她的臉兒就直發燙,腦子裏總會浮現夜裏那些親昵場面,想起他是怎麼擺佈她、教導她,然後用那熱烘烘的大嘴,親吻她的每一吋
討厭,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用力。"
討厭,她也不能像昨夜那樣,開口求他再用力--
丁兒沒有察覺,自個兒把腦子裏的想法全說出了口,直到雷貫天發出轟隆的笑聲,她才茫然的抬頭。
"現在是要妳用力。"他朗聲大笑,臉上剛硬的線條因為笑意而軟化。
噢,她羞得好想從窗子跳出去!
丁兒懷疑,自己有沒有可能會羞死。她咬著唇瓣,使出吃奶的力氣,埋頭在他背後苦刷。
為了轉移彼此的注意力,也免得自個兒被羞意淹沒,她決定挑一個安全點的話題。
"那個--"她清清喉嚨後才開口。"你這麼喜歡吃小籠包啊?"這個話題夠安全了吧?
半瞇著眼的男人緩聲回答。
"我喜歡吃妳做的。"
"真的嗎?"這個答案讓她心頭發暖,覺得好高興,紅唇也忍不住往上彎,替他刷背的小手更加賣力。"牧場裏的其他人也很喜歡呢,我想--"
"不行。"
"但是--"
"不行。"
"妳做的,只有我能吃。"他閉著眼,一副舒服至極的模樣,嘴上的答案卻仍沒有半分通融的餘地。
"可是--"
"不行。"
"那不然--"
"不行就是不行。"
再柔順的兔子也是會被惹發火的!他連連打斷她的話,讓她心頭一惱,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伸出雙手就搗住他的嘴。
"你先聽我說嘛!"她忿忿的說,微惱的嘟著紅唇。
雷貫天濃眉一挑,還當真住了嘴,由得那雙軟嫩的小手擱在他的唇上。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先教大娘做,再讓大娘做給大夥兒吃啊!"她說出盤算已久的計畫,正覺得這是兩全其美之計,冷不防卻覺得掌心一陣濕滑--
他、他他他他--他竟然用舌頭舔她的手心!
"啊!"丁兒驚呼出聲,嚇得立刻縮手,像只見著猛獸的小白兔,猛地往後跳開三尺。
浴盆裏的男人慢條斯理的轉過身,眸光深濃的眼,透過那綹垂在額前的濕發,嘴角微勾的瞅著她。
"妳想替他們求情嗎?"
不知為什麼,他看著她的眼光,活像是想把她一口吞了。
不對啊,她不是確認過,雷貫天不吃人的嗎?為啥他看著她的眼光,還是一副餓壞了的模樣?把她的姊姊們關起來,餓個三天三夜,大概就會出現這麼饑餓的表情吧!
她站在三尺之外,遲疑了好一會兒,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個兒,那些關於他吃人的傳聞,全部都是謠言,這才敢稍稍點頭。
"那就過來啊!"
丁兒遲疑的看著他,鼓起勇氣靠過去。誰知,一雙繡花鞋才踱近浴盆邊,他就長臂一伸,攬腰把她撈了進去。
"哇啊!"她猝不及防,一頭撞上他濕淋淋的胸膛,雙手本能的亂抓,連忙攀牢他的頸項,這才穩住身子。一身的衣裳沾了浴水,緊貼著軟潤的曲線,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腦袋上方傳來帶著粗嗄的嗓音。"陪我洗澡,我就考慮看看。"
什麼,還要考慮?!
她抬起頭來,正要開口抗議他的霸道,卻被雷貫天一嘴吻住。他吞了她所有的聲音,熱燙的舌探入她的口中,吻得她暈頭轉向,全身酥酥軟軟,只能任憑他為所欲為--
熱燙的嘴,來到她的耳邊,吮吻著她耳上的朱砂痣,悄聲低語。"現在,輪到我用力了。
直到浴水都涼透,丁兒都沒有機會再開口說話了。
第七章
在丁兒的"犧牲奉獻"之下,雷貫天終於首肯,同意她每天撥出幾個時辰,教劉大娘捏小籠包。
只是,小籠包得捏得精巧,技巧繁複,不是三兩天學得會的。所以,表面上說是教導,實際上做給大夥兒們吃的小籠包,仍是她捏的。
不過,她對雷貫天還是特別的。
連丁兒自己都沒有察覺,為他捏小籠包時,她是特別用心而仔細的。不但羊肉茸剁得特別細,餡兒包得特別飽足,在?警菛誑晜悼眳氶A紅嫩的唇上還會噙著淡淡的笑。
她善良單純,一旦確定沒了性命之憂,倒也還能隨遇而安。
反正,雷貫天吃人的傳聞,證實了只是謠言,他只是個脾氣不太好的男人。雖然,他吼起來的模樣挺嚇人的;雖然,他有時候會好凶好凶,但是不能否認,他其實對她也挺好的。
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而如今想想,嫁給他,似乎也是滿不錯的--
她最看愛他大快朵頤的模樣,看著他吃得心滿意足,一股好暖好暖的感覺,就會彌漫在胸口。除了成就感,還有某種暖暖甜甜的陌生感覺,也一點一滴的滲進她的心裏。
有好幾次,她總看著雷貫天看得出了神,直到他察覺她的注視,探手抓過她,用那熱烘烘的大嘴吻住她--
唉啊,好羞人,她怎麼能在大白天想這些事?
水蜜桃似的臉兒,暈著淡淡嫣紅,她挽折起袖子,踏進廚房裏,想趁著雷貫天在大廳議事的時候,偷偷替其他人捏制些小籠包。
廚房裏燠熱高溫,劉大娘也被臨時叫去大廳裏議事,只剩那把菜刀還擱在砧板上,刀旁有堆碎蔥花。
丁兒的視線在廚房裏繞了一圈,突然瞧見,有個少年正站在蒸籠旁,掀開那籠專屬於雷貫天的蒸籠,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
"啊,那不能吃的。"她連忙說道,跑上前去制止。
"但是好香啊,我忍不住。"少年回過頭來,無辜的望著她。
那是一個俊俏的少年,穿著短衣窄袖的輕裝胡服,頭上戴著毛皮做的帽子,生得唇紅齒白,黑眉細長,那雙眸子亮麗如星,只要睨著哪個姑娘,就能讓對方心兒枰跳。
好漂亮的人啊!換作是以前,丁兒老早撲上去,盯著這俊俏人兒直瞧,但是這會兒,她卻只擔心著那籠專屬於雷貫天的小籠包。
"你要是吃了這些,雷將軍會罵你的。"她小聲說道,雙眼看著蒸籠,克制著把籠蓋壓回原位的衝動。
"要是妳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是我吃的?"少年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湊近了幾吋。"妳會去告狀,然後讓雷將軍吼我、罵我嗎?"
一想起雷貫天罵人時的可怕模樣,丁兒連忙搖頭。
"呃,不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自個兒不喜歡被他吼,也不喜歡他去吼別人。
"妳真好。"少年笑得更開心,居然走到桌邊,大大方方的坐下。"那,趁著雷將軍還在議事,我們快點把這籠小籠包解決了吧!"
丁兒揪著裙子,杵在原處,遲疑著該不該動作,視線在蒸籠與那俊秀少年之間溜來溜去。
那人還好整以暇,從袖子裏抽出自備的調羹與筷子,往桌上擱妥,這才開口催促。
"快啊,別愣在那兒,小籠包一旦涼了,那味兒可就差上一大截呢!"他笑咪咪的說,又補上一句:"再說,要是等雷將軍回來了,讓他瞧見我在這兒偷吃,肯定要把我們兩個吼上一頓呢!"
言下之意,是他賴定廚房,非嘗不可,還要把她一併拖下去當共犯。
這麼半逼半求的方式,讓丁兒無法拒絕,她走到門前,緊張的東瞧西望,確定雷貫天在大廳那兒的議事,暫時還沒結束的跡象,這才跑回來,抬著蒸籠上桌。
「那、那你快些吃,吃完了就快走,免得讓他發現。"她緊張兮兮的,把聲量降到最小。
那人卻半點也不急,悠哉的開口。"吃這小籠包,不是都該搭配佐料嗎?"
"呃,我沒做。"
牧場上的人,搶著小籠包吃都來不及了,哪還有閒情逸致蘸佐料?至於雷貫天,更是一口一個,挾起來就往嘴裏塞,她起先還會費心做一小碟佐料,後來發現,還不如省下功夫,多做幾個小籠包來得實在。
俊美的少年,又彎唇一笑。"請替我做些佐料吧!"
丁兒被纏得投降,只能走到爐邊,切了一小碟的細薑絲,再彎腰從櫥櫃裏,摸出一個陶甕。才剛打開甕蓋,一股酸味兒就直飄出來了。
少年贊了一聲。
"好,陳年的鎮江高粱米醋,配這小籠包正好!"
直到佐料上桌,他才肯開動,先用筷子挾住油潤的小籠包,輕輕從松針上提起,慢慢挪到調羹上,再用筷子在薄皮上開了個缺口,燙口的油湯,就從缺口汨汩淌了出來。
那人湊上唇,先把湯汁吮盡了,這才挾起小籠包,蘸些高粱米醋和細薑絲,擱進嘴裏慢慢咀嚼,舉手投足裏,都透著優雅。
這講究的姿態,讓丁兒心中起疑,忍不住發問。
"那個--我先前好象沒見過你?"
"我是被雇來這兒修馬廄的。"對方答道。"妳喚我小龍就行了。"
修馬廄?!
丁兒瞪圓了眼。
眼前這少年,哪像是能做粗活的人?這人比牧場上任何人都懂得吃,分明是精於飲饌之道,尤其是那雙手,白嫩無瑕,比她見過的許多富家千金、豪門公子更細緻。
唔,會不會是家道中落,才會淪落到來當牧場的臨時工?
像是看出她滿肚子問號,小龍淺笑著,主動開口。"我是從駝城裏來的。"他又抆起一顆小籠包。"妳下個月初一時,要不要去駝城玩玩?"
"啊?!"
"我聽說,將軍要去駝城談生意。怎麼,他沒跟妳說嗎?"小龍仍是笑容可掬,一副親切和善的模樣。"駝城裏可好玩了。"
"駝城?"丁兒呆呆的問。
小龍點點頭。"妳不一起去嗎?每月初一,駝城都有盛大的市集,大漠南北的人都會湊集到那裏去交易,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有。"
"市集?真的嗎?"丁兒眼睛一亮。自從她被雷貫天"扛進"牧場至今,還不曾踏出牧場大門一步呢!
尤其是"失手"燒了馬廄之後,雷貫天就處處限制她,不許她隨意走動,就怕她又惹出什麼亂子。雖然說,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但是這段時間,老早把她悶壞了。
"當然是真的。"瞧出她玩心大動,小龍頻頻點頭。"妳請我吃了這麼好吃的小籠包,我怎麼會騙妳呢?"
"哇,太好了,我立刻就去找他。"丁兒一聽,萬分興奮,立刻轉身跑去找雷貫天。
小龍含笑坐在原處,望著那圓潤潤的身子,滴溜溜的往外滾遠了。他極慢極慢的嘗著小籠包,半晌後才緩緩露出笑容,徐徐開口。
"值得值得,果然值得,不枉我千里而來。"
那雙清澈的眸子,注視著遠去的丁兒,閃動著若有所思的神采,久久沒有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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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的大廳裏,男人們坐在偌大的石椅上,商議著重建馬廄的事情。眾人原本激烈的討論著,但是一瞧見丁兒出現,全都不約而同的住了嘴。
只見那圓潤的身子,在雷貫天的石椅後晃過來晃過去,小臉上一副欲言又止、欲語還羞的模樣。她打斷了會議,卻只是飄來晃去,引得大夥兒的視線也跟著飄啊飄。
眼看會議無法進行,雷貫天深吸一口氣,無奈的回過頭來問她。
"有什麼事?"
"我想問你一件事情--"她靠在他耳邊,小小聲的說,眼角一瞄,卻發現大家都在看她,粉臉驀地飄紅。"你、你們在談事情喔?那我不吵你了,你們先把事情說完吧!"
他半瞇著眼,抓住準備開溜的小妻子。
"說!!"讓她留在這兒晃來晃去,沒有一個人能夠專心,啥事都不用談了。
"真的嗎?"他要讓她插隊呢!真好。
"真的。"
"但是,我會不會太打擾大家了?"
"說啊妳!"他耐心用盡,終於吼了出來。
"好嘛好嘛,你不要凶嘛!我說就是了--"她嘟嘟囔嘍著,低垂著小腦袋,小手在裙子上絞啊絞,有些扭忸怩怩,好半天還是遲遲不開口。
雷貫天額上的青筋都快爆了,大手猛然一拍桌子,朝那顆小腦袋咆哮。"妳到底說不說?!"他媽的,太陽都快下山了!
丁兒這才抬起頭來,一臉興奮,圓潤的臉兒湊了上來。
"有市集嗎?"
濃眉擰皺,獨眼瞪著那張圓臉。
"有市集嗎?"她湊得更近,雙眼亮晶晶。
"什麼市集?"
"駝城裏有好玩的市集嗎?"她追問著,鼻尖幾乎要撞上他。"下個月初一,你不是要去駝城嗎?我想去玩玩,你帶我去好不好?"
濃眉上的結沒有解開。
"我去駝城,是要談正事,不是去玩耍。"雷貫天不肯通融。
嫩嫩的紅唇嘟了起來,她耍賴圈住他的頸項,不肯輕易放棄,堅持要爭取到出門的機會。
討厭,為啥在眾人面前,他就變得這麼難商量?!只有在他們獨處時,那嚴酷的面容才會軟化,薄唇上甚至還偶有笑意,尤其是把她逗得臉紅不已時,他甚至會朗聲大笑
"好啦好啦,你讓我去嘛,你談正事的時候,我就去街上溜達,絕對不打擾你,這樣行不行?"這陣子的相處,讓她摸清楚,他並不是真的凶蠻無理,這才有膽子繼續死纏爛打。
雖然丁兒勇氣可嘉,但是他的答案卻沒變。
"不行。"
她晶亮的雙眸,突然變得黯淡,嘴角也垂了下來。那就像是一朵花兒,在他面前突然枯萎,讓他有股想踢自己一腳的衝動。
"沒人陪著妳,不安全。"雷貫天冷著臉,補了一句以往絕不會多說的解釋。
"那、那、那--那--可以讓小龍陪著我去逛嘛!"她低頭揉著裙子,沮喪的吸吸鼻子。
他額上的青筋微微一抽。
"小龍?那是誰?"他滿臉不爽的問,還收緊拳頭,粗大的指節嘎嘎作響,一副想捏斷某人脖子的氣惱模樣。
劉大娘連忙跳出來打圓場,就怕雷貫天被醋味嗆昏了頭,要衝出去殺人。
"啊,主母說的,是咱們新近從駝城雇來的龍家兄弟。"
"姓龍?龍無常?"
雷貫天記得龍無常那個男人,他沈默寡言,一個人可以抵三個人的工作量,身邊還跟著一個瘦小羸弱,看起來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主母說的小龍,該是龍無常的弟弟。"劉大娘答話。
雷貫天聞言,這才放鬆下來。如果是那弱不禁風的少年,倒是無礙,只是他仍不願帶著丁兒,辛辛苦苦的策馬趕路。
還記得從京城趕回雷家牧場的一路上,她始終哭個不停呢!
一旁的孫蘭,看丁兒滿臉期待,覺得心有不忍,也幫著開口求情。
"主母自從到咱們這兒,還沒出去溜達過呢!說不定她想買些胭脂水粉什麼的,您就帶她去駝城逛逛吧!"她一邊說著,還偷偷給了丈夫一肘子。
霍達悶哼一聲,連忙加入勸說行列。
"不如,就請大娘趁這幾日,替主母繡件披風,任何人只要瞧見披風上的雷字繡,自然就不敢侵擾。"
"是啊,駝城裏頭,哪個人敢得罪雷家牧場?"
屬下們紛紛幫著求情,說得合情合理,而最讓他無法拒絕的,是丁兒那雙大眼兒,正小心翼翼的瞅著他,彷佛只要他再說個"不"字,她就要哭出來,他幾次張開嘴要拒絕,卻又狠不下心來。
劉大娘端詳著他的神色,知道事情有了轉機。她不敢露出喜色,只是謹慎的問:"那麼,將軍的意思是--"
小手輕揪住他的衣袖,無言的要求著,大眼兒眨了眨,像是快要滾出淚滴。
他沒辦法拒絕她。
"該死!"雷貫天低咒一聲,終於宣告投降,拎起手裏的小女人塞給劉大娘。"去替她裁件披肩,要是到了下個月初一,披肩還沒做好,她就得乖乖留在牧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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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然耳,劉大娘怎麼捨得讓她失望。
披風很快就完成,初一那日,就見雷家大隊人馬來到駝城的市集口,為首的雷貫天扯住馬韁,看著丁兒像只放出籠的小鳥,扯著新被風,快樂的溜下馬,頭也不回的就往市集裏跑去。
"黃昏前記得要回來。"他不放心的在後頭喊道。
身後傳來竊笑聲,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瞧見他關懷備至的模樣,居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獨眼往後一掃,笑聲立刻消失,每個人都一本正經、目不斜視,就算忍到嘴角抽筋,也不敢露出半點笑意。
"要陪她逛市集的人呢?"雷貫天問。
"我在這裏。"一個少年慢吞吞的舉手,俐落的跳下一匹小花馬,從馬隊最後方走出來。
"還不快跟上去。"
"是。"少年答道,帽子壓得低低的,讓人瞧不清他的表情。他才剛剛舉步,準備往市集走去,身後又傳來喝令。
"站住!"雷貫天高踞馬背,冷聲下令。"好好護著她,日落之前帶她到駝城的陽關客棧來跟我會合,要是出了半點岔錯,我就劈了你。"
"知道。"
一旁的霍達策馬上前,低聲開口。"頭兒,時間差不多了。"
雷貫天大手一緊,又往那裏著披風的圓潤身影望了一眼,這才掉轉馬頭,往駝城的市街疾馳去。"走,咱們去客棧等海東青!"
男人們大聲應和,大隊人馬轟隆隆的離開。站在原處的少年,這才伸手稍微頂開帽子,露出一雙滿是笑意的眼。
"呼,好凶吶!"小龍自言自語著,慢吞吞的朝市集裏走。"別說是你捨不得她出半點岔錯,我也捨不得呢!"這麼難得的人兒,他多想好好的"保護",哪里捨得她出半點岔錯?
市集裏人潮洶湧,漢人占了大半,其餘則是邊疆各國的商人,全都運了貨品到此地來交易。
丁兒捏著小荷包,裏頭擱著雷貫天出門前給她的些許碎銀子,在攤販間跑來跑去,看得眼花撩亂。
北方的市集,跟京城裏可大不相同,不只牛羊雞馬、生絲綢麻、米糧大豆,還有許多她看都沒看過,千奇百怪的各種商品,在路邊堆疊得像一座座小山。
商人們相互吆喝著、議價著,這邊成交一群羊,那兒買賣一批貨,還有許多買賣吃食的攤子錯落其間,提供來往商旅歇息飲食。
丁兒不看胭脂、不買水粉,卻只在賣吃食的攤子裏走動,一會兒在這攤喝了碗酥油茶,一會兒在那攤吃了塊牛油酪餅,拉著小龍這邊看看、那邊瞧瞧,玩得不亦樂乎。
才咽下滿嘴的餅,起身就看見一名小販舉著大把稻草,上頭插著一串又一串好長好長的山楂糖葫蘆,她興高采烈的買了兩校,一轉頭才發現小龍站在後頭,瞅著她直笑。
"你也想吃嗎?"她心頭有些為難,卻還是勉強伸出手,遞出一枝糖葫蘆。
"來,分你一枝。"
"不,我不吃這個。"小龍笑了一笑。
喔,不吃嗎?還好還好!丁兒偷偷松了口氣。其實,她買了兩校,是想要自個兒吃一枝,然後把另一枝分給雷貫天--
"咱們該去客棧跟將軍會合了。"小龍覷著頭頂萬里無雲的天,像是在估量時間。
"嗯?"丁兒聞言抬首,瞇起眼睛瞧著天色。"還早吧,離黃昏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的確沒錯,"小龍點點頭,語氣溫和得像是誘哄。"但是,妳不想早些看到將軍,把這串糖葫蘆拿給他嗎?"他指著糖葫蘆,老早看穿她的心思。
一想到雷貫天,丁兒心頭一暖,不由得綻出甜甜的笑,熱鬧的市集頓時失去吸引力。才半晌見不著他,她竟有些想念他了。
市集是很好玩沒錯,但是如果有雷貫天的陪伴,她一定能玩得更開心。
直到這時候,她才明白,自個兒吵著要來市集,並不是貪玩,而是想多纏著雷貫天一會兒,不想被他留在牧場裏,孤孤單單的捏著小籠包。
"嗯嗯!"丁兒點點頭,忽然間有些迫不及待。"那我們不逛市集了,快些去客棧吧!"語畢,她一馬當先,拿著長長的糖葫蘆,帶頭就往前走去。
才走了沒幾步,小龍卻拍拍她的肩膀,一臉莞爾的指著相反的方向。"妳走錯方向了,陽關客棧在這邊。"
丁兒不好意思的笑笑,轉了個方向,乖乖跟著小龍走。誰知兩人還沒走到目的地,卻見一個黑髮綠眸、額間懸墜著綠寶石的高大男人,正巧走出陽關客棧,在兩人面前駕馬離去。
"咦?那是海爺耶!"丁兒眼一亮,認出邊疆最大商隊的主人。
說起來,海東青跟她家少主可是連襟呢!兩人各娶了京城錢家的姊妹,彼此間生意也有些往來,她這個做丫鬢的,當然識得主子的姻親,雖說是去江南學藝了三年,但是海東青的模樣沒多大改變,仍教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興沖沖的回頭,正想跟小龍細說從頭,卻見那俊秀的臉龐,陡然變得無比慘白,爍亮的眸子還緊盯著海東青遠去的背影。
"你怎麼了?"丁兒忙問。"小龍,你、你是很累嗎?"是不是她貪玩,在市集繞太久了,才讓小龍累著?
"嗯,很累。"他虛弱的答了一句。
大老遠從京城趕來,機關算盡,卻又盤算落空,能不累嗎?
真是可惡,竟然慢了一步!
原本的計畫,是讓丁兒聽見雷貫天跟海東青商談借貸的事。然後他只要再費點唇舌,就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拐得這個單純的小女人跟他--
嘖,可惜!太可惜了!
丁兒還渾然不覺,眼前這人其實別有居心,見他一臉疲憊,她連忙抓起對方的手,轉身就往客棧裏走。
"那我們快些找著將軍,跟他會合,就能回牧場休息了。"她滿臉歉意,跟店小二問明瞭雷貫天在哪間廂房,就急呼呼的趕去。
來到廂房前,她伸手才要推開門,卻聽見門裏傳來陌生的聲音。
"我的想法是,不如,就讓小女嫁給將軍。"
丁兒的手在半空中一停。
嫁給將軍?
唔,駝城有第二個將軍嗎?
正當她懷疑自個兒走錯廂房時,熟悉的男性嗓音從裏頭飄了出來。
"我已經娶妻了。"
她沒走錯廂房,雷貫天真的在裏頭。但是,他在談什麼?另一個人又在說什麼?
娶妻?
"小女愛慕將軍已久,說了,當妾也無妨。"
妾?當誰的妾?!雷貫天的?!
丁兒陡然瞪大了眼,像是門上冒出一條毒蛇。她有些驚慌的後退一步,卻撞著身後的小龍。
廂房裏那陌生的聲音又追了出來。
"這回雷家牧場的損失非同小可,若無資金挹注,只怕撐不過這一季。我聽聞雷將軍雇到了人手,卻買不到木料,雨季將到,要是馬廄再不建好,那些好馬淋了一整季的雨,只怕全都會變成病馬。"
馬廄?
她心裏又慌又亂,原本想快快走開,這兩個字卻像是兩根鐵釘,硬生生把她兩腳釘在原地。她直覺的知道,事情與她有關。
"何況,將軍夫人不懂世事,而小女跟著我經商多年,聰慧伶俐,必能帶給將軍很大助益。"帶著笑意的口吻,略微一頓。"請雷將軍好好考慮。"
站在門外的丁兒臉色慘白,而原本面無血色的小龍,這會兒卻像是吃了人蔘果似的,突然眼睛一亮,匆忙把她扯離門口,往客棧外走去。
真是天助我也!
原本以為錯過時機,沒有想到,老天又送來這麼一份大禮!這個消息,無疑更能打擊這個小女人。
"聽起來,將軍似乎要納妾呢!"來到了街上,小龍湊到嚇呆了的丁兒耳邊,低聲說道。
圓潤的小臉上滿是茫然,半晌之後才擠出回答。"他、他他他、他沒有答應--"
"但是,將軍也沒有拒絕啊!"
圓潤的臉兒更蒼白了些。
"我聽出那聲音了,那個人是駝城首富。"小龍沉吟著,端詳著她的表情,沒錯過上頭的任何變化。"將軍可能無法拒絕這樁婚事。"
"為什麼他不能拒絕?"
"因為牧場正缺銀兩,而那位姑娘勢必會帶著大筆嫁妝嫁過來,對牧場的幫助非同小可。"
她喉間一緊,卻又不得不問。
"為什麼牧場會缺銀兩?"
小龍燦然一笑,彷佛就等著她問出這句話。
"因為,有人放火燒了馬廄啊!"
第八章
丁兒的人雖然回到雷家牧場,整顆心卻墜入沮喪的深淵。
她至今才明白,自個兒初來乍到的那一晚,所放的那把火,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牧場上的人們全都隱瞞事實,不肯告訴她實情,就連雷貫天也沒跟她提過任何關於損失的事情,更別說是責怪她了。他當初的咆哮怒吼,是因為她極可能受傷。
為了贖罪,丁兒振作精神,決定努力幫忙,減輕大夥兒的辛勞。
她懷抱著崇高的理想,咚咚咚的走到廚房,湊到正在揮刀剁肉的劉大娘身旁,
鼓起勇氣發問。
"大娘,有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
大塊大塊的羊肉,在斬骨刀下跳動,一塊羊肩骨跳出砧板,直襲那個杵在旁邊的圓潤臉兒。劉大娘嚇得停刀,右手飛快一伸,驚險抓回羊肩骨,才沒讓那張無辜小臉被尖銳的斷骨劃出一道血口子。
劉大娘松了一口氣,擱下那塊羊肩骨,胖胖的大手把她往旁邊推。"妳去旁邊做小籠包就行了。走遠些、走遠些,免得危險!"
丁兒咬著紅唇,還真的乖乖捏好一籠小籠包,擱上蒸籠後,才慢吞吞的走出廚房,繞到石屋後頭的柴房。
那兒堆滿了木頭,孫虎正舉著鋒利的斧頭,把木頭劈成大小適中的柴薪。
在他旁邊,還有一個黑衣大漢,面無表情的劈砍柴薪,速度跟力道都比孫虎大得多,活像那些木頭是他的殺父仇人。
在黑衣大漢的身後,小龍就坐在圍欄上,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瞧見丁兒來了,還俏皮的對她眨了眨眼睛。
孫虎一邊揮著斧頭,一邊還在嘀咕著。
"別以為啥事都有你哥哥扛著,你就可以在旁邊納涼,牧場上可是沒有半個吃閒飯的人!"他就是看這漂亮過頭的少年不順眼。
一個細弱的聲音,突然從後頭冒了出來。
"那個--我可以幫忙嗎?"丁兒小聲問道。"吃閒飯"三個字,像三枝利箭,咚咚咚的射穿她的胸口。
嗚嗚,在他們眼裏,她是不是也是個吃閒飯的人?
孫虎連忙轉身,這才發現丁兒。"小肉包妳剛剛--不,呃,主母,妳剛剛說啥?"
"我想幫忙。"
孫虎的眼睛瞪得很大。"幫忙砍柴?"
"嗯!"小腦袋堅定的點了點,甚至當場挽起袖子,抱起幾塊圓木,吃力的拖
到斧頭旁邊。
"啊,快放下!快放下!"孫虎的眼珠子嚇得差點沒掉出來,急忙扔下斧頭,沖過來搶她手裏的木頭。
雖然丁兒極力爭取,但是男女力氣終究有差距,那幾塊木頭很快就被搶走。拉扯之間,一根小木屑還刺進她的掌心,她痛得雙肩一縮,卻忍著沒有叫出聲。
"這兒人手夠了,不需要幫忙,妳到別處去吧!"孫虎連連揮手,像是在擋開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頻頻趕人。
開玩笑,刀斧可是不長眼的,要是一個不小心,傷到她分毫,頭兒非把他的腦袋剁下來不可!
丁兒別無選擇,只能慢吞吞的離開柴房。她搗著掌心,大眼兒裏的沮喪又深濃了幾分。
她走到井邊時,挑水的人說:"今兒個挑的水已經夠了。"
她走到羊圈時,牧羊的人說:"羊群今天都吃過草了。"
她走到牛欄時,養牛的人說:"早上已經擠過奶了。"
沒有人願意接受她的幫忙,當她走到那排沒被燒著的馬廄旁時,人們甚至開始驚慌失措,比馬賊來了時更緊張,齊聲對她高喊:"不要過來!"
她停住不敢動,只能站在馬廄外頭,朝裏面探頭探腦。"我什麼事情都願意做,拜託,讓我--"話還沒說完,身後就傳來達達馬蹄聲。
雷貫天駕著一匹怒龍似的野馬,撒蹄飛奔,以極快的速度奔來。他原想駕馬直接進馬廄,卻到最後一瞬間才發現,丁兒就杵在馬廄門前。
"退後!"他急忙大叫,扯住韁繩,強大的力量勒住狂奔的馬匹,野馬人立嘶鳴,避開那張半仰的臉兒,驚險的落在地上。"該死的,妳在這裏作什麼?!他大吼著,半側著臉,用獨眼瞪視著她,眸子像是要噴出火來。
"我--我--"她吞吞吐吐,我了半天還我不出個下文來,看見他翻身下馬,怒氣騰騰的走來,她害怕的連連後退,身子已經縮進馬廄裏,還妄想躲到一匹溫馴的小花馬後頭。
大手探抓,毫不留情的把她抓出來。
"我不是告訴過妳,要妳離馬廄遠一些嗎?"雷貫天咆哮質問,非要巨聲怒吼,才能稍微宣洩那陣撕扯他胸口的疼痛。
"對不起啦--"她小聲道歉。
雷貫天用旱天響雷的音量,僻哩啪啦的咒?纂A然後抓住她的手,如疾風似的大步跨進石屋,把她拉進主房裏。
鐵掌的箝握,牢牢圈住她的手,讓她掌心的肉中刺,頓時刺得更深,細微的疼,頓時變成火辣辣的痛。這次她終於忍耐不住,紅嫩的小嘴發出一聲貓叫似的痛嗚。
"怎麼了?"他緊繃起來。
"我的手--"她囁囁嚅嚅的低語,想要把手抽回來,他卻不許,反倒握得更緊,強迫她攤開掌心。
黑眸很快尋見那根作怪的小木刺。
"在哪里弄的?"他擰著眉頭質問,口氣很粗暴,動作卻很溫柔,輕易就挑出她掌中的刺,幾乎沒有弄疼她。
"柴房。"
"妳去柴房?"咆哮聲再現。
想起柴房裏亂飛的斧頭,他就一陣的頭皮發麻。
"我想去幫忙砍柴。"她收回滲著血絲的掌心,藏到背後。
砍柴?!這個小女人不把自己的雙手砍了,就已經是萬幸了!
"那妳去馬廄又是想作什麼?"雷貫天頻頻吸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深呼吸已經不管用了,聽見她又暴露在危險下,讓他氣得眼前發黑,頭上幾乎要冒出煙來。
"我、我只是想幫忙--"她垂著小腦袋,收緊小拳頭,掌心傳來一陣陣的刺痛。
"妳別來瞎攪和,牧場上的事情,不是妳能插手的。"雷貫天吼叫踱步,極力想把她推離危險。"妳只要照顧好自己,就是幫大忙了!"
她悶哼一聲,像是被他挨了一拳,積蓄已久的淚,終於潰堤,嘩啦啦的流了滿臉。
那可憐兮兮的模樣,讓雷貫天心頭一緊。
他低咒一聲,也知道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但是,牧場上多的是粗重的活兒,稍有輕忽,就容易出危險,他捨不得她受到任何傷害,只能逼她有多遠就避開多遠。
或許,過了這段難熬的日子,等他解決掉那筆龐大的借款,修好了馬廄,稍有些餘裕的時間,到時候她想做什麼,都能由他陪著,時時刻刻守著她,確定她不會再惹上任何危險--
門外突然傳來幾聲輕敲,打破房內緊繃的氣氛。
"做什麼?"雷貫天不耐煩的吼著。
霍達在門外答話。
"頭兒,有客人到了。"
"誰?"
"是那位黎記商行的老闆,他帶著女兒登門拜訪,說是要談談,初一時在陽關客棧裏,跟頭兒提過的--"霍達略微一頓,像在斟酌用詞。"交易。"
雷貫天臉色一凝,又低咒了幾聲。
"知道了,我立刻出去。"登門的人,也是牧場的眾多債主之一,縱然他再不情願,也得出去應付。
"是。"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倒是石屋前的廣場,傳來喧鬧的聲音,似乎是有車隊到了,大批人馬正熱熱鬧鬧的下車入堂。
雷貫天往外走了幾步,一把掀開氈毯,還沒把門推開,又突然回過頭來。他看著那張淚汪汪的臉兒,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又吩咐了一句。
"妳待在這裏,別出去!"
丟下這句話後,他推開木門!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氈毯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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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鬧烘烘的,眾人忙著迎接貴客,主房內卻靜悄悄。
留在房內的丁兒蹲在地上,抽抽噎噎的,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淚。
嗚嗚,她只是想分擔大夥兒的辛勞、想要為牧場盡一分心力。
只要她能幫上一些忙,或許他們就能儘快度過難關--或許,雷貫天就不需要去借貸,更不需要去娶另外一個女人
回來的這幾天,他從沒提過那件事情,她也沒膽子問起,一顆心就這麼七上八下的懸著,壓根兒就不知道,他有什麼打算。
她蹲在地上,哭得直打隔,半晌後才爬起身來,慢吞吞的往門口摸去。
先前那籠小籠包,這會兒該是蒸足火候了,雖然雷貫天囑咐,要她待在房裏,但是,她只是去廚房,其他什麼地方也不去,這樣他總不會生氣吧?
她邊打嗝邊擦眼淚,晃晃悠悠的走到廚房,因為先前的哭泣,她雙眼酸澀、喉頭發幹,不舒服得很。
眼看角落有個水瓢,丁兒在水缸裏舀了一些水,想去外頭洗把臉,先振作精神,再來掀開蒸籠蓋。
誰知道,她才剛捧著水瓢,在走廊邊蹲下,臀兒就猛然被踢了一腳。
"哪來的笨丫頭,敢在這兒擋路?!"陌生的怒?霰T起,又賞了她一踢,這回力道更重。
"哇!"她吃痛的大叫,連忙起身,水瓢裏的水,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弧,一滴不剩的潑了出去。
嘩啦!
一小部分的水潑到地上,其餘絕大部分,都招呼到一對衣著華麗的主僕身上。
"啊!"一個纖弱的姑娘,被潑得衣裳、頭髮全濕了,嚇得連退數步,被隨身丫鬟伸手扶住,這才沒有跌倒。
那丫鬟被淋得一身濕,確定主子沒事後,就橫眉豎目的開罵。
"妳做什麼啊妳?吃了我兩腳,妳不甘心,故意把水潑到我們身上是嗎?"她把丁兒當成尋常奴僕,指著鼻子直嚷。"要是讓我家小姐染上風寒,妳賠得起嗎?"
"對不起,是我沒留神。"她直覺的開口道歉,但是粉臀上的疼,又讓她咽不下這口氣,忍不住辯駁。"不過,妳要是不踢我,那瓢子水就不會潑出去了。"
她只是蹲在走廊旁想洗臉,就算是礙著通路,她們只要用說的就行了,為啥要踢人呢?
丁兒很確定,從沒見過這兩個女人。石屋裏的人們,雖然都大聲大氣,稍微粗魯了些,但是可不會這麼霸道!
"唉啊,竟敢回嘴?!"那丫發更氣惱了,趾高氣昂的抬起下巴,神情滿是輕蔑。
"告訴妳吧,我們家小姐,很快就要成為雷家牧場的女主人了--"
那個纖細華貴的姑娘,濕淋淋的瓜子臉驀地羞紅,嬌豔得像是發間的珊瑚簪子。
"燕兒,別胡說。"她低聲制止,眼裏卻有淡淡的喜色。
相對于那位姑娘的嬌紅臉兒,丁兒圓潤的小臉卻是變得慘白。她全身發冷,像是掉進冰窖裏,心口更是陡然一疼。
"我哪里是胡說?"丫發的聲音更大了。"老爺先前不是說,跟雷將軍在駝城的客棧裏就說妥了。"
說妥了?!
雷貫天已經跟他們說妥了?!
丁兒眼前發黑,一步步的往後退,甚至想要轉身逃開。但是,她的雙腿卻不聽使喚,軟得沒辦法跑,只能無助的留在原處,任那丫發說的話,一句句像鞭子似的打下來。
"今兒個我們來,就是要來談婚事的。"丫鬟哼了一聲,左顧右盼了一會兒。"雖然說,我們姑娘嫁進來是作妾。但是,往後日子還長,哼哼,雷將軍會寵誰,那可難說。"她們藉口要出來透氣,故意離開大廳,在石屋裏亂繞,就是想要碰碰運氣,看看能否遇著雷貫天的妻子,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瞧著那杵在原地,像是石柱般僵硬的丁兒,那丫發的火氣又冒上來了。
"還擋在這兒作啥,還不快讓路?"她重哼一聲,攙扶著自家姑娘,經過搖搖欲墜的丁兒,臨別還送了一聲重哼。"等我家姑娘嫁進來,我第一個教訓妳!"
主僕倆愈走愈遠,終於消失在走廊的轉角,只剩那丫鬟不滿的嘮叨聲,偶爾斷斷續續的飄來,然後終於完全聽不見。
丁兒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雙眼裏空茫茫的,只有眼淚大顆大顆的,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來。
原來,雷貫天已經跟他們談妥了。
原來,雷貫天已經準備納妾了。
原來,雷貫天已經決定,要娶進另外一個女人了
想起那個即將嫁進雷家牧場的富家千金,是那麼美麗、那麼大方,又、又、又那麼的有錢--
反觀她,既不美麗、又不大方,更不有錢,不但沒有附贈半毛嫁妝,還在初來的那一夜,就放火燒掉馬廄,連累大夥兒工作加倍,還得四處借貸籌錢,才能重建馬廄。
罪惡感在心頭縈繞不去,除此之外,她還覺得心痛。
這已經不是誰作妻、誰作妾的問題了,而是只要一想到,必須跟另外一個女人分享他,她就覺得心口好痛好痛。
那種痛猶如椎心刺骨,就算是他真的挖出她的心啃食下肚,只怕也不會這麼痛
雖然!納妾對尋常人家來說,不是件大事,但是在她自小生長的嚴家,卻是一件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別說是發生了,就算是稍有風吹草動,少夫人也會沖到少主面前,揪起少主的領口,大聲的質問,他是要選新人還是舊人!
那是因為,少夫人對少主來說是特別的、是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但是,雷貫天雖然娶了她,用他的方式疼她、寵她,卻從未許諾過,這輩子只會有她一個女人。
她沒有膽子去詢問雷貫天,是因為根本沒有自信,不相信他會捨下那個如花似玉的有錢姑娘,選擇平凡無奇,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她--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角落閃身而出,像是算好時間似的,選在她最傷心無助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乖,別哭了。"細嫩的手,體貼的替她擦去眼淚。
見到那張俊秀的臉龐,丁兒心頭一 絞,忍不住放聲大哭。"小龍,嗚哇,他
他--他真的要--"
小龍攬住她的肩頭,安撫的輕拍。
"乖,別哭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要他納妾,我不要--"
"但是,他就要納妾了,妳能怎麼辦?"小龍柔聲問。
丁兒答不出來。
她不知道!她的心老早全亂了。
小龍又笑了,那笑容簡直能顛倒眾生。"我說,小丁兒,既然將軍要納妾,那妳留在這兒,往後日日看著他跟別的女人親熱,不是會很難過嗎?"
何止難過?!光是想像那種情形,她就覺得自己無法呼吸,心頭像是被插進一把刀。
小龍的聲音,像是從好遠的地方傳來,飄進她的耳裏。
"與其留在這裏,妳不如跟我離開吧!"
"離開?"她茫然應和。"我能去哪里?"
"京城。"那張比她還要漂亮的紅唇,吐出這兩個字,在她耳邊娓娓說道:
"我跟哥哥已經賺足旅費,準備出發前往京城。而且啊,我打算在京城裏開間客棧,妳手藝這麼好,不如就到我客棧裏來,專門替我做小籠包,當我的點心師傅,
如何?"
京城?
她的爹、她的姊姊們,都在京城呢!
前些日子,確定雷貫天吃人的事只是謠傳時,她還想過,要找個日子,買齊了駝城附近的稀奇古怪特產,再請雷貫天陪她回京城一趟,親自向爹爹與姊姊們證實,雷貫天並沒有把她生吞活剝--
沒錯,他並沒有吃了她。
他只是重重傷了她的心。
見丁兒悶聲不語,只是猛掉眼淚,小龍有些沉不住氣,又補上一句。"妳不跟我回京城,難道還想留下來,等著參加雷貫天跟那位姑娘的婚禮?"
這句話像重擊,敲得她頭暈目眩,想也不想的立刻搖頭。不!她寧可挖出自己的雙眼,也不要看見雷貫天娶別的女人!
"好,我跟你回京城!"丁兒衝動的脫口而出,捏緊拳頭。此刻她只想逃,遠遠的逃開這兒,逃回自己的家、逃回自己的家人身旁。
小龍雙眼一亮,用力緊握住她的手,俊秀的面容轉向後方。
"都處理妥當了?"
自稱龍無常的黑衣男人,像是許久前就站在那裏,雙手背負在身後,一動也不動,聽見了小龍的詢問,才冷冷的點頭。
"馬車備妥了?"
黑衣男人仍是點頭。
"很好,咱們立刻就走!"小龍面露喜色,拉著丁兒就要往後門走。
才走了兩步,圓潤的臉兒卻轉向來時路,看往主房,雙腿也釘住不動。"等一下,我、我想再收拾一些東西。"
"要快,否則就走不成了!"小龍輕跺一步,卻不敢硬拉,只能低聲催促。
夜長夢多,久留一定就會有變卦,他得趁著那駝城富商結束那篇一廂情願的聯姻大計,或是雷貫天失去耐性,把債主那一家子!全都扛起來扔出牧場大門前,盡
快拐走這珍寶似的人兒--
丁兒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又回到主房裏。
她推開房門,撩開重重的氈毯,走向角落的櫥櫃,拿出那件劉大娘替她作的雷字繡披風,正要收捲入包袱,才一抬頭,眼角卻又瞄見櫥櫃角落,一件破舊厚重的披風。
那是雷貫天的披風。擄她來雷家牧場的路上、她掉進溪水的那一夜,他曾用這件披風裏著她,把她緊抱在胸前,用炙熱的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子--
她望著那件舊披風,看了好久好久。然後,她擱下雷字繡的披風,反倒取走他的舊披風,捲進包袱裏頭。
"丁兒,咱們該走了!"小龍站在門前,不耐煩的低語,漂亮的眸子裏有著幾分緊張。
"我這就來。"她喃喃答應,舉著像有千斤重的雙腿,以中風烏龜的速度,慢慢往門口走去。
走到門前,她又回頭,看了最後一眼。主房裏景物依然,到處都有著雷貫天給她的回憶。
她曾經認為,這裏不是她的家。
當雷貴天對她好的時候,她稍稍認為,這兒或許會是她的家。
但是如今,當她知道,他準備納妾,接納另外一個女人時,她又覺得這兒再也不是她的容身之處。
"我走了--"她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喃喃自語,不知是說給誰聽的。"再見。"她輕聲說道,然後放下厚重的氈毯,任由小龍扯著自個兒往外走。
圓潤潤的身影離開了,只剩下一滴淚沒追上她的腳步,落在主房的地上,悄悄被石磚吮盡。
第九章
直到日落黃昏,那富商才悻悻然領著車隊離去。
雷貫天站在門前,看著遠去的車隊,徐徐鬆開雙手的鐵拳。
他的忍耐已經逼近臨界點,短短的幾個時辰內,他曾有好幾次,想抓起自個兒的債主,用力的、死命的搖晃,直到那張嘴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
只是,為了弟兄們的生活,他得忍!得坐在大廳裏,耐著性子,聽那富商天花亂墜的說著,雷家牧場與黎記商行聯姻後,會有多麼美好的遠景。
先前在駝城,雷貫天早已明確拒絕,擺明瞭不可能納妾。但是那富商仍不死心,還特地帶著女兒前來,一口咬定,只要雷貫天瞧了他的女兒,立刻就會改變心意。
事實上,他從頭到尾沒有瞧那女人一眼。
霍達跟孫蘭始終待在大廳裏,努力擠出笑容,表面上是不敢怠慢貴客,實際上卻是擔心雷貫天失去耐性,當場就撕了那富商的嘴。
直到車隊出了牧場大門,雷貫天才緩慢而僵硬的轉身,獨眼瞪著屬下們,怒聲宣佈:
"以後,誰再敢讓那家子的人踏進牧場一步,我就剁了他去喂馬!"
孫蘭翻了翻白眼。
"不用頭兒吩咐了,往後再瞧見那家子接近咱們牧場,弟兄們就去假扮馬賊,把他們搶光剝光,全丟在野地裏。"那一家子臉皮之厚,簡直難以想像,將軍再三拒絕,他們卻還要堅持倒貼。
那個不要臉的富商,甚至暗示,雷貫天若是不肯娶他女兒,就要提前收回對雷家的借款。
但是,即使威脅利誘的伎倆全使上,雷貫天的回答仍是那個字--
不!
他從沒想過要納妾。他早已娶妻了。
想起那個圓潤潤的小妻子,緊擰的濃眉稍微舒開,累積的怒意,這才逐漸的散去。雷貫天轉過身,三步並作兩步的往主房走去,滿腦子都是離開房間前,她哭得淚汪汪的模樣。
或許,他不該把話說得那麼重;或許,他該耐著性子哄哄她,坦白告訴她,他只是擔心她的安全。
他是個在刀口上討生活,剛硬而嚴酷的男人,從來不懂什麼是溫柔、什麼是勸哄,但是,為了她,他倒是願意慢慢學習--
薄唇稍稍上揚,但是那抹欲染眼底的溫暖笑意,只持續到掀開氈毯時,就陡然滅了蹤跡。
房內沒人。
雷貫天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他放下氈毯,轉身走到廚房,卻還是沒瞧見那軟潤的身影。廚房裏頭,只有劉大娘揮著刀,在庖解一頭肥羊。
"她人呢?"他粗聲問道,連聲音都很不爽。
"啊?"劉大娘轉過頭來。"主母嗎?下午她做完那籠小籠包之後,就去外頭了。"
雷貫天半瞇著眼,走到蒸籠旁邊,才伸手一探,心中就凜然察覺不對勁。蒸籠已經冷了,他掀蓋一看,裏頭的小籠包老早蒸過了火候,全都糊了,一個個軟塌在松針上。
一陣冷意爬上背脊,他瞪著那些糊爛的小籠包,心頭閃過不祥的預感。
那個小女人做啥事都可能出錯,唯獨做起小籠包一絲不苟,只要她還在牧場,就不會擱著小籠包,讓它蒸過火候。
只要她還在牧場--
"把她找出來!"他丟下蒸籠,跨步走出廚房,一面咆哮道。"快!"
人們開始騷動,急忙四下尋找,卻壓根兒尋不著丁兒的身影。有個人鼓起勇氣,不太確定的開口。
"呃,主母會不會是去了馬廄?她似乎對那匹小花馬挺感興趣的。"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失色,爭先恐後的往外沖,還有的人順手就抓了水桶或水瓢,準備要衝去馬廄救火。
馬廄安然無事。沒有著火、沒有被毀,但是,卻也沒有見到丁兒的蹤影。
雷貫天踏進馬廄,在馬欄間走動,銳利的獨眼四下搜尋,立刻察覺馬廄中稍有異動。
"怎麼少了一匹馬?"
孫虎探頭,順著頭兒的視線看去。
"喔,那匹啊,那匹不是咱們牧場上的馬,是龍家兄弟進牧場時,自己帶來的。"
硬如磐石的拳又捏緊了。
"龍家兄弟人呢?"
孫虎抓抓腦袋。
"他們說旅費賺足,不想再留下來,所以駕著馬車走了。"在牧場上,臨時工來來去去是稀鬆平常的事,那時雷貫天又在待客,他才沒有去報告。
獨眼瞇了起來。
"什麼時候走的?"
"唔,有幾個時辰了吧!"
"他們回駝城了?"他舉步就走,猜測丁兒的失蹤,鐵定跟龍家兄弟脫不了關係。
"不,"孫虎搖頭。"我聽說,他們好象是要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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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貫天腳步煞停,瞬間省悟,臉色陡然轉為鐵青,額上青筋抽跳,那模樣可怖得猶如惡鬼。
京城!丁兒一定是回京城了!
怒吼的聲音陡然響起,震動馬廄內外,在草原上傳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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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滾煙塵,一路往京城而來。
馬車以極快的速度,越過城門,直沖向玄武大道上的龍門客棧。
坐在車上的俊秀少年掀開垂簾,往後探頭一瞧,赫然發現後方不遠處的煙塵已急速逼近,眼看再過一會兒,就要追上來。
好傢伙!
他們提前"偷跑"了數個時辰,還動用官家的資源,每經過一次驛站,就改換一匹快馬,保持最高速度,一路換了十幾匹快馬,日夜兼程的趕往京城,而雷貫天
不愧是沙場猛將,竟還能這麼快就趕上來。
馬車疾馳至龍門客棧門口,駕車的黑衣男人急扯韁繩,駿馬嘶鳴人立,然後落蹄垂首,累得直喘氣,精瘦的四肢不斷顫抖。一個銀髮白袍的男人,手持算盤,老早就在門前等著了。
"兵馬呢?"垂簾還沒掀開,馬車裏已傳來喝問。
"已經備妥。"銀髮男子答道。
"很好。"俊秀的少年掀開垂簾,抓出因為一路顛簸,暈得眼冒金星、猛嘔酸水的丁兒,一把塞給銀髮男子。"給我好好守著她!"
銀髮男人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卻仍接過丁兒,交給旁邊的奴僕,吩咐仔細看顧。
眼看丁兒入了門,被奴僕們簇擁著往客棧後的跨院走去,俊秀的少年才籲了一口長氣,嘴角上揚,露出滿意的笑。
急促的馬蹄聲逼近,少年稍斂笑意,轉過身來,站在客棧前的石階,背對著那十六扇雕刻精美、鏤著金銀花鳥的木門,擊掌下令。
"出來!"
語音未落,數百名御林軍立刻蜂擁而出。他們個個裝備齊全,穿著鐵甲戰盔、手持長槍鐵劍,神色緊張,如臨大敵,將客棧重重包圍,把守得密不透風。
"給我好好擋住!要是讓他踏進客棧一步,你們每一個都要人頭落地!"少年脆聲下令,然後探手,取下頭上那頂毛皮縫製的帽子。
一道黑瀑似的長髮,流瀉在肩上、背上,黑髮櫬著那張漂亮的五官,原本那陰柔的氣質,這會兒全都藏不住了--原來,自稱小龍的俊秀少年,其實是個膚如白玉、眼若晨星的年輕女子假扮的!
黑馬疾馳,轉眼也到了龍門客棧門前。
雷貫天勒馬停韁,臉色仍是鐵青至極。他半瞇著眼,咬牙切齒的瞪著那豔麗非凡的人兒,粗厚的大掌徐張,亟欲將她大卸八塊。
"雷將軍,您這麼急著趕來我龍門客棧,是要住房還是用餐啊?"她巧笑倩兮,隔著大批御林軍,對著他開口。
在她身後還杵著兩個男人!一個全身黑衣,面容嚴酷,腰間掛著一劍一刀,就是先前自稱龍無常,陪著她到雷家牧場的男人。另一個銀髮男人,則是抱著算盤,兩人就像黑白無常似的,靜靜分立兩旁。
瞧這陣仗,根本就是為他準備的!
龍門客棧?!原來是那個惡名昭彰,為了美食,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瘋女人!
雷貫天一瞇眼,翻身下馬,抽出腰間大刀,刀鋒揮指向那張花容月貌,那猙獰的表情好嚇人,也難怪京城的人們,都把他傳說成食人將軍。
"我老婆呢?!"他咆哮著,握緊大刀,讓御林軍們個個神情緊張,長槍鐵劍橫在胸前,不敢稍有疏忽。
站在階梯上的龍無雙,卻嬌聲一笑,非但不閃不避,俏臉上也不見半分害怕。
"夫人?夫人是您的,我怎知她在哪?"
"妳敢說妳沒潛入我家牧場!"
"潛入?我可是堂堂正正應徵進去的,還領過將軍您付的工資呢。"
"妳強行帶走我的老婆!"他氣得朝前右跨一步,怒咆狂吼。
"笑話,她自個兒有腿,我哪有能耐強迫她?是她自願跟我回來的。"她笑睨著雷貫天,一副莞爾的模樣。"我倒是挺訝異,雷將軍都要納妾了,居然還有心思,千里迢迢的跟著我們回京城來。"
"我沒有要納妾!"他握緊了手中刀,發髭皆張。
"喔,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她笑得更甜,刻意往客棧內一指。"丁兒聽到的,也不是一這樣。"
雷貫天的反應,是吐出一串聲如霹靂的咒?纂C
該死!他會刻意隱瞞丁兒,不讓她知道富商逼婚的事情,就是怕她聽見,會胡思亂想。
結果,事情竟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丁兒不但知道了,還被這個居心叵測的龍無雙煽動得離開雷家牧場,被拐回了京城。
他的臉色愈來愈猙獰,誘拐人妻的龍無雙,卻還有話說。
"再說,你當初可不算是明媒正娶。"
"放屁,我娶了!誰說我沒娶?"
"憑你那方法,和強搶民女有什麼兩樣,依法是可以論罪的。我帶她回京城,還算是主持公道呢!"她雙手一攤,輕眨著纖長的睫,美得讓人眩目、可惡得讓人咬牙切齒。
雷貫天忍無可忍,陡然張嘴怒咆。
"把她交出來!"轟天巨響,震得御林軍們個個毛骨悚然,要不是龍無雙真有砍掉他們腦袋的權力,他們老早丟下武器,掉頭逃跑了。
龍無雙卻只是嫣然一笑。
"怎麼,你還不死心啊?好吧!"她住後一伸手。"把合約拿來。"
銀髮男人從袖子裏抽出一張印著封泥的紙,擱在嫩白的掌心上。
"這是我三年前跟嚴耀玉簽的合約,上頭寫得清清楚楚,言明只要劉家四姊妹從南方學成回來,就得來我龍門客棧工作十年。"她拿起白紙,拆開封泥,在雷貫天眼前一抖。
"劉丁兒的確是我龍門客棧的人,這可是有憑有據的,看你是要去告官、告衙門、告皇上。"她冷笑一聲,意態倡狂。"或者,是去告那個憂國憂民、公正清廉的宰相,我都站得住腳。"
單薄的白紙,在龍無雙的手中飄啊飄,雷貫天臉色陰驚,直瞪著那張紙,下顎緊繃得像是要碎裂。
龍無雙還在火上加油,不怕死的繼續自說自唱。
"今兒個,我就做個好事,替她休了你,大夥兒皆大歡喜,你可以去娶有錢的新老婆,她可以留下來,當我的點心廚子,天天做小籠包給我吃。"她慢條斯理的折起那紙合約,笑睨著他,補上一句。"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告訴你,小籠包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這個女人實在太欠教訓!
雷貫天毫無預警的動手了!
無鋒的重刀陡然揮出,劃出一道破碎銀光,只聽得幾聲金石交鳴,眼前火光噴冒,御林軍們的兵器斷的斷、飛的飛,全都擋不住這驍勇將軍的狂怒一擊。
刀光一閃,朝龍無雙揮砍而下,撲面而來的強烈殺意,讓膽大包天的她,竟也嚇得連退數步。
不會吧?!這個男人不知道她的身分嗎?他應該知道她身分尊貴,有個天下第一人在後頭替她撐腰,連御林軍也能隨得她呼來喝去。而他,居然還敢對她揮刀?!
對,他敢!
他不但敢對她揮刀,他還想殺了她!
"我劈了妳!"雷貫天嘶聲咆哮著,舉刀又劈,刀勢奇重,下手毫不留情,眼看就要把龍無雙劈成兩半--
鏘!
一把長刀,驚險的擋住急落的刀勢,長刀卻頓時崩了一角,黑衣男人冒死迎敵,雖然內力深厚,能跟雷貫天拚個不相上下,但是雷貫天已經氣憤得紅了眼,下手狠絕,一刀不中,立刻抽刀又砍。
當的一聲,黑衣男人再擋,手裏的長刀,這回竟應聲而斷。
斷刃飛了出去,削落龍無雙的一綹發,咚的一聲插入雕花木門中,刀尾還在顫動不已,足見力道有多麼強大。
龍無雙臉色煞白,也不知是硬撐著不動,還是被嚇得動不了,竟就站在原處,看著大刀迎面砍下。
鏘!又是一聲銳響,這次迎敵的是銀髮男子。他手裏烏沉木造的算盤,根本擋不了刀勢,只能善用巧勁,在刀刃入隙的瞬間,一旋算盤,化去霸道絕倫的勁力。
饒是如此,雷貫天的刀勁,仍把烏沉木造的算盤震得碎裂,算盤珠子叮叮咚咚的落了一地,銀髮男人的虎口,也被震得火辣生疼,只差沒濺出血來。
"雷將軍,請千萬冷靜。您知道的,無雙姑娘是傷不得的。"銀髮男人空手直拍刀身,冒死靠近、強接數招,邊焦急低語,既是解圍!也是提醒。"要是傷到她分毫,她就更有理由將你逮捕下獄,到時候豈不是更遂了她的心意?"
聞言,雷貫天停下攻勢,捏握著大刀,凝立在原處,獨眼瞪著對方。
"解鈴還需系鈴人。您想要帶回尊夫人,就得去找嚴耀玉。"銀髮男人語氣更低,然後飄然退開,在三尺之外拱手為禮。
龍門客棧位於玄武大道上,原本就是人來人往的繁華之地,而大批的御林軍,與這場突如其來的打鬥,早已引來大批人潮圍觀,眾人屏氣凝神,好奇的張望,全像上了封的酒瓶,一絲氣兒也不敢透。
銀髮男人的提點,總算讓雷貫天稍微恢復些許理智。
雖然,他還是渴望劈了龍無雙,但是銀髮男人言之有理。要是在這裏殺了龍無雙,他別說是跟丁兒團聚了,只怕是連她的一面都見不到,就會被直接推赴刑場處決。
緊繃的氣氛持續半晌,終於,在御林軍們即將不敵他的怒瞪,全想集體逃跑的前一瞬間,他陡然轉身,攀上怒龍似的黑馬,掉轉馬頭,朝城外疾馳而去。
眼見那兇神惡煞的男人離去,眾人都松了一口氣,而刀下餘生的龍無雙,開口說的第一句不是感謝,卻是質問。
"你跟他說了什麼?"
"只是提醒他,記得尊卑分際,不可傷了無雙姑娘。"銀髮男人垂斂眉目,恭敬的答道,緩緩收緊發疼的虎口。
普天之下,想殺龍無雙的人多如牛毛,數都數不清。有的時候,他也會忍不住,很想--
晶亮的眸子微微瞇起,又問了一句。
"只是這樣?"
"是。"
"最好如此。"她瞇眼看著那頭銀髮,半晌後才又開口。"去給我端杯茶來。"
銀髮男人頷首走進客棧,過了一會兒,便端出一個玉琢的杯。"去年冬季的滇紅金芽,是羅家前幾日,特地派人給無雙姑娘送來的。"
龍無雙站在原地,抬手端起瓷杯,掀開杯蓋,啜了一口熱茶,眸子仍是盯著剛剛被雷貫天的斷刀削落,釘死在木門上的那綹發。
見她久立不動,銀髮男人用最恭敬的語氣發問。
"無雙姑娘,您是腿軟了嗎?"
端著玉琢杯的雙手,略略一僵,她微惱咬牙,拿起杯蓋就往那顆銀絲如瀑的腦袋扔去。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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繽紛的落花,從城外嚴家大宅的圍牆飄散而出。四周寧靜安詳,只聽聞啾啾鳥
嗚--
轟!
巨大的紅銅大門,被強霸的勁力轟開,地面彷佛也被撼動。被撞破的銅門飛過大半個庭院,撞上大廳的雕花門,又發出一聲巨響,接著就轟然落地。
倒是無辜被波及的雕花門,被撞離循榫眼,也跟著解體倒下,那霸道的勁力餘勢未盡,推得雕花門在石磚上打滑,發出刺耳的聲音。
雕花門從大廳的這頭,直打滑到大廳的那頭,才在一對黑檀木太師椅三吋前停住。
端坐在大師椅上的嚴家夫婦,看著那扇雕花門,不驚不駭,各自端起茶碗,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
"找你的啊?"美豔絕倫的少婦,挑起彎彎的娥眉,用繡著花鳥的金縷鞋,踢踢面前半毀的雕花門。
嚴耀玉淡然一笑。
"應該是吧!"
一個高大的男人,提著大刀,踏過崩碎的大門,在庭院裏發出如雷咆哮。"姓嚴的!給我滾出來--"
金金看著不速之客步步逼近,花容月貌上沒有半分訝異或恐懼,仍是平靜如昔。
"真的是找你的。"她看著丈夫,問道:"他是誰?"
"雷貫天,雷大將軍。"
"來做什麼的?"
"應該--"他頓了一頓,看了那男人一眼。"是來找老婆的吧?"
"他老婆?"纖纖玉指,指向那個跨進大廳的男人,然後又回指著自己,柳眉挑得更高。"來我們家找?"
"他娶的是咱們家的丁兒。"
"既然已經娶了,怎麼又會上咱們家來要人?"金金斂眉喝茶。
"可能,是因為龍無雙吧!"嚴擢玉忍著笑,把一碟桂花茶梅遞到愛妻面前,伺候得格外體貼。
夫妻二人就當著雷貫天的面閒話家常,彷佛當他不存在似的。他們的漠視,讓他更加光火,咬緊的牙關裏,發出野獸即將噬人前的低沉咆哮。
想起眼前這個男人,竟敢把丁兒簽給龍門客棧,他心頭怒火噴冒,手裏的大刀又舉了起來。
"嚴耀玉!"他吼道,決定先揮幾刀,給這個男人一點教訓。
一聲嬌喝響起。
"慢著!"金金一抬手,儀態萬千的站起身來,那嬌小的身段有著無比氣勢,彷佛能阻擋千軍萬馬。她望著雷貫天,明眸中微有怒意。"雷將軍,你把我們家丁兒弄丟了,我都還沒跟你算帳,你還敢來跟我們要人?!"
金金的義正辭嚴,倒讓雷貫天瞬間詞窮,他大嘴開閉了幾次,又惱了起來。
"那個龍無雙--"
"我知道。"嚴耀玉接了口。"我當初就想跟將軍提,丁兒跟龍門客棧是簽了約的,但是將軍沒讓我來得及說啊!"
金金輕哼一聲,又坐了下來。"是啊是啊,搶了人就跑,這下子人不見了,才知道要上我們這兒來討。"
哼,這個莽夫,趁著她不在家的時候,就把丁兒娶走了,要不是嚴耀玉親口保證,短期之內,必有人能把丁兒帶回京城。到時候就能趁此機會,讓丁兒帶著她精挑細選的嫁妝,風光的再嫁一次,她才會忍耐至今,沒在當初就跑去邊疆,跟雷貫天要人。
眼看雷貫天臉色愈來愈鐵青,手裏大刀也愈捏愈緊,嚴耀玉搭著愛妻的手,輕拍了兩下,低聲勸道:"好了,別說了。"
金金停了一停,這才止了挖苦,挑眉看著雷貫天。
"我問你,你是真心要我們家那丫發?"
"是。"他問聲應答。
"非她不可?"金金又問。
雷貫天定定看著她,緊握手中大刀,沉聲開口。
"我願意用另一隻眼來換她。"
夫妻二人互看一眼,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嚴耀玉淺笑挑眉。
"妳滿意了嗎?"
金金輕咳一聲,端起熱茶就口,明眸裏怒意稍減,嘴上卻仍是補了一句。"哼,那還得看丁兒她自己願不願意。"
"這倒容易,去問問她就行了。"嚴耀王笑道,轉頭看著雷貫天。"雷將軍,如果你真要我家的丁兒,倒不必用另一隻眼來換她。"他慢條斯理、老神在在的說。
"那要如何?"他低咆著問。"她現在被龍無雙那女人藏著,我根本見不到她!"
"調虎離山。"
屏風後突然傳出平鋪直?揪漸|個字。
一個身穿灰袍、腰系一枚銅牌的男人,緩緩從屏風後踱步而出。他步履徐沈,氣度冷若冰山、靜如深海,見到雷貫天時,只是微微一頷首,嘴角眼底不見半點的笑意。
雷貫天一見那人,微微一驚,霸狂氣勢斂了大半,這才願意擱下手中大刀。就連他心上的大石,在見到這個男人時,也一併擱下了。
好!有這人出計,饒是龍無雙那女人,只怕也得乖乖束手就擒!
雷貫天看著他,深吸一口氣,想也不想,開口便答。
"就這麼辦!"
第十章
窗外萬里無雲,玄武大道上人往人來。
龍門客棧裏頭,小二們忙著上菜,樓上視野極好的特等席裏,坐著一名貌美無雙的姑娘。
她穿著輕薄冷冽的黑絲衣衫,外軍一襲軟綢披風,領口半敞,露出一抹白嫩的頸。梳整的發絲上,戴著金絲銀絲繞盤成花冠,華貴美豔得讓人震懾。
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龍門客棧老闆娘--龍無雙。
瞧她那嬌貴的模樣,任誰都不會相信,幾日之前,她曾男扮女裝,混進邊疆的牧場裏,假扮臨時工。
這麼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非得是對美食的執念,深得匪夷所思,否則哪會捨下京城裏的舒服日子不過,千里迢迢的跑去駝城"拐"人回來?
為了慶賀"拐"人成功,才一回到客棧,她就替丁兒籌齊了材料,催著那仍淚汪汪的小女人快快進廚房,替她做出一籠小籠包。
眼前,琉璃桌案上,就擺著剛蒸好的小籠包。
這小籠包做得小巧玲瓏、皮飽餡嫩,龍無雙舉筷挾起一個,挪到冰瓷調羹上,張嘴咬了一口。
只一口,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怪了,做小籠包的人是原來的人,餡是原來的餡,料是原來的料,怕有些還比雷家牧場廚房裏用的更上等,怎麼這會兒吃起來卻差了些?
她不信邪,又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口。
嗯,果然--似乎是較鹹了些--
她蹙起柳眉,放下了小籠包,輕啜了一口滇紅金芽,轉身望著窗外的繁華街心,思量著是哪里出了岔錯,竟讓原本的美食走了味兒。
正在思忖著,明眸卻掃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朝客棧晃了過來。
來得好!
她嘴角一勾,眸裏閃爍著笑意。
呵呵,她一早就擺好了陣仗,在這兒候著,就是猜出雷貫天會去搬救兵。
"有說客到了,再去沏一壺茶來。"
"是。"
丫鬢福身,乖乖退下,熱燙的茶湯才剛端上桌,那人也上了樓,逕自來到這一桌,拿著扇子拱手為禮,微微一笑。
"龍姑娘。"
"嚴師傅。"她也回以一笑,稍一擺手。"請坐。"
嚴耀玉落座,開口問候。
"近來可好?"
"還不錯。"她怡然笑答,攏起袖子,親自替他倒了杯茶。
他頷首道謝,睨著桌上那籠小籠包,微笑再問。
"小籠包好吃嗎?"
她稍微頓了一頓,看著只被咬了兩小口的小籠包,然後才開口。
"不錯。"
"手藝學得可精?"
"江南泰石老人教出來的愛徒,手藝怎會不精?"她逞強開口。
"是啊,手藝應該是精的,怕只怕不合妳胃口。"嚴耀玉再笑,笑得十分溫文,精明的雙眼卻故意多瞧了小籠包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龍兒,強摘的瓜不甜,妳又何必強求呢?"
她有些不悅,卻仍沉住氣,扯出一抹淡笑。
"許久不見師傅上門,今日到我這兒,就是為了這件事?"
"丁兒是我家的人,習藝若是不精,非但壞了泰石老人的名聲,只怕也會影響龍門客棧的聲譽,這一來,龍兒豈不吃虧?!"
哼,說客就是說客!說穿了,還不是來替雷貫天求情的,竟還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她暗暗一哼,皮笑肉不笑的開口。
"連泰石老人都稱讚丁兒青出於藍,她做的小籠包必是天下第一,怎會壞了龍門客棧的聲譽,我又怎麼會吃虧呢?"
嚴耀玉不語,瞧著她,又溫文的笑了一笑。
"只不過,丁兒已嫁作人婦--"
"我知道,她是嫁了雷貫天嘛!"她掩嘴呵呵一笑。"你放心,我已經勸丁兒休了他。那傢伙既然想納妾,就表示不缺她這麼一個劉丁兒。"
嚴耀玉輕咳兩聲,似笑非笑的瞧著她。"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
不過什麼?還有什麼好不過的!
她挑起秀眉,等著嚴耀玉的下文,卻久等不見他再開口。
驀地,她心頭一跳,這才察覺有些不對勁。
想這嚴耀玉精明狡猾,堪稱京城第一奸商,年方二十就讓娘請來當了她師傅,這麼多年來,她從沒見過他說話這般拖拖拉拉。再說,他是來替雷貫天說情的,雷貫天怎會不在場,該不是--
糟!中計了!
心念電轉,她怒瞪嚴耀玉一眼,一拍桌子。
"你們--"
"調虎離山。"他微笑,坦白招了。
"是誰出的主意?"
"妳說呢?"
她臉色一青,二話不說,撩起衣裙就飛身往後,翻下了樓宇,再幾個縱落就奔進客棧後方。
該死!她一回到京城,就把丁兒推進客棧裏,囑咐下人把她藏在客棧最裏頭,沒讓她聽見昨日那場喧鬧,更沒讓她知道,雷貫天已經追進京城,為的就是要徹底隔開兩人。
萬萬沒想到,她一時疏忽,竟然就被壞了佈局。
果然,她猜得沒錯!嚴耀玉在前頭絆住她,而雷貫天就從後門進了園子,眼看就要闖進那間專作點心的廚室。
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瞪,想也不想的喝道--
"慢著,給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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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室裏頭,四個姊妹各占一桌,各自忙碌著。
"丁兒,雷家牧場裏頭,真的每個人都斷手斷腳嗎?"甲兒儔著酒熬豆沙,好奇的問。
"沒有,只有一部分的人。"
"那他們的手腳,是被雷將軍吃掉的嗎?"乙兒捏著金腿小粽,也探過頭來。
"不是,他不吃人的,那是誤會。"
"誤會?!"甲乙丙異口同聲,全停了動作,萬分驚異的看著小妹。"他不吃人?真的嗎?"
"嗯,他喜歡吃我作的小籠包--"丁兒幽幽的點點頭,一想到雷貫天,她的心口就莫名疼了起來。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了,吃飽了嗎?洗澡了嗎--
他--納妾了嗎?
想起那漂亮有錢的姑娘,她雙眼一紅,忍不住就掉下淚來。鹹鹹的淚,一滴一滴都落進面前那一大碗剛拌好的餡料裏。
"啊,妳怎麼又哭啦?"甲兒嚇了一跳,連忙掏出手絹,替小妹擦去兩頰的淚。
"是啊,丁兒,妳別哭啊,好不容易逃出虎口,該要放鞭炮慶祝才是啊!"乙兒接著說。
"對啊對啊,瞧妳哭得眼都腫了,再哭下去,連臉都要腫啦!"丙兒摟著妹妹的肩,安慰的輕拍。
她卻止不住淚,仍是淚如泉湧,抽抽噎噎的搖頭。
"嗚嗚……妳們不曉得啦……"
"曉得啥啊?"甲兒不解回問。
"我 我--"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了半天還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妳倒是說清楚啊!"乙兒追問著,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嬌喝。
"慢著,給我站住!"
四個姊妹同時一愣,丙兒好奇的開了門,朝外頭探看,其餘的姊妹們也擠到了門邊,想瞧瞧外頭是發生什麼事。
只見偌大的園子裏,一個魁梧大漢手提大刀,正氣勢洶洶的朝這間點心廚室走來。
啊,是雷貫天!
甲乙丙丁見狀,全都驚得倒抽一口氣。
丁兒的反應卻和姊姊們不同,其餘三個一見雷貫天,嚇得集體倒退三步,全貼到牆壁上去了。唯獨她不退反進,一瞧見那張熟悉的臉,就急著要飛撲進他懷裏,一雙腿兒老早奔了出去。
只是,她才跑了兩、三步,就聽右方傳來龍姑娘的叱喝。
"通通給我站住,不准動!"
那嬌貴傲然的口吻,讓丫發出身的丁兒,當真習慣性的停步,定在原處不敢再上前。
雷貫天見狀,火氣又冒了起來。
"過來!"
小腦袋轉了回來,無限期待的望著他,不禁又朝前踏了一步。
右方卻又傳來龍無雙的嬌喝。
"丁兒,別過去!"她急著要留下點心廚子,神色有些惱了。"他要妳過去,妳就真過去啊?妳忘了嗎,他可是要納妾了啊!"
那兩個字,像是銳利的釘子,重重敲進她心口。小臉上驚喜交集的期望消失,取而代之是哀怨,她眼眶一紅,嘴兒一扁,淚又落了一串下來。
"哭什麼!"見她眼紅紅、淚漣漣的,雷貫天心下一緊,又怒又氣,伸出手命令道:"過來!"
龍無雙還有話說。
"看,他又凶妳了!這種男人有什麼好,別怕他,姑娘我給妳靠,妳儘管--"她話才說到一半,旁裏一道氣勁彈來,點了她的穴,頓時教她沒了聲息,也無法動彈,一隻手就這樣伸在半空,櫻桃小嘴也只能這樣半張著。
可惡,哪一個王八蛋這麼大膽,竟然敢點她的穴?!
一支眼熟的扇柄,慢條斯理的從旁邊探來,壓回她伸在半空的手。
"龍兒,人家夫妻吵架,妳瞎攪什麼?來,乖,把嘴閉上,別吃著了蒼蠅。"嚴耀玉輕言淺笑,用扇柄點了下她的下巴,就讓她閉上了嘴。
龍無雙氣得七竅生煙,卻因穴道被制住,壓根兒吭不得氣,只能眼睜睜看著雷貫天朝丁兒走去。
"你你你……你要做什麼?"見他火冒三丈的步步進逼,丁兒嚇得連連後退,結結巴巴的問。
"做什麼?"他半瞇著眼,怒氣衝衝的開口。"當然是帶妳回家!"
她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被逼到了門邊。瞧他愈走愈近,她心裏發急,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
"我……我不回去--"
"什麼?"他一瞪眼,停下腳步,握緊了大刀。
"我……我我……"她咬著下唇,看著他那張鐵青的臉,腦海裏閃過那美麗有錢的姑娘,心底抽緊發疼,想也不想的就脫口而出。"我要休夫!"
此話一出,可是語驚四座,所有人倒抽口氣,都驚駭的瞪著她。
"妳說什麼?"雷貫天驚天一吼,登時驚得鳥飛蟲走,三顆貼在牆壁上的小肉包,更是嚇得匍匐趴倒,一個跟一個的爬開,躲到安全地帶去了。
丁兒也被吼得心驚肉跳,本能的轉頭,去看那個一路上拍胸口保證,願意替她主持公道,休掉丈夫的龍無雙,卻見龍無雙動也不動,像尊石像似的杵在那兒。
雖說靠山沒了,但是她心裏的怨痛還在,她眼眶含淚,覷著眼前兇惡的男人,把心一橫,仍是握緊了拳頭,把話重說了一次:
"我要休夫。"
這女人這次竟然連結巴都不結巴了!
"妳再說一遍!"雷貫天氣紅了臉,臂上青筋爆起,氣勁一發,腳下石階登時碎裂。
"我……我要……"丁兒嚇得不知所措,下一瞬間,她突然就哭了出來,眼淚嘩啦啦泉湧而出。"嗚嗚,你又對人家吼!你壞、你壞!就是會吼我--"
"我吼妳?妳敢說要休夫,我就不能吼妳?"雷貫天將大刀往地上一插,憤怒的伸出手,把那張粉嫩的臉兒像揉麵團似的揉搓,氣怒的咆哮著。"想休了我?妳作夢!"
丁兒一時也惱了,忘了害怕,哭著氣喊道--
"那還不是因為你要納妾!你要去納妾,那就去啊,我成全你啊!"
"我有說過我要納妾嗎?"
他氣得繼續捏她的臉。
"怎麼沒有?我明明就聽到了,那個富商在客棧裏,說要把女兒給你當妾!"
"妳有聽到我答應嗎?"他抵著她怒吼。
被捏開的小臉,驀地一呆。
呃--這個--那個--好象--的確是沒聽到他答應的樣子--
在陽關客棧的廂房外頭,她只是聽見,那富商開口提議,要雷貫天納妾,然後她就被小龍--不,是被龍無雙--拉走了--
瞧她詞窮,雷貫天獨眼炯亮,火大的繼續逼問。
"有嗎?妳有聽到我答應嗎?"
"嗚……嗚嗚……"
丁兒啜泣著,有些心虛的低下頭,搖了搖腦袋瓜子,跟著卻又想起那美麗姑娘的丫鬟說的話,忙抬起頭辯道--
"可是、可是,那丫發明明就說,她家小姐要嫁進牧場來了啊!"
雷貫天給的答案,格外簡潔有力。
"妳聽她在放屁!"
他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捏著她的臉開口就罵:"我他媽的娶妳一個,就快把我搞死了,怎麼可能再娶第二個?"娶個老婆,可遠比打仗還累人。他能鏟平為數眾多的叛軍,卻擺不平一個小女人。
"但是、但是,她很有錢啊!"她哀怨垂淚的說。
"有錢我就要娶她嗎?那我娶老婆做啥?娶錢就好啦!"他瞪著獨眼,愈吼愈大聲。
丁兒聞言,紅唇一扁,又哭了出來。
"嗚嗚,我知道了,你不想娶老婆啦,反正、反正,我也只是爹爹得罪你之後的賠償啦--哇啊--"
"誰說妳只是賠償的?"
他簡直氣得快要吐血而亡了。
"你啊,就是你啊--"她邊哭邊說,一副小可憐的模樣,小拳頭還在他胸膛上咚咚咚的猛槌。
"媽的,妳這笨女人!"
雷貫天瞪著她,有那麼一瞬間,他真不知道該要掐死她,還是一刀砍死自己會比較痛快些。
但是,看她哭得這麼淒慘,他心下不由得一緊,只能鬆開捏住她圓臉的手,一把將她攬進懷裏,又氣又惱的低語。
"別哭了。"
她嗚咽不停,趴在他胸前,哭得雙眼紅腫。
"嗚嗚嗚……明明就是你自己說的--嗚嗚嗚……說爹爹吃了你的包子,所以要賠你一個女兒的--"她又槌了他兩拳,宣洩心中的難過。"反正、反正,我只是你隨便挑撿來的,當然隨便就可以替換--"
想當初,雷貫天就是在她們四姊妹裏,隨手抓了一個來作賠償的!
她一直覺得,自個兒是他隨手挑中的。所以,她不認為,她在他的心裏是特別的;她更不認為,她是他心中那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
原本爆怒如火山的男人,突然間滅了火。他抱著懷裏的小女人,深深歎了一口氣,大掌揉著她的小腦袋。
"說妳爹爹得罪我,那只是藉口。"他沉聲說道,捧起那張淚汪汪的臉。"我要挑的就是妳。只有妳。"
"啊?"
幽亮的獨眼,筆直的看進她的眼裏。他知道,要是再不把一切說清楚,這個小女人就不會乖乖的跟他回去。
"丁兒,妳找到了我。"他用拇指描繪著她的唇,徐聲低語。"記得嗎?我是妳找到的,妳一個人找到的,所以我是妳的。"
"什麼?"
她被他的手指弄得有些昏頭,卻還是努力保持清醒。
"妳還沒想起來嗎?十三年前,在山上破廟。"他提醒她。
十三年前?破廟?
她愣了一愣,一時忘了哭泣,歪著小腦袋,很努力的回想。
"妳在破廟裏救了一個人,一個失了左眼的人。"他抿著唇再說,原以為她會自己想起的,誰知這小女人這般遲鈍。
這十三年來,他一直未曾忘記過這軟甜粉嫩的小女人,而她卻老早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丁兒眨了眨眼,腦中迷迷糊糊,像是在回憶一個好久好久之前的夢。破碎的景象,一幕幕浮現眼前,她好象記得白免、破廟、染血的鬼--
"啊!"她恍然大悟,張大了小嘴,抬頭看著他,搜尋著那張傷痕累累的臉,好半晌才遲疑的問:"那個鬼哥哥?"
"對。"他歎了口氣。
"可--可是,他很年輕啊--"
額上青筋又再冒起,他瞪著那張疑惑的小臉,氣急敗壞的再吼。"我又不是神仙,過了十三年了,我也是會老的!"
"你--你又吼我--"她扁著嘴,又是淚光閃閃。
嗚嗚,爹爹說得對,她早該戒掉壞習慣,不應該隨便心軟,瞧見有小動物受傷,就愛管閒事的插手--
呃,不對!
她偷偷瞄了那鐵青的怒容一眼。
瞧他這猙獰武猛的樣子,哪里是什麼小動物,根本就是猛獸!虧得小時候膽子大--不,該說是,小時候笨得不知道害怕,才會有膽子接近他--
見她又要哭,雷貫天只能斂了火氣,重新將她擁入懷中。
"丁兒,妳十三年前就說了,我是妳的,所以,我才會回來找妳。"他看著她淚光閃爍的大眼,伸手拭去她眼角滑下的淚。"不是我挑了妳,而是妳在十三年前就挑了我。"
他極有耐心的等了又等,等到她長大成人、等到她從江南學藝回來,這才設下陷阱,設計了劉廣,找到藉口登門搶親。
那天,他踏進嚴府,見著四個一模一樣的小女人,憑藉著烙在心中十三年的記憶,靠著她白嫩耳垂上的那點朱砂痣,他認出了她。
雷貫天說出口的一切,讓她震撼得有些呆了。
"所以,你、你、你一開始要的就是、就是、就是--"她又開始結巴了,怯懦得不敢求證。
有可能嗎?她對他來說,真的有這麼特別嗎?
有可能嗎?她對他來說,真的是那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嗎?
所以,他苦等了她十三年。所以,他不要她的姊姊們、不要其他的女人,只要
只要--
丁兒輕顫著,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緩緩低下頭來,用帶著刀繭的寬厚大掌,捧著她的圓臉,說出那些她企盼得心兒發疼的話。
"是的,除了妳,其他人我都不要。"雷貫天堅定而筆直的望進她的眼裏,霸道的宣佈。"我只要妳。"
揪在她心頭的某個死結,因為他的話語,瞬間松解了。她的眼睛又浮現水霧,止不住的眼淚又落下來,只是這次不再是因為恐懼、不再是因為哀傷,而是因為無盡的欣喜。
"真的嗎?"她小聲求證,眨巴著大眼,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下來。
雷貫天貼著她的唇,給了她答案。
"真的。"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有著穿透她靈魂的力量。她心中清楚,他一諾千金,是個絕不可能說謊的男人。只要他說出口的一切,就是事實。
原來,她在他的心裏真的是特別的。
原來,她真的是他心中那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
丁兒發出一聲抽噎,淚流滿面的撲進丈夫的懷中,小臉緊貼著他的胸膛,重溫他的心跳與體溫。軟嫩的手,圈在他的肩上,緊密得像是這一生再也不願意鬆手。
雷貫天也以同樣的力道,緊緊擁抱她。他的頭埋在她的發裏,口中吐出幾句低喃的咒?纂A從來強而有力的嗓音,竟帶著些許顫抖,彷佛懷中這失而復得的小女人,是他最珍視的寶貝。
正當夫妻二人緊密相擁、誤會冰釋時,一旁僵立的龍無雙,這才衝開了穴道,好不容易恢復行為能力。
"等等,不要抱在一起,給我分開!分開!"她氣呼呼的提起絲裙,急著要衝上前棒打鴛鴦。"雷貫天,我警告你,快點放開我的點心廚子--"
"龍兒。"
一旁的嚴耀玉又開口了。
她警覺的閃開,就怕這奸詐狡猾、詭計多端的師傅,會再出手偷襲她。
"作什麼?"
嚴耀玉聳肩一笑。
"我只是想問妳,沒了雷貫天在身邊,丁兒作的小籠包,能合妳的胃口嗎?"他往特等席的方向一指,刻意提醒她。
龍無雙捏緊粉拳,不甘心的一跺腳。只是,再不甘心也罷,她是親口嘗過的,沒了雷貫天在身邊,丁兒的手藝就失了水準,那青出於藍的廚藝全都浪費了,就算是強留她在客棧裏,也沒半點用處。
"不然,你說該怎麼辦?"她惱怒的質問,指著那個抱緊老婆、一副絕不鬆手的雷貫天。"劉丁兒跟我可還有十年約呢!難道就白白便宜他了?讓他把人帶回雷家牧場?"
"不如,你們都各退一步。"
"怎麼說?"她挑眉。
嚴耀玉搖扇淺笑。
"我跟雷將軍已經協議好了。只要妳願意讓步,讓他把丁兒帶回去,他就願意讓妳派人到雷家牧場,跟丁兒學著捏小籠包。然後,每一年裏,他會抽出三個月陪著丁兒回京城,在客棧裏替妳捏制小籠包。"
這是昨日在嚴府,眾人討論出來的折衷法子。雷貫天原本不肯同意,還是金金提醒,說丁兒的親人都在京城,雖然嫁去了雷家牧場,但是總也會想念家人,他才勉為其難的點了頭。
龍無雙微揚著下巴,腦子裏估量著情勢。
這雖然是個可行的方法,但是,一年裏只有三個月嗎?雖說如此一來,她就能再嘗到那絕頂美味的小籠包,但是瞧著雷貫天那怒瞪著她的模樣,她心裏又覺得不痛快,總覺得便宜了這傢伙。
這個男人,昨天還想拿刀劈了她呢!她為什麼要遂了他的心意--
不溫不涼的聲音,又在一旁響起。
"還有,"嚴耀玉還有下文。
"還有什麼?"
她轉過頭去。
"妳師母替丁兒準備的嫁妝裏,有一份雲南土司進貢的上等盤龍菇,重約五斤,可說是價值連城。原本,是想留在丁兒的喜宴上宴請賓客的。"嚴耀玉略微一停,瞧見徒兒的眼睛裏,從飽含怒意,變得閃閃發亮。"妳師母的意思是,當然也不能讓妳吃虧,只要妳願意讓步,那份上等盤龍菇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龍無雙已經搶著開口了。
"成交!"
盤龍菇呢!那可是最鮮絕美味的菇類,生長在毫無人跡的深山裏,尋常要是采得幾兩重的盤龍菇,就已經貴逾千金,更何況是重約五斤?那可是絕頂的珍品啊!她只要一想到,就已經津唾直流。
"那,事不宜遲,妳這就隨我回去拿吧!"嚴擢玉說道,轉身就走,刻意把龍無雙帶開,省得再打擾那對恩愛的夫妻。
兩個奸商師徒,一前一後的走了,院落裏轉眼清場。四周靜悄悄的,而丁兒滿耳裏,都是雷貫天的心跳與呼吸聲。
她依偎在他懷裏,重溫著他的味道與體溫,這才知道,自個兒有多麼想念他。那種依戀,像是根植在她的身體裏,這一輩子都無法拔除。
一輩子--
這三個字滑過心口,她忍不住露出甜甜的笑,知道自己跟這個男人,真的會共度一輩子。
"那、那,你以後都不許吼我喔!好不好?"她趴在他胸前,低聲的說道,趁著此刻氣氛正甜跟他撒嬌。
"好。"
小腦袋在他胸前磨了磨,遲疑了半晌,然後慢吞吞的抬起來。
"那、那你會不會納妾?"
雷貫天發出一聲不耐的呻吟,獨眼發一兒,大嘴半張,又要朝她怒吼。
"你、你才剛剛說了,不會吼我的!"她急忙說道。
半張的大嘴,硬生生僵住,還真的說停就停。雷貫天瞪著她,半晌後吐出一大口氣,好不容易才斂住即將出口的咆哮。
丁兒眨眨眼兒,心中更甜了幾分,知道他是真的在乎她,才肯為她約束那狂若暴雷的可怕脾氣。
"我是說以後,要是再有機會,你會不會--"她還沒說完,那張大嘴已經罩了下來,吻住她的唇兒,把她吻得臉兒燙紅、氣喘吁吁,再也問不出任何煩人的問題。
半晌後,當她被吻得嫩唇微腫時,那熱烘烘的大嘴,終於放過她的唇,遊走到她的左耳,吮吻著那枚淺紅的朱砂痣。
他抵在她的耳邊,慎重的低語。
"不會。"雷貫天強調。"我這輩子只會有妳一個妻子,絕對不會納妾。"他的眼裏,從未容納過其他女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他要的女人,這一生就只會她一人。
她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認真又問了一句。
"說話算話?"
"對!"
她不需要更多的保證了。
她的世界完整了。她有了一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而在他的心中,她也是最特別而無法取代的。
雷貫天又抱著她半晌,然後牽起她的小手,大步就往外走去。他的速度好快,活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似的,見她走得慢,追不上他的步伐,他索性一把抱起她,將她抱在懷中,快步朝外頭走去。
"走吧!!"這個鬼客棧,他連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下去。
她抬起頭,仰望著他。
"我們要去哪里?"
"回家。"他言簡意賅,已經跨出龍門客棧,抱著她上了停在門外的馬,然後一扯韁繩,就逆風策馬,在玄武大道上狂奔起來。
丁兒緊緊窩在他的懷裏,她沒有問,他是要帶她回哪個家。是嚴府,還是雷家牧場,或是其他地方。因為,從今以後,只要有雷貫天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好,我們回家吧!"她靠在他胸膛上,露出好甜好甜的笑。
那匹如怒龍般的駿馬,就這麼載著夫妻二人,一路奔出城門,奔向邊疆的雷家牧場。
奔向他們此後的家。
番外篇
很久很久以前--
午後的一場暴雨剛停,山道兩旁,蒼松兀自挺立。
沾著雨水的綠草鮮翠如玉,一抹軟白突然從草中探出頭來,嗅嗅、聞聞,長長的耳朵豎起,圓大的眼兒警覺的察看四方。
兔子!有兔子耶!
原本坐在臨時搭起的棚子裏歇息躲雨,吃著軟白包子的小女孩,瞧見那十來尺開外,毛茸茸的白兔,瞬間瞪大了眼。
大人們仍在煮茶閒聊,她怕驚動了長耳毛球,不敢出聲,只能悄悄的伸手,拉拉三姊的衣袖,兩眼卻直盯著那一 團白。
可是身旁的姊姊們,全搶著吃桌上的茶點,根本沒精神理會她。就在這時,白兔猛地一 跳,朝另一 個方向跳走。
"啊!"她輕呼出聲,立刻捧著手裏的包子,匆匆追了過去。
長耳白兔一跳一跳,不時嗅嗅聞聞,像是察覺有了跟蹤者,忽然間飛快的奔逃起來。
"兔兔,別走啊!"
她氣喘吁吁,移動胖胖的小腳奮起直追,可那白東奔西竄,才幾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森林裏。
啊,討厭,兔兔不見了。
她在附近的草叢裏,東看看西瞧瞧,卻再也尋不見那長耳白兔。正當她一臉沮喪,準備放棄時,卻看見前方有座破廟。
唔,兔兔會不會是躲到廟裏去了?
她小心翼翼的匍匐前進,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怕又驚走了白兔。
這間廟很破,裏頭還黑漆漆的,她在門前探頭探腦,有此想打退堂鼓了
倏地,廟內的暗處,有東西微微一動。
兔子?!
她心中一喜,胖胖的小腿跨過斑駁的門檻,一心只想要抓小兔子來玩耍。但是,她才跑了兩步,卻被某個東西絆著。
"哇啊!好痛--"她撲跌在地上,摔得灰頭土臉,手裏的包子也滾出去了。"啊,包子包子!"她忙喊著,雖然跌得疼,卻更心疼包子,連忙起身想撿。
才這麼一動,她陡然發現,自個兒的小腳被抓住了!
是什麼東西?
她志忑的回頭,一瞧之下,立刻就嚇得臉兒慘白。
只見昏暗的光影中,趴著一個渾身浴血的人。他左邊的眼睛不見了,只剩一個黑呼呼的窟窿,緩緩滲出血水,大手緊握她的腳踝,把她的白襪染出一個嚇人的血手印。
"哇啊!鬼啊!救命啊!放開我、放開我--"她嚇得不斷掙扎,但那只緊扣的大手卻沒鬆開。她又驚又慌,抬起另一腳,對著那只鬼猛踢猛踹。"走開!走開!壞鬼!臭鬼!放開我--"
在小腳一陣亂踹伺候下,那鬼沒有鬆手,只是連連吐了幾口鮮血。然後,竟舉起另一隻手,把她亂踢的那只腳也抓住了。
她嚇得又是一陣尖叫,身子像毛毛蟲似的亂扭,眼淚也淌出來了,一邊哭一邊叫:"哇啊,放開我!我以後會乖的啦!你不要抓我啦!我不要變成鬼啦--"
"閉嘴!"
那只鬼用盡殘餘力氣,發出一聲怒喝,她又驚又怕,嚇得立刻閉嘴,卻還是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不是鬼--"那人回過氣來,費力的開口。
不是鬼?
那人又劇烈的咳了起來,接著,就因為劇痛而鬆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抽搐了好一陣子,才停了下來,血水不斷從他嘴角溢出。
重得自由,她立刻連滾帶爬的躲開,一雙眼兒不敢離開那個人。
血耶--鬼--好象不會流血的吧?
而且,這會兒還是大白天,外頭陽光閃耀。她記得爹爹說過,鬼都是晚上才出現的,一遇著陽光就會化成煙--
她稍稍止了啜泣,淚也不流了,狐疑的稍微靠近一點,小小聲的問道。
"你--真的不是鬼嗎?"
那人睜開殘存的右眼,幾近不可察覺的搖搖頭,然後又重新閉上眼,臉色變得更蒼白了些。
真的不是鬼啊?
她咽了咽口水,偷偷覷著他,只瞧他呼吸輕淺,胸前的血漬愈擴愈大,整個人還微微顫抖著。
看他那樣子,好象很痛--不,是一定很痛!
他沒了一個眼睛,還全身是血,一身的刀傷劍傷,看不見一塊好肉。仔細一瞧,他應該只有十五、六歲,比她家的少主年紀還小呢!
瞧他傷得這麼重,心地善良的她,在旁邊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慢慢的移了過去。
"喂,你還好吧?"
他沒有開口,沒有動,只是趴躺在那裏,像是剛剛的對答,已經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該不會是死了吧?
瞧那小哥哥半晌沒有動靜,她不禁又移近了些。
"喂,你還活著嗎?"
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她只能拿起隨身的小水壺,倒一點清水在掌中,往他臉上灑灑灑,想激出一點反應。
過了半晌,他終於又睜開了眼,黑色的瞳眸浮現不耐。
"還活著嘛!"她忘了害怕,蹲在他身邊,睜著烏黑大眼,好奇的對他嘀嘀咕咕。
"你受了好重的傷喔!"
"你怎麼了?"
"是跟老虎打架嗎?"
"是打贏還是打輸啊?"
"你要喝水嗎?"
"要吃包子嗎?"她撿回包子,先仔細拍乾淨,才好心遞上前去。
這丫頭怎麼這麼吵?
他怒瞪著她,滿肚子都是火氣,卻無力動彈。
他跟一群弟兄們,去剿了一群盜匪,卻也遭對方反噬。弟兄們都死絕了,而他受了重傷,好不容易來到這破廟,卻再也無力前進。
鮮血跟體力逐漸耗盡,他原想靜靜的等死。誰曉得,這黃毛丫頭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腳把他踩個正著,還對他猛踢猛踹,踹得他差點沒提早去見閻王。
現在,她不踹他了,卻蹲在旁邊,對他碎碎念個不停。
"滾開。"
他費盡殘餘的力氣趕人,只想圖個清靜。
"啊,你不想吃嗎?"她不再害怕,只是眨著烏黑大眼,張著櫻桃小嘴,很堅持的把包子往他嘴邊湊。"可是,爹爹說,要吃飽才有力氣。上次我染了風寒,爹爹要我努力吃,後來我真的頭好壯壯,再也沒有染過風寒了呢。"
老天,就不能讓他安安靜靜的等死嗎?
他在心中咒?纂A重新閉上眼,當她是只煩人的蒼蠅--
下一瞬間,輕輕軟軟的東西,輕觸他的臉。
他驚愕的睜眼,只見那五、六歲大的小女娃,竟拿著小手絹,胡亂替他擦起臉來。
白色的手絹很快被鮮血染紅,她卻半點不介意,還一邊擦著,一邊認真的對他叨念:"乖乖、乖乖,不痛不痛,我替你呼一呼,痛痛就會飛走了。"
他一臉愕然,任憑她擦去臉上的血。
擦了一會兒,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眼兒陡然亮起來。"啊,對了!少主上回有給我一個丸子,說受傷時只要快快吞下,包管沒事。你等等,我找找喔--"
她邊說邊掏出腰間的百寶袋,低頭翻找了好一陣子,先掏出了一隻竹蜻蜓、再挖出一隻小香包、然後是一個小荷包,跟好幾個銅板。
最後,軟嫩的小手才從那百寶袋中,摸出一粒梅子般大小的白色臘丸。
"啊,找到了,就是這個!"她開心的一笑,用小手剝開臘丸,然後就握著他的下巴,努力想把那黑褐色的藥丸塞進他嘴裏。"來,把嘴張開,快點吃下去,吃下去就會好了。"
他卻不肯合作,用盡所有的力氣,死命的閉著嘴。
開什麼玩笑,誰知道這丫頭到底是要喂他吃什麼東西。雖然,他覺得自己這條命已去了大半,可也不想被搞得更加疼痛,甚至毒發身亡--
"喂,你要把嘴張開啊,爹爹說,生病受傷了就要乖乖吃藥,吃了藥才會好啊,乖,把嘴張開。"見他硬是不張嘴,她皺著小眉頭,嘟起小嘴教訓著。
他怒瞪著她,不開口就是不開口,死了也要閉緊嘴。
豈料,她竟然伸出肥肥的小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把嘴張開。"她頤指氣使的說。
該死!
他氣得在心裏直罵,偏偏力氣已經用盡,現在的他,連根指頭都抬不起來。
想他習武至今,從來都是旁人怕他,誰知今日,竟然落得虎落平陽被娃欺的淒慘下場--
蒼白的臉龐,因為缺氣而愈來愈紅,他愈想愈是惱火,差點暈死過去,下一瞬間,終於撐不下去的張嘴呼吸。
"哈!"她見機不可失,胖手一拍,立刻把藥丸子塞進他嘴裏。
他一口氣回不過來,竟真的咽下那粒來路不明的藥丸.
"嘿嘿,吃了吧、吃了吧!"她得意洋洋的直拍著手,然後雙手插腰,仰起圓潤的下巴。"哼,我上回不吃藥,娘就是這樣讓我吃!"
耳中聽著她喋喋不休的聲音,他眼前一陣發黑,深沉的黑暗襲來,把他拖拉進無底的深淵。在昏死之前,他腦子只能閃過一個念頭--
他媽的,他一定會被這丫頭給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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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的黑,無邊無際,像是要持續到永久。
他原本以為,自己再清醒時,大概已經到了陰曹地府,沒想到耳邊卻聽見鳥兒啁啾,鼻端還聞見肉包的香味。
獨眼倏地睜眼,他猛地坐起,雖然傷口仍然疼痛,卻還真的讓他坐了起來。
他微微一驚,連忙運功行氣,這才發現,體內之氣不再如昏迷前虛弱紊亂,反而不減反增。
這是怎麼回事?!
他打量四周,發現自己仍在破廟裏,雖然還是虛弱不已,但是那沉重的內傷,的確已經開始好轉。
"啊,你醒了嗎?"
一顆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圓圓的臉上,掛著開心的笑,那女娃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蹦蹦跳跳的跨過門檻,朝他跑了進來。
"你睡了好久好久呢,太陽都下山兩次了。"她跑到他面前,蹲了下來,把包袱在地上攤開,開心的現寶,裏頭的肉包與藥丸,全滾了出來。
"看,我跟爹爹要了其他的丸子,還有好多肉包喔。"她先把肉包集中收好,再拿起一小盒丹藥,擱在他面前。
"爹爹說,這個丸子是補氣的,可以當糖果吃,很好吃喔!"她又拿出另一盒藥。"如果是被蛇咬,就得吃這一盒。然後,這個藥膏是專治跌倒擦傷的。"她把藥盒擺開,最後才抬起小臉,歉然的望著他。"不過爹爹說,如果是眼睛不見,那就沒辦法了。"
他看著那些藥盒,瞇眼細瞧,這才發現,藥盒上全都印著"寶記堂"的紅印子。
"寶記堂"是京城嚴家的藥材行,用的全是上等藥材,尤其是傷藥更是一藥難求、萬金難買。而這個丫頭,不但隨身帶著這些名貴藥丸,還毫不吝嗇的往他嘴裏塞?
單純的她,壓根兒沒察覺他神色有些複雜,大方的把包子分給他。"來來,吃包子,這包子很香很好吃喔。"
他接過包子,瞧著她也捧著包子,坐在他身邊努力的咬咬咬。
"老爺到這兒來打獵,爹爹就帶我們一起來玩,可是姊姊她們都不理我,害我好無聊喔!"她咕噥抱怨著。
他沉默的吃著肉包,聽著她邊吃邊說。
說她家老爺怎樣怎樣,說她家少主怎樣怎樣,說她家姊姊怎樣怎樣,說她家爹爹又怎樣怎樣,說到最後,連她家的小貓小狗,也不忘拿出來說上一說。
等他吃完肉包,卻發現身旁的丫頭突然沒了聲息,他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卻見她烏黑的大眼直望著他,滴溜溜的轉啊轉。
"你啊--"她捧著第三個肉包子,歪著小腦袋瞧著他。
"怎麼?"
"爹爹說如果我找到了小貓,小貓就是我的。"她睜著大大的眼睛說。
他無言,保持沉默。
"我找到了你喔,對不對?"
他還是無言,繼續沉默。
她卻不介意,只是湊得更近,開口再問:"對不對啊?"
從小,她什麼東西都得跟姊妹們分享,她習慣了共用,於是渴望獨佔。好不容易有了這麼新奇的"玩具",她才不跟別人分享他。
而且是她找到他的啊!
"你是我找到的,我一個人找到的,所以,你是我的東西喔!"她用力點頭強調,用食指指著自已,小臉上滿是認真。"我的。"
只有她能夠玩他,她不分享給姊姊們!
看著那張圓潤潤、萬分認真的小臉,少年一動不動的,過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個字。
"好。"
她小臉瞬間發亮,高興的看著他。
"說話算話?"
"對。"他點頭承諾。
"哇,好棒!"她樂得手舞足蹈,開心的湊上前,捧著新玩具的臉,香香的親了他一口。"來,讓我替你上藥。"她拋下肉包,急著要照顧他,打開藥盒,沾了一些金創藥,就往他的傷口上抹。
圓圓的小臉靠得很近,近得讓他瞧見,她左耳有著一點小小的梅紅。
他探出手,輕揉那點梅紅,發現不是染上的顏料或是碎落的花瓣,而是她耳上的一點朱砂痣。
"啊,會癢啦!她嬌憨的格格亂笑,一邊閃躲,小手亂揮,把膏藥抹了他一臉都是。
不知是因為嚴家的傷藥,當真是天下第一,或者是其他的原因;當那軟胖的手,擦過他的傷口,那些刺骨的疼,似乎稍稍的、稍稍的減輕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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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日出日落後,喧鬧的人聲接近破廟。
接連幾日被她用肉包跟上好藥材餵養的他,重傷已經痊癒大半。聽見人聲接近,警覺的睜開眼睛,搶在眾人踏進破廟前,就閃身竄上廟旁的蒼鬱大樹,借著綠蔭掩蓋了身影。
幾個衣著華麗的成年人,拎著那小女娃兒,找進破廟裏來了。看來,是她接連走私食物和傷藥到破廟,終於被發現了。
一個富泰的男人,拎著她踏進破廟,裏裏外外找了一遍。
"妳這丫頭胡說八道,這裏哪有人?"那些肉包啊、藥丸,只怕都是被她扔給山裏的小動物吃了吧!
她嘟著紅嫩小嘴,因為事蹟敗露,只得不情願的伸手指向隱蔽的角落,讓爹爹瞧瞧她的新玩具。
"有啊,就在那--"肥肥的小手指著空無一人的角落,驀地僵住了。
不見了!
她的玩具不見了!
她掙脫爹爹的手,跳下地來,在破廟裏繞啊繞,找了好一會兒,終於確定廟內真的無人,小小的身子最後僵立在廟門口,小臉上仰望天,然後--
"哇!"
她開始放聲大哭,小圓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別哭了!"富泰的男人拎起她。
"哇--人家的、人家的--"
"就說妳胡說吧!老實告訴爹爹,是救了啥?兔子?狐狸?還是松鼠?"這小丫頭,居然說救了一個男人呢!
"嗚哇,不是啦、不是啦……"她愈哭愈傷心,眼淚嘩啦啦的流。
"好了,別哭了,先回去再說吧!"富泰男人看看外頭天色。"今兒個咱們就要回京城,要是回去得慢了,可要讓老爺跟少主久等呢!"
"嗚哇哇哇……"
大人們拎著哭泣不已的她,離開了破廟,哭聲愈來愈遠。
藏身在綠樹中的他,一路跟了上去,遠遠看著那群人收拾了繡著"嚴"字的營帳,結束幾日的狩獵,啟程回京城去了。
確定那小女娃兒,也哭哭啼啼的跟著走了,藏在樹間的他才掉轉方向,準備回軍營覆令。
他在綠蔭間縱落穿梭,那女娃兒的哭聲,老早遠得聽不見了,倒是先前那些童稚的對話,牢牢烙在他心頭。
你是我找到的,我一個人找到的,所以,你是我的東西喔!
好。
說話算話?
對!
想起那張圓潤的臉兒,他的獨眼裏,滲進一絲難得的暖意,嚴酷的薄唇也露出些許笑意。
蒼松依舊聳立參天,少年的身影在綠蔭間遠去,搖曳枝葉,終於不見人影,山林曠野再度恢復寧靜,一切像是從未發生過。只有那純稚的容貌、淚汪汪的臉兒、左耳上的淺淺梅紅,從此被他牢記在心--
好,說話算話!
總有一天,他絕對會回來尋她,實踐對她的諾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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